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進來的兩個人這下就傻眼了。姜希婕本來從裏面聽出了自己室友的聲音,心裏已經罵了人家一百遍,倒也不打算開口反擊,只是準備瞪她們一眼。但是她們開始污蔑王霁月了,她就不能忍了。“我看你們倆長得不是人舌頭,是牛舌或者馬舌,還比馬臉還長,剪吧剪吧,還是能賣個好價錢的。怎麽樣,賺不賺這個錢?我可不打你們秋風,拿你們回扣。”
兩個八婆被抓個現行正緊張,忽然發現這是再罵她們長舌婦,便漲紅了臉,添油加醋分辯起來:“我們說的有憑有據,你在這裏插什麽嘴。你天天就跟她王霁月好,這下倒知道出來替她辯白了。早幹什麽去了?她爹三個姨太太,都是些什麽腥的臭的:賭博的賭博,抽大煙的抽大煙,有的是堂子裏出來的,有的比堂子還不如。這是人盡皆知的,你現在倒替她辯白了,早幹嘛去了?”姜希婕一愣,我幹什麽去了?這是什麽神奇的邏輯,合着我應該攔着王紹勳別娶姨太太?“我幹什麽去了?我倆好好念書去了,要不然你們倆就能上升兩個名次了吧。上升兩個名次你倆的壓力就更大了,哪有現在這麽逍遙自在,家裏沒人管,掙紮着畢業就趕緊找個人嫁了,多好。我們倆仁慈如此,自然舍不得你們遭罪啊,萬一你們受不起把前程搭進去呢。”
她今天很是病弱的穿了一件風衣,臉色又有點蒼白,往那兒一站,姿容勝雪,時尚利落。這下更激發了敵人戰壕裏同仇敵忾的妒恨,“姜大小姐,你生來金貴,我們比不得你。你從小住洋房,吃西餐,喝的是咖啡洋酒,開汽車打網球。我們比不得你,菩薩心腸都比不得你。你這打殺夾牆裏,人情世故的什麽都不明白,好賴都不曉得。”說着還有些結巴,也不知道是在想說辭,還是擔心說的過了惹惱了對方。可惜她的戰友完全不擔心這個,“啧啧啧啧,就是啊,人家家裏不比得你家裏哦,正經八百的大官,出過洋留過學,南北打成一團糟了都能好好過哦!人家家裏,鼠蛇一窩,沆瀣一氣。她能攀上你啊,是額角頭碰上天花板咯哦!”
兩個八婆反而笑成了一團,姜希婕更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你一會兒罵我出身,一會兒各打五十大板,說我是傻子王霁月是□□,然而根本沒有攻擊力。她雖然覺得對方攻擊力不高,但是對方的态度讓她不爽,今天不把你倆的舌頭給你倆罵到肚子裏去我就不收手了,奶奶個熊。
“那可不是。至少我們家裏,各個舌頭都短,逢年過節只好吃點舌頭來補一補。吃了就吃在肚子裏,畢竟,陌生人吊孝,死人肚裏得知。”她一邊說一邊走出自己的位子,靠在書桌上,抱起手,繼續道:“小鬼頭長一張刮三面孔,吵起架來打格愣。要說出身,家教好不好,嘴裏吐狗牙還是象牙一看就知道。再說比這出身,明媒正娶的,好過贖身從良的;贖身從良的,又好過把老鸨子打了跑出來的幺二。自己就是醜小鷺鸶何必嫌棄親娘醜,也不知道是誰生的了。亂話三千,不如回去照照鏡子看看長得坍不坍臺!”
兩個八婆這下臉更紅了。她們不知懂啊姜希婕哪裏學來這些俗語,字正腔圓的北方官話夾着同樣字正腔圓的上海俚語,語氣還很驕矜,一時把她們倆打了個“半死”。急赤白臉的二人雖然很想還嘴,可就是“你你你”半天說不出來。原是她們以為姜希婕真是個好教養的大小姐,斷然是不會和她們勢均力敵的吵起來的。哪知道姜希婕不但挖苦了她室友母親的長三出身,還知道旁邊那位八婆家裏有個一直傳聞背着人命案子的幺二小妾。姜希婕這一番不指名道姓卻又直來直往的說辭,不但罵了人家人家裏,還順路罵了這二位。從出身罵到品行,從品行罵到長相。還用的都是她們能明白的俗話!
