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紋斛今日精神比早前強上許多,正好聽說朝雲山掌門萬貫及其大弟子已回來,當即把衛寧捯饬一番準備去拜山頭。
沒想到竟在路上遇見了熟人。
“五殿下,真的是你!”
游玉婵驚喜地叫了一聲,雖說過往富貴榮華已如雲煙,可他鄉遇故知總還是能一同感懷同勉的。
俗稱,拉個墊背。
“你是……游丞相府上的游三娘?”
紋斛只瞧着這人眼熟,沒想到走近一看竟是游丞相的寶貝千金,這位當初也是京中風雲人物,因着素有賢名求娶之人衆多,只可惜生不逢時,從前衆星拱月,如今卻淪落到在這荒山野嶺席地而睡。
游玉婵看見紋斛十分激動,竟忘了避諱想離他再近些,哪曾想還未靠近眼前的人就被拎開了。
是真的“拎”開了。
游玉婵這才注意到紋斛身後那個高大的白衣男子,隐約也瞅着眼熟,只想不起來是誰,只見他一臉不善地看着自己,脊背突然涼嗖嗖,這麽一吓卻是半點不敢再往前頭靠了。
皇子身份不同,這位沒準兒是他的侍衛,以為她圖謀不軌也不一定。為小命着想往後還是少同這位套近乎。
紋斛無奈地拍了拍衛寧的手叫他往旁邊站站別來鬧騰,自己則同游玉婵說了些近況,得知她是跟随朝雲山掌門大弟子吳昔過來的之後,兩人相約同去拜山頭。
衛寧從頭到尾都在一旁放冷氣。
他雖然是個賣桂花糕的,可還是覺得債主同他應當比別人親近,至少不應該比這個從地上撿來的人差。
這個人沒他高,沒他壯,也沒有他厲害,還不會做桂花糕。
他覺得自己應該跟債主認真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比如說随便他們兩個去哪兒,他要原路走回去。
“阿寧。”
紋斛轉身朝打算走回去的某人招招手,後者“噌”地一下便躍了過去,半點沒想起來要自己方才的決心。
掌心伸過來一只柔軟的手,衛寧緊緊握了上去,僅剩的一點點不愉快也瞬間消散幹淨。
紋斛一行一路問着找到了萬貫的住處,巧的是楊靖和吳昔都在,獨獨少了李豐楊一個,紋斛心裏計較一番準備上前行禮,卻被萬貫搶先一步扶了起來。
眼冒綠光的胖老頭一臉熱切地盯着紋斛:
“我聽楊靖說你是皇宮裏出來的?”
紋斛有些摸不清情況,只得如實回答,過後那胖老頭又蹿到游玉婵面前一臉激動地問:
“我聽吳昔說你是從丞相府出來的?”
游玉婵也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個怪老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得跟着答了聲“是”,原想着朝雲派掌門多少應當有些高人的神秘,他們這些人鬧不懂也是理所應當,卻不想那老頭大叫一聲道:
“我以朝雲派掌門身份拜求二位來我朝雲山擔任講席,包吃包住包二位安全,萬望二位莫要推辭!”
萬貫這是真沒錢了,每個月幾個銅板的束脩都出不起,只得豁出一張老臉去求人,好在他的大徒弟二徒弟有遠見,出門一趟竟然帶回了兩個如此好的先生,而且身份尴尬極需庇護,簡直就是為解他們朝雲山燃眉之急而生!
他們需要心眼兒,而能從皇宮大院,高官後宅之中活下來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兒,他們兩相合作各取所需,簡直再好不過。
鬧騰一陣終于搞清楚了事情原委,紋斛頗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也想為朝雲山做些事了結恩情債,游玉婵也需要有個庇護之所,如此三方一拍即合,準備等着朝雲五子集齊過後便開始講課。
**
随着師父師兄的回歸,李豐楊的危機感越來越強。
他如今武功被廢,打不贏,幸好因為自小被攆到大,這逃跑的功底還是沒生疏的。
師門上下都被他得罪個精光,回來不說打擊報複,笑話他是肯定的,丢臉事小,一直丢臉可就虧大發了,從前被欺壓他還能還手,如今被欺壓了連出逃都資本也沒有。短期內恢複武功不可能,思來想去李豐楊決定給自己找一個靠山,這個靠山還是現成的,只是他從前一直沒發掘出來——
觀察了好幾天,李豐楊發現每次衛寧失憶過後紋斛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半點不懷疑,讓做什麽便乖乖做,這不是現成的小弟是什麽?
從前每回都被追着跑,那是因為他們誰都沒想過這瘋子會那麽好差遣,果然還是皇宮裏出來的人心眼兒多,難怪連師父都要請那姓薛的來給他們上課。
李豐楊突然有一種堪破天機的興奮感,一時也不再害怕師父同師兄他們,而是專心等待時機。
終于,叫他等到了衛寧再次洗牌重來的那一天,李豐楊瞅準紋斛不在身邊的空當興致勃勃地湊到衛寧面前準備占便宜,果不其然,衛寧問出了每次都要對紋斛問的那三個字。
“你是誰?”
