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們衛家終有一天會交到你的手上,衛家聲譽,容不得半點疏忽。”

“你姓衛,其次,才叫衛誠。”

他是衛家長子,是衛氏一族未來的希望,打從記事起,每天就有學不完的東西,受不完的罰,以及看不完的失望。

父親總對他感到失望。

“我總有一天要把衛家交到你手裏,可你看看,如今的你連你弟弟都比不上。”

衛寧比他小了兩歲,因為得了晉陽真人二弟子的眼緣,很小便離家修行一年才回一次,母親平日裏總念着她的寧兒在外頭受苦,眼裏心裏都是她的幺兒,哪裏顧得上近在身旁的長子。父親眼裏倒是有他這個大兒子,只可惜還不如母親一般對他視而不見。

“你也不過是占着嫡長,除開這些你還有什麽資格做衛家的頂梁柱。你弟弟自小體弱沒法子習武,可你看看這才多久?抵得上你十年的功夫!”

他們衛家是馬背上拼下來的家業,族中男兒個個都以武為先,他的天賦确實不如衛寧,父親每每提起弟弟的進步都會連帶着将他喊去訓斥一頓。

他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敵不過衛寧的靈光一現。

年齡帶來的優勢逐漸縮小,父親眼中的失望也逐日刺骨。母親自豪于自己幺兒的驚人天賦,卻看不到長子眼中的恐慌,整個衛家,他連一個訴說心中恐懼的對象都沒有。

他是衛家長子,理應強大,不強大,天理不容。

他一直熬着,撐着,可不管怎麽熬怎麽撐,不管多努力,衛寧都跟厲鬼一般緊緊追在他身後。

拼了命也跑不快,他跑不快,只能讓追的人慢些。

“你這個瘋子。”

紋斛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衛誠只能無奈地拍他的腦袋。

“你還小,自然不懂這些。”

你不是長子,哪裏懂這些。

他這麽做,也是為阿寧好,強過嫡長子的次子,多是不得善終的。

似如今這般,就是他最大的善。

**

楊靖總覺着紋斛不是個壞人。

他仍記得當初在皇宮裏,他護着李豐楊的那件事,所以哪怕如今被害得武功全失,他仍舊相信他是出于好意。

“媽的,竟然是化功散,他怎麽弄到手的!”

鄧沖海氣憤地朝地上砸了一拳頭,萬貫撚須沉吟片刻道:

“我給他的。”

鄧沖海:……

“當初他說想看看化功散是什麽樣子,我念着人家給咱們免了束脩,總不能連這麽點小事也不答應,所以……為師也是沒想到。”

吳昔面無表情地看着師父在那兒語重心長,看完總覺得師父這樣做不對。

“他就說想看看,您給他看一部分就好,多了咱們還得花銀子再存些。”

他們沒銀子了,可不能出手太大方。

李豐楊目瞪口呆地看着師父和大師兄,他從前覺得這倆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可是從皇宮轉了一圈再回來,他發現哪裏好像不太對。

摳了摳腦袋,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沒事兒,本來就是要好生學,咱們仔細找,看着還挺好玩兒。”

大多數人都抱着玩兒的心态在鬧騰,每天有人送吃的來,肚子填飽了過後天大的事也能往後延,大家其實都沒把懲罰當回事,開心了仔細找,厭倦了就在宅子裏睡大覺,不用練武,不用憂心沒錢往後日子不好過。

十天的時間過去,人自然沒找到,所幸大家比較團結,萬貫發話,被提前暗示過的那個人和被打的那個人主動站了出來。

紋斛看着面前這兩個紅光滿面的家夥,也沒責怪,只向衛寧點點頭。

手起。

劍落。

方才還站在面前的兩人瞬間倒在了地上。

血,漸漸浸濕了衣襟。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你瘋了!”

鄧沖天沖過去要救那兩名三代弟子,卻忘了自己如今一身功夫使不出來,連一拼之力也沒有,被一腳踹到旁邊過後不知傷了哪裏躺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來,這些日子衛寧的溫順服帖竟叫他們忘了,這是個不把殺人當回事的人。

沒有是非觀。

沒有善惡之分。

一身武藝卻難逢敵手。

這樣的人一旦被心性歹毒的人利用,其後果不堪設想。

“薛紋斛!”

李豐楊大喝一聲要撲過去同紋斛拼命,卻在釋放出殺意的下一刻被衛寧抓住扔了出去,期間不斷有人氣不過想沖上來找二人算賬,衛寧一個人擋在紋斛身前,面不改色地将他們一個不漏地踹了回去,踹完收腿,轉身,走到紋斛身側立定。

紋斛自始至終沒挪動半步。

“做得很好。”

紋斛拍拍衛寧的手,拍完讓他把躺在地上生死未蔔的兩人扛了起來。

“你要把他們帶到哪兒去。”

楊靖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他始終相信紋斛,所以今天見到的這些才讓他尤為震驚。

他不信那樣善良的一個人會殺人不眨眼。

他們之間半點恩怨也無,紋斛甚至不認識他們!

