第16章
周羨淵睜大眼睛,目光單純又無辜,一只手緊緊拉着顧君如袖子,撒嬌似的哼唧了一聲:“阿如,我好痛……”
顧君如一顆心簡直都要化了,擡手捏了捏周羨淵的臉頰,語氣溫柔又無奈:“傻子,要叫阿姐。”
緋檀端着藥碗進門,看見這柔情的一幕,忍不住取笑道:“娘子對二公子還真是好,莫不是真将他當成自己弟弟了。”
顧君如擡手整理着周羨淵烏黑雜亂的頭發,也忍不住笑:“若真有這樣一個弟弟,其實也很不錯。”美中不足,就是脾氣壞了一些。若還是像前世那般憨憨柔柔的就好了。回想起前世的周羨淵,顧君如忍不住咂咂嘴,莫名生出一種遺憾之感。
周羨淵體質虛弱,加上這次受傷太重,整整昏迷了一日半才醒過來。顧君如擔心他身體,索性也賴在辛大夫那裏沒走。這期間周夫人曾派人來請過幾次,顧君如尋了借口将來人打發了。
緋檀感覺她這麽做很是不妥,忍不住出言提醒:“娘子,您這回擺明立場要護着二公子,會不會惹怒夫人?”
顧君如想也不想的道:“怒就怒吧。”左右她都是要護着周羨淵,與周夫人反目也只是早晚的事。
顧君如日日不離的照顧周羨淵,心中卻也做了最壞的準備。她總覺得,對于這件事,周家母子肯定不能善罷甘休。可偏偏日子就過得風平浪靜,直至周羨淵身上的傷痊愈,周夫人那邊仍舊沒有什麽動靜。
周羨淵大病這一場,恰恰錯過了春考。顧君如派青霜出去打探一番,這才得知錢少竟然得了第一。學堂裏平時讀書用功的學子不少,錢少卻并不在其列。此番能拿到這個頭魁,其中摻了多少水分可想而知。
青霜憤憤不平的罵:“那位錢公子長得像頭肥豬一樣,若說吃肉他得第一我信,可若說考試拿第一,傻子都不信。肯定是那個姓趙的幫他作弊!”
顧君如懷裏抱着那條長毛獅子狗,一邊順毛一邊說道:“作弊是肯定,誰幫他卻不好說。”趙生膽子再大,也不敢在考試這塊動手腳。再者,他本身就是來周家求學的,倘若能拿到進京的機會,饒是關系再好也不可能随便拱手相讓。
顧君如覺得,此事多半與周夫人有關。錢家是本縣的鄉紳,地位不可小觑。周夫人多半是想緩和兩家關系,這才動手幫了錢少一把。不過對于這樣無憑無據的猜測,她斷然不能往外說。
青霜頭腦簡單,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是姓趙的還能是誰?總不能是收買了那位出題的先生吧?”
緋檀拿着一疊彩紙進門,聽見青霜這般白癡的言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與其有空在這裏操心別人的事,不如可憐可憐自己吧。青霜姑娘,你都快十五歲了,不擔心找不到婆家啊?”
青霜和緋檀簽的都是活契,到了年齡自然可以出府嫁人。前世顧君如與周羨魚成婚不久,這兩個婢子就被家裏人接了回去。顧君如只知青霜嫁給了一個走貨的商人,緋檀的具體消息卻不甚清楚。只是依稀記得有一次聽下人閑話提及,緋檀嫁的夫君甚是了得,似乎是個有公職在身的差官。
自從上次顧君如拿她與趙生開過頑笑之後,青霜便對婚事有了陰影。聽到緋檀這麽一說,登時臉色蒼白。一臉嫌棄的擺擺手,伸手從緋檀那裏拿過幾張彩紙,一邊疊花樣一邊道:“才十五歲急什麽,娘子都十六歲了還不着急呢。”
緋檀尋了個背風的地方蹲下,将手中的木條漿糊和彩紙擺成一排,一邊擺弄一邊随口說道:“呸,你不嫌臉大,也敢跟娘子比。”
青霜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喊道:“哎呀忘了,娘子是大公子的……”
“要死了要死了,說這麽直白作甚麽!”緋檀滿臉羞臊,一只手去堵青霜的嘴,另只手舀了漿糊就往青霜臉上貼:“你既不打算要臉,我便幫你遮一遮。”
她二人自小一同進府,感情甚是深厚。顧君如冷眼看着她們鬧成一團,搖了搖頭,轉身抱着獅子狗走了。
自周羨淵傷好之後,顧君如驀然清閑下來。一個人無所事事,便抱着獅子狗在府裏溜達。目之所及,下人們來來往往,手中皆是拿着各色彩紙,三五成群的紮在一處做花燈。
