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兩人坐了一會便往回走。傅儀恒感覺自己被王婵月懷疑了,幸好沒什麽事她也不需要多坐。王婵月固然懷疑傅儀恒,但心裏追随她的想法多過對她的懷疑,古來君王總是容易沉湎溫柔鄉,而今看看人人皆如是。
回去的路上傅儀恒問她協和的情況,她如實道來。“據說也要一起罷課。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不知道好是不好?你們臨近期考壓力,罷課了至少多賺點時間複習啊。”“該複習都複習完了,有的還沒講完呢。再說了,醫學的內容哪是你罷課幾天就能麻雀變鳳凰的。還有人覺得罷課是浪費了他給的學費呢。”“那倒是很值得可惜,你們的學費可是很貴很貴啊。今天想吃什麽?”“沒什麽特別的,随便你吧。”“總是随我,我是不是該找個稱去,改日把你上稱稱一稱,免得喂得太過了,到時候你胖了反而要怪我。”王婵月走在她右邊,聞言瞪她一眼,表情堪稱霎時多雲轉晴又轉陰天,“你不用這個上趕着負這些責任。”
傅儀恒稍稍扭頭去看她,看她垂着眼,真是不知道她今天又為何不高興了。雖然按理王婵月既然還能不高興,那就沒有危險—她忽然在心裏對自己嘆了一口氣,傅儀恒啊傅儀恒,你也快練就那副鐵石心腸了,這樣可愛聰明的小兔子你都要懷疑。
可是她太聰明了,應該瞞不了多久了。拉過來加入自己的陣營?她又忽然覺得自己的信仰不夠堅定—她始終不願意這麽做,像是在花園裏欣賞玫瑰,盡管玫瑰花園裏都是刺,她也願意跋山涉水越過層層荊棘來看她,而不願意把她帶出花園,外面,只是荒漠而已。
“既然也都罷課,不如下午回去收拾收拾東西,這幾天就住到我這裏來吧。”王婵月猛然詫異的回頭看着傅儀恒,一時無言,傅儀恒餘光瞥見她的表情,心裏竊喜,面色平靜道:“鬧起事來到處都亂糟糟的,住在學校怕你受幹擾,不能好好複習。反正期末也沒什麽事,你不如就住到我這裏來,考試的時候再去學校就是了。”她看了王婵月一臉,确定那神色似乎有那麽點愉悅又有那麽點畏懼,心滿意足,“怎麽,不願意?”
“沒、沒有。。。”王婵月只是詫異,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罷了,這下只得趕緊答應,免得待會上神變卦,“那我下午回去拿點東西。。。不過,”“嗯?”“我一個人是拿不動的,你陪我去。”
傅儀恒笑出了聲,“你笑什麽!”“沒什麽,沒什麽,快走,回家吃飯,然後我陪你去拿東西啊。”
當日王婵月就不無招搖的拿着東西跑到了傅家住下。她的課基本已經上完,徒留複習而已。雖然從傅家到學校路途實在說不上近,但奈何她樂意,這對她而言是可以天天見到傅儀恒的天賜良機。這就好像是隔靴搔癢,雖說效果不佳,奈何暫時靴子是不能脫下來的。甜蜜的折磨是折磨,也是甜蜜。
不時有路過的同學對她行注目禮,這種時候拿着書本細軟出去本來就招人耳目,何況旁邊還有個成熟美麗的女子同行。她有點害羞,還有點驕傲,像是大晴天的下午,和戀人手牽手走在校園裏一樣。還因為戀人容貌昳麗,心裏嫉妒驕傲不安甜蜜混在一塊,心跳加速,世界整個都明亮了起來。
此刻整個世界都是美好的,即便身邊人不是戀人,天氣也是暗沉。
“你這笑了一路了,住我這兒就這麽高興?”邁過門檻,傅儀恒也笑了,伸手喂她一粒剝開的路上買的糖炒栗子,王婵月猶似獻寶一般偏過頭叼着,放在嘴裏不勝美味一般吃了下去,然後就開始狡辯:“我是高興,畢竟能遠離學校裏那些煩人的家夥。”“哦?學校裏還有人煩擾你嗎?”“也不是,是這種人吧,無論如何是惹人生厭的。倒不在于和自己有關系沒有。”老媽子過來,接過了王婵月的東西,自然拿到卧室去了—自打王婵月會偶爾在傅家留宿以來,她就和傅儀恒睡一間正房,內外套間,讓王婵月睡在原先丫鬟睡的床上。原先老媽子還擔心會不會委屈了這位,怎麽說也是千金小姐,反而她覺得真是高門世家,丫鬟的床也這麽大。
“可你到底也沒搞清楚這院子原先到底屬于哪位顯貴啊?”王婵月本來非常好奇,追問數次無果,傅儀恒只是搪塞說她也不知道,回去給你問問,問了好幾次,終于換了個說辭來搪塞—說是買的時候,不讓告訴是什麽來頭,只說不是什麽兇宅就得了,別的一概不能說。
王婵月其實并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人留下的家具都齊全的三進四合院,年頭不短又不破敗,問了問也沒怎麽修繕過,可是地理位置也顯得奇怪,所以說對前主人的好奇是有的,但,
