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些士兵聽了周羨淵的呵斥,一個個連忙倒了下去。周羨淵坐在顧君如的身側,替她擋住個別人探究的視線。擡手往火堆裏扔了幾根木柴,周羨淵道:“天色不早,明日還要趕路,你們也都趕緊休息一會。”

青霜将一塊毯子鋪在地上,三個人便躺下來休息。念念不喜歡周羨淵,特意睡在青霜那一側。青霜又不願意摻和進這兩人的矛盾裏,便帶着念念特意睡得遠了一些。如此一來,這片空曠的地上就只剩下了顧君如和周羨淵兩個。

夜涼如水,頭頂星空漫天。顧君如仰頭望着天空,心裏沒來由的慌亂。分別四年,時間究竟還是長了一些。就如她在周家生活過的那些日子,周羨淵在邊關必然也經歷了很多的動蕩和挫折。這些年過得如何?這種話連問都不需要問,光是看着他手背和脖子上交錯的疤痕,顧君如約莫也能猜到幾分。沙場是男人搏命的地方,這些年他定然是過得艱辛。好在最終還是挺過來了。

“你就,沒什麽要與我說的?”周羨淵終于憋不住,語氣沉沉的開了口。

顧君如轉過臉去看他。溫暖的火光映照着一張堅毅的面龐,與四年前相比,周羨淵變化實在太多。他的臉頰有了棱角,目光更加深邃,四肢越發修長。四年前顧君如伸手還能勾住他的脖子,如今就連說句話都要費力的仰頭才能望見他的眼睛。

曾經那個瘦小的、脾氣很壞的少年,轉眼之間成了守護一方的将領。他有能力,有擔當,有地位,她還能對他說什麽呢?說我想護着你,想看着你安然無虞的過完這一生?可他還需要嗎?這一世的周羨淵變化太大,早已看不出上輩子的一點影子。如今再也無人敢欺負他,不管走到哪裏都前呼後擁。他越走越遠,而顧君如,再也沒有了可以保護他的能力。

沒了周家的庇護,顧君如如今只是一個身份普通的女子。她跟在他身邊,只會成為拖累。更何況她還帶着念念和青霜。

該走的路不同,終是不可勉強。

幾番猶豫,顧君如終于開口:“看到你好好的活着,阿姐心裏很開心。可是軍營到底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你也有你的使命……明日我就會帶着青霜和念念離開。”

一句話觸了周羨淵的逆鱗,将手中的柴火狠狠扔在地上,周羨淵瞬間又黑下了臉:“誰準你走了?!”

顧君如坐起身,好聲好氣的同他打商量:“我們就去京城定居,什麽時候安定下了,一準會給你送個信。等過幾個月你回到京城,就去住處找我。可行?”

“不行!”周羨淵瞪着顧君如,一絲轉圜的餘地都不給:“你必須跟着我,不管去哪都得跟着。軍營裏的事我說了就算,你不準瞎猜瞎想。”

“可是阿淵吶……”

周羨淵起身,霸道的打算了顧君如的話:“這事沒商量,你好好休息,明日跟着部隊一塊進關。”

以防顧君如将自己氣死,周羨淵頭也不回的走了。也不知他在何處休息的,總之一晚上都沒再在顧君如面前出現。

這個孩子,他怎麽就越長脾氣越壞了呢?顧君如匪夷所思,長籲短嘆了一夜。次日一早醒來,軍隊開始拔營。不等顧君如動身,便有一個面相憨厚的兵過來請人:“奉周校尉的命,屬下特來請姑娘開行。”

“阿……周羨淵人呢?”顧君如左右環顧,到處都是身披铠甲的士兵。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周羨淵的身影。

“前方還有十幾裏地就要入關了,路況艱險,校尉帶着排頭兵去探查地形去了。”那人言語客套,算是有問必答。不近不遠的護送着顧君如出了林子,指着官道上停着的馬車道:“此車是校尉特意為姑娘準備的,你們請上車坐好。”

周羨淵連夜弄來一輛馬車,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帶着自己入關了。顧君如細胳膊拗不過大腿,只得乖乖坐上了車。沒過多久,軍隊開拔。顧君如的馬車夾在馬隊中間,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車裏備了糧食和水,姑娘若還有別的需求,盡可以與屬下提。”車外面傳來那士兵的聲音。

顧君如從坐墊底下翻出一包食物,厚厚的油紙裏裹着的是牛肉幹和饅頭餅子等物,行軍途中能吃上這樣一口東西,已然算是十分難得了。顧君如将吃食交給念念,同車外那人道謝:“多謝你,不知要如何稱呼?”

“承蒙周校尉當年救命之恩,我已經改了姓氏。如今姓周,單名一個正字。姑娘若不嫌棄,叫我周正就行。”

顧君如點點頭,也不與他客氣,直言問道:“周正,你可知周羨淵何時能回來?”

周正道:“探路不是什麽複雜的事,有校尉親自跟着,約莫一個時辰就能回得來。算算時間,差不多快了。”

周正話音剛落,顧君如便聽見馬車外傳來一陣淩亂的馬蹄聲,緊接着有人高聲呼喊周正的名字:“周正,你可知柳指揮使在何處?”

