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啊,想那樣自由自在一輩子也挺好的。”吃飯時她們不知出于何種默契竟然都不發一言。王霁月謹守食不言也就罷了,姜希婕豈是那麽安靜的一個人,王婵月感覺氣氛奇怪也就一句話不說。直到吃到了甜點,王霁月忽然婆娑着咖啡杯潔白光滑的杯壁說到。

“自由自在的,自己養活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必被人逼迫做自己不情願的事情。”她盯着白瓷杯子肥大圓滿的肚子,眼神卻顯得視若無物。“說的好像姐姐你被逼着幹了多少不情願的事情一樣。”“你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麽。全家人都順着你。”王婵月自覺沒趣,卻又不願意在嘴上吃敗仗,遂對着姜希婕道:“姜姐姐你可知道!姐姐在家說你跟我差不多!”

姜希婕正因為王霁月的一番話而在沉溺在自己的心事中不可自拔,聽聞此語,先是一愣,繼而看了一眼王霁月,一副想尋求答應的樣子,然而王霁月似乎并不打算扭頭,只是在唇角挂上一抹淺笑。姜希婕只好轉頭看着王婵月說:“那還是真是我的福氣了啊。”“哎呀姜姐姐!你明不明白啊!姐姐總是說你調皮,說你愛惹禍,說你孩子氣啊!”

姜希婕心裏感嘆,原來是這樣啊,看了王霁月一樣,笑了一下道:“那證明我在你姐姐眼裏還非常年輕,難道不好嗎?”“姜姐姐!你,”“夠了。”王霁月打斷非挑撥離間不可的妹妹,“你就不能說點別的。還非要挑撥離間了不是?”“唔。。。”王婵月低下頭去,攪動着杯子裏非苦非甜的棕色液體。

非苦非甜的人生的分分秒秒才是最真實的所在。

把姐妹倆送回家後,天已擦黑,姜希婕忽然想自己兜風。王霁月的那番話,表面上說着不想不甘不情願,可她也清楚,如果放在一起選,王霁月始終還是會選擇另外服從而不是抵抗。心裏雜亂便想着釋放,竟一路開到了學校。她想自己散散步,好像這樣做是為了在以後的漫長歲月裏不斷不斷的孤單的時候,習慣這種孤單。忽然感覺身後過來了一個人,她回頭,然後是金發碧眼的Kitterlin.

“你怎麽在這裏啊?這都放假了,不在家裏呆着休息休息嗎?”放假了學校裏幾乎沒有人,Kitterlin趁着四下無人,居然掏出了一包哈德門香煙點燃。姜希婕從來不知道她抽煙,驀然被吓了一跳,“吓着你了?如果有空,不如去我那裏坐一坐?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姜希婕點了點頭,說:“好啊,謝謝你。。。其實我只是想兜兜風,散散步。不知道怎麽就來了學校了。”Kitterlin笑了,“看來你是真的愛這裏啊。對了,霁月呢?”

忽然姜希婕覺得自己看到了未來的某個瞬間,還會有很多人問起這句話,欸,霁月呢?你們不是經常在一起嗎?她去了哪裏你不知道?你覺得她那個未婚夫怎麽樣?喜酒你去嗎?你肯定得去吧,你得做女傧相的。。。

那邊廂,王婵月回到家裏,先去洗了個澡,回到屋裏,開着窗子,好不容易閑下來,晚上準備看看書。趁着姐姐洗澡的時候跑去她的書櫃上翻了翻,正愁沒看見什麽想看的閑書,又聽見隔壁的三姨太開始咿咿呀呀的唱着評彈,遂拿起了一本《西廂記》;可想到寶黛閱西廂的戲碼,饒是不喜歡這倆人,便放下這本,拿起來旁邊的《長恨歌》。

她知道唐玄宗是個扒灰的公公,整個羅曼史怎麽想都是不道德的;然而她倒不覺得楊貴妃有什麽不好,她能歌善舞,她妩媚多情,而且她從來沒有從後宮幹政,吹枕頭風:什麽紅顏禍國,呸。跳着跳着看着,忽然又想到了李白寫的三首《清平調》,想往那個畫面裏補充一個女子來想象楊貴妃的樣子。往裏放了姐姐,自然不合适,合适王霁月的說不定是長孫皇後;放了姜希婕,有那麽點合适了,妖孽的,美麗的,但是好像太瘦了。。。

“你看什麽呢?”王婵月擡頭一看,是剛換好睡衣的王霁月,“《長恨歌》。我在想象楊貴妃的樣子,我覺得姜姐姐挺合适,但是覺得,好像有點瘦。”王霁月哈哈一笑,“是啊是啊,不合适。太瘦了。想當年,”王霁月坐在床沿,一绺半幹的頭發落了下來,昏黃燈光為她平添一份長期缺乏的妩媚,“玄宗皇帝看漢成帝和趙飛燕的故事。當年趙飛燕十分纖瘦,跟你這根竹竿子似的,能做掌上舞。風都能把她吹走了。于是漢成帝遂為她造了一個七寶臺避風。唐玄宗看完這段,哈哈大笑。楊玉環問他,陛下你在笑什麽,玄宗便把故事告訴她,然後說,”“說什麽?”“他說,爾則任其吹也。”

