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九回豔

曲京大舞臺空無一人, 漆黑幽深。但随着跑近那扇緊緊關閉的大門,就連江沉也逐漸聽見了哼歌的聲音。

嘶啞低沉,斷斷續續,在漆黑的夜晚幽幽回蕩。

千梧抓着他的手跑到曲京大舞臺門口, 停下來喘了兩口氣, 而後伸手去推門。

江沉一把拉住他, 低聲問,“東西都帶了嗎?”

“帶了。”千梧說着摸了摸口袋裏的福袋。

江沉點頭, 自己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沉重的紅漆大門吱呀着開啓,視線穿過狹長幽暗的通道,空曠的舞臺中央站着一個女人。

不知哪來的一道光照在女人身上, 她穿着白睡裙,裸露在外的腿白皙修長, 光腳踩着木頭地板。一頭茂密的黑發披散開,她背對着千梧和江沉, 雙手在空中緩緩挽動, 嗓子裏發出低啞咿咿呀的聲音。

江沉低聲道:“似乎觸發了什麽鬼……”

“蔣陽陽?”千梧不可思議地走上前去,“是蔣陽陽。”

“別動。”江沉伸手拉住他,低聲道:“別靠近她。”

似是聽到了她們的動靜,蔣陽陽緩緩轉過身來。

千梧下意識拉住了江沉的胳膊。

蔣陽陽還是平日的模樣, 但又不太一樣了。清澈無暇的白眼仁變得污黃, 她雙目空洞渙散, 視線掃過千梧和江沉, 卻又似乎什麽都沒看見, 繼續在舞臺上緩緩挪動着身子哼唱。

那是一個千梧從未聽過的曲調,他駐足傾聽,不知為何竟有些微微出神。

再回神, 是因為江沉忽然叫了一聲蔣陽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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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蔣陽陽不知何時停下了歌聲,手挽着一只鋒利的匕首,在慘白的光下高高舉起,向着自己的喉嚨。

江沉手撐着臺沿一躍而上,劈手奪刀。出神的蔣陽陽似乎被打斷了,她猛地回過頭盯着江沉,神色中似怒似悲,江沉手上加力,但這柔弱的女人卻似被鬼力附體,他無論如何都奪不下那柄刀。

千梧靜靜地站在臺下,從聽進去那支旋律起,他仿佛察覺不到緊張和驚慌,哪怕此時江沉就在和那附體的鬼怪對峙着,他只覺得心中悲涼,好像什麽都不想做。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最近每天跟江沉插科打诨,他都快忘了這種感覺了。

“曲京人活在痛苦裏,如果能聽到那首歌,快樂就會回來了。”

千梧忽然想起下午老頭說過的話。

“蔣陽陽,你清醒清醒!”江沉抓着蔣陽陽的手臂,那女人像是中了大邪,也并不想傷害他,只是一心偏要用尖刀刺穿自己的喉嚨。江沉抓着她的手臂和她苦苦僵持,軍人的手勁大,纖細白皙的手腕已經被他箍出一道深深的紅痕,但那女人似是察覺不到疼,尖刀離喉嚨越來越近。

一個砰砰砰的有規律的聲音忽然響起,女人手上忽然一頓。

江沉被力反掼,拿着匕首向後猛退兩步,側頭看向臺下。

千梧神色平靜,手裏拿着上個本裏帶出來的小小撥浪鼓。他注視着蔣陽陽,輕輕轉動着撥浪鼓的手柄。

鼓槌輕盈歡快地擊打着鼓面,大概是這裏太空曠了,枯燥單一的鼓聲似乎也帶着一種韻律感。

對面女人的眼神由空洞變得怔忡,不知過了許久,似有什麽抽離,她一下子撲倒在地。

千梧停止了鼓音,不遠處江沉将匕首踢得遠遠的,試探地靠近一步,“蔣陽陽。”

