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卷:(5)

,卻終究是拔苗助長,以致于完全被無我深層的門扉玩弄于股掌之中。中臣冷眼旁觀着場上一邊倒的局勢,對所謂的“無我境界”不以為然。

場上的比賽仍在繼續。

這小子确實擁有潛在能力,這點我認同——幸村在心底默默想——以及他那無論遭遇何種境地都毫不放棄的毅力,但是……

“碰——”

本應輕而易舉的回球卻意外地打偏了,伴随着越前重重跌落在地的聲音。

衆人面面相觑:越前……竟然會犯這種錯誤!

意外嗎?中臣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如果是平庸選手的話,幸村是不會讓他這麽難堪的。終于,他還是要使出他真正的網球了。中臣微微垂下眼簾,她對于這個招數真是再熟悉不過了——滅五感!

先是觸覺,再是視覺,最後是聽覺……不管打到哪都能被回擊的印象,簡直像機械般精準,逐漸變得害怕與他眼神相交,身體也逐漸變得無法動彈,仿佛被剝奪了五感一樣,能令人産生錯覺重度Yips,那就是神之子真正的網球!

那是一片永無止境的真空,只有你孤獨一人徘徊。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的人根本無法想象,只有身處其中,你才會發現——這種身不由己、無能為力的挫敗,真是能讓人奔潰!

中臣不再看場上如無頭蒼蠅般茫然的越前,轉頭深深望向正在發球的幸村——而打出了這種網球的你,心底是不是也無時無刻不存在着這樣一片令人戰栗無措的真空?

“網球……”

遺憾但決絕地背過身去,幸村卻在聽到了這句呢喃時突然震驚地睜大雙眼。

身後,狼狽不堪的越前摸索着從地上爬起,執着地再一次拿起球拍。

為什麽那家夥要執着到那種程度?明明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了,即使如此也還想要繼續比賽嗎?為什麽?在這種狀态下,無論是誰都不願意繼續打下去了,可是這小子卻……

“沒錯,打網球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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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笑着說,身後發出耀眼的光亮,幾乎照亮了整個體育館。只有中臣所處的一方依然如舊,不受絲毫影響。

這是無我的深層境界,最後那扇仍未開啓的門扉——天衣無縫之極致。

進球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渾身閃耀着銀色光芒的小子嚣張無比地說:

“要振作一點啊,那麽這次我稍微打慢一點吧!”

中臣無言抿了抿唇,眼睛帶着絲危險氣息地眯起。

所謂的天衣無縫,其實每個人都擁有,不過只是最初打網球的本心而已。但是,什麽享受網球、快樂的心情,不過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稚齡兒童的玩樂随心所欲,但如果沒有日複一日的艱苦訓練、沒有一絲不茍的嚴苛要求、沒有風雨不改的堅持不懈,就永遠只會是毫無章法、毫無責任、毫無價值的兒童游戲!

這個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甘于做一個無憂無慮、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兒童,那麽,支撐起世界的支柱,又有誰來做?

不是不想輕輕松松地活着,不是不想簡簡單單地思考,不是不想快快樂樂地打網球。可是,肩上的責任太重,不是誰都能毫無顧慮地決定一切。王者——外人看着多麽光輝閃耀,只有真正身在其位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身不由己。

認真對決、絕不敗北,這就是……我們王者的規矩!

看着那麽竭盡全力、撐着尚還虛弱的身體、背負着王者重擔的幸村将裂成兩半的球一一打回,卻被對方以那樣一種方式輕易結束了比賽,中臣狠狠地攥緊了手指——

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

雖然立場不同,因而難說對錯。但是,既然有膽量觸到了中臣天钿姬的逆鱗,那麽,不論對錯,都請做好被遷怒的準備吧!

暮色四合,旁觀的觀衆都差不多已全部退場。除了獲得全國前四名的隊伍,空曠的體育場內再無他人。望着場上那群狂妄小子的慶祝已接近尾聲,中臣的唇角勾起了一個毫無感情的弧度:等到了這時候再發生什麽事,應該就不能算她破壞劇情了吧!

