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過年的時候,姜希婕其實挺像跟着王霁月就走了的。但她一來怕家裏起疑,二來她是真的走不了—家裏,她得留下來照顧兩個病號,一是她爹,而是她爺爺。雖說姜家人丁興旺,不至于分身乏術,但這種時候她也萬萬不宜跟着情人跑了。

老太爺有輕微肺部感染本來讓全家人都神經緊繃,姜希峻把老父攙進家裏的時候,他姐姐簡直想罵人—姜同憫的腿好是好了,但他別的問題絲毫沒有改進,人雖然精神,但面色不佳,好似這副軀殼已腐壞,只剩下靈魂在燃燒。

“爸爸!敢情你答應我的都是空話!”她感到一陣無奈,但是無奈無用,這該她感到難受無奈的事情也不止這一件。比如一向愛她的嬸兒突然之間就開始張羅給她介紹良家子弟了—大嬸的理由還是,給家裏沖喜。她怎麽也想不到她家裏居然出了一個這樣的傳統守舊的女主人。當然,按照常人的邏輯看來,她大嬸介紹的是真正的“良家子”,照漢武帝的做法,這些人都該選入委員長的虎贲軍。

可是她大伯只是笑而不語,讓她擔心自己要被當作政治籌碼交易,可想想又不是,要是真要把什麽交易出去的大伯不是理應非常正經的對她說話嗎?可大伯似乎也從來不做這樣的事情啊—他從來不是主動交易的人。

至于她爹,倒是突然乖了似的開始好好服藥,休息,似乎是覺得在女兒眼皮底下無論如何都要乖,否則挨打—和兒子一樣。對于嫂子給自己的女兒張羅女婿的事,他反倒作壁上觀了。

嘿!

她要是能一口回絕了這個事,倒還好了,她又不是王霁月—王霁月總是用“姜希婕都沒嫁我着什麽急”之類的話來回絕別人,久而久之,別人都接受了必須得姜希婕先結婚再追求王霁月的“事實”,活像她是看守公主的惡龍,還和公主是一夥的。無法回絕,她就只有耐着性子,和人家在合适的場合見面。她堅持不要長輩的陪同,要單獨會面:單獨的會面就能很好的不着痕跡不傷人面子的打擊這些良家子讓他們死了心—可惜,她以為不傷人的,未必就不傷人。

不過她也不在乎傷不傷人,橫豎她又不嫁。她只希望若有話傳回王霁月耳朵裏的時候,這事兒的傷人程度能夠降低。她自然不想王霁月聽到一絲一毫這種事進行順利之類的話,頂好是壞名聲,壞名聲才是她忠誠的獻祭。姜希婕每次“約會”完都是覺得奇怪,我不但抛頭露面,在洋行工作,還步步登高,哪裏合适當一個世家公子的妻子,回歸深閨,相夫教子。說實在的,要是王霁月來娶她要她這樣都是不可能。她願意成為母親,生養一個她和王霁月的孩子,但是不會放棄她自己的事業。無論如何,這是立身的根本之一。

根本之二,還包括愛情和親情。排名先後這回事,在現在這個情況下還真的模糊不清起來。念及如此,這咖啡是越來越難喝了。大年初六,她在想着王霁月在幹什麽,早晨醒來會幹什麽,喝的什麽茶,溫度對不對,早餐吃的什麽,老宅裏冷不冷,等等等等。她開始想念王霁月身上的香氣,想念王霁月的聲音,平日裏她上班忙是忙,但是她總能見到她,甚至因為可以見到她而更加努力,效率更高。她是在不遠的地方,木渎鎮而已。但是。。。

唉。

初六的一大清早。我的愛人與我如此貼近,觸不可及。沒有你我了無生氣。

木渎鎮上,王氏老宅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火不絕。王霁月很閑适的坐在堂下和新媳婦傅元娥一起剝松子。她主要剝,很少吃一兩粒。傅元娥似乎也不太喜歡油膩。主要是家裏男性都像遺傳似的喜歡吃,要不倆人早上起來閑的沒事何至于在此剝松子。

本來沒有打算回祖宅過年的王霁月,像是不死心一般的派了人去問一問老宅的狀況,結果狀況良好,還有些鄉下莊戶說不如回來過年,讓他們宴請今年給了他們不少照顧的大爺,王霁月誠心給她父親找事,話傳過去,傳的合族皆知的,王紹勳倒是不去不行了,即便他是不樂意和這些鄉下農民攪合的。

姜希婕肯定心有不滿,王霁月能想到。但畢竟是合族上下的事,她也做不得全部的主,始終要服從最廣泛的民意—最廣泛也最無知的一般人擁有最大的力量。

她現在躲回木渎來,也有她自己的考量。算是把和姜希婕厮守的機會賠出去,換來把父親拖下水,讓他不能留在上海和那些“烏煙瘴氣”的各種人往來,借機推銷自己。留在家裏和合族老少還有鄉下人相處,她自信可以完全把自己淹沒在教育孩子的事業中,躲開“老大不嫁”這回事。實在不行,今年也能先頂過去,畢竟王浩蓬娶賢妻還高升了嘛!

