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周羨淵這一通,着實将顧君如吓得狠了些。她一向都是很能折騰的人,當初操辦周夫人的喪事,她幾乎連着一個月沒能好好休息,卻仍舊能打起精神操持家事。如今只是被周羨淵吓了一吓,卻整整昏迷了三日。

醒過來的時候,顧君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寬闊的帳篷裏,四壁白氈,僅隔着一層布簾,帳篷外傳來一陣悠揚的號角之聲。

這竟是,已經到了軍營了?顧君如連忙翻身坐起,想要穿鞋下地,卻發現頭昏腦漲,渾身無力,顯然是餓了太久,身體已然變得有些虛弱了。

帳篷裏此時空無一人,顧君如勉力支撐着身體走到桌邊,一連氣喝了兩杯涼茶水,這才覺得肚子裏好受了些。

正當她要出門尋人之際,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嬉笑聲,緊接着門簾一掀,念念和青霜走了進來。

看見站在地上的顧君如,青霜面色一喜,笑道:“難怪那軍中的大夫說你快醒了,果真沒騙人。”

念念一把抱住顧君如的腰,狠狠撒了一回嬌:“娘親,你可把念念吓壞了。聽念念的話,以後不要再跟那個壞人在一起,準沒好事。”

“念念,那可是你的小叔叔,不準對他無禮。”抱着孩子坐到塌上,顧君如一本正經的叮囑道。

念念不服氣的撇嘴:“我才不認呢,他是壞人。”

“真是巧了,我也不願意認你這個侄女。”門口倏而傳來周羨淵的聲音,顧君如擡頭,看見周羨淵手裏端着一個陶瓷碗,正眯着眼睛一臉不高興的看着念念:“若不是你母親在,我指定一早就将你扔到山裏喂狼了。”或許還記恨着周家人對自己的折磨,周羨淵對念念這個孩子極度不友善。

“你敢!”念念吓得縮到顧君如身後,色厲內荏的吓唬周羨淵:“娘親最疼念念了,你若是敢将我喂狼,她一定會跟你拼命。”

孩子雖小,威脅的話卻說的一點也不含糊。周羨淵默默看了她一眼,轉而将手中的陶瓷碗遞給顧君如:“這是郎中特意給你煮的藥膳,多少喝一些,身體能恢複的快一些。”

顧君如也是餓了,接過藥膳便喝了下去。擦了擦嘴,倏而想起了什麽似的,一臉嚴肅的看着周羨淵:“周羨淵,你以後給我離懸崖遠着些!若是再像那日身處險境,我可饒不了你!”

相逢至今,周羨淵終于露出一個笑容,淺淺的酒窩若隐若現,一如當初還在周家的那個少年:“……好。”

自從周羨淵出事之後,顧君如便再也沒提過回京城的事。她就這樣在軍營裏住了下來,白日閑着無事,便帶着青霜去軍營的郎中處幫忙照顧傷員。周羨淵初回軍營,自然有許多事務要忙。他白日帶着屬下進進出出,鮮少能與顧君如碰見。這一日恰逢着有屬下受傷,周羨淵去郎中的帳篷查看傷情,甫一進門,便看見顧君如穿着一身素白的月色襖裙,長發利落的挽起,正在俯身幫一個士兵包紮胳膊。

從周羨淵那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顧君如雪白的一截脖子。她做起事來神情十分專注,只顧着看那傷口,全然不知滿帳篷的人都看她看的直了眼睛。

難怪最近這幾日總有人有事沒事就往郎中的帳篷裏蹿,原來竟是個個心懷鬼胎。冷冷環視一圈觊觎顧君如的人,周羨淵沉着臉呵斥:“都看什麽?身上的傷怎麽回事?周正,你去給我查,如果有人裝病偷懶,一律都給我拖出去軍法處置。”

此話一出,果然有幾個人吓白了臉。周正依言上前檢查,不多時就拖出去了四五個。見顧君如手下仍舊沒停,周羨淵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住,二話不說就拖出了帳篷。顧君如不明所以,睜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阿淵?你這又是怎麽了?”

周羨淵虎着臉,滿臉都寫着不高興。不由分說将顧君如拉進自己的帳篷,縱着眉頭呵斥:“沒事就在帳篷裏歇着,你才好幾天?怎麽又出來亂跑?再說那些人個個都是糙爺們,你整日去那種地方,若叫人傷到了怎麽辦?”

“有你在呢,誰敢動我一根指頭?”顧君如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轉而開始幫周羨淵收拾帳篷。他的塌上扔着幾件髒衣服,顧君如便那衣服抱在懷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着:“軍營是保家衛國的地方,這裏的人個個不吃閑飯。如今我們住在這裏,不能行軍打仗,總可以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如此,你跟上頭也好交代一些。”

“沒什麽不好交代的……這裏的規矩雖然嚴苛,卻也不是不通情理。有些情況下,還是可以帶女人回來的……”

顧君如心中一喜,兩眼放光的看着周羨淵:“什麽情況可以允許?”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周羨淵耳朵通紅,語氣含糊的說道:“……也沒什麽,大概就是到了一定的職位,就可以帶內眷住進來了……”

“若是當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聽到周羨淵如是說,顧君如立刻松了一口氣。一心沉浸在不拖累周羨淵的喜悅中,卻全然忽略了他滿臉的不自然神情,以及那與她身份并不相符的內眷稱呼。

自這一日開始,周羨淵便開始管束顧君如。白日他若出去辦事,一準先去帳篷裏跟顧君如打一聲招呼,或是扔下幾本閑書,或是帶去幾件自己穿髒了的衣服,總之但凡他不在的時候,總要給顧君如找些事情做。

