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變态分兩種:天生的,後天的。前一種雖說無跡可尋,但因着從小就具備這樣的特質,且在學會僞裝之前就已經變态,遂暴露極早,應對方式也簡單,繞着走就行。

真正麻煩的是後一種。

原本是個正常的乖娃,因為靠近了一個資深變态而在耳濡目染之中感悟變态精髓直至修成正果,這類人大都在完全變态之前修煉出一身絕佳隐藏技能,世人多難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大都已深受其害。

“對付這種人,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盡早識別,提前提防。”

紋斛面無表情地看底下的七人。

萬貫愣愣地看紋斛。

吳昔愣愣地看紋斛。

楊靖愣愣地看紋斛。

李豐楊愣愣地看紋斛。

鄧沖霄和鄧沖海更加愣,愣完拿手肘戳了戳旁邊的師兄。

“這誰?哪兒騙來的?”

他們今天剛回來,水都沒喝一口就被拉過來聽這個小個子少年叽裏呱啦說一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問完,當頭就挨了萬貫一悶棍。

“好好兒聽講!”

萬貫下手黑,一棍下去碗大個包,鄧家兄弟被敲得暈暈乎乎更加集中不了注意力,萬貫害怕紋斛生氣不給免束脩,止不住偷瞄他反應,卻見紋斛淡淡笑着,半點不着惱。

俯身,拿出一個大大的布袋子。

招手,遞給走過來的衛寧。

“阿寧,一會兒誰不聽課直接把腦袋摘下來裝袋子裏,下課拎回去慢慢教。”

紋斛對着鄧家兄弟認真負責地補充到,

“二位無需擔心,明日晨課就會送還回來縫上,耽誤不了正事兒。”

妖風過,激起五圈雞皮疙瘩。

如果吩咐的對象是別人,那不過是句戲言不必當真,偏偏聽這話的是腦子不轉彎的衛寧,摘腦袋就變成了稀松平常每日都可來一回的磨刀運動。

或許連刀都用不上。

萬貫瞅着紋斛那張漂亮得有些邪門兒的臉,突然有些後悔占便宜了。

**

衛誠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紋斛,如若果真冤枉了他,那前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又該如何面對?

他不知如何面對,所以紋斛就不能是冤枉,只能是罪不可恕。

“這次是你頭一回張羅宴席,莫慌,有不懂的問張伯就是。”

衛誠替雲娘描了眉,仔細端詳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去罷,今兒個休沐,我一直在家中守着,你無需擔心。”

扮演着一個最稱職的丈夫,衛誠再次收獲了一衆丫鬟仆婦的仰慕,這些人嘴巴管不住,得空就愛在走街串巷時說自家主子的好,說的人多了,說的次數多了,自然信的人也就多了。

況且衛誠的身世經歷,京中許多人有目共睹。

衛誠是前朝忠臣之子,遭奸人陷害舉族被誅,舊朝腐朽民不聊生,他帶着新皇帝的鐵騎救民于水火,同時也為衛家報仇雪恨。

于公于私,皆挑不出半分錯。

人們感嘆衛将軍的才能,也感傷衛将軍的身世,這是一個絕佳的好典範,教育子孫,訓斥下屬,警醒族人,無論什麽事都用得上,就連巷尾的六歲孩童都知道,長大之後要做衛将軍一樣的偉丈夫。

這樣的贊美多了,衛府之人也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素日行事規矩不敢給自家主子抹一丁點兒黑,京中權貴博弈從未停歇過,衛誠也不是讨任何人喜歡,偏偏就叫人抓不住錯,連攻诘都口實都沒有。

想來想去,衛誠身上找不到,沒準兒這位新鮮出爐的衛夫人身上有。

也不知是誰走漏風聲,從前衛夫人舍身救衛誠的義舉叫旁人知曉,雖說是贊美衛誠知恩圖報的多,可私底下埋汰他在成親之前就被人戴了綠帽子的也多,更有甚者還不懷好意地盯準衛夫人的肚子,如若這時鼓了起來,也不知孩子該是誰家的。

外頭越說越難聽,終歸還是同情衛誠的居多,輪到雲娘身上便是羞辱的成分為主,她救人是義舉不假,可女人最重要的名節已丢得幹幹淨淨,合該早些結果性命以祭清白,哪能真仗着從前的恩情嫁給衛誠。

臉皮厚到如此地步,當真世所罕見。

老管家看着雲娘這模樣有些不忍心,外頭的風言風語他也聽了些,雲娘一個沒有母族依傍的弱女子哪招架的得住,若大少爺果真真心敬重她也好,至少有個念想,誰知……

“所需皆已備齊,夫人無需再為晚宴擔憂。”

“有勞張伯。”