地上的人沒有反應。

千梧忽然發現她手臂內側浮現了兩條神經,水紅色的敏感神經,淺藍色的冷靜神經。

他和江沉幾乎同時向對方看去。

這是進入神經以來,除了自己以外,千梧見過的敏感天賦最高的玩家。

“蔣陽陽。”江沉再次試探着靠近一步。

地上的女人終于有了反應,指尖輕動,而後緩緩擡起頭來。

一對美目終于變得和平日一樣清澈,她有些愣怔地看着忽然出現的江沉和千梧,而後皺眉左右環顧。

柔嫩的肌膚摩擦在粗糙的木舞臺上,她感到疼痛後更加困惑了,下意識拉了拉裙子,又伸手捂住胸口。

“這哪?”她發出嘶啞的破音,随即愣住,立刻清兩下嗓子,又“啊”一聲,還是啞。

蔣陽陽頓時慌了,啞着嗓子叫道:“我嗓子怎麽了?!”

江沉說,“你剛被鬼怪附體,現在沒事了。嗓子應該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估計睡一覺會好。”

千梧也走上前去,正要開口,卻見蔣陽陽忽然眉間一抽,落下淚來。她哭着起身撲進江沉懷裏,手貼着江沉胸口,“

我夢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女人,她在洗腦我剜掉自己的喉嚨!是不是你救了我,還好有江少帥——”

嘶啞的聲音說到一半,忽然被打斷。

千梧面無表情地扳着她肩膀一把将她生生從江沉身上掰開。她睜着婆娑淚眼迷茫地看着千梧,時代藝術家本人十分冷酷,在她站直後,松開握着她肩頭的手,改換用指尖,輕輕戳着她的肩膀,又迫使她往後退了兩步。

“你搞清楚。”千梧神色冷然,“是我救了你,沒有我,你這嗓子就完了。”

“呃……”蔣陽陽咽了口吐沫,茫然點頭,“好。”

她愣了一會後又喃喃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下意識會覺得是江少帥救了我。可能,可能他站得離我更近點,也可能是……你看起來不太像能接受女人感謝的人。”

江沉正要開口,忽然聽見千梧哼笑一聲。

攻擊意味十足的一聲笑,江沉默默閉上了嘴。

千梧随手搭上江沉的肩膀,“所以江沉看起來很像能接受女人感謝的人?”

帝國少帥從頭到腳都寫着僵硬。

蔣陽陽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徘徊片刻,果斷搖頭,“江少帥不是這種人,主要是我犯賤。”

千梧垂眸輕笑,漫不經心道:“這個副本裏,人氣就是生命。我和江沉要做捆綁在一起的将軍和情人人設,希望你不要拆臺,不然我只好認為你是存心害命。雖然今晚救了你,也随時可以利用副本機制搞死你。”

“明白。”蔣陽陽立刻點頭。

被勾住肩膀全程沉默的江沉輕輕側過頭,垂眸帶着笑意溫柔地看着千梧。

千梧又說,“今晚怎麽回事?”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在房間裏睡覺。”蔣陽陽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發,維護好儀容後護着嗓子低聲道:“進神經之後,沒有了通告和行程,我就想着抓緊時間養神護膚,出去以後狀态滿分讓大家看到一個更美的蔣陽陽,所以十點不到就睡了。”

對面兩個男人不約而同沉默。

蔣陽陽繼續說,“差不多到十二點吧,我的生物鐘會自己醒一次,那是我之前下班的時間,要蒸臉。剛好這裏有藝人敷面用的珍珠粉,我想護護膚,所以起床調珍珠糊。”

千梧已經失去了興趣,面無表情道:“說重點。”

“重點來了。”蔣陽陽帶着被打斷的不悅揮了揮手,“我發現妝奁裏的珍珠粉有一股黴味,想下去找發爺砸錢多給我買一點好的護膚品,反正我是第一名,有任性的權力嘛。但就在這時,我發現我房間的門打不開。”

重點終于來了,已經開始發困的千梧撐着江沉的肩膀,稍微直了直身子。

“當時幾點?”他問。

蔣陽陽有些不悅,“十二點,你壓根沒認真聽我講話。”

江沉開口道:“他是問,當時是十二點整嗎?”