望着這些人喜氣洋洋的笑臉,顧君如這才想起,後日竟然就是對花節了。說起這個節日,實乃沙縣的特色。每逢節日,适齡的少男少女便會親手做一個花燈,衆人在黃昏之後走上大街,将自己的花燈挂在街兩旁的樹上。這花燈上須寫署名,或者仔細一點,也可以寫上年紀等信息。倘若有人中意,便會将自己的花燈與對方的花燈擺在一處,兩人躲在遠處搖搖相看,若互相中意,便将花燈挂着不取。男方擇日自會央媒人上門說親,倘若有一方不中意,便會将自己花燈取下,如此也不會傷及誰的顏面。
對花節實乃雅稱,其實說白了,就是給少男少女們創造一個相親的機會。若論及隆重,此節當屬本縣第一大盛景。
顧君如前世身負周家主母之名,雖年紀輕輕,卻不得不整日端着主母的架子。如今難得無事一身輕,便也打算去街上熱鬧熱鬧。回房之後,她便令緋檀取來彩紙,折折剪剪,花了一日的功夫,終于做出了一只兔子花燈。
轉眼便到對花節這日,整個沙縣都熱鬧起來。這其中,又屬周家最甚。為了讓學子們上街游玩,周夫人特下令停課一日。包括府裏的下人在內,大家紛紛盛裝打扮,躍躍欲試準備出門。
進入初夏之後,天氣越發炎熱。顧君如恹恹的不願意動,白日躲在房中睡了一天,至天色黃昏,外面空氣稍微涼爽一些,這才梳洗打扮出門。
沙縣今晚不設宵禁,大街上人頭攢動甚是熱鬧。顧君如身着水綠鄒紗月華長裙,頭梳牡丹髻,額前簪着掩鬓,耳朵上挂着琉璃玉蘭花墜。今晚街上人多眼雜,為防沖撞,緋檀特意尋了個面紗給顧君如戴上。
饒是如此,主仆三人還是引起一陣騷動。有些人不知顧君如身份,一路提着花燈跟在她身後,企圖與她對花。這一路跟下來,見顧君如只是東瞧西望圖個新鮮,根本沒有要與人相看的意思,這才悻悻作罷。
穿過大觀街,再往前走便是少郎河。在那河邊種着一排柳樹,其中一棵枝葉最繁盛的柳樹上,挂着一盞紅色的鳳凰花燈。這盞花燈做工精致,長長的尾羽迎風招展,乍然一看,竟真的好似鳳凰飛天一般。
顧君如覺得稀奇,忍不住奔那挂花燈的柳樹走去。待走近才看清,原來那柳樹下已經圍了四五個妙齡少女,觀衣着打扮,應都是些有身份人家的小娘子。這些人年紀都在十六七歲,個個衣着光鮮,發上首飾璀璨奪目,簡直比那鳳凰燈還要耀眼。
顧君如走近的時候,她們正在互相争奪第一個挂花燈的資格。顯然是中意了鳳凰燈的主人,人人都想拔個頭籌。
趁着她們相互指摘的功夫,顧君如走到那鳳凰燈下,下意識擡起自己的兔子燈比了比。她似乎天生就是個手殘,不管是女紅還是花燈,但凡需要動手的東西,總是做得慘不忍睹。
先前她做出兔子燈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眼下與那鳳凰燈放在一處比較,越發襯得那鳳凰燈的優雅高貴,自己這只兔子的粗糙廉價來。
顧君如一邊比較一邊咋舌,冷不防被人推了一把。回頭一瞧,方才那幾個小娘子正虎視眈眈的瞪視着她。
“你們……怎麽不吵了?”顧君如挑眉,好奇的問道。
為首那女子身着紅衣,胸前戴着一串璎珞。聽見顧君如這麽一問,簡直都要氣笑了:“我說你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竟然也敢在我們面前撒野放肆。知不知道這裏是誰的地盤?”
顧君如左右環顧一圈,但見河道兩旁種着密密麻麻的柳樹,并無署名的牌匾,不由得挑眉看向緋檀。
緋檀張口剛要說話,便見那群少女之中,有一人閃身走出來,望着顧君如道:“恕我冒昧一問,你可是寄身在周府的那位顧娘子?”
顧君如點頭,承認的極為大方:“沒錯,我就是。”
她這一承認,對面那幾個人神色立時有些微妙起來。其中以那紅衣女子最甚,先前她看顧君如的眼神至多有些輕蔑,眼下知道了她的身份,竟變得惡狠狠起來:“顧君如,原來就是你!”
顧君如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莫名其妙的看向緋檀:“我很出名嗎?”
緋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語氣變得十分微妙:“這位穿紅衣服的娘子,姓葉。”顧君如正在思忖她認不認識姓葉的人時,就聽緋檀又道:“葉娘子眼下也是寄宿在本縣的親戚家。她的姑母,就是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