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邊小太監吓得忙去攙扶他。卓山耳邊嗡嗡,頭痛如裂,他動了動唇,想問,适才是不是有鐘聲,卻喉間發不出聲音。他掙紮着站起來,轉身便往回奔。
大太監看他奔回,一臉詫異卻也不敢攔着。卓山跨了進去,疾步上前,一把拉開帷幕,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卓山像抖然失了力氣,整個人跌跪在床前,死死盯着床上的帝王。他的嘴角尚有血跡,雙目倉皇,一臉哀色,堂堂丞相,何時曾有這副模樣。
元嘉帝怒斥道:“擅闖寝宮,你果真是不怕死了。”
卓山怆然地笑了笑:“死又何懼。”
他嚅動着唇,仿佛自言自語:“人世艱難,可有一朝一夕歡愉,死又何懼。”
“卓大人這是哀兵之策嘛?”元嘉帝不為所動地嘲諷。
卓山垂下眼眸,苦笑一聲,只手蓋住眼簾,啞聲道:“可真是狼狽。”
他稍作平複,将身子跪直,恭恭敬敬地俯身而拜,然後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曾再說,轉身走了出去。也不顧身邊太監說些什麽,徑自一個人走出宮外。
這一夜跪了這麽久,滴水未進又急血攻心,一到宮外,整個人便扶着牆跪了下去,幸好管家擡着轎子候在宮外,趕緊将卓山擡回府。回到府中,他讓管家不要聲張,一個人靜悄悄回了房中安歇。
第二日一早,卓路過來見他時,只見卓山神情若定地坐在書房寫着折子。他瞥了眼卓路,将折子合上,慢悠悠道:“你收拾一下,今日便起程回雲州。”
卓路一愣:“陛下情況如何?”
卓山揉了揉眉心,淡淡道:“陛下`身體已無大礙,我既歸來,京中事物便自有我周全,你無召入京本是不妥,不宜在此地長留。”
“大哥待如何周全?”
“你知陛下待我深厚,必不會為難于我。”卓山斟酌道:“皇三子會由我來教導,如妃娘娘自請入太廟祈福。”
卓路沉默了一會,方問:“大哥日後如何打算?”
卓山擡頭往着遠處出神:“我卓氏一族自先祖始,先祖父致仕大夫,清正廉潔,為民請願。祖父遺願,我卓氏一脈,不求聞達諸侯,卻需忠廉孝潔,忠君為國。我此番出走,卻是恣意放縱,行走民間,看盡民間疾苦,實愧祖父之訓。這次歸朝,陛下恩重,留我席位。我自是鞠躬盡瘁,不負祖訓,不負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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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路又是一番沉默,半晌道:“那我過幾日再走。”
卓山眉心一皺,斥道:“你在此于諸事無益,若被人看見,又會在朝中以此抨擊于我,令陛下與我再生嫌隙。無需多言,今日便給我起程。”
卓路卻是不理,又呆了幾日,那一日果真被一同僚認了出來,卓山大怒,卓路無奈收拾包裹匆匆上馬,卻讓沈二安留下。
當夜,卓山喚了沈二安去書房。沈二安一進去,只見案桌上放了幾撙酒,卓山倒了兩杯,示意沈二安坐下,道:“陪我喝幾杯。”
沈二安從善如流地坐下,喝了一杯又幫卓山續上,見卓山無意說什麽,便也沉默不語。幾杯酒下肚,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是默默喝酒。
沈二安看卓山略顯疲态,正要出口相勸。卓山卻是道:“卓路此人,性格頑劣,乖張無忌,卻實因那年被擄遭遇。但他……”卓山頓了頓似乎想嘉獎弟弟一番,卻講不出詞來。
沈二安本是一驚,随即又輕輕地笑了,他接道:“但他勇敢無畏,堅毅果敢,無人能比。”
卓山笑了笑,擡頭将酒喝下。
夜色深了,沈二安按住酒杯道:“大人,不早了,還需早點休息。”
卓山将最後一杯酒喝下,站起身扔下一句:“下次,便叫我大哥吧。”便走了出去。
沈二安聞言眼睛一亮,樂得又自顧自喝了幾杯,方去歇息。
第二日,一匹烈馬疾馳至官門外。
“陛下,鎮北将軍卓路在殿外求見。”
元嘉帝眯了眯眼:“卓路?”
