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瘟疫村莊

這一吻恍如隔世。

意識彌散開, 消弭在周遭的破敗狼籍中。重新攏起時,他感受到江沉的氣息。

千梧從血污中睜開眼,江沉剛剛松開他的嘴唇,在咫尺間凝視, 啞聲溫柔問, “你還好嗎。”

千梧無聲默認, 江沉從他頭頂緩緩撐起身,嘴角劃出一絲淺薄的笑意。

“你又燒畫了。”低啞的嗓音透出更深的磁性, 他将手指穿插在千梧發絲間輕揉:“脾氣古怪的臭畫畫的,又對自己的作品動手。”

千梧忽然嗆笑起來,随着笑聲喉嚨裏嗆出血來, 他重咳幾聲,卻覺得渾身是抽離後的輕松。

千梧坐起, 垂頭喃喃道:“如遭毀滅,也如獲新生。”

淩亂的黑發遮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眸, 幹裂的紅唇滲着血, 他嘶聲輕笑,清豔無比。

千梧輕聲說:“它似乎想為我打造一個新的牢籠。”

江沉眼神堅毅篤定如常,攥住他的手,“只要你想出去, 就不存在牢籠。”

畫家的手纖細, 捏在手時連那骨骼都仿佛是纖細的, 溫柔的硌在掌心, 讓人想要傾其所有去守護。

千梧點頭, “我想出去,我們一起出去。”

遍地髒污,盡在這輕飄飄的話音落地一瞬消散。

滿地骸骨與名畫分崩離析, 世界像經歷了一場無聲息的像素重構。一切塵埃落定時,巨大的指示牌矗立在身邊,指示牌旁,立着一具棺椁。棺門無蹤,棺裏站立者一架白骨,白骨上裂紋斑斑,顯然已經歷了一番歲月。

棺材上方銘刻着兩行燙金小字。

收藏家·商人之棺貪心者死指示牌上絲絲拉拉地響了許久,才終于出現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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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逃生,全員痊愈。”

“請查收副本獎勵。”

千梧視線掃及最後一個字時,剛好聽見當啷一聲清脆,撐在地上的手邊掉落下一把金色的鑰匙。

他平靜地将鑰匙收進福袋裏,扭頭看向同伴。

“彭彭怎麽樣了?”江沉問。

鐘離冶正茫然地看着淩亂的醫藥箱,舉起的兩只手上滿是鮮血。

“還沒來得及縫合……”他咽了口吐沫,眼神燃起一絲希望,低聲喃喃:“但他真的好了。”

被撕扯開大半皮肉露出白骨的傷已痊愈,只留下一圈紅痕,像無非被重物壓久了一點。只是傷重的人仍然睡着,彭彭滿臉血污,胸口輕輕起伏。

爆炸的頭發上也沾了髒污,但仍倔強地炸着。鐘離冶伸手撿起掉落在旁的鴨舌帽,替他戴好,壓了壓。

彭彭在夢裏嘟囔了一句。

副本被黑暗吞噬,身後傳來熟悉的江流聲。江沉看了眼不遠處發呆的屈櫻,指令道:“整理下東西,我們準備走。”

來時千舟百帆,歸時卻只餘下一個孤零零的小木船。鐘離冶小心翼翼地把彭彭背上船,屈櫻随後跟上。

千梧卻沒動,他在原地伫立許久,回頭,一眼望進身後無邊的黑暗中。

船夫安靜地背對着他們坐在船頭等待。

江沉低聲問:“放不下嗎。”

“只是看看。”千梧回頭,神色平靜:“不是說神經愛惜自己的玩家嗎,但它為了設計這場戲,搭進九十多人性命。”

江沉走到岸邊,軍靴穩穩地踩住船板,“走了。”

“走。”千梧說。

彭彭一直都沒醒,風過長江,他在睡夢中漸漸松開緊皺的眉頭,無意識地翻個身,摟着鐘離冶一條腿繼續睡。

“你們說他在夢裏想什麽呢?”鐘離冶忍不住廢話,“還能記得受傷的疼嗎?”