“這——”蔣陽陽嘶了一聲,回憶片刻後點頭,“差不多。我記得我醒來時還要五分鐘十二點,進去浴室調個粉又出來,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然後我一回頭,看見了一個女人。她穿着一身很漂亮華麗的旗袍,五官絕美,真的絕美。但她喉嚨上血肉模糊,白眼仁還發黃,像有什麽眼病。”

蔣陽陽說着縮起肩膀,手仍得體地遮着胸口,說道:“然後我就像是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在夢裏像是中了邪,特別特別想要把自己喉嚨挖出來。”

“知道了。”千梧仍舊沒什麽表情,他松開手,走上前去道:“如果沒猜錯,你是被阿九附體。阿九想要對排名第一的玩家動手,果然這個副本不僅有一種淘汰機制那麽簡單。”

蔣陽陽聽到阿九的名字并沒有什麽新奇,問道:“那你們剛才看我,我長得和平時一樣嗎?”

“長得一樣,但眼睛發黃。”千梧說着,看她迅速到處回頭照鏡子,于是又無語道:“現在已經恢複了。”

蔣陽陽這才長籲一聲,“還好還好,吓死我了,真變成那德行我不如死在神經裏了。”

“……”

千梧安靜打量她片刻,“關于阿九,你摸到多少線索?”

“沒有什麽。”蔣陽陽嘆氣搖頭,“我猜到阿九就是九回豔的創作者,但沒人肯告訴我阿九的生平,也找不到九回豔的唱片。如果沒有猜錯,阿九是這個副本裏的BOSS,她一定有事要我們幫她做,我第一直覺是需要殺掉發爺,但副本禁止我們對發爺動手,太令人惆悵了。”

千梧回頭,和江沉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他問道:“為什麽直覺要殺掉發爺?”

“呵。”蔣陽陽冷笑一聲,“這種黑心經紀公司老板能有什麽好東西?越是當紅女星,就越接近老板的醜惡。實不相瞞,當我在房間裏找到第一盤阿九的唱片起,看着那個唱片盒上連藝人的臉都不給露,我就知道發爺有多惡心。吸着她的血,還要打壓她,我都替她生氣!”

千梧:“……”

江沉低聲道:“雖然在看過阿九生平後,我們無法認同發爺曾打壓她的這個猜測,但不得不說——”

“我們也直覺阿九是帶着恨走的,或者恨發爺,或者恨曲京,又或是二者都有,我們算是不謀而合。”千梧接着說道:“大明星,跟我們配合下吧。”

蔣陽陽挑眉,“配合什麽?”

“你的人設和阿九太像了,這會讓你很可能在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拿到最高票,你會不斷重複經歷和阿九的附體交鋒……”

“打住。”蔣陽陽伸手做了個停的手勢。

千梧挑眉,“嗯?”

“也麻煩你搞搞清楚。”蔣陽陽伸出纖細的指尖在自己身上點了點,“我就是我,蔣陽陽,我沒有人設。”

“……”

“這話不中肯。”江沉不帶感情地說道:“你在崔議員面前可不是現在的樣子。”

蔣陽陽:“……”

千梧挑眉笑起來,“總之,希望你盡快從絕世歌姬的殼子裏脫出來,讓我做這個第一名。”

“什麽意思?”蔣陽陽皺眉道:“雖然……雖然經歷過今晚,我确實不想再做這個第一了,但你搶這個有什麽好處?”

千梧輕笑,風輕雲淡地挽起袖子說道:“因為我比你更需要和BOSS聊聊天。”

赤紅近黑的神經無聲地綻放,昭示着神經裏的最強天賦者。

蔣陽陽一挑眉,“喲,你這麽不冷靜的嗎?看不出來啊。”

千梧頓了頓,“看另一根。”

“哦,那看出來了,上趕着作死,你很配這個冷靜天賦。”蔣陽陽打了個哈欠,“你贏行了吧,你行你上,我要回去睡覺了。”

“……”

回去房子裏時已近破曉,千梧困得腳底打飄,反而走不快,慢吞吞地在走廊上邁着步子。

江沉的房間在另一頭,他跟着千梧往這邊走,說道:“

明知道會和阿九交鋒,還上趕着搶這個第一,會不會有些魯莽了。”

“不會啊。”千梧困得打哈欠,含糊道:“你不覺得副本裏的BOSS都很可愛嗎?”

