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啊?”
王婵月當然沒有想去摻和什麽,她固然覺得事态急迫,需要不愧青春的做點什麽,卻也沒覺得公然上街焚燒有什麽好的—這種行為和義和拳的暴民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區別。可她又覺得報國無門,而軍隊又是一副無所作為的姿态,吉林遼寧皆已喪失,熱血青年們胸口憋着一口惡氣沒處撒,眼看她既不能激憤的罔顧一切又不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只能來找指路明燈傅儀恒。
“學生們這樣進步慷慨,實在是讓人佩服。。。不久之後應該就會有人組織□□,抗議,等等此類。可是政府既然說不抵抗,那麽號召抵抗的人,勢必就是與政府為敵,要被某些人消滅的。這麽想想,還是很危險,你就不要去參加這些事情,好好讀你的醫科追求你的夢想吧。萬一以後真的打起來,你這樣的比那些現在上街□□的有用多了。”傅儀恒想要說些實話,卻又礙于王婵月現在和自己的微妙關系不好開口—她始終是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一個非常重要的渠道,但還不确定她的顏色。
顏色。
“。。。哦。。。我知道了。”王婵月像只被欺負了的小兔子一樣點了點頭,傅儀恒看她這副樣子,又怕把她給吓回去,“不過話又說回來,學生比起一般工商人士平頭百姓就是要進步一些的。我只是想你不要因為這些事就放下了荒廢了學業,畢竟你的路還長,應該做一個真正可以對國家民族有大用處的人。”王婵月還是點頭,真是說什麽都聽,“對了,你姐姐沒從上海給你發電報嗎?家裏肯定擔心你們兄妹二人,你還是趕緊去回個信兒吧。”“姐姐隔三差五就發電報來。活像日本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一樣。四哥也不管,他和希峻哥哥一天到晚人都找不着,只有我去回電報。”這下,又是那個王婵月了。
“找不到人?”傅儀恒湊近了身子問道。
“希峻和浩寧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成天參加那些反日的活動。”王霁月在寝室裏對姜希婕有些不滿的說,“現在連滬江都是這樣,全國都是這樣,群情激昂,抵制日貨,他們倆這樣也是很正常很應該的嘛。我都想去呢。”“想去想去,北平今天據說有二十萬人的請願大會呢。你怎麽不去?”“你擔心些什麽?這不是當年了,又不是段祺瑞當家作主的年代,不會再有第二個劉和珍君。我不去。。。這不是因為你在這兒嗎?”姜希婕說完,把手中厚厚的經濟學原理和筆記一放,表情甚是無奈—她覺得自打關于去香港的争論塵埃落定之後,王霁月理應是很明白這一點的,她挂記的始終是她;而且現在她也不怕王霁月明白過來了,她現在每天糾結的是要不要把話說清楚。可是王霁月大概是鬥嘴成性,每天又擔心遠方親人,總有點閑的沒事找架吵的樣子。王霁月見她的樣子,這三四年間,姜希婕原先鋒利的性子在她這裏被磨得幹幹淨淨,心下一軟,“。。。上海和南京今天只怕也有□□吧。唉。。。”“是啊,說不定呢。只是現如今已經沒有了章宗祥曹汝霖可以打咯。”
想想當年怒火焚燒曹宅,固然曹賊可恥,可是燒人家房子的行徑和火拼的土匪又有什麽區別呢。
“只是這日本倭寇,外交上什麽冠冕堂皇假仁假義的話都說得出來,打還不是照打。當真是恬不知恥。”姜希婕已經不打算看書整理,收好這段日子以來最讓她頭痛的宏觀經濟學氣惱地說,言語動作之中充滿憎恨之意。她和一般學生到底不太一樣,她家裏有個無比關心時事的老太爺,從小也和那些在外交舞臺上只能算爺爺的後生、卻又光輝無盡的人們往來,耳濡目染的她對那些爾虞我詐有些了解,于是不像有的學生還對國聯有所期待—她沒有期待,爺爺告訴過她,國聯這桌麻将臺上的玩家正是當年巴黎和會的流氓—曾經試圖瓜分中國的人,怎麽會完全站在正義這一邊呢?假如日本給他們分一塊大大的肉,是不是就随他去了呢?
“該打就是要打。怎麽可以任人欺負!什麽少帥,追趙四的時候不見得有什麽怕的,現在倒是不敢做好漢了!”王霁月嘆一口氣,“說不定他也有他的苦衷。”“苦衷?苦衷無非是怕自己實力受損,以後被人兼并了去。”“。。。萬一也怕和當年在濟南{54}的事一樣呢?”“那也不能任由日本人這麽欺負我們啊。這不就是當年一步退讓,步步退讓到今天嗎?”
