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怎麽樣了?就你在?”姜希婕快步走進來,額頭上還有薄薄的一層汗水,她也不顧什麽淑女形象,擡起手就準備擦。王霁月心裏想着事,想着想着就開始期待她過來。此刻便一言不發,拿出自己的手絹給她擦汗。“坐。”吩咐下人給她遞來紅茶,嘆一口氣,反正這件事在這幢房子裏現在已經不算秘密,便把醜事從頭到尾告訴了姜希婕。

“那你給她那麽多錢?”“我。。。覺得她可憐。三倍是爸爸的意思,另外的那一份當是我給她的。你知道嗎?她懷孕之後,徐德顯就跑了。枉費她那麽喜歡那個家夥。”說着說着,王霁月忽然靠到了姜希婕的肩頭,“男人啊。。。”

她這一感嘆,姜希婕吓了一跳,肩膀上彌漫開一陣麻木和痙攣,“啊?”“爸爸也好。。。這位徐公子也好。。。真是可靠極了。。。你将青春年華給他,他也就愛那一段青春罷了;你将一腔情誼給他,他也不過愛你的柔情蜜意。等到他該承擔責任的時候,卻跑的無影無蹤。生怕再與你有一點關系。爸爸在媽媽的出殡的時候那麽傷心,到頭來不也是負了兩個女人。哼。。。”姜希婕覺得王霁月是一早上奔波有些累了,可是她說的話,姜希婕又巴不得聽見,巴不得你對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了才好,巴不得。。。

她說:“這喝的是茶,不是酒。難道這麽一杯,你就醉茶了?”

但是其實她想說,放心吧,還有我,我永遠不會負了你。

“。。。呆子,就知道渾說。。。”王霁月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說起這麽一段話,心裏倒是的确很為三姨太感到哀傷。“婵月安排好了?”說來這件事也該去找浩修問一問,毋寧說是興師問罪。“安排好了。本來小丫頭準備打破沙鍋問到底,我就說你和我已經計劃好去天津玩一玩,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好家夥,車上就跟我說開了。什麽不願意回廣州什麽一定要一起之類,叽叽喳喳,一路上吵鬧的像只小黃鹂鳥。”王霁月又好氣又好笑,“我什麽時候和你說定了?”“那。。。我不就是為了暫時騙一騙婵月嗎。。。”“一個謊套另外一個謊,這下好了,你不帶她都不行。”“你嫌麻煩?”我還真有點嫌棄,你嫌棄就更好了,姜希婕心想,“她還跟我說,特別想去北平找傅儀恒。”“傅儀恒?傅家的那個小姑姑?”“對。”“這倆,倒是越來越好了。”王霁月放下茶杯,“。。。帶她就帶她吧,我去問問二叔。七月廣州也太熱,讓她回去她也不願意。”“你倒不煩她。”“我?煩她早該煩了。從小和她玩大的,煩了十幾年了。煩她就是一種生活。”王霁月不知不覺,放下茶杯照念叨不誤,人又疲乏,遂直接趟到了姜希婕懷裏,也不自覺。

姜希婕心裏一緊,緊接着柔情蜜意又翻湧起來,柔聲哄她:“其實帶着她也好,要不然,都沒和她一起出去玩過,我覺得挺虧欠的。”“你又虧欠她了。她成日裏喜歡你喜歡的不行,你們現在倒是一夥了。”姜希婕撲哧一笑,興之所至,仗着屋裏沒人,竟然斜過腦袋,貼着王霁月耳朵說起話來,“你這是,嫉妒了?”

姜希婕饒是沒有這點自知,她這個人做這樣的動作比一般人誘惑千倍,何況她現在一手端着茶,一手與王霁月交握,還貼着王霁月的耳朵說話;王霁月雖然她懷裏依偎,到底是被姜希婕給調戲了,姜希婕的呼吸還打在自己的耳廓上,惹得她渾身發軟,反倒沒了往常的刀片嘴皮子,沒反擊,而且紅了臉,不說話。

她這一軟,姜希婕心裏更是滿足,輕輕一笑,說話更是輕軟緩慢,“我得回去處理天津的老房子,你說也是,家裏啊,就沒個人能辦這個事,淨我去。辦完那茬,咱們就去北平呗。我也有陣子沒去了,婵月也想去,我也去燕大看看希峻。。。”

其實王霁月估計是月事将近,這會兒聽着聽着,念着好,不一會兒反而睡了過去。一下子便睡得好沉,倚着姜希婕的懷抱也是舒服非常。姜希婕漸漸便不出聲,想起了多年之前,躺在她床上給她念《西游記》。

我愛你。

這就是我心底最想說的話。可惜我不能。但是我愛你。我永遠不會負了你。

不乘機不是英雄好漢,她心裏一片情愫泛濫又奸邪雞賊的,輕輕吻在王霁月的額頭,長久不離。

等得三人抵達姜家遺留在天津的老房子,已是近一個月以後。王霁月挽着姜希婕的手上樓梯,左顧右盼打量這法租界裏數一數二的洋房,“你們家,竟然還是買在法租界?當年都出了教案,教堂都燒了,不害怕?”“害怕什麽。爺爺在國外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想刺殺他,回到北平也是一樣。後來幹脆不幹了,也不怕。家裏有槍,來了就打。我都會使。”姜希婕一手挽着她一手拎着行李,等到門口才把行李遞給僅存的幾位下人,然後親自打開家門。