彭彭嘴裏嘀嘀咕咕說了一串夢話回答,鐘離冶只聽清一句火鍋底料,而後徹底陷入茫然。

許久,他伸手摸了摸彭彭的臉蛋,低聲說,“怎麽能有這麽沒心沒肺的人啊。”

江沉在福袋裏翻出一件幹淨的衣服,替彭彭蓋在身上。

鐘離冶笑了笑,“他要是知道這是帝國少帥親自給他蓋的,能吹一輩子。出去後逮誰跟誰說,江沉是他哥們。”

江沉神情認真,看着彭彭睡着的樣子,又幫着挪了挪壓在一起的腳。

“謝謝他。”他沉靜道:“他替我履行了我未盡的責任。”

屈櫻忽然問,“你們說,如果彭彭沒擋那一下,神經真的會容許鬼怪撕咬千梧嗎?”

“會的。讓我知道疼,出來後傷口痊愈獲得物資,才更覺得它好。豢養無非如此。”千梧語氣平靜,看着江水說,“神經只是像江沉,并不是他,神經有無法遮掩的虛僞本質。”

船夫忽然問,“你們這是一個屠殺本嗎?”

鐘離冶嗯了一聲,“百人進本,只出來我們幾個。”

船夫腹中一聲輕嘆,許久才緩緩道:“經歷過屠殺本的玩家都這樣,即使出來了也提不起興致。我曾經接過一個屠殺本裏獨自走出來的姑娘,她男朋友死在裏面了。”

“然後呢?”千梧問。

船夫沉默感慨了一會才繼續說,“她很平靜,只說一定要活下去,走足夠多的副本,坐過足夠多送來接往的小船,總有一天能在江上重新遇到她的愛人。”

“可她的愛人也只能送她一程。”屈櫻出神地說。

船夫嗯一聲,“她說,一程後可以期待下一程。”

船上沉寂了許久,屈櫻輕聲道:“很荒誕的浪漫。”

“是,神經中所有美好都透着荒誕。”船夫一嘆,“前方審神之門,坐好。”

磅礴的拱洞在江面上浮現,小船駛到拱洞下方,神經如常開始算分。

出乎所料的,所有人都獲得了不少的冷靜加分。屈櫻在重傷後守住理智加了五分,鐘離冶因為在最後關頭醫治隊友加了五分,彭彭則直接加了十分,神經沒有給原因。

到江沉時,神經稍遲了一會。

【玩家江沉——】

【迷霧中失誤,冷靜-5】

【與其他玩家并路,冷靜-5】

【不輕易碰畫,冷靜+5】

【獲取免疫鑰匙,守護5人,冷靜+10】

【逃生點火前猶豫,冷靜-5】

【玩家江沉,總數值不變】

“竟然沒有敏感分麽。”鐘離冶有些驚訝,“我以為你選對了畫應該有加分,沒想到還是冷靜。”

“這一關沒有BOSS,也很正常。”江沉不過掃了一眼最終歸零的得分,“無所謂的。”

【玩家千梧——】

【迷霧中無失誤,冷靜+5】

【與其他玩家并路,冷靜-5】

【點火逃生,冷靜+5】

【玩家千梧,冷靜+5,總數值上升。】

“你們很厲害。”船夫忍不住感慨,“這種副本,能活着出來已經很難得了。”

衆人沒有接話,船夫一邊撐船一邊繼續說,“別太沮喪,從屠殺本裏出來的玩家,一般會得到神經的獎勵。你們的下一個副本會輕松很多。”

鐘離冶終于打起點精神,“沒有死亡威脅?”

