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希澤結婚之後,因為他的工作重心目前在上海,夫婦二人也就住在姜家的大房子裏。說來算是一件好事,這個家算是又開始熱鬧,又要湊齊了。但是姜希婕好像不是那麽很開心。她那剛結婚的哥哥雖然注意她的異常,卻一直沒有時間去問她是怎麽了。問了估計姜希婕也不願意說,她不過是在婚禮上看見有人向王霁月搭讪,有很多很多人,于是心酸。
不是憤怒,也不是嫉妒,是心酸。就好像看見了未來,就好像今天走在婚禮紅毯上的不是她親愛的二哥和元瑛姐姐,是王霁月和另外一個可以配得上她的男子。她也一樣站在離新人最近的位置,看着對方獲得幸福。那個時候,她就應該祝福她。在人群中鼓掌,在人群中注視着她,注視她穿着白色的婚紗,挽着另外一個男子的手;那個時候她理應流下似是而非的眼淚,盡量笑出一張不那麽難看的臉,為她高興。
然而這天早上,難得休息一天的姜希澤抓住了機會,在早餐的飯桌上逮到了起晚了的姜希婕。“你是怎麽了,臉色像吃了一車皮苦瓜一樣難看。”“。。。沒事。”“哦喲喲,難道誰欺負你了?也不是啊,誰能欺負你啊。”姜希婕苦笑搖頭,誰都不能,除了王霁月。自問我可以贏她無數次,奈何喜歡輸給她。
“二哥。。。”“嗯?”“你說愛是什麽?”“嗯,愛。。。”姜希澤不問緣由,也不去懷疑,“愛只是一種感情,但可能是最偉大的感情。愛很容易,喜歡一個東西一個人還有什麽男的呢?只要你想,你就做得到。當然恨更加容易。但是像原諒,就很困難。接受,包容,都很難。這些東西都要以愛為基礎。愛的越深,困難的事做起來可能會變得更容易。愛,有的時候讓我們如沐春光,有時候讓我們遍體鱗傷。有的時候讓我們後悔不已,有的時候讓我們無怨無悔。我反正覺得,如果你的愛給你帶來了傷害,證明你愛的還不夠深。越深,你就越能包容一切,你的愛就越能讓你義無反顧。”
姜希婕點點頭,自顧自默默的喝牛奶。姜希澤看了看她的神色,忽然又補充道,“有的時候,愛不一定代表着占有。原來我還不想結婚呢,覺得因為自己不夠好,讓對方去追求幸福也許才是對的。”“但你還是結婚了。”“是啊,後來你哥哥我發現我可以,也發現除了我之外不會有人能給你嫂子幸福。茶壺自有茶壺蓋!”
姜希婕沒有搭理他的俏皮話,兀自吃罷早餐。回到房間,舉目四顧,好像根本沒有什麽事要做,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沒有任何意義。想找個理由去找王霁月,但是多看她一眼也許都是刑求。想去找別人,似乎沒有一個人可以找,她不想見任何人。空蕩蕩的大房子現在似乎被填滿了人,熱鬧非凡。這似乎是她一直在等待的團聚,她卻無法從其中品味到甘甜。全家上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淡薄的哀傷,但也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窺測原因。大家于是默契的對她的抑郁視而不見。三小姐好像自從到了上海來就有點愛這樣啊,唉唉,別去管了,她也這麽大了還不準有點心事嗎?過兩天就好了。
視而不見挺好的。好像這些日子以來,王霁月也對自己的真心視而不見。是自己隐藏的太好嗎?還是她一直在自我保護,對自己的心了解卻也選擇不了解。多想告訴你我愛你。即便我知道我絕然不可能擁有你我依然想要為你付出一切,這就是愛。但也正因為這份無法擁有,我變得更加愛你。好像一個将死的人,更加珍惜一天一天越來越少的陽壽。
忽然她從書架上拿出那本地理書,再拿過紙筆,唰唰的寫,嘩嘩的翻。假如可以的話,她想在不多的假期裏,帶着王霁月去些別的地方玩一玩。回天津去看看也好,去兩廣玩一玩也好,還想去川滇黔那邊逛一逛。頂好在畢業之後還能去出洋去看看。
讓我在你的記憶裏盡全力留下全部的美好,使之餘生不至湮滅。
她的手翻到了美國那一頁。她想起Kitterlin跟她說到的紐約,波士頓,西雅圖,還有夏威夷,舊金山。那是全新的國土,全新的世界,全然背叛此岸的彼岸。姜希婕腦子忽然一閃,也許未來要是無法忍受王霁月已經結婚的現實,不如躲到美國去吧?夠遠了,就足夠遺忘和放棄了。
“小姐!王大小姐找你啊!”猛然聽到胡偕的一聲喊,姜希婕吓了一跳,好像王霁月剛才就在她背後窺測了她的念頭一樣。但她依舊手腳麻利的收好東西,快步跑到樓下,看見了穿着一身棉布白色連衣裙的王霁月。忽然間,她看見了王霁月就覺得心疼,外面這麽熱,你還跑這麽來找我,有事打電話就行了,別親自跑了,合該我去找你才是,再把你個弱不禁風的熱中暑了可怎麽好。然而這些話一句沒有說出口,好像說一旦出口,她那個想要表白卻又不敢表白的真心就會被王霁月看透:“怎麽了?”“哦。瞧瞧你,最近忙累了不成?這麽憔悴。”王霁月一上來不說自己的主要目的,卻憐惜起姜希婕的憔悴來。
