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姜希婕無論如何不同意王霁月去香港留學。即便本來王霁月選擇香港而不是英美,恰恰是想離家近一點,什麽假期之類可以回上海來。而且她姜希婕又有什麽資格反對—但她就是反對。為此不惜和王霁月數次争執,比如現在,在冷清的下人們都在樓下忙的王家,在王霁月的閨房裏,她說日本人既然敢進攻上海,萬一哪天進攻香港怎麽辦?

“為什麽你,為什麽你總要,”王霁月被姜希婕有理有據的“分析”攪得一時語塞,道理是那樣的道理,何況姜希婕還有“爺爺”這樣一個堅實的專家當靠山;可她總不會相信那些會真的發生。“都打到家門口了,你還覺得不會出事?這種事難道非要等它發生了才做準備?非要等到真的打起來你再逃?你就不怕到時候被亂民給踩死?”“為什麽你在這件事上一直找各種理由阻撓我,啊?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能支持我去追求我的夢想?我從來就沒有強迫你非要跟我一起去,沒有強迫你也一樣追求一個更高的學位。你為什麽就非要強迫我?原先不都說的好好的嗎?誰答應我好好工作的,誰答應我不要拘束我的,誰?!”王霁月被她的胡攪蠻纏氣的厲害,厲聲喊道,倒是沒有吓着對手,反把自己喊個臉紅。王霁月也沒法不氣,一開始自己還認真的和她探讨日本為何敢欺侮中國卻未必敢打香港,那畢竟是英國的殖民地,她說,萬一呢?香港那麽重要的地理位置,卡脖子的地理位置,和新加坡一樣,萬一打起來,我是日本軍部我就下令打,不惜代價;王霁月說那是世界大戰了,哪有那麽容易發生;姜希婕立刻還嘴,萬一呢?

她現在就是無賴。無論王霁月多麽有理有據,她就說個“萬一呢”。

王霁月算是看透了,她分明就是嫉妒。嫉妒使人發瘋。這點倒是沒有看錯。姜希婕自知理虧,胡攪蠻纏也把對方的怒火點着了,眼看騎虎難下,這,“我,”“你到底在嫉妒什麽?姜希婕,你是不是覺得我王霁月只能有一個朋友?”姜希婕驚詫地擡頭,對上王霁月怒目直視。“你向我承諾過,你不是。”“。。。我不是。”“那你到底在這裏鬧些什麽?你每天都覺得我不安全,難道我有你陪着就絕對安全了嗎?你不要給我找這些借口,說實話。把實話說開,我們什麽都好商量。”

姜希婕木然看着王霁月,眼神空洞的見不到底。

這話,真的是你說出來的嗎?什麽是好商量?也許這件事根本沒辦法商量。好像看見了未來重重的幻影疊加,她會遇見別的人,她會憤然和自己絕交,她會相夫教子擁有自己的一生,只要和自己沒有關系,只要這個讓她煩惱的姜希婕—很有可能還會是令她恐懼的姜希婕—徹底遠離她的生命。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會。。。會好好的。可我。。。”她鼓起十成勇氣,十成十的才智,卻不能找到一個折衷的可以繼續幫助她茍延殘喘的說法,“可我不能。。。”我害怕,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無比的害怕。我害怕你會離開我,也許你無論如何都要離開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無可言說是無可言說,不可言說是不可言說,如鲠在喉,流落心底,将一整顆心反複烘烤滴血。馬上開學,接近畢業,王霁月已經提交了所有需要的文件,眼見數日之內就應該收到那邊學校的錄取通知,這個時候阻止王霁月是不可能的了,她也是一時被戰争沖昏頭腦,最終心底的不甘被恐懼蠱惑,口不擇言,一時沖動,

她後悔,她不甘,她害怕,她憎恨自己的無能無力和無言,她只能哭泣。

“你上次,也是這樣突然就哭了。”王霁月走到姜希婕身邊,聲音放軟,“上次你看見了羅孚廷寫的情書,哭成那樣,卻不告訴我為什麽。到底是什麽,你總是,”一下子又怕說了什麽太重的話,把姜希婕又逼成上次那個樣子,“你總是讓我很迷惑。”

沒想到聽見“迷惑”二字,姜希婕反而擡頭苦笑。You make me confused.我只能讓你confused,全然不能讓你理解。就算我想你剖白真心,又有何用?可能無非親手破壞這份感情。

那就親手毀滅吧。讓你明白,明白我的本心本意。殺頭死罪,也讓你明白我為何犯罪,不必做一個糊塗判官。

姜希婕長處一口氣,仰頭帶着滿臉淚痕,擠出一個笑臉看着王霁月,這張臉是這麽美,那對杏眼随着年歲漸長而越發溫柔動人,可能以後,說完這番話,就再也不能被它們這樣關切而憂傷的注視了吧?她放緩呼吸,再從記憶之河裏打撈起一段曾經仔細準備的現在已經無比模糊的說辭。

“霁月,我喜歡你。我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了,也許并沒有一個确切的時間點。但是我喜歡你,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你。。。算了吧,事到如今。。。”又是長處一口氣,“我愛你。”

她們之間的姿勢頗為暧昧,王霁月居高臨下彎着身的看着靠着椅背曲腿站着的姜希婕,兩個人離得還近,姜希婕似乎能感受到王霁月打在她臉上的呼吸開始急促,臉色和眼神更是變得驚恐。