“朕宣他進京了嗎?”元嘉帝怒道:“他們一家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真不怕朕治他個滿門操斬嗎”
大總管忙低下頭,不敢言語。
“将他扣下,押入大牢,着大理寺卿審理。”元嘉帝餘怒未歇。
大總管應了一句,又輕輕補了一句:“卓将軍形色悲傷,說有卓丞相之信面交陛下。”
元嘉帝聞言一愣,半晌,緩緩道:“讓他進來。”
大總管連忙下去宣召,卓路被帶了進來。他看到端坐在位置上的元嘉帝,悲傷難抑地扣首下去:“兄長卓山昨夜已逝,留書信一封命我等奉至陛下。”
元嘉帝僵立當場,抖索着接過信來,翻來一看,暈了過去。
元嘉帝悠悠睜開眼,明黃的帷帳上九龍圖騰,他有些恍惚,猛然坐起,嘶聲喊道:“卓路呢!”一群太醫和大總管聚了上來,元嘉帝怒斥:“卓路呢!”
大總管趕緊将卓路召了進來,其餘人匆匆退出門外候着。卓路在榻前跪下,元嘉帝啞聲問:“卓山人呢?”
“大哥臨終遺言,令我扶棺回雲州,望陛下恩準。”
元嘉帝抓起床邊的物件狠狠砸了過去,雙眼赤紅:“你膽敢欺君!”
卓路被嚴嚴實實打了個正着,他擡頭一臉傷痛:“大哥一直命我早日返回雲州,說是如妃和皇子陛下既往不咎,朝中事情早已安排妥當。我心中隐有不安,直至昨日大哥借故我被同僚遇見,趕我出京。我騎馬出了城,心中不安更甚,放心不下又偷偷返回。回到家中,便見大哥早已......早已.......我還是晚了一步。”
“大哥追随陛下至今,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陛下,還望陛下體恤,允我護他回鄉與父母團聚。”
元嘉帝面無血色,置若罔聞,喃喃重複道:”你膽敢欺君!”他突然厲聲大叫:“德順!給我備轎,我要出宮。”
大總管和太醫們在門外跪倒一片,哀求道:“使不得啊陛下,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元嘉帝一掀被子下了床,奈何一站起來整個人就立不穩,險些摔了去,幸虧卓路趕緊扶着。他嘶聲道:“備轎。”
卓路痛聲道:“陛下保重龍體,大哥在天之靈亦會安慰。”
元嘉帝兇狠地逼視他:“你閉嘴!”他環視一周,冷冷開口:“給我備轎,誰再多說一句話給我拖出去斬了。”
大總管不敢多言,抹抹眼淚趕緊出去準備。
元嘉帝沒有大擺儀仗,靜悄悄入了卓府,卓路一路無言,陪在身側。一進卓府,正堂大門緊閉,府中看不到人。
“你們都留在外面。”元嘉帝掙開大總管的手,一個人推開正堂的門,卓路跟了進去,關上門。
正堂中間擺着一具紫檀棺木,元嘉帝緩緩步了過去,顫抖着手摸着那具棺木,正待推開。
“陛下。”卓路跪了下來。
元嘉帝用盡力氣将棺木推開,棺中空無一人。元嘉帝雙目血紅地回首,厲聲一句:”卓路!”随後力氣頓失,跌坐在地上,哆嗦着手蓋在臉上,眼淚滑了下來,:“罷了,朕既往不咎,但求.......但求他活着。”
卓路叩首低聲道:“臣本有兩打算。若是陛下不來,臣便扶兄長棺木回家安葬。若是陛下來了,臣懇請陛下随臣去聽一段話。聽完後,随殺随剮,陛下再治臣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