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姜希婕心裏雖然不是味兒,但也說不出到底是怎麽一個滋味,說不出哪裏不對。恍惚的聽完了教授的評價和誇獎,剛出門,又遇到了正回家的Dr.Kitterlin。兩個人笑着打過招呼,高大的金發女子還非常友好的拍了拍她的肩,她只好僵硬的陪着笑。當那手掌拍到肩上時,她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其實早上王霁月亦如是。昨天考完試,姜希婕去上廁所的時候,Kitterlin對她說,你上次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想好了,但是一時半會兒說不完,要不然你明天來我那裏找我吧?

問題倒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問題,實話實話和邏輯也沒有關系,只是覺得這個金發女子很是友善,對于向來有些羞怯的王霁月來說是合适的或者說唯一開得了口的提問對象。教授樂意回答,王霁月自然感激,想也沒想就一口應了。說來,滬江大學這麽多教授,中國人外國人一應俱全,剛來一個學期的她最最喜歡的就是這位Kitterlin。她的聲音很溫柔,柔和之中音調又顯得高,有一點上海話婉轉的感覺。

Kitterlin長了一張典型北歐人的臉,高鼻深目,海藍的眼珠和金燦燦的頭發,一笑起來,動人無比。除了終年不離身的香奈兒五號香水偶爾過濃之外,她簡直就是學生心目中的雅典娜。加上講課淺顯易懂,對待學生友善又溫柔,沒有人不喜歡她。王霁月又極受她寵愛,上課的對答就好像整個年級獨獨王霁月能夠理解她那顆七巧玲珑心。這一二來去的,王霁月自然對她誕生一股仰慕之情。

對于這麽一個教會學校的教授來說,她眼裏的王霁月只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而已。若說到聰明,當然還應該包括姜希婕。但是姜希婕太機靈了,她更喜歡沉穩的王霁月。“更喜歡“這三個字浮上心頭,于是在王霁月來找她的那天,Kitterlin在家裏吃的喝的一概備好,讓王霁月簡直以為來錯了時間—這難道是下午茶?回答完王霁月的問題,兩人七嘴八舌閑話家常,說到文化差異,Kitterlin平和開放的态度和溫柔語音又讓王霁月鮮見的放下心防,說了很多她自己的見解。言談甚歡之間,王霁月不由得心思浮動。

實話實說,說到她自小見過的美人兒,能讓她有一種過目不忘、我見猶憐的,只有三個人,姜希婕,郭婉瑩,還有就是這位Kitterlin。而且可能因為Kitterlin始終是異族,反而更加印象深刻顯眼。Kitterlin說話的時候,為了表示尊重,王霁月放松視線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看着看着,久了不免視線漂移,于是她就開始打量她的五官。就好像曾經欣賞姜希婕安靜的睡顏那樣細細的品味金發女子的美麗。鼻子真是高啊,鼻尖簡直像喜馬拉雅山一樣。那湖藍色的眼珠子啊,就像書裏寫的挪威的峽灣。她年紀也該接近四十了,四肢修長,舉止優雅,笑起來眼角牽動的細紋雖然遮掩不住卻也別有風情。

也許是自小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人,王霁月不自覺地有些沉迷在這美貌中。

兩個人談到半截,隔壁的Prof. Jonathan過來找人,于是獨獨留下王霁月一個人在屋裏。久等不來,王霁月便起身去拿了一本書翻看,是王爾德的《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這本書應該是Kitterlin鐘愛的寶貝,不但紙頁發黃,而且上面還有很多批注,有的是考據有的看來是看書人當時的心情。王霁月只是随便翻開一頁卻看得入迷。正看到主角Gray邀請亨利勳爵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部分,頁邊寫着一句話,王霁月還沒來得及看完,熟悉的香水味從背後鋪天蓋地的襲來,一雙修長的手落在她雙肩。

Kitterlin低下頭問她,好看嗎?

也不知道是覺得自己偷窺了別人秘密,還是撞破了久遠□□,一股羞愧尴尬之情高高浮起,頂在王霁月的喉嚨讓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好死不死,Kitterlin的拇指還在她的肩頭輕輕揉了揉,這一下子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的頭側低着,似乎正在一邊欣賞王霁月的側臉一邊等待學生的回答。

後來怎麽樣王霁月都不太清楚了,她只是覺得自己的肩膀都燒了起來,渾身肌肉都繃緊了起來,詞不達意的和人家對話,然後時間到了便匆匆逃離。

那句她沒來得及看完的話寫着,親愛的Linda,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在曼哈頓和倫敦西區看戲劇的日子,好像就是那個時候,我發現了我對你的愛,它是如此濃烈,如此的不可自拔。。。

王霁月本是對別人私事缺乏興趣的人,也沒辦法,自小她反而是八卦的漩渦中心。但是看完那段話,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下不去了:那個Linda是誰?不是女性的名字嗎?Kitterlin說她愛她?啊?那現在那個Linda在哪裏?Kitterlin又為什麽回到這裏來?

