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叔叔怎麽樣?”王霁月一手撐在桌上支着腦袋,一手緊緊握着姜希婕的手,“爸爸還是老問題,爺爺倒還好點。只是爺爺每天看着爸爸這副樣子有點生氣。總之都是長輩們的事情,讓長輩們自己去調和罷了。”姜希婕感受到她手裏的溫度,自然也回握回去,都說将兩掌并攏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氣息循環,像是真有內功似的;兩人雙手交纏呢?能夠就這樣把生命結合在一起嗎?“有時候看着長輩們像小孩子一樣鬥嘴也挺好玩的。”“哦?怎麽鬥的?”“爺爺說爸爸不好好自己治病,簡直比小時候還要可惡。大伯就加入戰團,時而和爺爺一起批評爸爸,時而和爸爸一起揭竿而起說哪件哪件事不是這麽回事,分明是爺爺不對。大嬸就在裏面幫爺爺,煽風點火。我看大伯大嬸夫婦倆故意找話說,完全是為了逗樂。”

王霁月輕笑,笑的暧昧,讓姜希婕很想再親她一下,就親一下臉頰,卻被王霁月摁住,“我可聽說,有人給你介紹良家子弟來着?說吧,都有誰,我替你把把關。”她說的像玩笑,姜希婕不敢當玩笑,“你別,別別別。哪兒還要把關啊,我都一個一個給氣回去了。要真有逆流而上的,那就是沒心沒肺了。”“你又幹什麽壞事了,把人家給罵回去了不成?”“我也沒明着罵,我就是笑裏藏刀不着痕跡把人家損了一通,指桑罵槐的。反正我覺得挺傷人的,再說了,他們那都是不懷好意。我這樣的才不适合當什麽賢妻良母呢。”“哦?”

燈光再暗姜希婕也看得見王霁月挑了挑眉毛,叫人分辨不清下一秒她要吃人,還是要吃人,還是要吃人—自然是不同的吃法。姜希婕見這副樣子覺得是一陣燥熱,只恨不是自己房裏。“其實這事兒到現在,我覺得也不太對。”“難道你還要覺得對?”“不是,我是說,不覺得大嬸是真的打算把我嫁出去,總想是為了些什麽不方便告訴我的目的。好像告訴了我就達不成這個目的似的。”“哦?”王霁月眼色越發暧昧了。“不知道,我猜的,反正他們南京的事,我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王霁月笑了笑,摟着姜希婕輕輕吻了她的臉頰,“反正你可要頂住了。要不然我哪兒在找個借口去。”

她們當然知道磨鏡黨的故事,只是那故事已經從妖嬈走向了下流龌龊,與她們其實無關,然而在別人看來都是一樣的。只是晚一日知道算一日。王霁月想過如何和家裏交待,思來想去只怕是不能交待,那就只有鬧翻一條路可走。她對家族缺乏眷戀,要逃離也無不可,她更想和姜希婕一起遺世獨立,但姜希婕或許不能。

“想什麽呢?神游太虛?”她發着呆,姜希婕在她眼睛裏都找不到原來的神采,“沒事兒,想婵月來着。這丫頭,現在成天賴在家裏,只等着回北平。”“唔。。。”姜希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想什麽呢?”“你不也想這個嘛?”王霁月瞪圓了眼睛,“不能這樣,否則便算是我帶壞的了。”“別那樣想,我們帶壞的她,誰帶壞的我們啊?再說了我也就那麽一猜,天知道呢。你可別回去問啊。。。”

草長莺飛的季節裏,說媒的大嬸也停下了腳步,日漸沒有人願意上門了,而大嬸反而有一種任務完成的滿足感。姜希婕沒問,裝作不知道,每天工作,粘女朋友,當好小姑。現在四歲的姜邺已經能滿地跑了,跟着小姑追着問,小姑小姑,王阿姨在哪裏呀,她怎麽不來陪我玩啊?

姜希婕心裏也說不上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她也想天天膩着王霁月,但是不能,王霁月認真嚴肅的告訴她,要乖,不經召喚,不準亂來。她們是确定關系的愛侶,卻像是地下情人似的在幾乎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環境裏密會。日子固然美好的一派歌舞升平,可總覺得危險如同地下暗河一般在靜靜流淌。

她們倆這邊過的輕松順利,王霁月不時擔心千裏之外王婵月,雖然是毫無根據的猜測,但她有時非常相信姜希婕那異常準确的直覺,又怕打草驚蛇,不敢主動詢問—就是問出個結果她也不知道要怎麽辦,一昧瞎猜。

王婵月也沒打算給她姐姐寫信,她忙着呢。北平的春天,漫天飛舞着柳絮,過敏的人走着走着就要停在原地打個噴嚏。她倒不用。不知道是不是和傅儀恒混的久了,她都長出了背後的眼睛,現在就想拔腿快走—跑的話就不太禮貌—蕭學姐又在後面跟着她。按理五年制醫科,蕭學姐馬上就要畢業了,王婵月心想,求求你快點畢業離開我吧。