新媳婦哪會想到自己給大姑子使了這麽大用處。

王婵月昨夜玩得晚了,這會子不情不願的過來,百無聊賴,想起傅儀恒跟她說,腦力過于疲勞的時候就要轉而使用體力,這樣才能平衡。剝剝松子吧,說不定就好了。大過年的也不能下田插秧。王霁月看她一眼,帶着狡黠的笑意,“你這是怎麽了,好像天天思春似的睡也睡不好。”王婵月剝開一粒松子,放到碗裏,右手淩空輕輕一扇,不像是要打,倒像是“快別說了”:“我不就是玩的晚了點。”其實真夢見傅儀恒來着。

三人又是調笑一會兒,剝的差不多了。王霁月攏了攏松子的小山,“行了行了,夠吃了。再多了又怕放壞。走,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王婵月依舊兩眼迷離,“随便。不太想吃,也沒什麽胃口。”“大過年的,你還沒胃口。”“唔。。。”

這時候饞嘴的就過來了,“你個手快的!”王浩蓬拿了就想跑,姐妹二人哪裏肯放過,合着新媳婦三人便要打他。幸而有個當爹的過來拯救了他:“是爸爸要吃嘛!可不是我貪嘴哦!”“臭小子,有本事你一口也別吃!”

王紹勳匆匆抓了一把嚼的甚是開心,忽然一眼掃到王霁月的手腕,才像是終于想起來似的問:“霁月,那是你母親的遺物吧?我記得我見過的。還有一個呢?一個和田玉的。”王霁月心裏白眼都翻開了,面上依舊平淡,“媽媽把那只送給希婕了。當時一個套在我手上,一個套在她手上。”“哦?你媽媽親手套的?”“是啊。”

王紹勳只是道一聲“挺好”,便點頭走了。王霁月也不想理他,拍了拍手上松子殘渣帶着弟媳和妹妹去找好吃的。她承認自己有點像喂豬一樣喂這兩位,一來總不能叫人家覺得他們王家虧待了傅元娥,新年就給臉色看;二來,她總覺得王婵月瘦了,活像是在北平讀個醫科要了她的命。“我不餓,姐。你們吃吧。”瞧,合着胃口還不好了。“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回家過年一點胃口都沒有。我是看你最近幾天都沒好好吃飯才拉過來重新喂豬,怎麽死活都喂不肥啊?”

世上不管該正經的還是不該正經的,這下都不正經。傅元娥笑了笑沒說話,王婵月舉起拳頭想打她姐姐,霎時看到自己的手,還真是瘦了,原先纖長的手指這下瘦的過分了。“太快胖起來也不好。這學期盡解剖了,成天惡心的很。胃口自然不好。”“少給我胡說,你當你姐姐我記不得你的信裏都寫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那麽惡心了?你可是詳詳細細給我描述過的哦。”

“姐姐,”她看着王霁月伸過來喂她吃年糕的手,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舉在下方接着,那碧綠溫潤的镯子,真好看。她馴服的吃下年糕,道:“你跟姜姐姐真是好。”然後稍微扭頭看她姐姐的表情。

王霁月微微一笑,這表情在王婵月眼裏簡直和對面的新媳婦差不多。沒想到新媳婦立刻加入讨論大軍,說起當初在上海避難的時候,每周姜希婕如何來送東西,如何張羅她們姐弟去學校改名換姓的念書,如何偶爾還帶着她們出去玩。傅元娥說一件,王霁月就代為補充,時而像所有的勞動婦女一般咒罵自己的配偶,時而像所有的熱戀情人一樣誇獎自己的愛侶,總之王婵月是覺得姐姐眼角眉梢都是熾熱的情愛,夜裏的那個吻浮現腦海,她感覺自己的臉頰逐步發熱,

我什麽都沒幹啊紅什麽臉!這正主臉都沒紅,

“對了,婵月,小姑她在北平還好嗎?今年我不能回家過年,連小姑的紅包的收不到了。”傅元娥本是無心問起,“啊?嗯。。。挺好的,挺好的。”“婵月,你別是一天到晚都去麻煩人家吧?人家可是你的長輩哦。”王霁月只是教導一句,其實心裏對妹妹的家教有信心的很。

“嗯。。。”王婵月這下徹底蔫頭耷腦了。她沒跟她姐姐說,當然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說,包括昨晚夢的主角—怎麽說?告訴傅儀恒昨晚我夢見你抱着我親來着?英文裏管着叫啥?Totally mess up!

她于是起身悻悻離去。問她幹嘛,她說回屋裏看書。

“你說她這是怎了啊?”初十一大家子人就回了上海,王霁月立刻找機會跑出去和姜希婕約會。兩個人躲在咖啡廳最陰暗角落肩并肩坐着,等到咖啡上來侍者消失,王霁月轉過頭就親了她一口。姜希婕總覺得王霁月拘束的外表和熱烈的內心的組合實在是意料之外又無可抵擋。“你別來覺得她就是思春。。。雖然的确挺像的。”“可你說她,要是喜歡上哪個男孩也沒關系,告訴我就行了。全家上下她誰都不放心,我總不至于不放心吧?”“哪個少女沒有點心事,誰也不願意告訴。想當初要不是二哥聰明,直到現在我們家只怕也沒人知道呢。她不願意說就別管了。橫豎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只是看她這樣子可憐她,說出來分擔一下也好呀。”“可是要告訴了你,你作為長姐當真能完全不插手?說一句話就是影響。”“照你這麽說,萬一以後希峻要娶什麽人,你也不管?”

姜希婕真是兩手一攤,“你也知道,別說終生大事,別的小事我現在也管不了他。我現在家庭地位進一步下降,理論上在我們家你的話語權也許都比我大。”“你的嘴啊,油滑日甚一日。”說完,小別勝新婚的二人倒是相當心有靈犀的在暗處又蜻蜓點水的輕吻一下。燈光太暗,暗到心滿意足,她們尋找彼此,不需要別的光亮,彼此就是對方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拜年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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