王婵月哈哈大笑,幾乎笑得腰酸。王霁月也陪着她笑,笑得溫柔,笑得親昵,笑得和藹。笑夠了的王婵月忽然停下來,仰頭看着她姐姐說,“姐姐。。。姐姐,姜家姐姐真是漂亮啊。”“是啊,很漂亮。自打你認識了她你都說了好幾次了。”“每次看見她看着你,就不一樣。你看着她,也不一樣。”

王霁月笑了笑,“不一樣嗎?”“不一樣啊,你看她,就是特別欣賞的她的樣子;她看你,就是,就是。。。”“就是什麽啊?”“我也不知道,就是挺特別,形容不出來。”“你啊你。”王霁月聽完了,沒聽到什麽新鮮說法,便起身想走。“欸,姐姐姐姐。”“怎麽啦?”“你到底喜歡姜家姐姐哪一點啊?”“誰說我喜歡她啦,她那麽個人,”“那你,那你,那你欣賞人家哪一點呢?”

王霁月想了想,到底是欣賞她哪一點呢?

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自己以為她是自己向來避之不及的那種大家千金;後來她身上那種北方長大的女子的大氣不羁吸引了自己,與她相處,讓自己覺得放松舒适;到了後來,她甚至總是能在逗姜希婕的時候找到各種各樣的徹底的快樂,她有時候氣勢洶洶的揭竿而起,有時候垂頭喪氣的放棄抵抗,但是和她鬥嘴總是能因為她和自己一樣的廣博而獲得樂趣;再到後來,上了大學,她被姜希婕的認真倔強所感動,忙碌的疲倦的确總是在為自己好幫自己忙的她,總是在幫自己抵擋讨厭的範進羅密歐的她,王霁月覺得感動,因為姜希婕做的已經超越了她自己的期望;而最近,那個哭泣的姜希婕,那個不願意詳說的姜希婕,那個微笑的姜希婕,微笑如夢,微笑如謎。。。

她喜歡她,這自是沒錯,她不否認。只是多喜歡而已。以前的姜希婕讓她覺得一眼即可看透,澄澈如水不帶雜質;而現在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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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王婵月伸出手指在姐姐眼前晃了晃,“你發什麽呆啊?累了嗎?”“是啊。。。累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其實跟姜希婕在一起的時候,理應是從來不累的。

然而日子終究這麽過了,中原烽火漫天,一度傳言傅封琅未必能親自來出席婚禮—天知道那個時候仗打的完與否。當然政治婚姻的說法也是甚嚣塵上,讓人不堪其擾。姜同禾自己沒時間管,遂把妻子打發到上海處理。七月中旬,天氣熱得不行,好似梅雨已過就迫不及待了似的。一個半月過去,姜希婕每周末去滬東公社,每周隔兩天就會去王家—實際上她巴不得天天去,但縱使王霁月不嫌棄她,她也不好意思老是去打擾瘋狂備考的王婵月;二來,她忽然發現了可以讓她稍微釋放自己心事,即便不是直白訴說的夥伴—Kitterlin. 放了假的Kitterlin教授變得很閑,放下了作為教會學校教授的架子,甚至是規矩,便開始帶着姜希婕四處游玩。金發碧眼的美國教授饒是膽大,姜希婕開車技術很有些驚險,她也照坐不誤。平日裏姜希婕雖然也逛街也買東西,但是對于Kitterlin身上那濃濃的香水味卻從來沒有一絲好奇—淨覺得濃了。Kitterlin笑她不識貨,可自己又豔羨學生身上華美的高叉旗袍,二人遂達成協議—Kitterlin帶她去買西方人用的香水口紅,姜希婕帶她去做一身漂亮旗袍。姜家用慣了的老裁縫見了Kitterlin,心裏那個驚,卻礙着好教養不敢表露,只得按程序該量的量該選的選。

然而這旗袍一做就是一個半月。原因是師傅從來沒有給這麽大個子的女人做過旗袍,頗為手生,需要小心。這隔三差五來看一看,看完了Kitterlin就心情很好的帶姜希婕去買化妝品,教她化妝。然後兩個人在一起到喜歡的咖啡廳去坐一坐。每每落座,Kitterlin必然點燃一支煙,認真吸上一口,長出一口氣再将煙霧吐出。

“你知道嗎?”Kitterlin單手支着下巴看着姜希婕說,“我很羨慕你。”姜希婕尴尬的笑笑,“羨慕什麽?羨慕年輕嗎?”“不是,年輕沒什麽好羨慕的。誰都年輕過,誰也都會老。”服務生把咖啡送了上來,Kitterlin依舊要的是不加奶也不加糖的黑咖啡。她呷一口,頗為滿足的點點頭,然後說到:“謝謝。我是羨慕你,和你喜歡的人能夠在一起。”

姜希婕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希望得到答案的表情。然而Kitterlin只是笑,什麽都不講,又喝了一口黑水道:“我一直都覺得,咖啡還是不要放奶也不要放糖才好,沒糖沒奶像生活一樣。這,倒也是別人教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稍事休息,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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