顧君如掀開車窗簾子,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士兵騎在馬上,逆行攔住了周正的去路。

“今早拔營時就沒見到他,可是探路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前些天河道裏發了洪水,約莫是将懸崖下的地基沖斷了。校尉帶的那隊人坐騎翻了,人和馬都掉下了懸崖,至今生死不明。”找不到柳英,那報信的人似乎十分慌張。牽着馬原地轉了兩圈,轉而又去了別地。

顧君如坐在車裏,将外面那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聞得周羨淵翻落懸崖,顧君如霎時如遭雷擊。仿佛三魂被抽走了兩魂,好半天才顫抖着掀開簾子,同外面的周正道:“快、快送我去懸崖……”

“可是,校尉他吩咐過,無事不可帶姑娘随意亂走。”周正頗有些為難。

顧君如給急出了脾氣,擡腿就要跳下車。見她精神有些癫狂,周正也不敢再攔着,連忙架起了缰繩,邊驅車便同顧君如道:“姑娘回去坐好了,既然着急,咱們就得走快一些。”

山路崎岖,駕車到底不如騎馬來的舒服。顧君如摟着念念,同青霜緊緊抱成一個團,只覺身下馬車跌跌落落,仿佛要将人的心肝脾肺一齊從嘴裏甩出去似的。

顧君如的腦袋被車廂磕了好幾回,額角火辣辣的疼着。可這種時候,她還哪裏顧得上自己。如今一閉眼就是周羨淵跌落懸崖的場景,仿佛前世那一幕的重演,刺激的她五髒六腑都燒着疼。

馬車飛一樣在官道上行駛,約小半個時辰之後,周正勒住了缰繩,不待他開口說話,卻見車簾掀開,一陣風刮過,顧君如已經落到了地上。

她分明不會武功,此刻的身手卻比習武之人還要矯健。周正訝然,将缰繩交給随行的人,自己下了馬車,陪着顧君如一起往出事的地方跑。

“前方就是斷崖了,這路上怕是還有危險,姑娘千萬小心着些。”周正一邊跑一邊叮囑顧君如。

顧君如置若罔聞,腳下甚至還加快了步伐。出事的斷崖毗鄰山腳,越往前走道路便越狹窄。腳下亂石成堆,行走起來越發艱難。

顧君如擡頭,看見前面不遠處聚着許多人。為首者穿着一身紅衣,正是指揮使柳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顧君如猛然沖了上去,一把抓住柳英的領子問道:“周羨淵呢?周羨淵怎麽樣了?”

柳英挑眉望着顧君如,想了想,指着懸崖下方道:“都掉下去了,正在往上撈屍體呢。這懸崖這麽高,估計就是救上來也活不成了。”

顧君如抖了抖,強撐着說道:“你別吓唬我,周羨淵可是校尉,哪能那麽容易就死!”

“能不能的,你自己看着就是了。”柳英指着懸崖處,只見兩三人緩緩拽上了一條繩子,繩子盡頭綁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細論這具屍體的慘狀,要比被馬踏死的難民還要慘上許多。難民被踩死,好歹還能留下幾只健全的胳膊腿,而落到崖下的人,卻是什麽都沒有了,只是一灘毫無生機的爛肉。

随着施救的時間延長,顧君如的面前已經放了一排的死人。個個形狀都很慘烈,恐怕親娘見了都認不出來。眼睜睜看着懸崖下一次又一次拽上來的是死人,顧君如一顆心也漸漸涼了。

她默默的走到一邊,尋一個無人的角落,弓着腰劇烈嘔吐。吐完了又嘔,直嘔的天昏地暗,淚眼模糊。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下來,周圍星星點點亮起了火把。顧君如渾身好似抽幹了力氣,呆滞的在一處石頭縫裏蹲着。期間柳英過來請了她好幾次,顧君如都沒動。就好似在這裏守着,就能守住周羨淵一樣。

又過了很久,顧君如面前亮起一道火把。火光安靜的燃燒,照亮了顧君如的臉,照出了她額角已經被風吹幹的血痕,還有滿臉冰涼的淚水。

“你們都走吧,不用管我了。”以為又是柳英派人來請,顧君如頭也未擡,宛若失了魂魄的木偶。

對面那人久久未動,倏而俯身下來,用手帕輕輕擦拭去顧君如臉上的淚痕。

“這回怎麽知道心疼我了?”對面那人一聲嘆息,半是無奈,半是寬慰。

顧君如緩緩擡頭,望着火光中那張略顯冷峻,卻又熟悉的令她心安的面容,咧着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阿淵吶,以後若是再死,你可得帶上我了。這樣被抛下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

“你若能長長久久的守着我……”周羨淵一句話還未說完,卻見顧君如兩眼一閉,身體向前栽倒,已經昏了過去。

輕輕摟住懷中的身體,周羨淵輕聲說道:“你若能長長久久的守着我,我自會活到長命百歲。”

“顧君如,既然遇見了,就別再分開了。看不見你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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