“……”江沉頓了頓,“不覺得。”

“這就是天賦的差異了。”千梧又打了個哈欠,“也或許他們只有在面對我時會變得可愛,畢竟……他們好像都挺喜歡我的。”

江沉沒說話,他側過頭帶着笑看向千梧,片刻後說道:“好好睡一覺吧。明天的巡街是在午後,上午我帶彭彭他們出去,想辦法找一找選票,你就在房子裏補覺好了。”

“成交。”千梧又一個哈欠,然後果斷擺手道:“不行,我真的困得不行了,可能是從前失眠太過,現在身體好了,要把以前的虧欠都補回來。”

“那就都補回來。”江沉語氣溫柔,替他推開房門,掃視一圈屋裏确認無恙後說道:“安心睡吧。”

“嗯。”千梧點着頭進門,燈也不開,就借着江沉替他撐門帶進來的微弱的光,撲到床上。

“江少帥。”閉着眼睛躺平的千梧忽然又叫道。

正要出門的江沉停住腳,“嗯?”

“友情提醒。”千梧閉目喃喃道:“你現在能在高位,吃的是和我炒情侶人設的紅利。不然你一張撲克臉,怕不是立刻就要被撕票。”

江沉挑眉,“所以呢?”

“你過來。”千梧說。

江沉靜默數秒,而後将門反手推上,在幽暗中走到床邊。

千梧仍躺在床上,閉着眼,說道:“彎腰,靠近一點。”

江沉再次停頓片刻,還是無聲照做了。他輕輕伏下腰,靠近千梧的臉龐。

千梧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瞬,手指靈巧地解開江沉襯衫領口一連串的扣子,勾着他的頸将他拉下來,紅唇湊上去在他頸間吮吸。

江沉被他咬得痛,又被細小的呼吸撩撥得呼吸停滞,片刻後他才托着千梧後背低聲道:“你幹什麽呢。”

“明天要巡街。”千梧在他頸上啃咬出一片紅痕,在昏幽的房間裏依舊十足醒目,他喃喃道:“我們要把人設做足,你懂嗎?”

江沉垂眸看着他,黑眸深邃,片刻後低沉道:“懂了。”

他說着按住千梧的肩膀,低頭在他頸肩深深一吻,許久才起身道:“現在,将軍與情人的身份做實了。”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千梧挑唇笑着,對他豎起一根手指,“不管在外面如何,在這個副本裏,我們要把戲做足。”

“同意。”江沉說着又重新系上襯衫扣子。

指揮官先生做這動作時神态嚴肅,仿佛真正在商讨什麽軍務正事,卻令那股荷爾蒙更加贲張。

千梧躺着看他,自下而上的視角裏,江沉眉目間的莊嚴冷峻,卻似更帶撩撥。

“還蠻新奇的。”千梧忍不住舔了下嘴角說道:“從前倒是沒想到,你從軍後會有這種新鮮體驗。”

江沉挑眉,片刻後才道:“好好睡覺。”

江沉走後,門被非常小心和輕柔地帶上。許久後,細微的腳步才在走廊上緩緩遠去。

千梧手指搭着被舔舐啃咬的那一處,又覺得沒那麽困了。他起身掏出最後一本阿九的生平,甩了甩紅燭把她叫醒點亮,而後又翻到最後一頁。

“第九年,在阿九的生日之前,她停止演出長達一個月。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創作,她要帶給曲京人最輝煌動聽的歌曲《九回豔》,要将這九年感受到的恩情回饋。”

千梧在燭光下又輕輕念了一遍最後一段話,低聲道:“九回豔……”

紅燭安靜燃燒,千梧忽然皺眉道:“你說,阿九算不算曲京的居民?”

紅燭不會說話。

千梧盯着它陷入思考,片刻後說道:“發爺說候選人不算曲京居民,沒有投票資格。但阿九已經是名動曲京的藝人了,她不需要再參加票選,她甚至已經長成了曲京的一個符號,沒有道理不算曲京的居民。”

紅燭聽後默默熄滅,似乎累了。

千梧把它丢開,低聲道:“或許阿九也會有一張票。”

作者有話要說:打起來了。

小神經幸災樂禍地在地上拱,他們咬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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