“怎麽啦?吃悶頭啦?”姜希婕饒有情趣婀娜多姿的走了過去,反正已經開始有人圍觀了,這好,不怕不熱鬧,我還沒罵起勁兒呢!“別啊,我還沒說夠呢!快點說點新鮮素材來我好往下說啊!心裏挖塞啊,就要說出來啊,別憋壞了。”
八婆之一怒不可遏,登時準備沖過來打姜希婕,卻被背後的戰友抱住勸解。姜希婕仍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面對即将扇到臉上的巴掌面無懼色。直看得兩個八婆自己吵了起來,方正色怒視,大喝一聲道:“我告訴你們!有的閑話,我和她不回擊,不搭理,不代表你們就是對的!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們願意怎麽做,是我們的事情,不知道和你們狗嘴裏的狗牙有什麽關系!所以從今天起,最好都收斂着點!你們心裏怎麽想,如何的龌龊下作,我管不着,就是爛成一灘爛泥漚出了肥,我都不管;但是你們膽敢和這兩個潑婦一樣到處亂說,我就能到處追着你們罵,罵到你們通通滾回家照鏡子後悔自己坍自己的臺為止!”
她一邊說,一邊環視衆人。看的衆人幾乎有了人人自危的驚悸。一時全場安靜無聲,似乎等待這個兇悍的複仇者繼續降下憤怒的雷。只有躲在人群最邊緣王霁月,沒有繼續谛聽。她沖進人群,拉着姜希婕,三下五除二的幫她收拾了書,放在包裏拎在手上,然後牽着姜希婕,走到兩位潑婦面前,笑了一下,神色玩味的說:“謝謝你們了。”然後信步離去。
可走出了吵架現場的姜希婕立刻沒了那麽淩厲兇悍的氣場,變得有些期期艾艾。她對王霁月現在的态度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她是滿意自己維護她呢,還是不滿意自己兇悍吓人。畢竟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攻擊人家母親的出身的确也是什麽了不起的手段。說白了,剛才她不過勝在淡定自若,吵架雙方的手段是一樣的下作。
“你,”“我都聽見了。”兩人走回了寝室,王霁月把書包放下,再把跟着身後像只跟屁蟲的姜希婕緩緩地送到床上坐下,“真是。。。”“我不是,我就是,我,”“怎麽,現在倒是結巴了?剛才挺厲害的嘛,哈哈哈。”見王霁月笑了,姜希婕才放下心來,“平時都看不出來你嘴皮子這麽厲害。最後那一吼,吼的我都震了一下,真是,”“一點都不淑女?”“對啊對啊,一點都不淑女!”
王霁月掩嘴而笑,姜希婕只得笑着搖了搖頭。“唉,人怕出名豬怕壯。我既然已經這麽出出名這麽壯了,那就既出名且壯吧!”王霁月一邊笑着,一邊拉過她的手檢查。“剛剛拽你拽的猛了,沒弄傷吧?”“傻子,你抓的是左手,右手揣在兜裏呢。”
她這才發現,其實王霁月當時也很緊張,和她一樣,心髒滿負荷運轉在戰鬥。固然王小姐很是淡定而風流的走進去挖苦了兩個潑婦,王小姐為了做這一切依舊是鼓起了很大勇氣的—這本不是她習慣的行為模式,她只是喜歡自己走自己的路,安安靜靜,完全無視周圍的打擾。姜希婕總覺得這樣的王霁月和她母親很像,慣于隐忍。
“你什麽時候學了那麽多上海話?平時都不見你說。”“就。。。家裏新請了個上海阿媽,一家人好奇,就開始跟人家學。我最開始就只會罵人家是港督。”王霁月哈哈大笑,“是是是,這發音好的不能再好了!我要親自上門感謝那位阿媽!”
姜希婕有點頹喪,心裏又酸又甜,好像吃了個不太熟的青芒果,一時不知道要吞還是要吐,面上挂着苦笑。王霁月忽然蹦到床上來,扳過她的肩對她說:“逗你呢。當然是要感謝你。”她拉起姜希婕的手,熟練的拆開繃帶,低頭小聲說,“我總覺得這些人不要搭理便是了。從來也不會由誰替我出頭。沒想到今天這樣一件小事,你倒狠狠殺了她們的威風。其實她們今天說的并不是什麽,多了不得的話。以前比着難聽的我也聽過,不過是這幾年爸爸的官做大了,別人也不敢多說什麽了。”繃帶拆了下來,王霁月拿過放在桌上的藥膏和新繃帶,青苔一般綠的藥膏裏一定混了大量的冰片,姜希婕每次聞見都覺得立時清醒,可是她想馬上擺脫這濃烈的冰片和麝香氣味,她想近距離聞到王霁月身上的白栀香氣。
“其實今天我下了課往那邊走,就聽見前面似乎有人在吵架。我還覺得好奇,是誰啊火氣這麽大。走到門口看見人都圍在這裏,大家都是一副又害怕又想看的樣子,我還覺得好笑,不知道你在裏面是不是也在看。結果就聽到了你們吵了起來。”姜希婕一臉不可置信,“所以你一直在外面聽?”“嗯。就想聽聽你會說什麽。”“那你可滿意?”王霁月撲哧一笑,“滿意,非常滿意。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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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霁月已經綁好了繃帶,姜希婕不敢看她眼睛,只是對她笑了一下,笑得自己都看不見她的表情,然後盯着自己的豬蹄子看。不防王霁月輕輕擁抱了她。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