姜希婕既感動又心酸,好像被人砍了一刀,又上了點金創藥。“沒事。。。我就是昨晚沒有睡好罷了。不要緊的。來,站着多熱,坐下歇會兒。”王霁月倒是絲毫不生分的随她一起往餐廳走去,經過客廳還和正在看報紙的姜盡言姜同禾父子禮數周到的打了招呼。“沒什麽了不得的事。我是來問你,要不要和我回木渎去一趟?也就七八天的樣子。本來眼看快開學了我也不想回去,但是我母親要做一個大法事,浩蓬走不開,只有我回去幫襯一下。她見我要回去,就差人來問,你要不要也一起回去看看?她說她也想見見你。邀請你再去木渎玩兩天,喝喝我們家的桂花釀,感謝你一直,”“一直怎麽樣?”姜希婕聽的一路心花怒放的,偏巧這關卡之下王霁月還要賣關子,“一直照顧我。”
我想照顧你。我想一生一世的照顧你。不論以何種方式,在什麽地方。
二人次日便出發了。姜希澤還詫異于這個丫頭怎麽跑的這麽快。但是眼前有另外一件事值得他忙一忙:他剛結婚,就要替自己的小姨子牽線搭橋。在他的婚禮上,不是旁人,正是好朋友王浩蓬對傅元娥一見鐘情,隔天就跑到姜家來旁敲側擊,問東問西。姜希澤又不敢直接捅到媳婦兒那裏去,好在他對自己的小姨子也很了解,暫時,他還能做得了這個媒人。兩人本來今天出來和其他的同事碰頭,事情結束便跑到一家城隍廟邊兒的茶館喝茶。“不過說到那個傅儀恒,”“嗯?”“她寓居上海這麽久,若非你的婚禮,只怕還不會出來。那天她在婚禮上跑過來找我們搭話,被我攔在半路,可是從她嘴裏一個字也套不出來。”“你別小瞧了她。在法國她就和那些人搞在一起了。現在回來,指不定是為了那幫人的哪一部分在活動。畢竟是老人的,用起來終歸是放心的。但我派人監視了她一段時間,看樣子并不涉密,她偶爾幫朋友租租房子,看看場地,并沒有什麽太要緊的事情。現在即便抓了她,也沒有太大價值。而且也抓不得。你抓了閻錫山愛将的女兒,橫豎都是要生事端的。對于她這樣的,我們也只能跟蹤,想辦法從她身上追點兒線索罷了。”“唉,可惜了,好好一個人,何必走紅隊的路。”“這事兒,不歸我們管。歸力行社那幫人。戴雨農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吧,讓他上。你我還是主攻外敵吧。”“也是。這麽早就暴露出來了,可見是不會回去做什麽要緊的任務了。回到明裏,拿自己的身份作掩護。”
王浩蓬正想端起茶碗喝一口,卻不防被樓下走過的兩人吓了一跳,“欸?!”姜希澤順聲看去,“欸?!”
總有些人這輩子不管姓啥,實際上都是姓曹名操的,說都說不得,一說就來。樓下正路過的正是傅儀恒。這當然不夠兩個專業軍事情報人員驚訝,他們驚訝的是,傅儀恒什麽時候帶着王婵月出來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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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霁月前陣子忙着家裏家外的事情,王婵月仗着自己最近學習步步登高也就肆無忌憚起來。那天婚禮,人群未散之際,她就跑去偷偷找傅儀恒要了人家的聯系方式。傅儀恒對她也很有興趣,一半是情報上的興趣一半的私人的興趣,所以很高興的給了這個機靈的小姑娘她的電話。過了幾天,這丫頭還真的給自己打電話了。雖然緊張扭捏,王婵月倒還是很大方的和自己聊了一會兒。末了傅儀恒提議,我帶你來華界玩玩吧,你可能還沒好好見識過華界。王婵月在家裏憋得難受,這下姐姐又走了,哥哥不在,沒人管她了!
好好好好!
早上王浩蓬出門不久,她起來吃了早餐,看完了書,緊張的收拾完,等來了傅儀恒的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緊張。不過這真是她第一次和比自己大這麽多的陌生女人一起出去。這不是小姑娘之間的約會,也不是應付那些無聊的男生,将要帶她去開眼界的,是一個比她大十二歲的成熟美麗的女人。
“那天在婚禮上見到你,你還一直盯着我看。”開門,傅儀恒穿着一套潇灑利落的馬球裝,帶着貝雷帽,別提有多時尚。一臉溫柔而又玩味的看着王婵月。“對、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嗨,沒事。被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盯着看還是很驕傲的,總比被那些肮髒無聊的男人盯着看舒服。來。”
傅儀恒伸出手,王婵月有些膽怯的緊張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她牽着她,往外走去。她凝視着這個美麗女人的背影,看着她一向那麽簡單的發髻和青絲,看着她瘦削肩膀之下的堅強。看着她稍縱即逝琢磨不透的溫柔和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聽楊乃文的新LIVE專輯。真是太棒,聲音好的,簡直是“天生麗質難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