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畢業兩年,姜希婕是再也沒有回過中西女塾。當然現在改名字叫女中了。畢竟沒有什麽挂念的人,要挂念的人已經跟着她一起走了。但王霁月就時不時還會回來,回去之後就是一通說。姜希婕似乎人不在,耳朵倒是在的。

今天王婵月畢業典禮,王家人自然去列席祝賀,姜希婕死皮賴臉慣了,當然也會纏着王霁月兩人一道去。此刻她把車停在路邊,下去買了束花,再快步走回上車。把花遞給副駕駛座的王霁月,發動車子往女中去。“待會兒畢業典禮完了,帶着婵月去吃點什麽吧。我看她這一年多來實在辛苦了。”“你倒操起這份心來。去是要去的。可是辛苦不也是她自找的自願的。”王霁月整理着花束,非要把它從店主的程式化布置中解救出來,投入自己的天堂。“今天就你我加上她三個人,”“欸?為什麽?浩蓬呢?”“有事兒,一早就去上班了。不知道幹嘛。浩修也不來,忙不知道又去忙什麽了。反正這小丫頭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哼哼一陣,不給她點糖吃是不行的。”

“別光給糖啊,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陣吧。”姜希婕一邊開車一邊絮叨,活像個想管教孩子又礙于妻子嚴厲的父親,“王婵月可是頂着你以前的名號在女中跳級成功,提早一年畢業的啊。”“快別。那是她之前在廣州自己跳了一級,和女中沒有關系。轉過來就是這個樣子。你想誇她聰明,當着她面誇。當着我的面誇沒用。”姜希婕一瞥眼,王霁月當真看都不看她一樣。也就想讪讪住嘴,偏巧被補了一刀:“再說,哪裏光是我的名號,我聽說她們覺得婵月更像你,成天拿你和她比。”“那。。。孩子豈不是更辛苦。”王霁月無奈而寵溺的一笑,“是啊,還挺享受的。有一段時間就喜歡把骨頭架子拆了裝裝了拆。”

說着說着到了地方,待得停好車子走進校園,這個熱鬧。送子女來讀女中的自然沒有一般的家庭,不少人還認識姜希婕和王霁月,竟然走過來問好寒暄,得知那邊那個活潑的到處和老師擁抱的就是王霁月的妹妹時,恭維之詞更是稀裏嘩啦的倒出來。姜希婕有點不耐煩,胡亂應付兩句便打算走,奈何對方似乎不太識相,好在這個時候王婵月沖了過來,不管不顧拉着她的兩個姐姐就走。“眼看畢業典禮就要開始了,左看右看你們都不在,結果竟然是被這些個人纏住了。快快,快落座,落座了好看我的演講!”

兩人坐下。今日二人都穿了新作的綢旗袍,姜希婕的是湖綠暗花,王霁月的則是月白底紅鑲邊,“哦?婵月今天要代表畢業生發言麽?”“是啊,就像姜姐姐你當年那樣。”這不說還想不起來,姜希婕自己也覺得有些懷念了—當年也是自己上去演講,演講的重點除了慣有的那些,還有感謝身邊的好友。倒像是對王霁月的變向表白,也不知道她聽出來沒有。“她呀,準備了好幾天。稿子三改五改的,也不給我看。”“姐姐!”

“嗯?”王霁月不知道今天什麽興致,愛好擡杠,逮到個機會就能開始。姜希婕是知道她的,心情要是不好就不和人擡杠了,冷着臉就夠了。等着畢業生炸毛的王霁月卻迎來妹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的目光,“。。。看什麽呢你?”“你們倆。”“啊?”“姐姐,姜姐姐,你們倆真像一對兒。”

時間來不及,王婵月說完就跑了,人群也開始紛紛落座,餘下這二人細細品味這句話。

姜希婕心裏只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簡直覺得王婵月是“童言無忌”,而且眼光也似孩童一般看得見真相。她當時撺掇王霁月去做這一身旗袍的時候,就是有意識地按照自己的審美給王霁月建議—或者說死皮賴臉的誘導—整成這麽兩件看上去彼此無關、但一起穿出來還非常好看的“一對兒”衣服。當然她不知道幾十年之後會有個詞彙叫做“情侶裝”。兩個人相處的分分秒秒,她都在心裏把自己當作王霁月的保護者,王霁月的“夫君”。相由心生的,你說此刻二人手挽手過來給小妹妹賀喜,不像一對也就怪了。

就浪費苦心了!

可是她怕人說破。似乎說破了,暗戀這個透明的脆弱的泡泡就要從此破滅,王霁月就會拂袖而去。優秀畢業生姜希婕小姐現在在臺下如坐針氈,想看又不敢看,拿眼角斜睨王霁月。

王霁月被這麽一說,先想了想這兩件衣服,又想了想兩個人走路的姿勢,的确是很像一對兒啊。不由得微笑了。是啊,很像一對。就像孿生姊妹,甚至像一個人,是對立的,更是互補的,幾乎不可分割,彼此依存。她心裏滿溢出來的是對姜希婕一路陪伴的感激,似乎這感激本來就是滿滿當當的裝在心裏,此刻不過是被婵月無意撞了一下就灑落出來。

