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人邊走邊聊,饒是如此步伐緩慢,到的還是早了。只好坐在樹蔭下等。等足十分鐘,像洄游的鲑魚,人潮嘩的一下襲來,一下子全部湧向姜希婕—最近滬江大學的一景,忽然很火熱的網球社新生訓練。其實社長都想好了,眼看人氣如此旺,不如下學期辦個什麽網球比賽之類。已經接近深秋,該教的都教了。最近的事不過都是姜教練帶着一群新生們練習。可是新生們,特別是學妹們,大概覺得這位學姐非常好相處且溫柔且耐心,但凡被教練指導了何處,便要教練重新示範一次。姜希婕即便心中有點不耐煩卻不會說出來,依舊好好當她的教練。
王霁月心裏覺得學妹們根本不是為了好好學網球而是為了看姜希婕的身姿。更別說那些學弟,所有的男人們。但是,她也喜歡看。人大多如此,自己厭惡憎恨的東西,巴不得大家和自己一起恨,好像這樣戰線就壯闊一些,恨起來底氣足些;然而若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巴不得別人不知道,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樣就可獨享自己它。
或者是他,是她。
王霁月在幫着社團布置場地,打理雜事。偶遇個別學妹認識她是個傳說中美貌端莊的朱麗葉,跟她打個招呼,她就笑笑。而那些坐在一旁的幾位“東西太後”,看見她則是笑一笑點點頭,轉過臉就能翻個白眼—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姜希婕正專注的看兩個她覺得打的最好的男生打單打。兩個男孩一個廣東人一個山東人,難得兩個人的體格都非常适合打網球—牛高馬大手長腳長。動作學得也非常标準,簡直賞心悅目。但即便是如此難得的校園練習賽,姜希婕也只是随意看看,她今天莫名覺得不太對,總覺得要出事,總覺得很危險。
于是她時不時瞟王霁月一樣,保持她在自己的視線中。可今天王霁月簡直是分外活泛,超級勤快,四處溜達,收拾整理。姜希婕越是覺得她搭理自己就越心慌,遂往她那頭走去。正好王霁月也往這邊走來,甚至還溫柔的看了她一眼。
“呵!心裏都樂開了花了吧!”爺爺的這句口頭禪忽然浮現在她耳邊,爺爺說這句話的樣子也在眼前:每次他見幾個孫輩得了什麽寶貝一臉歡喜的樣子,便眯起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孩子們。樂開了花了吧!撲通撲通我都聽見你心在那兒跳了!
她一邊走,心跳卻沒有怎麽加速—她太習慣這樣安靜的靠近因為正在忙所以也很安靜的王霁月了。正走到王霁月身邊的時候,球場那頭傳來驚呼。
王霁月聞聲也扭頭,往後一看,先看到一個網球拍,是一個朝她飛來的網球拍,是一個朝她高速飛來的網球拍,然後就是姜希婕的手。撞擊的聲音當然不是“咣”,自然也不是“噹”或者“啪”,是一聲“呯”!也許是她骨頭硬,也許是她那一刻整個手腕肌肉繃緊因此堅實無比。聲音很響,吓着了一旁發呆的一群學姐。
姜希婕估計是想把王霁月推開自己擋住飛來的網球拍,于是左手護着王霁月右手當起了炮灰,結果球拍自然狠狠的撞在她的右手手腕上。這下她遂因公負傷,幸好該她幹的也都幹完了,“病假”也不是不可以休。但誰有心情想那些個,她疼得一下子就出了一腦門的汗。痛極之餘,她還是很有形象的坐在了長椅上。但是她是真的被這一下疼的連腿都軟了,坐下她就起不來了。
王霁月眼睜睜看見飛速飛來的網球拍被她用手擋開,然後這個人的眼眉五官全部因為疼而皺在一起,起身想去扶她,不過姜希婕卻自己跌跌撞撞的坐到長椅上。“沒事吧?!”“沒事。。。沒事。。。就是撞了一下。”王霁月掰開她捂着手腕的左手,被撞處已經紅腫了起來,“還能動麽?”“。。。唔。。。不能。”這也是知道說實話的,別說動手腕子,她現在整個手臂都不想動。
第二天,姜希婕俨然已經成了個獨臂大俠,她的右手被吊了起來—雖然說并沒骨折之類,可是校醫總擔心她骨裂了,讓她回家去找醫生看,她不樂意,說周末再說,你就先給我吊起來。王霁月很是不滿,一張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臭臉一個電話打回家裏,當晚就有個骨科的老大夫過來了,帶着藥帶着紗布,一個小時全部搞定,三角巾吊起來,然後對王霁月用蘇州話交待了幾句,就走了。
“這是?”“周老先生是我們家的老朋友了,有什麽事經常打個電話就能上門來看。他說你這傷不要緊,只需要記得敷藥就好了。但是最開始這幾天最好還是吊起來保住着。”于是姜希婕就吊着一只手,生活上各個方面都要依靠王霁月來照顧她。王霁月一方面覺得對不住她,心懷愧疚;另外一方面也覺得她的确是生活不便,居然和姜希婕的室友提出換床。姜希婕的室友不知道是一向嫉妒姜希婕看她不慣呢,還是少有的起了恻隐仁慈之心,一口答應,二話沒有,嗖嗖嗖收拾東西滾另外一邊去了,還幫着王霁月搬東西。