她就是想找話和傅儀恒說,一直一直說下去。似乎這樣兩個人的相處就不會間斷。
也是傅儀恒好脾氣,這樣的話題被追問了這麽久也沒有煩,王婵月于是能稍微任性一點,好像能大概探知到傅儀恒與她相處的底線,又不是那麽明晰,遂時而大膽,時而小心。“是是是,我到處也打探不到,實在是有愧你的囑托咯。”傅儀恒說着,走進正房,順手點燃桌上留下的熏香,王婵月坐下之後,她招呼下人去奉茶來,自己站到門邊抽煙。
“晚上想吃什麽?”“做什麽吃什麽,我又不挑食。”此刻不冷,王婵月接過熱茶,捧在手裏別提多舒服,感覺上炕坐着也不比這一刻舒服—上了炕就看不到傅儀恒抽煙的頹廢又風情的樣子了。她總覺得魏晉名士服五石散的樣子想必和傅儀恒抽煙的樣子也沒差多少。“你倒是好養活呀。在上海的時候,不少千金小姐都是這個不遲那個不遲,難得遇見個像你這樣不挑嘴的。”“我是不挑嘴,你今晚上請我吃豆汁兒我都不介意,就是記得多來點焦圈,要不然不頂餓。”“喲喲喲喲喲,得了得了,那個我可受不了。給您将就個炒肝行不行?”“不行,勾芡的玩意兒咱不耐。”
傅儀恒一愣,“你這孩子,學說話學的真快。才去過天津幾次就學會了天津腔。”王婵月開心的好像倒挂樹上捉弄來往行人的調皮小猴,“嗟,唔系咁嘎!我同你講。。。”
傅儀恒會說流利的英語法語和俄語,為此經常欺負王婵月,王婵月于是致力于學各地方言來回擊,學傅儀恒老家山西的方言已經不好玩了,她要學就是學傅儀恒學不會的,比如湖南話啊,閩南語啊,上海話啊,還有殺手锏就粵語—她要證明自己不過是沒時間學,并不是就比她差。這不是誠心要比個輸贏,而是她知道,傅儀恒會因此誇獎她。
她因此會喜歡她,神會因此欣賞她,降祝福與恩典與她。
“行行行,我鬥不過你,鬥不過你啊。。。”
如此心滿意足的吃飽喝足聊着天睡下,睡醒起來又吃飽喝足,她看書複習,傅儀恒也陪她看書,看完了再吃飽喝足簡直是世外桃源的日子過了幾天,□□鬧得滿城風雨全國都在罷課的時候,王婵月一個人高興的沒邊,簡直希望罷課永遠的持續下去才好。
這日清晨,下了小雪,庭階寂寂,書房裏只能偶爾聽到一兩聲翻書的聲音。王婵月偶爾擡頭看一眼傅儀恒,看見她專心看《世說新語》。傅儀恒自然知道王婵月偶爾會看她,當然她覺得也不虧,畢竟自己才是那個沒事就要瞟一眼的家夥。日子真是又安靜又美好,她笑着翻過一頁泛黃紙,忽然間下人跑過來找傅儀恒,為了不打擾王婵月專心複習便只是在女主人耳邊耳語,“哦?今天就到?這電報來的也太慢了!”王婵月聽見她低聲驚詫,擡起頭來看了看她,傅儀恒囑咐過之後轉頭對上她的目光,“我侄子來了。”“侄子?哪個侄子?”問的是沒錯,作為小姑姑的傅儀恒侄子一大把,還有比她大的呢。“二哥的小兒子,元亨。你。。。”傅儀恒轉了轉眼珠子,“應該是沒見過吧?”“我只見過元弘哥哥和元醒。”“嗯,對,元亨啊高中還沒畢業就被二哥送出去了,送到英國去了,學習是很好,後來家裏出了事也不讓他回來。還說轉了不少錢過去讓他在那邊投資,算是給他爸留條後路。我這剛收到電報,說他回來了,在天津下了船,估計今天下午到家裏來,休息幾天再回山西,也算是看看我。”
說完,忽然覺得有點羞赧—她也覺得有些不太湊巧。王婵月雖然有時會和她逗着玩,正事上永遠通情達理,只是傅儀恒熟悉她,她也熟悉傅儀恒,這種熟悉帶來的放松讓傅儀恒從她臉上的都到了一絲好時光被人生生打斷的不悅。
可人是要來了,西廂房也正在打掃,連酒菜都定下了,只能祝願侄子旅途勞頓,倒頭就睡吧。
“小姑!”下午四時,門外走來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青年,看得出來早晨勢必專門刮了胡子,兩頰和下巴相當幹淨,眼窩有點發黑,想必是累的;樣子像足他的父親傅居胥,不像他的大哥傅元弘,模樣像祖父;整個人數年不見,像是一夜之間從一個青澀少年長成了利落俊朗的青年。傅儀恒喜上眉梢,張開手臂一把将侄子抱進懷裏,“這看起來是在他們大不列颠牛肉吃的不少!長高長壯不是一星半點,元弘該比你還矮點了!”
傅元亨笑着,笑意很深,那樣子看來,好像等他老了以後,這英俊潇灑的笑意還會随着他的皺紋而變得更深,更英俊潇灑。
王婵月就這樣站在正房門沿邊兒,垂着手看着姑侄二人擁抱,看着傅元亨那張臉。臉上沒有表情,仿佛那兩人皆于自己無關。不時,傅元亨看見了她,松開手問他姑姑,
“這位是?”
這時候,王婵月禮貌的笑了笑,不防看見傅儀恒的笑容燦爛,自己也笑得好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