“聖。”

清淡的女音突然在會場內響起,仿佛一捧蕩滌着月光的泉水流淌落地,濺起細小的圓潤水珠,映照了滿場瑩瑩的水光。

所有人都忘記了動作,不由自主地被這奇美的音色吸引,轉頭引頸直欲一探究竟,而忽視了立海大衆人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剎那不約而同的震驚——當然,幸村就是驚喜了!

一個坐于輪椅上的纖弱身影,慢慢地出現在了通道處。膚色蒼白,眸發如夜,古典的絕美臉龐上是一派淡然,似乎對這種萬衆矚目的狀态早已習以為常。她只身着了一襲款式寬松的和式病服,甚至在炎炎夏日還不得不披着一條披肩。可是,所有人都無法否認,這是一位足以傾國傾城的美人!

空有美麗或氣質,都無法被稱為真正的美人。而判斷一個美人最直接的标準,便是此刻——讓整個體育館內喧嚣的人群于瞬間鴉雀無聲。

中臣,無疑就是這美人中的美人。無須言語,無須表情,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用。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這裏,便勝卻了千軍萬馬的震懾。

這是一種氣勢,只有貴族世家的千年歷史與超然神道的萬年靈秀才能造就,非淡泊無以駕馭。

波瀾不驚地掃視過全場,她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仿佛什麽都看見了,又仿佛什麽也沒放在眼裏。被掃過的衆人只覺呼吸一窒,久久無法回神。

“藤月?”

能在這種氣場之下還如此輕松自如的,也就只有幸村了。最初的詫異過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向她走去。

這一聲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語,被鎮住的衆人這才幡然醒來,壓低着聲音交頭接耳:

“喂,沒看錯吧!那是真人嗎?”

“居然真的有這麽美的人啊!完全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吧!”

“聽幸村叫她的口味,好像兩人關系匪淺~”

“她剛剛叫的那什麽‘Sei’……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好數據~好數據~”

……

無視了這些毫無意義的對話,中臣緩緩從輪椅上站起身,優雅地拾階而下。繡着藤花暗紋的紫色下擺鋪展在地,随着她的腳步一路無聲迤逦。

所過之處,剛剛還在議論紛紛的人群便立刻自發自覺地閉上嘴,看着她沉靜娴美的面容,既疑惑于自己為什麽居然會這樣沉默地盯着這個幼于他們的嬌弱少女,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籠罩,只能陷于這莫名的沉默中。

偌大的體育館內,一時之間竟然連衣料摩擦的悉索聲都幾不可聞。

中臣就這樣目不斜視地走到了幸村身邊,透徹的目光卻直直望向了另一邊衆星拱月的少年。

“越前?”

短短的兩個字,就包含着疑問、審視又輕視的語氣,但再一細聽,卻只留下了一層淺淡的透明。

“我就是。”

少年拉了拉帽子,莫名所以。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中臣拂了拂衣袖,仿佛是想将什麽讨厭的人和灰塵一樣撣去。

聽出了她話中暗藏的諷意,受不了挑釁的越前果然登時睜大了雙眼:

“你什麽意思?”

中臣置若罔聞,徑自淡淡地道:

“一局。”

“什麽?”

衆人被她跳躍的話題搞得反應不過來。

“我的意思是,一局定勝負。”

中臣的語氣中帶着不容人反駁的斬釘截鐵,

“我想,一局應該足夠令你明白你所謂的‘快樂網球’有多幼稚了。”

“你……”

被這麽一激,越前幾乎就要跳了上來。

“藤月,你剛動完手術!”

幸村不贊同地拉住她的衣袖,

“先別說我們都知道你不懂網球;就是你會,以你現在的身體也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我可以。”

中臣不動聲色地想要拉回自己的袖子。

“你不可以!”

幸村嚴肅地望着她,表情和語氣都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阻止她偷偷練舞的那一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應該在醫院複診!”

“我可以!”

中臣同樣認真地回望他,堅定不移地奪回了主動權。

一對上那雙執着的黑色眼睛,幸村就知道他輸定了——當初就沒有成功的事,他怎麽會以為這次就能做到?這輩子,他也只遇到了兩個如此固執的人,一個是剛剛贏了自己的越前,另一個便是面前的她。

無奈地放下手,他自覺地将自己的拍子遞到她手上,勉強妥協:

“只有一局!”