姜希婕固然是滿心歡喜,又難免緊張—自從她起了愛慕之心,就未曾與王霁月如此“睡”的如此之近。要說原先在王家,那也是她在外間,王霁月在裏間。終歸不是如此只隔着一張床的距離。即便明知道那是要失去的,能多靠近一分,就是一分,無論如何也要那一分。
她巴不得王霁月明白她的心思,卻也害怕王霁月明白之後可能的種種後果。
“起床了,懶鬼。”王霁月叫她,她才睜眼,居然天光大亮,她還迷迷糊糊全然不知,這深秋日子是越來越好睡了。王霁月卻一早就去給她帶了早餐回來。此刻便準備扶她起來吃飯。姜希婕覺得自己可以憑借單手起來,可惜昨天早晨就實驗失敗,以至于昨天手腕又腫了起來,甚至帶着她自己都有些發燒。終于今天睡的過了,發燒的後遺此刻還在糾纏她。“嗯。。。唔。。。不好意思起得晚了。”“手腕今日感覺好些麽?”“還行吧。。。”“還行,是怎麽樣?”“動還是不能動,只是不那麽疼了。”“行,快好好吃飯。吃完了我給你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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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先生說藥是一日一換,一次給她的都是五日的量。王霁月拆開繃帶,看到的還是個紅腫的手腕子,“你這腫的,快趕上豬蹄粗了。”“豬蹄子,怎麽不是肘子呢?”“你渾身上下,也就大腿肘子一樣粗吧。太瘦了。”“你還嫌棄我瘦?那你怎麽不嫌棄自己呢?”“我從來沒說自己是畜生啊。”
這坎是過不去了。當初那麽說真是後悔死了。
殘了手腕的姜教練自然不能再當教練,當裁判也許綽綽有餘,但是現在她只想好好當個學生。姜希婕寫的《巴黎聖母院》和《茶花女》的作品提要深的教授的青睐,簡直有了等着看的心态,為此一直在課堂上表揚她,刺激她繼續寫。可偏偏她挑了本《戰争與和平》—怎麽那麽長那麽啰嗦啊。為了方便查閱資料翻字典,基本上課餘的時間不是留在教室看書,就是留在圖書館。
王霁月自然陪着她。只要能陪,她就必須在她身邊。深恐一個不留神這位殘疾人士就要闖出新的禍事來。姜希婕正端坐在位置上,一邊抱着手腕一邊在心裏咒罵托爾斯泰;王霁月去上課了,上她那更頭疼的語音學課程。這間教室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姜希婕是真想回去上經濟學的課啊,她一點兒也不想讀托爾斯泰。假如托爾斯泰能多寫一點關于經濟的她估計會看,可是那樣還不如多看幾遍《國富論》,那樣還不如,
“就是那個王霁月啊,啧啧啧啧啧,真是可以了哦。”{34} “就是啊,哎喲,一演完朱麗葉啊就開始驕傲了,馬上就不演了欸。”“哎喲傲氣的不行,說是許皓白他們去找她說了好幾次,都不同意,一點面子都不給。”“就是啊,覅面孔!”“就是啦,像他們王家的,簡直沒有一個好東西啦。嫌鄙的很!你像他們家那個王二少爺,叫浩修的那個,成天吃喝嫖賭抽的,五毒俱全啊!哦喲什麽人都嫖一下子,今天吃酒嘛在哪個長三堂子裏面,西家的黃先生高興啦,東家的那個羅先生又不高興了,只好明天又去吃一臺。”“只怕每年不知道吃多少錢在上面哦!養活了多少先生們啊!”“那還不算咧,就他爹王建勳,背離地陰損的咧,跟他大哥一樣,兩面三刀,當大官的打小官的秋風,大奸商打小奸商的秋風。”
本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姜希婕也習慣了有人議論這一切。說就說嘛,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也管不了。遂兀自看書,不準備理會。“所以說啊,什麽樣的種什麽樣的人。她王霁月能好到哪裏去?”“就是啊,看上去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哎喲喲喲,天知道背地裏是什麽貨色!和她那個爹爹一個樣子,勾搭姜家那個大小姐;話劇社的那幾個男的哦,迷她迷的咧,啧啧啧啧,真是□□頭養的!”
诶我還就忍不了了。姜希婕單手扶着桌子站起來,對着正走進來的兩個八婆,開口了:“你倆舌頭是有多長,要不要我替你們剪了拿去菜市場賣了?”
作者有話要說:
{34}為方便理解,本處及下一章對話将以上海話夾雜國語寫作。若有不當之處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