這一灑落,便是一路的旖旎。整個畢業典禮上她都在神游,不與姜希婕交流,也不認真的聽臺上都在說什麽,更是連妹妹的演講都沒聽進去—她專注的回憶着往昔,想找到那只一直在撓自己心窩的小貓。姜希婕為何對自己這麽好這麽包容,以至于讓自己都有了愧疚之心;而與她在一起又是那麽快樂而不畏懼,享受而不緊張;是為什麽,這到底是什麽?是否就像婵月所說的?那麽既然是一對兒,要是她是個男子,是否就。。。總是想着想着,線頭就丢了,就會想到記憶裏浮光掠影地小事,又沉入回憶的深海。這幾天總是嗜睡,可能有些累,睡不夠就愛胡思亂想。。。

“你怎麽了?”姜希婕見她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以為她不舒服,心說今天也不熱啊,最近都幹什麽了這麽虛?她一緊張,就肆無忌憚握住了王霁月的手,“不舒服嗎?”王霁月這一下忽然想起兩年前那個午後,她從Kitterlin那兒回來的那個下午,書頁上的那位Linda,還有被她緊緊抓住的姜希婕的手。

隐秘的牆她曾經觸及,當時如觸電般離開,現在似乎又終于回到了這堵牆面前。

假如那是愛,那這也是愛嗎?

“我沒事。。。可能最近有點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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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希婕在儀式結束後上去給王婵月獻花,三個人本來還商量着去公共租界的哪家哪家吃西餐,這個時候王浩蓬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了。“姐!”“怎麽了?這麽着急?”“出事了!就那事兒!快跟我回去吧!家裏等着你去處理呢!快點兒吧!”“怎麽就等着我處理了呢?”王浩蓬看了不遠處的小妹妹,也不願掃了她的興,只好将事情悄悄說了。王霁月駭然之下,只好安排姜希婕先把婵月送到王浩修那裏去,推說突然有些急事,下午再去帶她吃晚飯。姜希婕問世什麽事,姐弟二人也不便說。王浩蓬本來還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本是不該讓外人知道的;但王霁月見她堅持,心裏也慣于柔軟的在這種時候向姜希婕服軟求救,“你。。。送了婵月之後就過來吧,到我家。”

俨然是把糊弄王婵月的任務交給她了。

“從南京跑回來了?現在人在哪兒?醫院嗎?”回去的車上,王浩蓬開的尤其彪悍,只求趕緊回家,“哪兒敢啊!往醫院送,事鬧得不是更大嗎!爸爸的意思就是讓我們處理了算了!給她一筆錢打發了!”王霁月在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什麽叫“我們處理了算了”?你的小妾惹的事!

三姨太自打和徐德顯開始在外同居鬼混之後,就很少回家。她也是失了寵,王霁月也不管她—毋寧說那三個姨太太之前的勾心鬥角她從來不管。知道了三姨太的醜事之後,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想作壁上觀。哪想到她來一手險招。跟徐德顯混久了,居然懷孕了。也不知道她是真心喜歡徐德顯還是想要争取家庭地位,死活想把這個孩子保住了生下來。為求名正言順,又巴巴的跑到南京去找王紹勳。不求夫君回心轉意多久,但求春宵幾夜好說自己懷的是他的孩子。本來一切順利,她以為沒人知道她和徐德顯的事情,哪知道被深藏不露的二姨太給算計了—二姨太把這事兒傳到了王紹勳的牌友那裏,本來王紹勳就在疑惑自己多年無子—這裏面的秘密他是明白的,只是發妻已經亡故,一雙子女的地位也已經穩固,他便沒有再繼續保守這個秘密—為何突然之間小妾就懷孕了?被牌友“冒着巨大風險”這麽一提醒,王紹勳大怒,回家抓過沉浸在美夢裏的三姨太一通暴打,趕出門去。

王紹勳還來不及後悔自己打人,三姨太連夜跑回上海,發揮撒潑耍渾的能力,先是一身的傷還故意跑去到處走,猶似游街示衆。終于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等姐弟二人都走了,她自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為了流産掙一筆遣散費也是費盡了心機。

家裏人着急的通知了老爺,通知了二少爺,二少爺立刻接到了他爹打到警備司令部的電話,怒氣沖沖而又不無無奈的王老爺說:“給她錢!讓她滾!”

“這麽說來,還指望我從公款裏去支取一筆錢打發了她?”“姐姐!”“你別覺得是我不樂意,我不過是想防着別人的口舌。”“那倆,現在都在南京,眼見她出醜巴不得呢。能打發就打發算了。反正家裏的錢都歸你管,她們敢說個不字兒?”“說的是這樣。誰知道呢?三個人沒一個是好貨。爸爸說的也是簡單,打發就打發,難道沒有章法了?随便打發就算了?她要出去了重操舊業,爸爸豈不是要氣死。”

說着,便走進家門。王霁月先問管家,得知三姨太正在樓上躺着,人倒是剛醒。王霁月深吸一口氣,獨自上樓,推開門。原先曼妙美麗,帶着一點憔悴的美人三姨太現在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見她來了,竟然面有喜色,喃喃道:“大小姐,你回來了。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王霁月搖搖頭,倒也沒有什麽好臉。只對她說,”現如今父親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是給你一筆錢然後休了你,你可接受?”三姨太苦笑一聲,“奴家自然是接受的,事情鬧到這一步,我也只能拿一筆錢了事。”王霁月說好,“我已經讓浩蓬去取錢了,當你給你贖身的價錢,我翻四倍給你。”

三姨太沒想到王霁月對她如此寬厚,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這是大小姐的意思還是?”王霁月沒說話,只是囑咐她好好休養。等她下樓,喝一杯茶,姜希婕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充滿了更新的動力,根本忘記自己還要去寫個長評。然而就是這樣,有感覺就要瘋了一樣的寫!感覺幹脆不要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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