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八月中旬一個天氣忽然不那麽熱的周六,姜家辦了喜事。王霁月一早攔住了想去看熱鬧的王婵月,“姜家上上下下現在忙的要死,你去湊熱鬧做什麽。人家可沒時間來招待你,你就等着下午看看就行了。”王婵月甚是不滿卻也奈何不得。王浩修一早也過來了,說下午一起過去。王霁月問倒沒問,心裏卻詫異于姜家連這個家夥都請了。“請就請了吧,光請咱們又不對。”王浩蓬端着咖啡在一邊跟姐姐嚼耳根子,“下午爸爸真的不過來?”“他過不來。肯定的。喜帖一早給他送去就拒絕了,人都不在南京,在徐州那邊,當然過不來。要不然讓我們帶這麽大一筆禮錢去呢。”

下午去的代表就是他們姐弟四人,可是想到三姨太和徐德顯的傳聞,王霁月又實在覺得有些如鲠在喉—可她也說不上憤慨或惡心,說不上幸災樂禍,說不上嗤之以鼻,任何情緒都不完全是,但就是不能視而不見。這種奇妙又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好奇讓她時不時就像看一眼在客廳那頭喝茶的王浩修。那邊還不合時宜的喊了一聲,“姐姐,你這茶是真好啊!”

“難得得到你誇獎啊,浩修。”王霁月坐過去,看見以纨绔聞名的王浩修一臉倦容,知道他不是沒睡好,是沒抽煙土。但是又不好意思在大姐的面前抽,自知不合時宜,咖啡喝多了又胃疼,只好喝茶。“那不一樣。我在別處喝的茶,別人總是吹噓如何如何好,實實在在拿上來了卻又差很多。唯獨姐姐這裏的茶,端上來徐媽只是跟我說是鐵觀音,哪裏知道是這麽好的鐵觀音!”“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愛喝茶,哄你騙你都不喝,不知道為什麽。後來給你找來一包安溪最好的鐵觀音,你歡天喜地的喝了,這以後才開始喝茶。”

王浩修哈哈大笑,順手還拍了拍他哥哥放在他肩頭的手。“姐姐啊,你和哥哥是不在上海那些爾虞我詐裏面混,不知道這些惡心的事情。有的時候我都氣的想打對面人一個耳光了,還是不能下手。你說你拿着什麽東西,就敢說那些好聽的鬼話來诓我!诓我就诓我吧,我還不能拆穿他,我還要跟他做生意!要不是你有那些東西,我才不和你個癟三做生意!我遲早要把你那些東西全部收了來!叫你滾回蘇北去!你說是不是啊,姐姐,就是個賣煙土的,你也不能騙人!不管你賣的是什麽,誠信總要有!”

姐弟三人一起笑了起來,王浩修抓住了宣洩機會,滔滔不絕說個沒完。也許這就是王霁月從小到大都知道王浩修纨绔卻從來沒有産生過不想認這個堂弟的念頭的原因:他本質不壞,雖然近乎五毒俱全,卻也是有本事的。記得有一次是誰,對他爹說,你這個兒子其實還是不錯的,你看他雖然嫖賭抽,他自己能掙出那份錢來啊,他好歹不像袁克文那樣唱戲賣字啊!

他有他自己想追逐的自由吧,他有他自己的叛逆。王家這一輩的孩子都是這樣,也許只有自己除外。

下午一家人抵達婚禮現場,眼見人來人往簡直望不到頭。王霁月下了車,牽着王婵月,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姜希婕。她站在門口代表主人家招待親朋。忽然想起上一次在婚禮見面的場景,似乎總是在婚禮上一起出現。那麽下一次又是誰的婚禮,又是誰要鹣鲽情深白頭到老?

“哎呀,你這可是第二次當小姨子了啊。”姜希婕見識他們一家人,立刻笑着打發了另外一群客人,轉過身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他們一家人,“是啊,真是忙得分不開身。大嫂,這先交給你了。我把他們送進去啊。”旋即帶着王家貴賓們往裏走,“你這就走了?”王霁月問她,“不打緊。不是來的每個人都為了看我,我又不是招牌。我也不是女傧相,只需要待客。你們家可是貴客,當然要我親自來接送。”她走在王霁月左邊,兩個人雖未挽着手卻肩并肩走的合拍而自然,步幅都一樣,默契無間的自動放慢了速度。王婵月挽着姐姐的手走在右邊,看的有些驚奇,這默契啊。

姐姐還嘴硬。

“來,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姜希婕送他們坐下,“那今天誰是傧相啊?”“傅家的,都是。男傧相是元亨和元醒,本來要元弘來,但是他在打仗,沒時間。女傧相是元娥和,”姜希婕沒來得及說完,突然不遠處又有人在叫她,“待會兒我就過來啊。稍等。”說罷又匆匆離去。

