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實則也不怪周羨淵生氣,若非是那埋屍體的男人多了句嘴,他還真沒想到剛才抓着的人竟會是顧君如。
一晃而過,他離開周家已經四年。這四年來他在邊關拼命厮殺,穩紮穩打,一步一步在軍營站穩了腳跟。如今戰事漸歇,數次回京途中經過沙縣,他都想回周家看一看。可是每每想到顧君如已經生了孩子,與周羨魚一家和和美美的過着小日子,他總覺得自己再回去純屬多餘。故而幾番猶豫,始終沒能踏進那道門。
而從方才那埋屍體的男人話中推測,顧君如怕是已經認出了他。可是她非但沒有與自己相認,反而還帶着孩子落荒而逃。這種近乎于絕情的做法讓周羨淵十分受傷,負氣之下,他也打算由着顧君如離開。可是眼睜睜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從自己視線裏消失,周羨淵又開始害怕,他害怕這一次錯過,就永遠不會再相見了。
“顧君如,你當真叫我失望!”周羨淵氣的眼角通紅,額頭青筋若隐若現。
顧君如肩膀叫周羨淵捏的生疼,一邊掙紮一邊心虛的嗫嚅道:“阿淵吶,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你這樣抓着我,叫旁人看了是會誤會的。”
“能有什麽誤會?你覺得我會在乎那些?”周羨淵黑着臉,不由分說拉起顧君如就走。
顧君如跑到半路又被他抓住,心情簡直前所未有的尴尬與難堪。她一邊被周羨淵拉着走,一邊掙紮。可如今周羨淵已經快比她高出了兩個頭,加之常年在軍營歷練,渾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任由顧君如如何反抗,卻始終沒能脫離他的鉗制。
念念坐在顧君如的懷裏,見一個陌生的男人跟個黑煞神似的欺負自己娘親,氣的大喊一聲:“不準欺負我娘!”說罷便一口咬住了周羨淵搭在顧君如肩膀上的那只手。
小孩子犬齒鋒利,念念又下了死口,沒過多時,周羨淵的手背就溢出了鮮血。可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頭,仍舊抓着顧君如沒松手。
顧君如卻驚住了,又好氣又心疼的拍着念念後背道:“念念,快松口,這可是你小叔叔!”
“這麽兇的小叔叔,念念可不認。”氣鼓鼓的瞪視着周羨淵,念念到底還是松了口。
周羨淵随意的甩了甩手背上的鮮血,冷冷一笑:“這就是周羨魚的孩子?可真是不怎麽樣。”
“你才不怎麽樣,個壞人!”自小在一群人贊美中長大的孩子,冷不丁聽見有人嫌棄自己,一下子氣的紅了眼睛。用手指着周羨淵的臉,念念大聲反駁道。
周羨淵冷冷看了念念一眼,倏而伸手将她抱了過去。念念前一刻還在揮舞着爪子好似個嚣張的大螃蟹,眼下突然被仇敵抱進懷裏,瞬間就老實了,撇着嘴,可憐兮兮的望着顧君如:“阿娘,救命……”
顧君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一臉茫然的望着周羨淵:“阿淵,你抱念念作甚?”
周羨淵扭頭便将念念扔上了馬背,自己也飛身上馬,居高臨下望着顧君如,向着她伸出了一只手:“你若還想要這個孩子,就跟我走。若能舍得下,就自己走。這孩子我自會帶去軍營,是死是活,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聽周羨淵如是說,念念吓得白了臉,可憐兮兮的望着顧君如:“娘親嗚嗚嗚……念念不想跟這個大壞蛋一起走……”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坐着這匹馬上,顧君如無可奈何,只得向着周羨淵伸出了手:“我跟你走就是了。”
周羨淵得逞的一笑,将顧君如拉到自己與念念中間,一只手摟着顧君如的腰,一只手牽着馬,一行三人策馬往回返。
青霜背着包袱被扔在後面,氣的一邊跑一邊罵:“都是些個沒良心的,你們騎着馬走了,我可跑不過那四個蹄子的東西!”