“我喜歡你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舉手投足,你的一颦一笑,反正你的什麽我都喜歡,我喜歡的你都有。在你之前我從未嘗試過喜歡一個人,也許我和別人也不一樣,但是我知道,這就是愛。我愛你。我沒有任何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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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霁月直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也許。。。你也許會覺得不可思議,也許會覺得大逆不道,也許會恨我會怕我會離開我。。。都随便你。只是請你相信我,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想要為你好,哪怕看起來背道而馳。不希望你去香港,是有安全的考慮是有嫉妒,說到底是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你到了香港,就遇見了別的人,更好的人,從此讓我失去愛你的權利。”說到這,她自己也苦笑一聲,“不過我也許從來就沒有這個權利。”

她站起來,王霁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當然意識不到自己臉色也變得難看,像一個沒得到糖果還被奪走了心愛玩具的苦孩子,她只看見王霁月輕輕搖着頭。

“也許我應該告訴你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些對我來說,很美好的事情。可是看來,你不太想聽。我也。。。算了。。。現在我向你坦白了,沒有隐瞞,沒有欺騙。你現在明白了嗎?”

姜希婕展開兩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把自己比作赤子—實際上此刻她在王霁月面前,的确已經沒有一絲隐藏。她的結局只能有兩個,或者如蒙大赦,或者如墜地獄。

王霁月一直在搖頭,姜希婕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好像面前走來的不是姜希婕,是瘟疫。“霁月。。。”王霁月想說點什麽,可是說不出來;她知道這不是姜希婕新找的說辭,就是真相,就是事實,就是所有一切的出發點,解釋了一切。她也不是對這毫無了解,從薩福的萊博斯島到深宮磨鏡的宮女,她都知道的,她只是從不曾想過這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震驚中她的腦子反倒高速的轉起來了—她的系統自動給姜希婕對自己的情感放置了“愛情”這個名字,那自己呢?自己為什麽會對她那麽依戀?為什麽自己有的時候也會像她說的那樣,對她的美貌移不開眼睛?為什麽總想給她在自己心裏的地位貼一個簡單的标簽卻總也做不到?

現在姜希婕說,迷霧裏的高牆其實只是她有意豎立的假象,現在她已經自行為自己拆毀了它,然後告訴自己,我在假象後面,豢養着我對你的愛。那自己呢?自己心裏那只總也抓不住的小兔子,也是愛嗎?也是那種戲文裏有的,為君生為君死奮不顧身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愛嗎?

姜希婕又往前走了一步,王霁月伸出手示意她別過來,“你別動。。。”她忽然想起當年帶着姜希婕回木渎的時候,兩個人在滄浪亭喝酒的情狀。既然佳人有意于我,小生也不便拒絕,只是不知幹了這杯酒,佳人可願以身相許呢?然而姜希婕沒有回答。

王霁月突然沖上去緊緊抱住了姜希婕,好像是即将溺斃的人抱着漂流木一樣。不過短短十秒的擁抱,正在姜希婕不知應該是喜還是如何的瞬間,王霁月立刻松開手,将她推開,就像推開一個魯莽求歡的青年。

“霁月。。。”“。。。今天。。。今天你先回去好不好?先回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霁月我,”“先回去。”王霁月連頭也不擡,看也不看,直接下命令,好像是猜到了姜希婕要說什麽似的,“先回去。。。明天,明天再來。”

“好。你好好呆着。。。我先回去了。明天。。。明天我再來。。。”姜希婕生恐在留下王霁月要被自己逼的發瘋,于是拿起衣服腳步淩亂的走了。等到聽見大門關閉的聲音,王霁月立刻轉身關上剛剛打開的屋門,咣的一聲,把自己鎖在屋裏。

心跳聲大到她自己都可以聽見。她撫着自己的額頭,閉着眼,告訴自己,冷靜,理性,逐條分析,保持邏輯。。。卻阻止不了情緒失控。當然談不上驚喜,也談不上多麽驚恐,她是徹底的不知所措。從小到大,在終身大事上,可能因為被父親當作棋子隐形利用的很多年,她早就不去想什麽如意郎君的事,她對那樣的詞彙感到惡心。倒不是對男人就有多失望,她尚且來不及談什麽失望—她只是厭惡被人利用,不想做別人的棋子。身為家中長女,從小除了母親,似乎也從未對任何人産生任何依戀任何依賴。

除了姜希婕。

若說這不是天注定,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想起剛搬進學校宿舍的時候,姜希婕站在窗臺風情萬種的樣子,竟然一時呆滞。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萬字,五十四章,主cp終于表白了,我也是很佩服我自己。慢熱啊慢熱。

但是,正如我一直在做文章的标注這回事,我竭盡全力的希望使這篇文盡量還原當時的樣子--主角又不是孔令侃之流,斷不至于直接上來就表白,那樣也勢必把這樣的官家小姐給吓跑。而且本文跨度比較大,我們要一直打完解放戰争呢!所以,目前看來,本文還有,比2/3稍少的篇幅。。。

嗯,所以會非常感謝一直在看一直在養肥的讀者們。是你們在陪我完成一次漫長冒險。先在這個寫的我自己也心跳加速的章節,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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