船夫頓了下,“倒也沒有那麽輕松。”

“……”

似是察覺到衆人無聲的怒意,他尴尬地笑了笑,在腹中低聲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聽說不會有淩駕一切的死亡條件。”

江沉問,“沒有潛在的任務期限,是麽。”

“嗯。”船夫點點頭,賣力地劃着槳,“但我只是聽說,你們不要掉以輕心。能走過屠殺本,證明你們在神經裏的适應能力已經很強了,努力活下去吧。”

這一次的福袋,神經非常大方。

鐘離冶替彭彭撈了他的那一份,三個人福袋裏都有大量的幹淨衣物和食水,每人還有一個小小的相框。

鐘離冶的相框裏是他和導師在醫院門口的合照,他穿着白大褂,臉上是年少滿志的笑意。

彭彭的相框裏則是一個板着臉的中年男人,看眉眼依稀和他有幾分相似。

“是他父親吧。”鐘離冶嘆口氣,替他把相框塞回福袋,又把福袋小心翼翼地揣進衣服裏側的口袋。

千梧看向屈櫻,“你的相框呢?”

“收起來了,是我的餐廳。”屈櫻有些出神,“如果不是這個相片,我已經快要忘記餐廳是什麽樣了,看到後反而更思念。”

“你是什麽?”鐘離冶看向千梧。

千梧手伸進福袋,觸碰到很堅硬的一角。那東西似乎很大,平整又極有分量,他花了點時間摸索到邊角輪廓,心裏有了猜想。

“應該是我的畫。”他一邊說着一邊把畫冊從裏面緩緩拽出來。

即使早有預期,當畫冊完全從福袋裏出來時,他還是吓了一跳。

幾乎要霸占滿船上所有空間的尺寸,鐘離冶和千梧不得不側過身,把空間讓給這個大家夥。

純黑色的硬殼畫集很重,江沉搭了把手,把畫集另一側壓在自己腿上分擔重量。千梧翻開,對着首頁第一幅《伊切而月湖》愣了好一會。

“是原稿?”江沉也愣住,半晌後伸手輕輕觸碰了下角落,撚了撚手指。

千梧也怔怔道:“是原稿。”

每一幅都是原稿,八十幅畫,缺失了《諸神黃昏》和被燒毀的肖像,也沒有不該出現的那幅童年畫作,剛好八十幅。

“熊還在我福袋裏。”江沉緩緩道:“它竟然真的把這些給你,包括英格蘭被毀掉的那些?”

千梧翻到其中一幅,嗯了聲。

畫家的手指輕輕撫摸失去多年的作品,片刻後他卻輕輕一笑,把畫集合上,“其實已經沒那麽緬懷了,收起來吧。”

除了畫集,福袋裏只有一套新的衣褲。神經似乎害怕弄髒他的畫,連一點基本的食水都沒有放。

千梧從屈櫻那份裏讨到一瓶冰絲絲的牛奶,咬着吸管踏入船艙。

沒有往昔之門,也沒有離島的票,船夫說,下一個副本應該很快就會降臨。

鐘離冶把昏睡的彭彭背到船艙裏,說道:“左右兩個浴室,你們先洗吧,我看着彭彭等他醒。”

屈櫻聞言道:“江沉千梧先吧,我想一個人靜會。”

江沉點點頭,見千梧徑直向右手邊的浴室走去,腳步有些猶豫。

“怎麽了?”鐘離低聲問。

見江沉不回答,他又把聲音壓低,“你們兩個不是已經和好……”

“他可能想一個人待會,靜一靜。”江沉語氣少見地有些不确定,望着千梧背影走進浴室,許久才輕嘆一聲。

“讓他先自己待會吧。”

他說着轉身走向長廊另一頭的浴室,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片刻後,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木板的浴室門不夠密封,濕熱的水汽在走廊兩端慢慢彌散,散到中間又融在一起。

