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所謂樂極生悲,她倆的纏綿悱恻是被姜希婕好不煞風景的噴嚏破壞的。王霁月這才反應過來懷內人淋了一場大雨還悄無聲息瘦成一溜排骨,這是要生病!她又霎時變回那個操心的長相端莊年紀輕輕的老媽子。姜希婕還叫她不要忙說自己沒事,話沒說完就又是一個大噴嚏。

結果,當夜她便一路發燒進了醫院,好在只是重感冒。王霁月不放心的很,非要醫生給她打退燒針。醫生瞪了她一眼,好在教養不錯,沒有當着這兩位淑女就抽起煙鬥{90}來,灰藍的眼睛在鏡片後面垂了下去,專注寫病歷,寫完才用一口七彎八繞的威爾士口音說,她病的又不嚴重,你幹嘛非要給她打針?你是她什麽人,就這麽盼着她用藥過量嗎?王霁月乖乖放棄執念,謹遵醫囑,下樓交錢。

等她回來,醫生還留在病床邊。病床上姜希婕燒得難受,這會稍微緩解就睡着了。醫生見她回來,有些冷漠的笑了笑,對護士交待幾句就走了。王霁月也沒好追問,放下提包坐在病床邊。她有點病急亂投醫,姜希婕一燒就燒的很高,簡直燙手,她怕出問題,又擔心姜希婕是不是生着什麽病害瞞着她,簡直想發個電報到廣州去問姜希峻。

最終倒是這個傲慢的威爾士村裏來的醫生給她吃了定心丸—她摸了摸,倒是不燒了,看樣子也不疼了,要不然睡着了呢,還睡得這麽香。

果然是一別經年,姜希婕瘦成一把排骨不說,人也忽然變得成熟幹練—原先她只是聽說她在洋行升職升的非常快,以為還是家族萌蔭的關系。今日才知道這家夥如此快速升職也有她的道理—要燒成一塊叉燒了,依舊還記得給同事去了電話,也打到酒店留言,說自己生病,必須馬上去醫院,讓同事不要擔心,病假三天,不需寬限。她說起話來語速相當快而清晰,語氣簡直不容置疑。她還問她,這樣和同事說話好嗎?她說那雖然是在香港總部的同事,但實際上屬于下屬,“這女人又啰嗦又煩人,我請個假而已,說的幹淨徹底不打算給她廢話的餘地,免得這個家夥又跑去找上面老板叽裏呱啦的說什麽廢話。”她一臉嫌棄,轉而又笑着對王霁月說:“這叫什麽來着?八~八婆?”

王霁月笑了,“燒成這樣還有閑心學人家說話!坐着別動,一會就好。”她看看表,有些度日如年,叫了計程車,應該快到了,可是怎麽這麽慢;轉而又覺得,此刻她是和姜希婕在一起,是真的在一起,整個活生生的人一觸可及。她就可以安心。

姜希婕睡得深沉,簡直好像是這麽些日子以來睡得最香的一次—完全忽視了分明是醫生給她下了藥。可是好像是感受到了王霁月在自己身邊,總想掙紮的醒來晝夜不眠的盯着她久違了的更加美麗的輪廓慢慢欣賞。也許是終于得償所願,卸下心中重擔所以一口氣都松了,一下子就病了吧。

“你醒了?”她還想小心翼翼趁機拿手指去摸一下王霁月呢,沒想到對方也盯着她缺乏血色的手指頭看,“是不是不舒服?”然後王霁月的手就覆了上來,“我沒事。。。好多了已經。”可是嗓音依舊沙啞,這一下子燒的,回家千萬不能告訴趙媽,讓她知道就完了,“你今晚會在這裏陪我嗎?”王霁月倒沒立刻回答,給她倒了溫水扶她喝下,“嗓子都啞成這樣就別說話了。”她伸手,拉着姜希婕的左手放在自己臉頰,“我會在。一直都在。你人在這裏,叫我怎麽回去。”

“燒得我暈乎乎的,感覺像是做夢。可是疼起來又不像是做夢了。”“疼?哪兒疼?”姜希婕倒是很想實話實說,哪兒都疼;又覺得王霁月聰明絕頂,只是刻意逃避自己的這些不甚明了的情話罷了。“不疼了。燒退了就不疼了。你也歇着吧。”她自己無力的躺在病床上,王霁月一起身就自然松開了本來覆在臉頰上的她的手。失去片刻溫柔,她就覺得自己又要被打回原形,掙紮的伸出左手拉住王霁月的衣角。

王霁月坐下,扭頭看她,一副委屈可憐的樣子。以前她這幅可憐樣子,看着像乞讨不到食物的流浪小女孩;現在看起來,更像是站在岸邊目送故人離去的女子,明知這人不會回來,也不能挽留,只能站在岸邊目送。

她知道她沒哭,可那霧蒙蒙的眸子越發像随時都能落下淚來似的。

“對不起。”“。。。這好端端的一天,你要跟我說多少次對不起。”“我是覺得,自己一時任性,這一年多以來虧欠你的太多了。幸好趕上了,要不然叫我怎麽還。”“。。。”姜希婕默不作聲,不知應該是讓王霁月繼續說下去,還是見好就收,“。。。要是,”最後決定再打一棒子,許是燒糊塗了壯了她慫人膽,“我今天不來,你就準備不去找我嗎?”