“只用一局。”

她依然用那清淡如水的調子說着嚣張的話。可不知為何,同樣的言論從別人口中說出就顯得說不出的自大,但她說來卻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要逞強。”

他壓低了聲音,眼眸深處,是盡力克制的溫柔。

輕輕地點了點頭,她随手攏了攏胸前的發絲,毅然轉身。如瀑的一頭烏發飄蕩在身後,像是華麗的裙擺,又像是迎風招展的旗幟。

“吶,小子。”

走到了球場的一半,她學着幸村的叫法,優雅地舉拍對着對面早已躍躍欲試的越前,

“就由你發球吧。”

“等等!”

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柳突然出聲,

“那個,天钿姬……您真的會打網球嗎?”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覺得中臣握拍的那只手怎麽看怎麽怪異。倒是見過幾次她練舞的幸村恍然大悟——那不是她平時拿着神樂鈴的手勢嘛!

“網球啊……”

中臣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就是把球打回去。”

被打擊到的衆人頓時撲地。

“真的沒有問題嗎?”

被這個奇葩回答驚破了泡泡的丸井有些擔憂地問身旁的桑原。

縱使是老好人的桑原也無法昧着良心說些善意的謊言。

“精市你倒是看起來并不太緊張。”

柳記筆記的同時也不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藤月從不沖動用事。”

冷靜下來的幸村還是比較了解她的。

網球場上,越前架着球拍照例挑釁着對手:

“喂,你穿成那樣真的能打網球嗎?”

中臣徑自試着掂量了一下球拍的手感,沒有理會如此沒營養的問話。

“你看起來可是比立海的部長還要虛弱,真的可以堅持完一局嗎?”

見她無動于衷,越前更加惡劣地道,

“待會跌倒了可不要哭啊!”

“你剛經歷完一場惡戰,我也剛大病初愈,這樣不也非常公平?”

中臣站定,擺好姿勢,像是時刻準備伴着音樂起舞的舞者,

“另外,年輕人還是不要這麽自大為好。”

“你以為你是誰啊!”

越前不屑地拉了拉帽子,揮起球拍,開始便是一個角度刁鑽的外旋發球。

“這類老套的發球現在還有人樂此不疲嗎?”

面對迎面襲來的高速網球,中臣非但不見一絲慌張,反而興致缺缺地念叨了一句。

也沒看清她是怎麽揮拍的,就見白光一閃,那顆網球便順着原來的軌道,以一種詭異的、像是倒帶般的姿勢,飛快地沖回了越前的網球拍上。在拍面上逆時針旋轉了幾圈後,就仿佛力量用盡了般,重重掉落在地。

“那個……剛剛是我的幻覺嗎?”

丸井張大着嘴巴,伸手拉了拉身旁同樣目瞪口呆的桑原。

“其實還沒開始打吧!”

切原使勁地揉了揉眼睛。

而最直觀地感受到了這一球的越前不可思議地望了望手中的球拍,又看了看安靜地躺在地上的網球,擡頭望向了對面的中臣:

“剛剛那個球,是怎麽回事?”

“天樂,這個球的名字。”

中臣淡定地理了理衣袖,

“取自《莊子》,意為順天而行、随物而化,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

“原來如此!”

作為為數不多能看清楚整個過程的人之一,柳筆耕不辍的同時不忘發表一下見解,

“利用發球的力道巧妙地以手腕的轉動順勢而為,能夠将一切打在網上的發球順着原有軌跡打回去,這可真是非常考驗手腕靈活和手感把握的技術。”

“你還蠻厲害的嘛!不過……”

反應過來的越前揮拍,打出的球便再次消失在了空中,

“還差得遠呢!”

“那家夥已經能不用無我境界就使出神隐了嗎?”

外圍的四天寶寺隊伍中,千歲千裏摸着下巴道。

“當來的時候,就應時而來。”

中臣突然閉上眼睛,又是一陣白光,球拍便正巧将那顆網球攔住。

“當去的時候,就順理而去。”

她的身體擺出了一個類似祭舞的動作,衣角和披肩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曲線,球就又彈回了對面。

“你從剛剛起就沒怎麽動過吧!”