江沉單手掀起襯衫和背心脫掉,看着水霧朦胧的鏡子裏。

副本裏無非兩天,本就銳利堅毅的輪廓又瘦削些,顯得那雙眼眸更沉毅犀利。

年輕的帝國指揮官洗去臉上的血痕,刮掉下巴上淡淡的胡茬。他用清水淘濕襯衫擰幹,五分鐘後,穿着背心和軍褲軍靴從裏面出來。

肩頭和胸口的瘟疫傷痕早已不見蹤影,皮膚光潔緊實如初。黑背心掖在褲子裏,腰上系着軍部寬厚的牛皮腰帶,背心下的肌肉輪廓随動作輕輕起伏。

江沉發梢上還滴着水,厚重的軍靴踩在木頭船板上吱嘎吱嘎地響,對面的浴室門已經開着在散水汽,他走近千梧那間艙棟附近,稍微放輕了腳步,安靜地走到他門口向裏看了一眼。

年輕的畫家剛剛從屍堆裏爬出來,洗去了渾身的污血。

他穿着一套幹淨柔軟的衣衫坐在床上,一邊用鉛筆在紙上勾勒,一邊啜着冰牛奶。

隔着一段距離,江沉似乎都感受到了涼絲絲帶着甜味的牛奶在舌尖蔓延開的味道。

千梧很平靜,黑白分明的一雙眸裏甚至有些悠閑。他親手燒了自己所有的畫,卻仿佛什麽事都沒有,兩只腳搭在對面的床上,一邊畫畫一邊輕輕晃着。

很多時候,江沉會覺得自己一生也不能完全将眼前人看透。

哪怕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相擁,分分合合,能在生死一刻用眼神洞悉彼此的決定。

他仍無法徹底讀懂千梧,沒有人能徹底懂千梧,或許就連他自己也無法。

江沉出神間,忽然聽到一聲愉悅的輕笑。

千梧把喝空的牛奶瓶随手擱在桌子上,筆尖下的人像輪廓已成型,正是裸着上半身的江沉。筆尖停頓在完成的最後一筆,是江沉右臂的三角肌。

江沉敏銳地發現,比左邊稍微括了些許。

千梧被畫逗笑,笑得眯起眼,擱下鉛筆忽然擡頭向他望過來。

“我一直想問,你怎麽右邊比左邊大了一點?”

江沉懵了足有五秒鐘。

帝國最年輕的少帥難以置信地皺起眉,扭頭看向自己的右大臂。

“哪有。”他有些不悅道:“很對稱。”

千梧微微眯着眼,豎起鉛筆在他右邊比了比,勾着唇角說,“是大的,輪廓線比左邊稍微向外大約一毫米,我不可能看錯。”

“可能是前兩年頻繁拿狙的緣故。”江沉沉着臉走到他身邊坐下,瞟了一眼潔白的畫紙。

畫紙上的男人神色淡漠而倨傲,軍褲上滿是褶皺,嚣張的軍靴踏在一只鬼怪上,反手摸向身後,正欲拔刀。

“你畫錯了。”江沉挑剔地點了點紙,“你這畫上可不只大了一毫米。”

“我知道。”千梧笑眯眯,“我就想把你的不對稱放大,讓你看看自己沒有以為的那麽完美。”

江沉盯着他,他卻仿佛更愉悅了,潇灑地在畫作右下角刷刷刷簽上名,然後連筆帶素描的本子拍在江沉胸口。

“送你,和好的禮物,不客氣。”

“哦。”

江沉挑挑眉,“那我回報你點什麽?”

“你有什麽想法嗎?”千梧笑着說,“ABC都說出來,我可以給點建議。”

“本來以為你不開心,在想怎麽哄你,可惜連塊小蛋糕都沒有。”江沉湊過來,和他額頭相抵,聲音不自覺地放低,溫柔到了極處。

他低眼看着千梧的鼻尖,輕輕蹭了蹭,低聲說:“但我看某個畫畫的好像不需要別人安慰,還有心情醜化我,看來你已經好了。”

“嗯,我也以為自己得消沉一陣,事實卻是一點都沒有。”千梧的嘴唇在他嘴邊輕動,輕聲說,“畫家的意志,或許比神經想象的堅韌。”

江沉沒吭聲,千梧的手還隔着素描本按在他胸口。

他擡手撐住千梧腦後的牆壁,欺身更向前,隔着那幅指揮官英俊的畫像溫柔地吻他。

作者有話要說:這屆玩家好難調.教。

小神經只好摩擦着地板。

好粗糙哦,它不滿嘀咕道,想換一塊光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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