王婵月坐着,分分秒秒就能不耐煩,東張西望。王霁月瞥她一眼,還真是和前兩年的姜希婕一模一樣的,唉。“欸,姐姐,那是誰啊?”王霁月順着看過去,不遠處有一位身穿女式西裝的女子,把頭發盤了一個簡單的圓髻放在腦後,端着一杯不知什麽飲料站着和人聊天。那人長得生的一雙細長眼,高鼻深目,雖然只算略施脂粉,卻自然帶着一股高貴端莊之氣,穿上那身時尚的女式西裝,更顯得利落潇灑。

“不知道呢。我也不認識。”這個時候王浩蓬走了過來,也看了看,皺眉略一思忖道:“那。。。那是傅儀恒吧。”“傅儀恒?”“對,吶吶吶,你們光知道傅家有傅封琅了吧。”王浩蓬的表情變得銳利,“傅家還有個老輩在閻錫山那裏哦,是傅封琅的小叔叔,比他只大七八歲,只有個獨女,就是這位傅儀恒。說來,是今天新娘子的小姑姑哦。”

王婵月一副不怕別人覺得不禮貌的樣子,盯着遠處這個成熟美麗的傅儀恒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饒是如此看了快一分多種,只覺得怎麽看都看不夠,仿佛傅儀恒身上有一種磁場強大的魔力吸引了她,叫她這個修為太低的小妖怪移不開眼。魔障了的王婵月正在盯着看傅儀恒那随性的插在褲袋裏的右手,臉上一時發熱,視線悄悄上移,驚覺傅儀恒也在看着自己。她溫柔的笑着,帶着三分玩味,三分一樣的好奇。

王婵月覺得自己的臉更熱了。緊張之下她移開了眼神,心神不定的端坐着。

傅儀恒望了半天,那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卻又不看了,真是可惜。今天大哥嫁女兒,本來在上海寓居一直不想抛頭露面的傅儀恒也不得不來。何況她任務不要緊,自己也很想來。自兩年前從美國留學歸來,她回一次北平,去一次太原,除了父親和侄子元弘之外,家裏人是一個也沒見。幺房長輩,其實她算是和大房二房的這群侄子侄女們玩大的,她今年二十九,新郎官新娘子今年二十四,從小她帶着這一群弟弟妹妹們玩,鬧,和別的親戚都不來往,唯獨他們。可自打二十歲一出國就是法國美國整整七年,學得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西班牙語,也不在這幾個最疼愛的弟弟妹妹們身邊,接近十年。這麽久不見,如今已經是在參加妹妹的婚禮了。

說來也是好笑,大哥在前線給委員長打仗,二哥自打張作霖死了以後就一直生病不起,她爹在替閻長官和她大哥打仗,要是大嫂再來不了,她這個小姑是傅家唯一到場,或者說來撐場的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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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義,是一個很漂亮的詞,很大的一張旗子。囊括的太大所以什麽腥的臭的都有,舉得太高所以誰都可以用。

她剛才去新娘子那裏看了看妹妹,當然也看到了新郎官。從前那個住在大哥家隔壁的混小子已經長成一個任是哪個姑娘都會傾心的美男子了,還聰明的沒邊兒。還有隔壁家的那個小丫頭,成天跟着她的兩個哥哥上房揭瓦不怕挨打的小丫頭現在出落的天生媚态,妖孽的藏都藏不住。傅儀恒簡直動了想把這個姜希婕收歸己用的心,這副皮囊,不用來縱橫歡場套取情報太可惜了。

不過剛才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是誰?

想到這兒,她又往王婵月的方向看了一看,看上去年紀還小,好奇而膽大,機靈好動,活像只黃鹂鳥似的。傅儀恒這些年練的一副刁毒的看人眼光,不過是用餘光随便掃了掃,在人家目光裏沐浴了一會注目禮之後就能把王婵月看得準準的。若不是婚禮可能快開始了,她倒還真想去搭個讪,認識認識。反正橫豎都來了,不如多認識點人。

于是她款款的走了過去,快靠近的時候,忽然被穿着軍裝的年輕男子攔住了。這人對她伸出手,這人向她問好,寒暄,說着無關痛癢的話,就是不讓她靠近一步。傅儀恒幾乎惱了,心想今天不過是個婚禮,任何的情報都不會有,你打算從我嘴裏套什麽話?好在這個時候王霁月回頭看了一眼,她才得以趁機說,這位小姐是你的姐妹嗎?你們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啊。

要不是這一下,她才不能現在就認識王婵月。否則要等到兩三年以後,她才能在北平重逢這個讓她驚豔的女孩。

她一一見過王家四個年輕人,覺得最有價值的是王浩修,最危險的是王浩蓬,兩個女孩倒是沒什麽。各有各的美,古典的美人如今不多了,機靈活潑如此的也一向少。本來還想多聊幾句,但是來人催了,典禮馬上開始,她要去了。

新人行禮的時候,她是高堂。但她時不時的望人群邊上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看去。這個小姑娘讓她想起出國之前的時候養的一只調皮的小貓。任那只小貓如何撒野,她也由了它,因為喜歡,因為縱溺。但是後來小貓走丢了,她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她要走了,沒辦法等。或者說它要走了,她留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似乎發生了二更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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