越前飛快上網,将球打到了她後方的角落,

“身體不好就不要太逞強了!”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

中臣并不回答,兀自念念有詞,邁着看似從容、實則迅速的舞步,及時将球打回,

“古之謂:帝之縣解。”

帝之縣解——或可稱為天然之解脫。宛若舞蹈的完美防守,精準地預測到球的落點位置,快速地判斷最合理的回擊角度,堪比神跡的自然之舞,這是只有十年如一日練習神樂和雅樂的中臣才能做到的絕招。

所以說,不管是在網球還是其他領域,終究還是實力至上。只有自己艱苦磨砺出來的東西,才會永遠穩固可靠!

下一球又打到了她的反手位置。中臣面不改色地換手,握拍的姿勢變得頗像執着一把金銀扇,以與另一手相同的力道打了回去。

“天钿姬也會二刀流?”

柳驚訝地睜開了眼睛。

“不。”

知曉內情的幸村微微一笑,

“她根本沒有什麽慣用手,左右手對于她而言沒有區別。”

想起那日她泡茶時他還曾設想過如果她也打網球的話會如何,沒想到造化弄人,他還真有能親眼所見的這一天!

“可惡!”

不管打到何處中臣都能如有神助般接到,越前不由咬了咬牙,白色的氣流再次在周身升騰,打出了一個力道十足的雷。

“現在才肯用無我,是不是太遲了一些。”

中臣毫無感情地彎了彎唇角,

“不過,就算一開始也沒什麽用。”

話音未落,只見越前身上的白色氣流慢慢附着在網球之上,被中臣以一個奇怪的手勢借着力道打了回去,赫然同樣是一個标準的雷。

“這不是無我境界!”

“我只用天籁就可破解無我了。”

中臣淡定地收回手,難得多解釋了一句:

“同樣取自《莊子·齊物論》,山穴為地籁,驅風吹地籁,是為天籁。”

“嗯……換句話說,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柳點了點頭,繼續奮筆疾書。

“對了,你知道網球界的另一個與無我對應的三大境界是什麽嗎?”

沐浴着一線天光,中臣突然問道。

“另一個三大境界?不會是……”

聞言,越前不由震驚地望向她。

“看來,你們果然認識黛芙妮和愛麗絲啊。”

中臣微微閉上雙眼,剎那間,原本五彩缤紛的世界頓時變成一片漆黑,

“沒錯,我也會唯我境界。”

陽光下,美麗的少女仍是初見時那一副嬌弱無害的模樣,白皙如玉的皮膚不見一絲劇烈運動會帶來的汗水或紅暈。青絲飄拂在不盈一掌的臉龐兩側,病服寬大的袖口随着垂下的披肩下擺一起舞動,顯得她更為楚楚可憐。但是,所有人都不會忘了,她剛剛是怎樣幹淨利落又不失聖潔高雅地将一個個發球恐怖地一一化解。

無我,便是忘我投入;而唯我,卻是忘世超脫。前者能夠将遇到的所有絕招一一複制;而後者,卻能将複制的絕招一一化解——只要這個絕招曾被人打回過。所以說,唯我便是專門為了壓制無我而産生的境界。

“還有最後一球。”

中臣仍閉着眼面無表情地說,

“我勸你還是盡早使出天衣無縫為好,我也不想這麽快就結束。”

“少羅嗦!”

白光大勝,銀光閃爍的越前使出了打敗了幸村的那一招武士截擊。

“既然你知道唯我,那一定也聽說過它的最高奧義吧!”

中臣仍然閉着眼,身體柔韌地飛旋,将兩個半球合于一處,

“天地、天運之後,便是天道——無所積滞、萬物靜定、确立秩序。”

這一刻,她仿佛真的被她的先祖——那位遠古神代的女神天钿女命所附身。女性的柔美、神靈的傲然、貴族的高貴、戰者的凜然、開國者的堅毅……這些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了驚心動魄的美麗,将這一方普通的網球場,瞬間變為了古老莊重的祭臺。

帶着殘影,金色的網球在緋紅的夕陽下,仿佛無數凄美的蝴蝶,撲朔着流光溢彩的蝶翼,翩翩舞動在越前周圍。它們仿佛帶着魅惑人心的力量,只是一眼,就不由讓人迷失在了它們的奇幻夢境中。

迷茫地望着那些美麗的精靈,他的眼神渙散,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以致于對那早已掉落在地的網球都視而不見。

“他怎麽了!”