“王婵月。你給我站住。”一直跟到了僻靜的圖書館後面的回廊,風一吹,這片兒的柳絮是越來越多了。王婵月聽見對方語帶怒氣,無名火也竄了上來,立刻站定,轉過身來,只是因為抱着手沒辦法擺出抄手準備吵架的姿勢來。

反了你了。

然而蕭姓學姐見她怒氣沖沖的轉過來,反倒自己先收斂了氣急敗壞,換出一張笑容來,“婵月。你走這麽急,我都追不上你。真是最後一年把我折磨夠了,身體不如以前了。”“學姐今天追我追這麽遠是有什麽事嗎?”她倒單刀直入了,“我。。。我六月就畢業了。”“嗯。”諒你也不會早一個月,“畢業之後,準備去美國留學。”“恭喜。”我并不想知道你去的哪所學校,“。。。其實我來,是想,”

她的确憔悴了不少,王婵月打量着對面那個跟自己試圖暧昧還嘗試表白的人,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她并不是那些在廣州莫名其妙就冒出來追求自己的男子,好像炫耀羽毛的孔雀一般覺得自己好得不得了和自己完全匹配要來求親,甚至有些還有莫名而過分的優越感,還有的倒是沒有優越感的炫耀,只是一昧往上貼,讓人覺得惡心,充滿了企圖。而眼前這個也算高一年級裏最優秀的學生的學姐,她沒有企圖。

她家世不錯,要嫁個好人哪裏沒有的,也是有報國熱忱才來學着受苦受累的醫科的,還要遠赴重洋去海外,自然是自強上進的。她說她喜歡自己,王婵月不懷疑,這人當然是懷着真心來“追求”自己的,即便這樣的追求可以說什麽都不是。但她是真誠的。

是啊,假如學姐的追求什麽都不是,姐姐和姜姐姐的一切又算什麽?學姐不過是選錯了人。念及如此,心生恻隐,臉色也舒緩了些。

“我是想,和你道別,也算是道歉。之前因為。。。因為我的沖動魯莽,若是讓你覺得是輕薄了你。實在抱歉。此去,遠赴重洋。。。以後再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我也沒有別的話好說,只能祝你幸福。。。也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那是真的,不是玩鬧。”

學姐越說越慘然,看得王婵月也覺得自己有天大的過錯,不該那樣魯莽的一走了之。然而她并沒能意識到自己做的恰恰是對的,不能給對方以根本不會有的希望。“學姐。。。你也多保重。”她也不想多說什麽,心裏雖然感到憂傷,想要補償,但奈何身體無比僵硬,竟是身體束縛住心靈。

學姐似乎眼含淚,最後倒是笑着點頭離去。她站在原地看對方離開,有些恍惚。想到傅儀恒。相形之下才發現自己的心竟然被對方全部的占滿。

過年不見你,沒有你的消息,我近乎相思成疾。過年的時候在家,她竟然連着好幾天夢見傅儀恒,內容不一,時而兩個人一同去不知名的森林游玩,時而兩人一道在學校裏散步,時而又回到傅家的四合院,她依然躺在傅儀恒腿上看書,一轉身傅儀恒卻不見了。她醒着也想,夢裏也想,過個年就知道想傅儀恒了。甚至有時看見新過門的嫂嫂就能想到傅儀恒,反倒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她現在當然是自己的長輩,可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覺得,她們之間有着不可明說的一種暧昧的親密。

可你對我如此親密,是為什麽?可知我對你如此沒大沒小的親密,是因為不可救藥的喜歡你?回過神來,一切已晚。這都是何苦。我在這件事上的毫無退路,比剛才苦情告別的人還要慘。

我竟然在無知無覺中積累着一切,而今只消一個念頭我就成了你的裙下之臣,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我克制不了的想,我們會不會像姐姐和姜姐姐一樣,讓我們也可那麽親密不分,随你到任何地方去,不管有什麽危險,為彼此守候,在甜蜜的時分讓我也可以吻你。所謂的愛情原來就是這樣嗎?讓人着魔發狂,寸步不能離開,情願犧牲一切把自己的未來都還做籌碼全部押在你這一側。

我夢見你把我摟在你懷裏,先是笑着看着我,我臉紅了,然後你說,即便我真的愛你,結局又會有什麽不同呢?

會有什麽不同呢?會有結局嗎?

如果給你我一個機會,也許我也并不能給你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承諾,我只能把我自己送給你。可我,夠嗎?

原先我以為只是仰望你,沒想到是因為愛。尚未開始就注冊了一個絕望的名字。

天色分明是春天,日子過得真是像吸多了柳絮一樣,癢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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