這裏曾是她的家,無論如何也想親手再開一次門。“再說了,法國人也不是傻子,一次兩次,還會有第三次?”一手開了門一手牽着王霁月走進來,視線從王霁月身上移到客廳,卻一眼都不帶看王婵月,更是不知道小姑娘心裏覺得兩位姐姐真是羨煞旁人。姜希婕讓下人們帶着王家姐妹上樓休息,自己在客廳坐下來聽彙報—到底準備賣給誰?賣多少錢?其實她并不在意這些,賣給誰也是一樣,總之不再屬于自己,曾經屬于此地的回憶也将煙消雲散。

原先她剛到上海之時,也曾不時回憶起在天津的日子。她曾是天津公學{47}最好的學生之一,放了學遍耍橫耍賴跑到西開教堂去玩,偏巧主教杜保祿也容忍她,覺得她聰明,覺得她雖然調皮卻是個善良的孩子;跟着家裏長輩去利順德吃飯,在那些由大人身軀組成的森林中竄來竄去,叫人家詫異而驚喜的說,這就是同憫的寶貝閨女啊,真漂亮;她親眼見過趙四小姐彈鋼琴,也坐過那第一部電梯,在慶王府的花園裏亂跑,站在爺爺和王爺面前,壯着膽子說要在王府裏騎大馬,惹得王爺一陣哈哈大笑;還有曾經跑到南開中學去玩,看見回廊外一排開的正豔的西府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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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不在焉的聽着下人們絮叨賣房的事,仰起頭看客廳高挑的頂,若非沒在上海遇到王霁月,她也許會回到這裏來。然而她們遇上了,她要陪着她。

“。。。總之,十天之後交割,是吧?”“回三小姐,是的。”“。。。那我挑跳有什麽要打包帶走的,你們到時候一起帶到上海去就行。希峻都沒回來?”“回三小姐,四少爺自打去了北平讀書,就住在那頭了,一天都沒回來過。”“個頂個都是甩手掌櫃!”

正在下樓的王霁月聞言笑了,她輕快的笑聲在這空蕩的房子裏是如此好聽,“這又是怎麽了,抱怨了一路甩手掌櫃了。”下人本來因為三小姐的臭臉頗感害怕,也不知道她這兩年脾氣漸長還是怎樣,這下卻瞧見她一見了王霁月啊臉上的冰就化了,頓時變作一泓春水。

“婵月呢?”“累了,說要睡會兒。”王霁月走下來,姜希婕向下人使個眼色,“她也是前陣子太累了,這一路過來一直都在補覺。我一直都覺得她應該是精力十足的,結果你看,給孩子困的。”王霁月坐在沙發上,緊靠着斜倚如水蛇一般的姜希婕,接過下人遞來的紅茶,一聞,是自己最喜歡的祁門,想起是走之前姜希婕囑咐管家拍電報到天津專門備下的,“讓她睡吧。也就只有你有這個體力。我們都是養在深閨的驕矜小姐,比不得你一個野丫頭。”下人聽見此語,躲在廚房本來以為可以聽見三小姐“好久不見十分想念”的還嘴,但她只是輕笑。“是是是,放眼整個天津租界的女子,沒有一個比我野。到了上海更發現,原來我徒有這幅皮囊美豔,在你們看來倒是個粗野敝人。”王霁月以為她生氣,放下茶杯湊上去準備道歉,天知道姜希婕哪來這麽大膽子,得寸進尺,順勢起身把王霁月摟住,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說到:“你常說不知道我在什麽樣的地方長大,而今我帶着你回到這裏了,你陪我再看看好不好?有你能陪我回家。。。真好。。。”

王霁月不知道這是哪一出,被緊緊抱着感覺雖然暧昧,卻也享受,愣愣的道:“。。。橫豎。。。橫豎我也不會半路就跑了啊,這些話不是合該我說嗎?你這又是怎麽了?”好好的回家,何來感傷?轉念忽然又明白,就好比自己離開木渎老房子時的感覺—好像沒了一條退路一樣。對于姜希婕來說,此地十天之後就歸別人了,就算日後想要憑吊半個童年半個青春,連個“燒紙”的地方都沒有。有時候姜希婕莫名的像個小孩子,戀舊的小孩子,你收走了她的舊積木舊玩具,說帶不走了要賣了要扔了,她不願意,也不能阻止,含着眼淚就站在那兒嗚嗚咽咽。

姜希婕在她肩頭點了點頭,然後松開了她,自覺失态而羞赧的說:“太久沒回來,觸景生情罷。走來走去,終于也只是自己一個人。不過還好有你。”

像是沒有腳的鳥,飛在高空找不到栖息的雲朵。遇到你,知道你遲早會成為一場雨落在地上,那在我墜落之前,現在此刻睡在你的懷抱裏做一個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47}今南京路耀華中學。

有點發糖的感覺【誤

其實覺得內容提要可以寫成“不趁人之危”之類,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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