這位是衛府的長輩,雲娘對他十分客氣,事實上衛府上下除了紋樞之外對老管家都極客氣,可只有這麽一個人讓他老人家心有愧疚,瞧她這般懂事老管家心裏越發不是滋味,猶豫好些時候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夫人,容老奴說句不中聽的——如若果真忍不下去——離開衛府罷。”

意外聽見老人家說出這麽一番話,雲娘忍不住紅了眼眶。

“衛郎只是一時有些想不開,我不怪他,這本就不該是他的錯。”

雲娘越是大度老管家就越是覺得羞愧,如若當初不是親眼看見大少爺推開雲娘,他怕是到現在都跟外面的人想得一樣。

他們以為她命好,卻不知她日日身在地獄。

“我不怪他……”

雲娘突然哽咽地道,

“我只求他能給我一個孩子,好歹給下半輩子留個念想……”

她說得可憐,許是多日來的委屈找到了宣洩口,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淚水似雨水般往下滴,叫老管家越發覺得衛誠沒良心:從前受了人家的恩,哪怕是不想娶呢,将人好生安置尋個好人家嫁了也好,好過如今關在将軍府過着有名無實的日子,還平白叫外頭的人罵得這麽難聽。

人心都是肉長的,下定決心過後老管家咬牙道:

“夫人放心,子嗣一事老奴有法子解決。”

讓一個男人留後,可不止心甘情願一種辦法。

**

“這種後天所生的變态大多還受世俗道德倫理所限,心中自有一把善惡的秤,一面變态着,一面還想當個好人,哪怕只是讓別人覺得他是個好人。”

占據道德制高點,騙別人,同時也騙自己,叫所有人相信他傷害別人是因為對方不好,或者說是為了對方好,從而不管他做什麽都是對,對方不老老實實任欺淩就是罪不可恕。

紋斛揮了揮手裏的小木棍,讓衛寧捂住耳朵不準聽下面的內容。

衛寧乖乖捂耳朵,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轉回來,悄悄蹲在紋斛腳邊當自己不存在。

攆,攆不走。

再攆,拽住紋斛的衣服,還是不走。

紋斛眯眼,妥協性地拍了拍衛寧的頭。

兇悍如衛寧自然不可能不還手,于是他也伸手學着紋斛的樣子拍了拍他的頭,看這力度,遠遠不夠把天靈蓋拍碎。

鄧家兄弟一臉懵逼——師父師父,此人身上有妖氣!

紋斛竟然沒被拍死,組織好言語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講課:

“這樣的人往往風評極佳,想要尋到蛛絲馬跡唯有從他親近之人着眼。”

紋斛仰頭看了看身邊的衛寧,昔日瘦弱矮小的少年已完全長開,如今的他高大英俊,眼裏不見半分陰霾。

“凡事皆有跡可循,隐藏得再好總逃不過朝夕相處之人的眼睛,你只需仔細留意,若他親近之人舉動間有畏懼之色,此人多半不是善茬。”

有了提防,許多細節就不再容易忽視,自此撕開的口子越繃越大,直至完全揭開那層假面具。這就是所謂的用別人的血淚教訓來回避自己面前的坑,抑或者說踩着倒黴鬼的屍骨走自己的康莊大道。

紋斛和阿寧從前都是被踩的那個,踩得多了,自然也練就了一身自動識別技能。

朝雲五子繼續懵。

萬貫跟着懵。

說來容易做好難,哪能這麽輕松就學會的?紋斛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叫各位稍安勿躁。

“先生說,學以致用。”

紋斛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縫衣針。

“所以我們今天開始來玩找變态游戲,我會把你們關在後山的那座廢棄的宅院裏,私下從你們之中選一個人,讓他每天揍另一個人一頓,如若十日之內你們找不出來這兩個人——”

紋斛撚針一笑,

“我會負責把阿寧砍掉的部分縫回去,諸位無需擔心。”

“自然,十天之內被抓出來的那兩個人也是,你們也無需擔心。”

雞皮疙瘩當時就起來了,可下學後沒多久就消散幹淨,沒人會把紋斛說的話當真,畢竟他不可能真膽子大到在朝雲山的地盤收拾朝雲派的人。出于尊重,也出于好玩,當三代弟子也回來整齊過後,一群膽大包天的二傻子在紋斛把他們關進後山廢棄的那座宅院之時欣然接受了。

院牆高也不怕,他們有輕功,一蹦一跳就出來了。

當天晚上紋斛還親自進了宅院,送來晚飯與他們好吃好喝聯系師生感情,氣氛相當活躍,遠游歸來的朝雲派上下三代好好感受了一把家的味道。

吃完。

落筷。

乒鈴乓啷暈倒了一堆。

“對我這麽個認識沒幾天的人警惕性都這麽差,看來……”

紋斛悲天憫人地拍手,

“不弄死幾個是改不掉這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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