而倘若周羨淵一旦閑下來,便會像一塊牛皮糖似的粘着顧君如。兩人的帳篷相鄰,不議事的時候周羨淵便會将顧君如叫到自己帳篷裏,兩人坐在一起說說閑話,偶爾也會帶着她去山上走一走。

如此大量占用顧君如的時間,時間一長,念念可就不樂意了。這一日,周羨淵又去找顧君如說話,念念耍賴扒着顧君如不肯放手。周羨淵氣急,像拎小雞一樣把念念扔出了帳篷。

論體力,念念十個都不是周羨淵的對手。氣的直跺腳,怒氣沖天的指着周羨淵罵:“周羨淵,你不是好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周羨淵笑的一臉狂傲:“你若有能耐,盡管使出來。”

“那你就給我等着!”念念跺着腳,怒氣沖沖的走了。

這兩人從見面之初就不對付,如今矛盾越積越嚴重,顧君如調解了幾次都無果。小的那個不懂事,便只好苦口婆心的勸大的這個:“念念她還是個孩子,你同她吵嘴做什麽。怎麽說你也是她的小叔叔,便是不看在周羨魚的面子上,也得看一看我的面子。”

周羨淵噘着嘴沉着臉,一點小叔叔的樣子都沒有,跟個煞神似的黑着臉說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的面子也不給。你是你,她是她,以後少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可她畢竟是我的女兒啊!”顧君如有些哭笑不得。

周羨淵打量了顧君如兩眼,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可她長得一點也不像你。”

兩人并排在小杌子上坐着,周羨淵擡起一只腳輕輕放在顧君如膝蓋上,指着小腿處破開的口子道:“這裏壞了,快拿個針線縫一下。”

周羨淵使喚人使喚的自然,顧君如也沒察覺有什麽不對。低頭研究了半天,有些棘手的道:“這地方難縫的緊,要不你還是脫下來吧。我怕一會拿不好針,紮着你的肉。”

“穿脫起來太麻煩,就這麽縫吧。只要能補上洞,縫上肉也行。”周羨淵心情極好的笑了笑,轉而拿起一本兵書專注的看了起來。

顧君如這幾日給他縫縫補補倒也習慣了,順手抄起針線笸籮,穿針引線,低頭開始伺候大爺。

這兩人各做各的事,也不說話,氣氛卻和諧的要命,就連空氣中都仿佛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這廂周羨淵霸占着顧君如,倒是過得心滿意足。卻不知念念已經氣瘋了。年方五歲的小孩子,正是任性妄為報複心極強的時候。一邊大聲詛咒着周羨淵,念念一邊氣沖沖往軍營外走。

來到胡裏這些日子,念念對周圍的環境都已經十分熟悉了。軍營裏的人都知道她是周校尉的侄女,日常在外面遇見了,自然也會多留心照顧一些。

一路碎碎叨叨的出了軍營,念念正打算上山走走,卻見周正從樹林裏走了出來。他是周羨淵的随侍,日常從不離開他的身邊,通常只有周羨淵去找顧君如的時候,周正才得空出去走一走。

“念念,你怎麽跑出來了?”攔住念念的去路,周正關切道:“山林裏有野獸可是危險,咱們還是聽話,快點回去吧。”

“就不回去,讨厭死那個周羨淵了。”仿佛找到了可以發洩情緒的人,念念一下子紅了眼睛,半帶着哭腔說道。

“這怎麽還哭了?我可沒哄過孩子,這下可怎麽好……”周正手忙腳亂的翻出一塊還算幹淨的布巾,一邊給念念擦眼淚一邊安慰道:“你快別哭了……其實校尉他沒你想的那麽壞,他就是脾氣壞了一些。”

“他就是個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他整日都巴着我娘親,不叫我跟娘親說話都。”奪過布巾胡亂擦了幾把臉,念念問周正:“你說,怎麽才能治一治周羨淵呢?他平時最喜歡什麽東西?”

“這……校尉平時省吃儉用,倒沒見他有什麽特別的喜好。若論在乎的東西麽……屬下倒覺得他很在乎你母親了,那日顧娘子昏迷之後,校尉急的跟什麽似的……”那時周羨淵豈止是着急,他還差點把柳英揍死。幸虧有幾個副官攔着,否則非鬧出人命不可。不過這件事只有極少數知道,事後周羨淵和柳英都下了封口令,故而誰也沒敢往外瞎嚷嚷。

“他在乎我娘親,那可就不好辦了。從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我娘親也很在乎他呢……”念念瞬間有些失落,垂頭喪氣的望着地嘆息。

“唉……要是你父親還在就好了……”周正也很嘆息。在他的心中,周羨淵一向都是個雷厲風行、盡職盡責的人。可自從顧君如來到軍營之後,他的心中仿佛長了一棵草似的,白日裏忙完了公務,幾乎一刻都不肯耽誤,火急火燎就往顧君如的帳篷裏跑。

原來旬休的時候周羨淵還會帶着幾個兄弟喝酒聚一聚,如今莫說喝酒了,就連吃飯時都很難見到他露面。私下裏不少人跟周正抱怨過這件事,身為周羨淵的随侍,周正也是有口難言——人多的時候不方便提醒周羨淵,人少的時候他就跑到顧君如的帳篷裏去了。有了上次郎中帳篷發怒那件事在先,如今周正都不敢接近顧君如,周羨淵在的時候,他更是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因為這件事,周正也郁卒了很長一段時間。今日聽念念控訴周羨淵,他也沒忍住,嘴一瓢,下意識說了一句心裏話。

可是說者無意,聽者卻有了心。周正這一句話,恰恰提醒了念念,若是她父親在,周羨淵定然是不敢這麽欺負她的。

可如今她父親不在,又該怎麽辦呢?

仰頭望着周正,念念一本正經的提議道:“你願不願意給我當個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