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王婵月在傅儀恒的閨房裏,心驚膽戰的把傅儀恒的外衣脫下,給她處理傷口。其實只是擦傷,并不要緊,處理幹淨拿紗布包好就行。王婵月也不手生,卻抖。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為什麽要會被人跟蹤?又被人槍擊刺殺?為什麽又帶着槍把對方打了回去?她不敢問,一邊專注的處理傷口一邊思索答案。若說傅儀恒槍法好,并沒有什麽解釋不通,連姜希婕那樣出身政治世家的都會玩,何況世代從軍的傅家;可是跟蹤,她從來不知道太多政黨內鬥的事,而且心中覺得,傅儀恒身份特殊,怎麽說也是山西大族和國軍将領的千金,哪是能随便殺了了事的?
可也不能是來殺她王婵月的啊!
包紮完,王婵月囑咐她不要沾水,養幾日再說。說完也不敢正眼看傅儀恒只着內衣的身體,端着水盆就想走,傅儀恒拉住她,得,這下小兔子又定住了。
傅儀恒起身,從水裏撈出毛巾,輕輕把王婵月耳後濺到的一點血擦掉。這才把沾血的帕子仍回水盆。王婵月盯着那一點猩紅,感覺越發怪異。自打從傅儀恒流血的手臂,她已經問了不下二十個“你沒事吧”,畢竟她只看見了這一個傷口,萬一還有別的呢?
原來她已經開始不太相信傅儀恒了。
可是她喜歡她。這點不相信讓她非常尴尬,非常糾結,非常想要逃。
“婵月,坐。”傅儀恒接過水盆,放在一邊,又轉來牽着她坐下。王婵月依舊低頭不語,“今天把你吓着了?抱歉。”“沒有。。。你不用抱歉。”王婵月低着頭,幅度很小地搖了搖,不敢正臉看人。“這種事。。。本不該牽連你進來。可是他們在火車站就跟了上來,一路上也沒離開,我怕今晚放你回去會有危險,就帶你過來了。沒想到這麽猴急的。”傅儀恒說的輕描淡寫,把事情全部推給CC系黨争,編的像模像樣的—什麽對奉軍原來的人馬不放心,什麽不知道是張學良還是陳立夫還是蔣總裁,什麽政府現在就知道幹這種事情,胡編亂造,饒是想這王婵月什麽都不知道可以随便的騙—她也沒地兒核實去。
眼見王婵月被她唬的一愣一愣,又怕給吓着了,傅儀恒遂蹲下來,仰着臉安撫王婵月,說什麽這下開了兩槍自然吓跑了,什麽明天就寫信給哪個哪個要人說這回事,什麽以後不要擔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我又不是在外面養了外室的丈夫回來給新婚不久的年少妻子賠罪的!然而她又實實在在的害怕把王婵月給牽連進來,今晚的事,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也不害怕,你別擔心。我擔心的是你。”王婵月及時止住了傅儀恒滔滔不絕的架勢,此言一出,兩人都安靜了。夜晚的北平,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
傅儀恒微笑,“好,你放心。”
那邊廂,姜希婕自打升職小寫之後工作越發忙碌,出來聚會的時間也少了—她愣是忙出了一副百年後新世紀上海高級白領的風格,輕重傷都不帶下火線的。那次醉酒之後,她一直試圖和Kitterlin再聯系,她想知道故事的結尾,想知道Kitterlin最後的選擇。但是她忙對方也忙着上課,等她有空了反而得知對方病了,只得不去打擾。已經是夏末,天氣依舊炎熱,她再一次加班到晚上八點才回家。一開門,反而看見了去北平出差許久的二哥姜希澤。“咦?你回來啦?”“什麽話,難道我還不能回來了?這話該我說,二哥是終于回來了。”一邊脫鞋,一邊給坐在一邊的傅元瑛遞去一個寬慰的眼神,再瞪姜希澤一眼—你個死沒良心的連孕吐的日子都過了肚子都這麽大了才知道回來!傅元瑛懷孕期間他就會來看過兩次,也不知道這次能呆多久。姜希婕也不打算在客廳當電燈泡,一溜煙蹦到餐廳陪爺爺吃飯了。不多時姜盡言吃完,填了一鬥煙就走了。剩她一個饑腸辘辘的大小姐吃相越發不雅起來—趙媽都看不下去了,“小姐!哎喲慢點!真是這洋行也不讓帶飯,瞧把你給餓的!哎呀慢點那麽一大塊肉你慢慢嚼碎了再咽啊!”