覺得不對勁地青學隊員都沖進了場地,使勁地搖晃着昏昏欲睡的越前。

“噓——他只是陷入了我編制的夢中。既然他覺得打網球只是一件快樂的事,那就讓他快樂下去好了!至于要何時醒來……那就問他自己好了!”

中臣以指抵唇,微微歪着頭,一臉無辜,

“對了,忘記說我剛才那一球的名字了。夢蝶——周公夢蝶。”

漫天霞光中,傾國傾城的少女黑發搖曳、紫衣飛舞,身子嬌柔得像是一串含羞半開的紫藤花,可是微擡的臉、挺直的肩背還有一雙淡漠的黑眸,都無端訴說着她深不可測的實力。

“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罷了。”

望着他們警備的眼神,她風輕雲淡地說,

“待他醒來,請替我轉告他——他要怎麽打他的快樂網球是他的事,不要妄圖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他人之上。”

她站在幸村身邊,像是真正的神明一般,傲然地俯瞰世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的處事哲學,他不懂,也不用懂!”

藤花囚牢

自從進入了十月以來,這座位于奈良一隅的寧靜小鎮,便再也沒有過一天清閑的日子了。

每一日,都有數不清的的車輛從全國各地趕來,或低調或張揚,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同樣的名貴不凡,令這座不怎麽與外界接觸的偏僻小鎮大飽眼福。有時候,甚至還有直升機“隆隆”地從頭頂飛過,機身上鑲嵌着代表各國貴族的紋章。

這些車輛和飛機,有些是當天返回,有些是只停留了半饷,有些甚至是連一面都沒能見就被拒之門外。只有寥寥幾位,才有幸沒有再出來。

小鎮的居民從一開始的惶恐、到後來的疑惑,直到現在已經能對這些身份高貴的“不速之客”熟視無睹了。只因為,他們連一個眼風都不會放在這個貌不驚人的普通小鎮上,而只是匆匆取道于此,經由鎮後的古老神社,直往山中而去。

山中……衆人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什麽也不明白。

那裏,隐藏着一個祖祖輩輩交口相傳的禁忌——傳說,那裏住着遠古神明的後裔,至今已逾千年。世代居于此的小鎮居民都不約而同地對那裏懷着神聖的敬畏和緘默,以彼此心知肚明的方式自覺守護着神社的外圍。

說起來,盡管擁有如此高貴的身份,那裏的主人卻出奇地低調,極少有外客前來拜訪,更不用說從不留人過夜了。上一次出現如此大的排場,還是十三年前了吧!

這一回,又有什麽喜事降臨于此呢?小鎮居民望着山巒疊嶂後的天際,都不免有些好奇。

而在被無數人遙望揣測的群山深處,漫山空翠已然染上了斑斓的明黃與橘紅,層疊交織,再加上若有若無的霧氣彌漫在林間,美得恍若仙境。

在這看似荒無人煙的深山內,卻有一條寬闊的大道。紅葉鋪在齊整的青石板上,鳥雀跳躍在其間啄食着落果,金色暖陽從林隙間灑落其上,有一種靜谧古樸的美感。

突然,本應曬着太陽昏昏欲睡的鳥獸驟然四散逃開,車輪碾過一地落葉,發出悉索的聲響。一輛黑色的加長勞斯萊斯緩緩駛過,陽光在線條流暢的車身上折射,照得那枚牡丹家紋熠熠生輝。

盡管是性能無比出色的世界名車,可在這空無一人的山中,卻只維持着最低的速度,盡量安靜地緩慢移動。這般小心翼翼的行為,簡直像是在害怕着驚醒山中沉睡的神靈,又像是在向他表達自己最虔誠的敬意。