好像她遇見了現實版的,抑或是重生的薩福。想起今天Kitterlin看她的目光也覺得奇怪,就像一只手,輕緩溫柔的撫過身體的每一寸。

想想有一點驚恐,又有一點奇妙的不知名的情愫。

“你今天跑到Kitterlin那裏去了?”甫聞人聲,正在出神地王霁月吓得一個機靈,扭頭看去,自然是姜希婕。“。。。嗯。上次我問她的問題,她給我解答。”“解答還用得着去她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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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口氣不善的在她身邊坐下,卻立刻換了語調,“你怎麽了?不太舒服的樣子?”姜希婕打量着她的臉,怎麽去了一趟Kitterlin的宿舍就這樣了?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是那個娴靜得體的王霁月,怎麽回到寝室反而變成一個一臉呆樣的家夥?

她再是想問王霁月在Kitterlin那裏的種種細節,這般光景也開不了口—審問弱小可憐的姑娘從來不是欺、硬、怕、軟、的姜希婕的長項,她對付得了潑婦對付不了小女子。偏巧王霁月正在此時連着打了三個噴嚏,“喲喲喲你看你這就是着涼了。吃飯了嗎?”王霁月搖搖頭,“那咱們去吃飯吧,多穿點。一大早就出去肯定是着涼了。。。”

于是她熟門熟路的打開衣櫃,拿出一件厚實披肩給王霁月披上。然後走到正面拽了拽下擺,指尖輕輕滑過了王霁月的雙手。

然而王霁月卻如同受了驚一般,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時兩人面面相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四下一絲聲音也沒有。姜希婕莫名的眼神顯得甚是無辜。然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同樣盯着王霁月,盯着她那雙懷疑和詫異的眼睛。那麽深,似乎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也永遠不能看透。正因為這一份看不透,這一份神秘感,她時而覺得驚恐,時而也覺得着迷。

寒假來臨,姜希婕和王霁月約好了先和她一起回蘇州去看看。玩上三五天再回上海。王霁月老早應了,自然後悔也來不及。兩人各自回家休息了幾日,離冬至還有三天的下午便帶着徐媽返回蘇州。

“我小時候只聽說過留園,以為你家。。。”姜希婕一邊往裏進一邊張望着,“還真是這樣啊!”仆人們提着行李,一臉恭敬的看着姜希婕,可惜滿口蘇州話,姜希婕也聽不懂。“。。。畢竟我們家的老房子。王家世代都住在這裏。不過傳到爺爺那裏有點人丁凋零,叔叔又在外面做生意。房子雖大,平日住的人也就沒幾個。”王家的老宅在木渎鎮上,隔着兩條街就是嚴家。王霁月自己覺得這老宅當然不是嚴家那樣美輪美奂,只是樸素大方而已。 “你。。。就住這間吧。”王霁月帶着姜希婕走到自己小院子裏,忽然自嘲的笑笑,“家裏住的人少,我一個人也就可以占着一整個院子。這東西兩邊的廂房都是空着,你要是不喜歡這間,換到對面去也行。”

姜希婕心想我換個對面有什麽意思?左瞄右瞄,橫豎覺得王霁月的屋子是最大的,這種老式房子,總該是有個卧榻的吧?“要是為了騰出來給我住,還得打掃,多麻煩。我睡你那間不就得了。給我個卧榻我就能睡。”王霁月又好氣又好笑,“虧待了你個金枝玉葉的,我拿什麽賠給姜先生啊!誰剛讓你睡卧榻,裏面有給丫鬟留的床,你睡那兒就行了。”心說你睡哪兒還不是一樣都得打掃一回。

王夫人去廟裏上香了,說午間就留在廟裏吃齋飯。姜希婕好奇問,去的哪個廟啊?是寒山寺嗎?“不是,是靈岩寺。”王霁月淡淡地答道,眉眼之間頗有些不滿的神色。反正她不太喜歡母親因為信佛而對家裏家外一概不管的做法,俨然一個居士,甚至像個隐士,說到底還是和真達法師有關系,唉。。。

姜希婕見她一臉煩躁也就不敢多說。好在這時候管家過來,兩人這才坐下吃飯。難得今天冬日暖陽,王霁月籌劃着今天下午是不是帶姜希婕去太湖轉一轉?過兩天要是天氣有陰沉下來就太冷了。

“你可想去太湖轉轉?”“那當然想!我自打來了南方也就見過黃浦江。現在是難得有空,你就是單單帶我去坐個烏篷船我都願意啊!”姜希婕餓了,這時候對着一桌子家常菜吃的不亦樂乎,其實她還蠻有一個讓王霁月帶她逛遍江南的想法,礙于滿嘴的吃食實在不好說話。這時候過來一個下人貼着王霁月的耳朵說了幾句,姜希婕就見她神色一變,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麽了—看來學習江南方言的确有必要—就看見一個衣着相當樸素的婦人走了過來。

她也不傻,看着那仆歐環繞的樣子就知道那是王夫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我讨厭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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