人若在比較極端的單調狀态中會把被壓抑起來的欲望全部累計直至爆發在同一個點上。
姜希澤進來,擺擺手讓趙媽先出去,斜睨了妹妹一眼,拿過煙灰缸坐下,自顧自點燃一根大英牌{85} 。“元瑛姐姐還懷孕呢,你就在家裏抽,沒見爺爺都到外面去了。”“我可不是到這兒來抽了嗎?元瑛上去歇着了。”“合着你們都不把我當保護對象。”姜希婕又是一大口白飯配一大塊紅燒肉,看得她二哥簡直想把她的筷子奪下來,“別以為哥哥我不在上海就不知道你在別人那裏學抽煙這回事啊!哎呀真是,慢點!又沒人和你搶,這吃相越來越看不下去了!愣是當着王大小姐不在就沒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姜希婕瞪他一眼。偏又被個知根知底的混蛋瞪了回來。
“浩蓬在北平接到他姐姐的信。他姐姐拜托他問候。但是這臭小子着急去傅家提親,只能讓我代為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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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有用,他想,這下嚼的慢了。
“她說問候你,說她一切安好,也祝你健康安泰,事業遂順。”姜希澤的長得像他母親多些,眼睛相對大哥希耀的濃眉大眼而言顯得更細長一點,所以一旦斜眼看人,就顯得更加淩厲,容易看得人渾身不适。他就這麽盯着姜希婕,想看看她的表現,姜希婕只是照舊吃飯,只是吃得慢了,再不是往嘴裏倒一般排山倒海了,就連夾一塊肉,也會因為想事兒而動作一滞。
姜希澤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快被吃完的紅燒肉,“你這是可勁兒吃可勁兒長啊,可是,”再上下打量,“也沒長肉啊,好像還瘦了,我說你是倒騰進口機械還是折騰自己呢?”
用幹筍燒紅燒肉,廚子的拿手菜,吃完了肉浸了肉汁的幹筍最好吃,姜希婕夾起一塊扔嘴裏,一通猛嚼,像是要解氣,“你就不能把關心我的話直着說,非得繞彎子?大哥現在在哪裏?”
姜希澤彈了彈煙灰,嘆一口氣,本來想給妹妹送去溫柔目光,誰知道這丫頭根本不看人,只好把目光撤向地板,“還是江西,但是聽說要往湖南轉移了,誰知道呢。。。哎呀!叫你慢點!慢點!咬到舌頭了吧!這吃了一碗肉了怎麽還欠肉吃啊!”
她賭氣的睡了一晚上。很久沒賭氣了,那些信寄去如石沉大海沒有消息,她也就認了。她就快要成功放棄了,她已經逼迫自己忙碌以致麻木,以致好一陣子都沒有時間去想王霁月了。太忙也是好事,晚上做的夢最多在醒來時再哭一哭,上班就忘了。這樣也不好,她想,睡眠質量差。不能在縱容自己哭了,醒了就睡回籠覺。
然而今晚她想放縱自己賭氣,放縱自己像曾經的少女,懷念情人還在的時候,憎恨情人薄幸的時候。她想起王霁月還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想起在木渎老宅她抱着她睡的時候,一團薄霧似乎浮在身邊那團空氣裏,你我相隔千裏,可又好像還在我身邊,在那團空氣裏,像一塊核心燃着火的奇冷的冰,我想要擁抱它,融化它,哪管是會凍死還是燒傷。
我很好,你好嗎?你應該很好的。我很想你。
可我不能告訴你。
然而她終究也沒給王霁月再寫信去,醒來一個清醒理智的人也是一個賭氣的人,她也能明白自己終究是追逐太過,與其繼續如此不如站在原地,等王霁月自己走來找她—不論來于不來,她都有餘地回旋。
十月,姜希婕正和哥哥吵嘴讓爺爺大嫂二嫂看笑話的晚餐時間,姜同憫毫無征兆事先也沒通知的就回來了,叫一家人全部愣在餐桌上,唯有老爺子深知次子秉性哈哈大笑起來。“爸爸?”“二叔?”“咦?你們這是什麽表情,我回來還不歡迎嗎?”他把手提箱遞給管家,叫人去外面把他車上的行李也搬下來,“待會兒再給你們看我給你們一個個帶的禮物,”一身風塵倒是在下船之前就洗幹淨了,給老父問過好就跑去摸希耀的兒子姜邺的臉,“給二爺爺看看,像不像你小姑?嗯?我看不像!還是像你爸爸媽媽!不像你小姑!”
一邊吃飯,姜同憫就一邊打聽家裏四個孩子的情況,知道寶貝閨女升職升職這麽快的時候高興的不得了,“爸爸,你也管管希峻吧。我們都管不了他了。正好你回來了。”“好好的,我幹嘛要管他!你爺爺都不管,我怎麽好管呢?”
姜希婕翻起了無數個白眼,真是親爹親兒子一家三代!眼看爺爺不語,二哥臉色變了,父親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姜希峻已經畢業,現在留在北平說是要留校任教,她是沒有時間去北平抓他管他,姜希澤是不能離開工作去處理這樣的私事,當爹的再不管那就沒人了,遂将心一橫使出殺招:“爸爸你再不管他,來日他和大哥戰場上見面了怎麽辦?”
此言一出倒是很合姜希澤的心意,可是餘下的人都靜默了。
良久,姜同憫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別管了。”
滿以為他爹會真的好好管束一下,結果他爹展現了作為爹的行為先行—先是忙着和好幾年不見他的老朋友們見面,見面回來之後一會兒高興的很一會兒又非常低落,問也不說;直到十一月的福建造了反了,他爹立馬跑到廣州去了。
姜希婕覺得很頭疼,是真的很頭疼。除了好像又要去造反的爹和眼看要造反的弟弟,還有一封不足一頁紙的王霁月寄來的信。
作者有話要說:
{85}民國上海幾大牌之一。當時名牌有“老刀”、“大英”、“哈德門”、“ 三炮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