說到濟南的那件事,姜希婕忽然想起王正廷{55}來。想起這個爺爺的後生曾經到家裏來拜見爺爺和大伯的時候,偷聽到的談話。其實普通人根本不了解在那些看上去混賬的外交結果背後的艱難和博弈,總之一些人惹禍,而另一些人背黑鍋。
“你是學了經濟學的人,也該知道一場仗打起來會怎麽樣。”姜希婕一口惡氣憋着,無處發洩,思維僵死,只好站在窗前看看風景。王霁月便起身走過去從背後搭着她的肩柔聲勸慰。人到了一定的年齡有了一些閱歷,會漸漸發現原來處理方式的幼稚、雖然幼稚,但是有效緩解情緒,當然事後的愧疚除外。可是年齡到了,發現愧疚是最痛苦的情緒,為了避免愧疚便選擇了成熟的處理方式—成熟的、讓別人愉快的、同時也可能讓自己不愉快的處理方式。換做十七歲的姜希婕,野慣了的,這會子早就該去參加□□、而且已經快要和大隊一起走到南京政府門口了。可是她現在是二十一歲,還有個心中摯愛的女子成天都讓她放心不下,讓她請願放棄所有的宏圖壯志陪伴左右。
“民生本就多艱,打起來勢必更苦了。物價飛漲,貨幣貶值,物資緊缺。我們這樣的人倒是沒什麽,尋常人家怎麽辦?何必舉國之力與之為敵。”王霁月知道自己話裏的缺漏和不對,她知道這樣的話是要被人罵被人打被人刨祖墳的,可是她又的确這麽想,而且面前聽她說話的人是姜希婕,她對她毫無戒備,也希望對她坦誠:“若能找到不打的解決方式便不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王霁月說的小聲,靠得又緊,姜希婕在她靠過來的時候心就軟了,此刻聽聞這樣的話也沒打算把尖牙力爪露出來—她的尖牙都是給別人的,給王霁月的是最柔軟的胸腹:“你這些話,說給我倒行,千萬不能說出去,說出去,明天燒的只怕不是日貨,就是你了。”“這話說的,那我明天要是被燒了,豈不是全怪你。肯定只有你會出賣我。”
姜希婕心裏忽然覺得一陣酸澀,好像王霁月冤枉了她似的。眼淚一下子不争氣的裝滿眼眶,鼻子也酸了,這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畢竟是愛她,因為愛的存在,心就無法硬起來。她想轉過身去微笑,開玩笑說什麽出賣王霁月的代價必須多高,可是她不能;她想負氣的說什麽你怎麽可以這樣,可是她不能。她的滿心言語滿心愛意,并不能如實表達,像王霁月好幾次無比認真的問她,你怎麽哭了,她只能搖搖頭說,別問了。
只是王霁月為何又能那麽自然的真的就不問呢?也許你問了我也不能回答你,只是徒增我的痛苦。可是我想你問。就像你現在若是能從背後擁抱我,我一定會覺得無比的滿足,即便我的本心與你的本心之間差着好遠好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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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遠好遠。我等不到你了,怎麽辦?
“。。。。。。啊,你居然可以說出這種話。。。”她好不容易擠了一句,有點哭腔,沒掩飾好,于是趕緊憋住,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真是傷心。。。與其背叛你,我還不如賣了我自己。”“別啊,賣了你,我還得去買回來,要不然誰陪我一個你啊?”王霁月靠得近,聽見了她硬憋住的哭腔,自覺說錯話,遂賣起俏皮話找補。說完還真的緊緊抱住了姜希婕。
“沒了你。。。”她靠在姜希婕肩頭,倒是感覺不出來懷中人整個僵硬了起來。“沒了你,怎麽辦啊。。。”
晚上她們去吃飯,姜希婕有些羞澀又有些幸福過度還有些忐忑不安,王霁月倒是訝異于自己怎麽就寬了心—真是容易被身邊這個傻子影響。旁邊桌忽然湊過來幾個人,很有點八卦而又義正言辭的問姜希婕知不知道今天下午王正廷在南京被打了的消息。
姜希婕變了臉色,圓瞪着眼啞口無言。有的人見她這幅樣子,便知道這位和中央政府走的理應很近的大小姐是不知道這件事了,于是讪讪走開。走開也就走開吧,有的還要念念有詞地說什麽“這種人就應該被打”“漢奸就該打死”之類的話。姜希婕瞪着眼睛正準備揭竿而起,突然被王霁月給拉住。王霁月對她搖了搖頭,抿了抿唇。
回到屋裏,姜希婕沒開燈,黑暗裏坐在床上,喃喃道:“這些人是指望不上的。改變這一切,我只能靠我自己。”王霁月關上門,走過去拉開燈,站在暗處看着昏黃燈光裏的姜希婕,她的樣子,疲倦而又帶着一絲堅毅,眼神清澈,簡單,而又毫無疑義,“我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
{54}即1928年5月3日發生在濟南的五三慘案。
{55}時任當時國民政府外交總長。
從那個時候,民國的那些“有本事”的學生啊,打人的本事一浪高過一浪。眼看是不需要外交人才,只需要端着槍就上的。問題是這幫人裏,後來出漢奸,也是非常佩服!時至如今,美帝也有這麽一群人的存在啊。歷史是相似的,我就只有一個字說,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