李豐楊強壓住抖腿的*,昂起下巴道:
“我是你主子!你是我買來的奴隸你忘了嗎?”
說完李豐楊的底氣又足了幾分,紋斛的成功經驗告訴他衛寧就是個別人說什麽他信什麽的主,只要是能把握眼前的機會忽悠衛寧當打手,那他就是對上師父也是不怕的。
李豐楊兀自打着小算盤,卻不想耳邊傳來一陣嗡鳴。
“岑——”
寶劍出鞘,寒光耀目,然後……李豐楊再次被追殺了好幾個山頭,如果不是碰上紋斛,估計還得再跑幾個山頭。
李豐楊飛撲到紋斛身後:
“救命!衛寧又瘋了!”
紋斛也不看扯着他衣衫的李豐楊,單單将手裏的籃子順手扔在了拿劍沖過來的衛寧手裏。
衛寧抱竹籃,疑惑地問:
“你是誰?”
李豐楊聽見這句話反射性地抱頭,出于好心還扯了扯紋斛的衣裳叫他一同蹲下,沒想到紋斛竟不按常理出牌:
“路過的,不認識你。”
說完打算走,李豐楊暗罵一句“見死不救的混蛋”,還沒罵到“蛋”字呢便瞧見轉身欲溜的紋斛被衛寧一把抓了回來。
“你騙人!”
李豐楊:嘿嘿,活該!
“嘶——”
紋斛倒吸了口冷氣,衛寧趕緊松開手着急忙慌地查看,卻發現他手腕上竟纏着紗布,也不知是何時受的傷。
“是之前被鐵鏈子磨破的,不是你的錯。”
衛寧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仍不肯放開紋斛,卻不敢再碰他的手,只揪着他的衣裳說什麽也不讓人走。
“我認識你。”
一雙眼睛裏沒有猶疑只有确信,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紋斛,仿佛失憶再多次也不曾忘記過他。
哪怕忘記姓名,忘記過往,這個人,他終究還是記得的。
“那你說我是誰?”
紋斛認真回望,用了十足的耐心。
他如今每活一天都覺慶幸,如此,哪怕用盡一生的耐心也不覺厭煩。
他還活着,阿寧還活着,這就該慶幸一輩子。
衛寧微皺着眉頭,努力從腦中搜尋也想不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同他是什麽關系,可哪怕心裏再疑惑,再如何想不起,拽着衣服的手也不曾松開過。
他認得這個人,他只确信這一點,并十分确信。
紋斛耐心地等,等着看阿寧一個人着急,突然,方才還理不清頭緒的人突然擡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看了看掌心。
看完,恍然大悟。
“你是紋斛!”
紋斛心底一驚,可也不過是一瞬而已,他突然伸手奪過阿寧的另一只手,阿寧本能地想躲,卻顧忌着紋斛的手不敢使勁,躲不過,只得乖乖任他打開看。
衛寧生得高大,又因着長年使劍,雙手比尋常人大的多,也寬厚得多,單看這個誰也無法相信這是一位國公府少爺的手,哪怕是從戰場上走過幾圈的衛誠,掌心也比阿寧的要光滑。
這一雙手寬大,可靠,卻粗糙得叫人心疼。
手掌心,清清楚楚地刻着三個字。
找紋斛。
不知當初刻得有多深,才會在好了之後竟留下如此清晰的疤痕。
**
“一輩子那麽長,你要是忘了呢?”
紋斛從小就比平常人多了個心眼兒,他不願相信任何人,唯一相信的人已經叫人打死用草席不知裹了丢哪兒去了。
再相信別人,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他仍舊舍不得一輩子都一個人。
用騙的也好,耍手段使性子也罷,總想拉一個人同他一起,偶然間他發現阿寧也過得不好,兩個人紮一堆,誰都不虧。
不虧,沒準兒能賺一點呢?
“如果你忘了呢?”
孩子之間的試探,最直接,也最無保留,如果阿寧也答應,哪怕只是嘴上答應呢,他也願意再信一個人。
“那我刻手心上。”
阿寧看着比他圓了一圈兒的紋斛,睜着一雙眼睛認認真真地說,不帶絲毫猶疑。
**
“哭了?”
衛寧慌亂地縮回手藏起來,同時放開拽着紋斛袖子的手去蒙他的眼睛,蒙着,放開,還在流眼淚,再蒙着,再放開,仍然在流淚。
紋斛以為自己對着阿寧再哭不出來,只沒想到,還能有似正常人一般放肆哭,放肆笑的一天。
“阿寧,紋斛是誰?”
紋斛從衛寧身上蹭掉了臉上的水,把一張臉蹭得有些可笑,從前的他還會在乎自己不夠體面或者過于體面會遭人記恨,可是如今,他愛怎樣便怎樣。
再沒人能逼得了他。
“紋斛是……”
衛寧不知如何回答。
紋斛是誰?
他不記得,如何想也想不起來,看着紋斛臉上有些狼狽,免不得又伸手去替他挑粘着的發絲。
“不哭,我馬上就想起來,不哭。”
兩人跟傻子一樣哭笑,李豐楊孤零零蹲在一邊看,突然覺得有些辣眼睛。
混球,難怪這方法他用着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