“我還真認識。”

紋斛對着楊靖笑,笑得陌生,笑得讓人打從心底懼怕。

“我認識你們這裏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雜使的仆役,你們的家室,性情,地位,不說十成,七成已經記在了我的腦子裏。”

他習慣了戒備所有人,哪怕已經脫離了京城那個是非之地,他仍舊習慣了将周圍人的喜好來歷摸清楚。朝雲派加上仆役也不過幾十個,不說皇宮,連将軍府的人都比不上。

想要從一群毫無戒備之心的人口中套出這些話,再簡單不過。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別指望我會做什麽好事。”

“游戲才剛開始,這兩個人被淘汰出局,剩下的……咱們接着好好玩兒。”

“游戲不結束,你們誰都別想活着出去。”

**

越是往下查,擺在努勒面前的事實就越是讓人心驚。

王淑妃,王丞相,甚至于他最信任的林長裕,都牽涉到了這件事中。

一個個,串通好了要将紋斛至于死地。

他的紋斛,他的紋斛……

努勒眼前再次出現了紋斛在城牆之上笑得毫無眷戀的場景,那時的他只覺紋斛狠心,如今方才知曉,狠心的人其實是自己。眼睜睜看着他被人冤枉,陷害,他不僅毫無所覺,還讓人當着他的面朝紋斛背後射了一箭。

每每閉上雙眼,腦子裏就會不斷回放紋斛跌落進夜色之中的場景,他發了瘋地讓人推開宮門去牆外搜尋,可除了一灘殷紅的血跡,什麽也瞧不見。

一汪鮮血,夜夜入夢。

每當他從夢中掙紮出來以為已糾纏了一整宿,可睜眼看,夜色正濃,噩夢仍舊獰笑着等他再次閉眼。

禦書房中,落針可聞。

誰都不敢在這當口出聲,生怕下一刻那無形的怒火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來,恰在此時,榮喜宮來人說淑妃娘娘方才夢見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哭鬧不止要尋短見,誰都勸不住,這才來求聖上屈尊過去瞧瞧。

同樣的戲碼每隔兩三天就要上演一次,從前的努勒因為愧疚總會丢下手邊的事趕過去,可如今……

唯有冷笑一聲。

“來得正好。”

他曾經心疼這個女人,是他的無能讓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然而事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

“擺駕榮喜宮——朕倒要看看,她這痛失愛子的瘋癫到底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

衛家的宴席請的人并不多,不過是從前的京中舊友及其親眷,自然也請了幾位頗有聲望卻于朝政沒甚幹系的人。

舊友小聚,只談交情,不涉朝政。

“當真是天意弄人吶。”

列席諸位皆是京中舊貴,雖說如今也頗得看重,可到底沒了往日的風光,自然,從前最風光的那幾個,除了衛誠之外都沒再出現在這裏。

舊友相聚,從前滿當當一桌子人,如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多出來的那幾個位置免不得引人唏噓,自古陰陽兩隔便是最好的下酒菜,今日重逢,自然要多敬泉下之人幾杯。

“還是衛兄好本事,昔日瞧不出你我高低來,如今大難過後倒是煉出了真金,陳某佩服。”

能與衛國公府嫡長子交好之人身份定然也是不俗的,只如今在衛誠面前都失了顏色,嫉妒肯定有,可到底還是敬重的多。

“那也是衛兄應得的,我徐立三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重情重義之人,咱們衛将軍不僅仗打得漂亮,為人更是我們比不上的,五殿下和六殿下什麽身份?你看看,不過是沖着從前的交情,他竟然敢在聖上面前保他們,更了不得的是聖上竟然還應允了!”

“是極是極,衛兄高義,愚弟難及萬一啊。”

“諸位謬贊,誠愧不敢當。”

贊美之聲越來越多,衛誠自然不敢受,他越是謙遜不嬌,大家越是覺得他品行高尚,觥籌交錯,酒不自覺地擡了一壇又一壇,大家喝得盡興,自然顧不得日常體面,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累得下人們來料理後事,女客們早送了回去,剩下的這些個耍潑還要喝,死活不肯走,只得安置在了客房,衛誠自己也喝得四肢發軟,餘事只仰仗雲娘一人去張羅,他強撐着叫人端來醒酒湯,喝完過後,迷迷糊糊竟然睡了過去。

一整晚,暈暈乎乎不知身在何處,待到白光刺目,雙眼強行睜開之時,身邊已是另一番光景。

“啊——————!”

尖叫聲引來不少丫鬟仆婦,待到闖進去過後,卻看見衛誠愣愣地坐在床上,身旁不是雲娘,竟是一個渾身赤*裸遍布紅痕的男子。

那男子好似受了極大驚吓,如今正瘋癫狂叫,有眼尖之人看出了此人身份,可不就是多日未曾出現過的紋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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