繞過了一棵參天的古櫻花樹,也不打一聲招呼,眼前便豁然開朗。經歷了長時間林中昏暗的光線,乍見這座在陽光下巍峨典雅的神宮,每一個人都幾乎無法直視,只覺得心中油然而生了澎湃的情感,感性的人甚至抑制不住地眼眶濕潤。

憑山而建的偌大建築群,從山腳一路參差錯落而上,不似以人力就能完成,而是只有神力才能造就的神跡。

帶着牡丹家紋的車子慢慢在高大莊嚴的鳥居前停下,帶着白手套的助理恭敬地拉開車門。一個氣勢不凡的老者從打開的車門中緩緩走出,另一邊的車門中則下來了一個同樣看起來身份高貴的中年男子和青年。他們都穿着同樣繡有牡丹家紋的和服。

老者站在鳥居門口,懷念地環視了一圈這千年未變的景物,頗為懷念地感慨:

“十三年了啊……”

站在門口等候迎接貴客的藤原管家走了出來,和老者互致一禮:

“近衛家主,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請快快入內。”

“藤原,這麽久了,你這脾氣怎麽還是這樣!”

近衛家主豪爽地大笑,不以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

“說起來,要不是路上出了點事,我昨天就到了。那幾個老家夥都到了嗎?”

藤原管家像是習以為常一般,仍然一絲不茍地說:

“鷹司家、九條家和一條家都已全至。二條家同樣因天氣原因耽擱在路上,只是二條家主性急,硬是改乘直升機于昨日晚間先行抵達了。”

“哦?二條那家夥還是改不了這暴脾氣!”

近衛哈哈一笑,随即壓低了聲音,

“不過,這也不怪他。別說是他了,就連鷹司那個慢性子,那天和我下棋,一聽說這個消息,還不是連棋都顧不上下了,恨不得當時就趕了過來!”

“鷹司家主确實是最先到的。”

藤原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我說什麽來着?”

近衛不由笑得更加開懷,可下一句卻無意識地流露出了一絲惆悵,

“誰叫小殿下的繼承人課程他教的最多呢?亦師亦祖,從小看着她長大的,我們幾個又有誰會放心?”

“殿下心中自有成算。”

藤原只能幹巴巴地回答。

聞言,近衛立時吹胡子瞪眼了:

“殿下有成算?這話騙騙一條還差不多!別仗着我離得遠就不知道,他從小到老瞞着我們的事還少?上次說是小殿下要閉關,還不是……”

“噤聲!”

眼見他越說越不像,藤原連忙低斥了一句。

到底還是一家之主,近衛登時又恢複了那一開始嚴肅端方的樣子。回頭掃了一眼自己的長子和長孫,他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滿意地點了點頭,舉步剛要和藤原走進去,他卻突然詫異地擡起頭,驚疑不定地望着頭頂那架徑直往山腰而去的直升機:

“我沒老眼昏花吧!剛剛那架,不會是小殿下十歲時我送她的吧?”

“不愧是近衛家主。”

藤原的眼中閃過一絲隐秘的笑意,

“沒想到換了顏色,您也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怎麽會派出這一架?”

也難怪近衛如此吃驚了,打小教導中臣的他們也算了解一些她的性子了,這第一條便是出了名的潔癖,自己用過的東西絕不會借給他人。

藤原不答反問,意味深長:

“你不如猜猜看,那上面……坐的是誰。”

而剛從直升機上下來的幸村,同樣到現在也沒反應過來。

本來還在U-17基地為了中臣生日無法趕回去的事情發愁,可是吃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卻被從天而降的直升機給一把拉了上去。他還隐約聽見身後傳來齋藤教練氣急敗壞的大叫,也被藤原信一個肘擊,幹淨利落地放倒在地。

幸村覺得,事情的發展,略戲劇。

跟着寡言的藤原信沉默地穿行在一條條長廊上,幸村識趣地不發一言。将目光放在一路上精致典雅的景觀上,他開始順其自然地欣賞起中臣本宗的風景,順便自動過濾掉了不時遇到的仆役們邊行禮邊不着痕跡向他投來的敬畏眼神。

原來,在中臣氏人的心目中,敢于愛上他們的天钿姬殿下的,也不是普通人嗎?幸村在心中哭笑不得地想着。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藤原信停在了一扇洞門前。綠蘿糾纏其上,只能看見正中兩個筆力蒼勁的大字——藤閣。

還沒等幸村好好欣賞一下這難得的書法,藤原小姐就匆匆從門內走出。一看到他們,她的眼睛明顯一亮,邁着小碎步快速地沖過來:

“天禦中主神啊,終于來了,殿下剛剛還問起呢!”