也許真的不該問,因為一旦問了,她就陡然有了五成的可能性聽到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我不知道。”

王霁月雙手緊緊握着姜希婕的左手,好像是拿着一串念珠在禱告一樣,“。。。實話說,我甚至沒來得及去想。我還沒來得及去考慮要不要去。”指尖一涼,是王霁月輕輕吻了一下,“說出來你肯定要傷心。。。也許是我有意拖延吧,總是在忙別的事情,不想去面對這個很難的問題。我就是。。。就是這麽優柔寡斷,惹人嫌棄吧。你知道嗎?”她眼睛一亮,“你和希峻在醫學院陪床的時候,有天我去看你了。偷偷跑到病房門口,看你趴在叔叔的床邊睡着了。我湊近一看,看見你好憔悴的樣子,本來,”“本來想叫醒我?”“。。。也沒有,想。。。想叫又不敢叫的,希峻就來了,我就躲了,然後就趁機跑了。”

姜希婕聽完哈哈大笑。本來呢,她是覺得有點難受的,然而王霁月說着說着,答案就開始往“我不靠譜”這個方向延展,好像捉住一只小白兔,獵人問它你為什麽不跑,它說忘了;接着說道那個泛着白栀香氣的早晨,她心裏俨然有了一種“我果然沒猜錯”的驕傲,可是王霁月卻說出了“躲了”和“跑了”這樣的詞,活像個第一次行動的采花賊,還沒親着臉呢就羞澀的自己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什麽呢你!”王霁月又羞又窘,越是羞對方越是笑得歡,“啊哈哈哈。。。我啊。。。我是笑你,笑你想當采花賊卻有賊心沒賊膽,哈哈哈哈哈哈。。。”王霁月剛想揪她的肉,她就咳嗽,得,病人有一切被豁免的權利。

等她咳嗽完,揚起一張紅透的臉,見自己的左手依然被王霁月握着,一白一翠兩只玉镯靠在一起,心裏無限的滿足。“我巴不得時間停留在此刻才好。”“胡說什麽,難道你要一直病着不成?”“我,”“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王霁月認真的看着她,好像能看進她的心底,又好像看見了一堵殘破的牆,“別擔心。我不會走了。再也不會了。大不了你恨我負了你這一年多,要我拿下半輩子來還你。”

王霁月以為是句不錯的安慰,誰叫姜希婕竟然一臉愠怒地拿手指放在她唇上,“這才是胡說了,怎麽就下半輩子了!來日方長呢!”

“嗯,來日方長。”

姜希婕說三日的假,果然只能三日,往後簡直忙的要死。饒是如此,她還依舊每天跑到王霁月的寝室去,就是不回酒店。王霁月哪知道她哪裏學來這套烈女纏郎的招數,心說我都跟你三番五次的承諾過了,你還怕什麽?她管事嬷嬷好奇,她就說是家裏親戚,正好過來香港,順道幫她收拾東西。說完看姜希婕一眼,這家夥就乖乖當她的打雜老媽子去了。明面兒上裝的如何厭惡,心底她自己也願意看到她這樣天天來,她也忍不了同一座城市卻不能朝夕相見。原來幹柴都是存在庫房關起來只等這時候燒的—這麽想又有點羞人,姜希婕有時候頗顯急色—雖然也只是偶爾親她臉頰一口,還是會招來羞答答的巴掌。

管事嬷嬷覺得奇怪的很,加上姜希婕漂亮,英語也說的非常好,嬷嬷們到也喜歡。何況每天看着這位靓女定時定點帶着好吃的來找樓上向來有些大家閨秀端莊自持的王霁月,總覺得不是來收拾東西的,倒像是羅密歐追求朱麗葉—也有意思。

等到五月初,王霁月順利畢業,姜希婕的事也完了。洋行體恤她辛苦滿意她工作,遂給她放了一周的假,多出一周時間讓她可以在家照顧老父。姜同憫腿腳大好,但是執意留在廣州,不肯回家。姜希峻閑的沒事也就留在廣州照顧父親。姜希婕此番回去,自然要回去“視察”父子二人的生活起居,王霁月也得回叔叔家去看看,感激照顧之餘打點一切,然後,

就可以一起回上海。像一場漫長出走,差一點就丢了,好在沒有。

離開香港的那天,天氣一般,刮着小風,不冷不熱甚是舒服。王霁月想起自己剛到香港的那天,熱死個人。原來總是會孤單一個人走到一個冰冷的境地,幸好姜希婕永遠會來找她,把她帶回去。此刻姜希婕就坐在她身邊,她看着她的眉眼輪廓,心想回去之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家夥喂胖一點。

心想,以後,都是我奔你吧,不再讓你這樣踽踽獨行了。

緊握了她的手,輕輕靠在她肩頭。

作者有話要說:

{90}二戰以前和二戰結束不久,實際上醫生抽煙在西方國家很常見,當時煙草的危害未被清晰認識,煙草公司也下足血本。這也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歷史,參見《上瘾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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