也幸虧她們走的沒多遠,青霜跑了沒多會,便趕上了周羨淵的軍隊。青霜繞着那些兵士找了好幾圈,始終沒見到顧君如母女的身影。氣的跺着腳剛想破口大罵,倏而見前方策馬走過來一個人,那人穿着一件醒目的紅袍,長發肆意束在腦後,笑眯眯的望着青霜道:“青霜妹妹,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柳英?”青霜倒是沒想到柳英竟然也在,礙于他以前犯下的種種劣跡,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柳英挑着眉看她,語氣悠閑的道:“你家夫人和小娘子都被周羨淵帶走了,你若是不跟我走,怕是明年也到不了邊關。”
青霜四下掃望,見那些兵士個個騎着馬,便同柳英道:“我、我可以找別人載着。”
柳英忍不住取笑道:“軍隊之中不準接近女色,除了周羨淵和我,旁人是斷然不敢載你們的。”
“無恥!”青霜罵了一句,咬了咬牙,終是妥協的上了柳英的馬。
一只手有意無意的摟着青霜的腰,柳英一邊騎馬一邊笑道:“放心就是,眼下你這副模樣,小爺斷然是不會看上的。也就只有周羨淵那厮,眼睛生的比狗都好使,遠遠的看個背影就能認出你家娘子來了……”
柳英那一句瞧不上,仿若一根小小的刺紮進了青霜的心裏。雖不致命,卻隐隐作痛。青霜擡手摸着自己臉上厚厚的土灰,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聲。自此,這心裏的別扭倒是都沒了,坦然的坐在柳英馬上,任由他載着往前走。
周羨淵與柳英分別有探查的任務,故而才帶兵分兩路前行。青霜跟着柳英整整走了半日,夜晚天黑之時,軍隊入了一座山。望着遠方星星點點的火光,柳英這才将青霜放下了馬,笑着道:“她們應該就在那裏了,你過去吧。”
“多謝柳公子。”青霜語氣疏離的向柳英行了一禮,這才扭頭往火光處跑。直至目送她與顧君如母女彙合,柳英這才扭頭回去整合部隊。
青霜跑到火堆邊時,顧君如正帶着念念烤肉。一堆火上架着一只野兔,兔子肉差不多快要熟了,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你們兩個真的太過分了!”跑到顧君如身邊坐下,青霜忍不住抱怨。
顧君如沒什麽精神,神色恹恹的望着那火堆,靜靜的任由青霜指責自己。青霜抱怨了一通,這才發現她情況有些不對,扭頭問念念:“你娘怎麽了?”
念念雙手支着下巴,唉聲嘆氣的道:“我娘想要回京城,那個大壞蛋不讓。”
“所以他們又吵起來了?”
“沒,冷戰了……”
青霜一時有些語塞,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旁人家的姐弟久別重逢,都是興高采烈的上前相認。可自家這兩個倒好,一個鬧着要回京城,一個拉着讓去邊關。從見面到現在不過才短短半日的功夫,這兩人的氣似乎就都沒停過。照這樣發展下去,翻臉那是早晚的事。
“要不,咱們晚上偷着跑路吧?”既然顧君如打定主意不想跟周羨淵走,青霜便開始積極的出謀劃策。
顧君如嘆息一聲,惆悵道:“走不了。周圍都是周羨淵安排的人,咱們又帶着念念,根本跑不了多遠。”
“要我說,這世道這麽亂,咱們倒不如跟着二公子的好。至少混在軍隊裏,人還能安全一些。”青霜牆頭草似的,見逃跑行不通,又開始反過來勸顧君如。
“丢人,太丢人了。”想到白日周羨淵帶自己回去的時候,那些兵士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顧君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偏偏周羨淵若無所覺,一路上形影不離的跟着她與念念。
周羨淵可以不在乎,她卻不能不在乎。軍隊不是周府,不能任性妄為。如今他好不容易走到這種地步,她幫不了什麽忙,卻也不能成為拖累。
顧君如打定主意不跟周羨淵走,将那烤兔取下來分着吃了一些,起身帶着青霜和念念去找水源。夏日夜晚清風徐徐,山林中草木清香,一行三人在樹林穿梭了一會,循着水聲走到了小溪邊。
顧君如取下發簪,久違的洗了頭和臉。這幾個月她混在難民堆裏,為了不引人注目,幾乎從不梳洗。如今到了軍隊之中,好歹也算安全了一些。将自己洗幹淨些,體體面面的出現在人前,也算少給周羨淵丢點人。
溪水寒冷,顧君如堅持洗了頭和腳。青霜伺候念念洗了個臉,尋一套幹淨的衣服給她換上,自己也開始清洗。三個人守着一條小溪,稀裏嘩啦折騰到半夜。直至聽見軍隊那邊傳來休息的哨聲,顧君如這才帶着她們慢吞吞的往回走。
耽擱的時間太久,原本以為火堆已經滅了。回去的時候卻發現篝火還在熊熊燃燒着。繞過幾個睡在地上的兵士,顧君如拉着念念坐在火堆旁,用梳子梳理她已經長到後背的頭發,順帶也烤走自己身上的寒氣。
暖融融的火光照在顧君如臉上,越發映得她面容恬靜。與四年前相比,顧君如相貌未曾有過太大的改變,但性子卻越發端莊沉穩。即便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住她身上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娴靜氣質。
“大晚上不睡覺,都看什麽呢!”突如其來的一聲呵斥吓了顧君如一跳,她連忙回神,就看見周羨淵正站在她身後一丈遠的位置,臉色不甚好看,仿若罩了一層冰霜。
而在周羨淵的身後,那些原本已經躺下的兵士不知何時又坐了起來,一雙雙眼睛癡癡呆呆的盯着顧君如,仿若被人施了定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