說着,便領着幸村直往裏走。藤原信也不多言,一個閃身,便又消失了。

穿過了大片的紫藤架,幸村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中臣對于藤花無可救藥的喜愛,就被眼前壯麗的景致給震驚得忘了言語。

如果你親眼見過法國盧浮宮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玻璃金字塔,或許才能夠想象出這種震驚一二。因為,出現在幸村眼前的,赫然便是一座精致更勝于前者的……玻璃“金閣寺”。

琉璃瓦、水晶欄,冬暖夏涼的漢白玉不過是鋪地的地磚,每一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神代故事。只能由內看到外間景色的特制玻璃,折射出七彩的虹光,使得整座建築比起真正的金閣寺來更為絢麗奪目。建築之下的湖邊,幾乎所有能找到的紫色和紫藍色花卉應有盡有,即使是在蕭瑟的秋天依然是一片花團錦簇。

如果曾經可能被中臣的那個故事打動、覺得她十幾年來無法自由活動太過可憐,那麽,在今天看到這座無比華美的宮殿時,幸村心中的那絲憐憫便頓時煙消雲散,被這耀眼的寶石光彩給閃光了。

他想,那個故事中只有一點說得沒錯——中臣宗主果然是将這位“長發公主”珍愛得甚于自己的眼睛。

良久之後,他才在藤原的一再提醒下,想起走進屋內。

因為早已被這誇張的外表打過了預防針,所以,在看到了滿屋不應該在這季節出現、卻開得生機盎然的紫藤花時,幸村也只是淡定地轉頭問身旁的藤原:

“這些……都是真的?”

“自然。”

藤原奇怪地望了幸村一眼,

“不然你以為那些玻璃外牆是為了什麽?盡管有室內空調,這些又是改良過的品種,但還是要保證充足的陽光才能久開不敗。”

“那麽大的手筆,只是為了把屋子改造成……花房?”

幸村有些無法理解這些有錢人的心理了。

藤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殿下因是早産所以自小體弱,宗主大人才特意命人打造了這四季如春、藤花久放的藤閣,既有助于殿下的身體,又能令她消磨時光。”

“哦……原來如此。”

幸村抽搐着嘴角,猛然想起那個故事中奇葩的紫藤設定,在心底直呼果然所有的童話故事都有一定程度上映射的現實。

“殿下就在前面的房間,我等就不過去了。另外,您的卧室也準備好了,在成人禮前,就請幸村君安心住下。”

藤原彎腰告退,

“如此,在下先行退下了。”

直到藤原消失在了走廊上,幸村才慢慢擡手,拉開了面前玻璃做的和式拉門。

偌大的房間內,無一處不在低調地顯示着布置者的獨具匠心和擁有者的高貴富有。明亮的陽光無所遮擋地透過玻璃傾瀉而下,藤花爛漫,對比着屋外的秋景,恍若隔世。

中臣就坐卧在窗前的軟榻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庭院。烏發如瀑,丹唇如櫻,白皙的皮膚像是透明的一般,可那雙漆黑的眼睛,雖然美麗依舊,卻不見半點神采。整個人,都像是一尊沒有靈魂、昂貴乖巧的日本人偶。有那麽一剎那,幸村甚至覺得,她仿佛就要這麽羽化而去。

心口驀地一震,微微地發苦——他怎麽就忘了呢,再怎麽華麗、再怎麽精巧、再怎麽別出心裁,不過也只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牢罷了。那些人費盡心力、拼命讨好、搜羅了一切符合她喜好的珍奇,也只是為了讓她這個最大的珍奇,永遠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藤月。”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走到她身邊。

聽到動靜,她微微轉頭,直到看見他時,眼中才又恢複了點往日的璀璨。像是沒有生命的畫一瞬間活了過來一般,從眼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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