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遠訂的餐廳是個人私房菜,距離樂隊排練室不算近,繞了大半個中環才到,但好在私密性絕佳。

CALM五個成員前幾天跑了兩個城市的巡演,其中由于時間過于緊迫,吃不好睡不上的,每場演唱會結束後,還要接受媒體采訪、主辦方慶功,慶功宴上也有娛記媒體跟拍,甚至有後援會的粉絲專席,說是吃飯,其實就是五個人舉着香槟杯再來一段場外solo秀,幾天下來沒吃過一頓正經飯,如今回到大本營稍作調息,看見滿桌的玉盤珍馐,一個個的直眼冒綠光。

“來吧動筷子。”張遠雖然是經紀人,但是這幾年相處下來,尤其是在私人時間裏,和樂隊成員倒是更像哥們兒關系,一落座,就招呼大家趕緊吃飯,“沒外人,都不用端着,好好吃頓飯,吃完趕緊回去休息——哦對了,錢松別的随意,辣菜別碰。”

錢松聞言一頓,默默收回了伸向麻辣小龍蝦的手。

張遠下車時,特意從後備箱裏拎了兩瓶沒有包裝的棕紅色液體,此時擰開瓶蓋,一股醇厚的酒香摻雜着零星特殊氣息的味道頓時飄了出來。

張遠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笑着問其他幾個人:“嘗嘗嗎?獨門絕技,自己泡的藥酒,七兩多的黃參,加了鹿血、枸杞、不老草、肉苁蓉,還有……嗐,總之都是強身健體的好東西,補補?”

五個隊員都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在娛樂圈的日常生活中,接觸最多的除了音樂,就是各種潮流風尚和粉絲尖叫,哪見過這種中老年人養生秘籍,幾個人登時讓張遠忽悠地不輕,興沖沖地舉着杯子過來,表示必須嘗嘗。

“鹿血苁蓉......”方馳靠在椅背上,看着張遠給他們倒酒,悠悠道:“你這是強身健體?看不出來啊遠哥,剛三十出頭,就不行了……”

“少編排我啊。”張遠笑着拿過方馳手邊的杯子,給他倒上,“試試,六十三度純糧食酒,泡了多半年呢,也有祛濕寒的功效,對你那老肩老腰也要好處。”

“我腰沒事。”方馳頗為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只覺得辛辣無比,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立刻皺眉:“勁兒這麽沖?”

“你那是喝軟酒喝慣了。”張遠端起酒杯,往桌沿上一磕,招呼道:”來,咱們先小範圍的隊內慶祝一下,今年夏天的巡演開了個好頭,等整個巡演計劃走完,公司大慶!”

這頓飯吃得難得安靜消停,簡直令人通體舒暢,兩個小時後,衆人帶上口罩,滿意而歸,除了——好像都有點喝大了。

司機開着商務車,要将隊員們挨個送回家中,方馳想到還要跟張遠去那個“人間天堂”感受一下祖傳手藝,上車前臨時決定:“我和遠哥打車走吧,省時間。”

井寒想了想,說:“不安全吧,萬一出租車司機認出你來了……”

“沒事。”張遠也喝了不少,接話道:“這家餐廳有專車代駕,我跟老板說一聲,讓他找人送我們。”

錢松也問:“可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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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娛樂圈正當紅的煩惱。

張遠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自己人,放心。”

衆人聽經紀人都打了包票,也就安下心來,道了別後,各自上車原路折返了。

這家私房菜的老板似乎和張遠相熟甚篤,親自開車送他們過去。

私家車後排座位上,方馳仰頭靠在車座上,一雙長腿放松地舒展開來,一個黑色的口罩遮住了立體俊朗的口鼻,整張臉上只餘一雙輕阖着的桃花眼,長長的眼睫在眼底投射出一小片陰影,看上去帶了幾分漫不經心地疲憊和放松。

方馳酒量還算可以,說不上千杯不醉,但日常酒會應付圈子裏的人際交往卻足以,不過圈內的社交場合,明星們也好、資本方也好,正常交際一般愛喝突顯逼格的紅酒佳釀,所以像這種純糧食釀造的、加了料之後度數更猛的散裝高度白酒,方馳确實是第一次喝。

車廂裏放着輕音樂,張遠坐在副駕和老板低聲聊着天,一時間氛圍靜谧,方馳此時有些酒意上湧,恍惚中似是進入了淺眠。

.........

吃過晚飯已經八點多了,一般這個時候,店裏還在上客,此時外面的雨勢雖有轉小,卻依舊沒停,林曉給師娘打下手收拾好餐桌,閑來無事,便說:“我去前面盯一會兒,萬一有人來呢。”

師父坐在房檐下的竹椅上,手裏擺弄着收音機,聽着雨聲不絕說:“都這個點了,還下雨,哪還有人,別去啦。”

林曉從門後摸出把傘來,就是師父師娘出門帶的那一把,撐開,說:“沒事,十點我就落鎖關門,天不好,您和我媽早點歇着。”

平時在店裏,人前林曉總是稱呼他們二老師父師娘,無他,就是想顯得技術上專業點,私下在家裏,卻是實打實地喊爸媽的。

林有餘見勸不住,便說:“那讓你媽扶着過去,院子裏有積水,不好走。”

“不用。”林曉從廂房裏把自己平時不常用的導盲杖找出來,輕聲說:“就這麽一小段路,我探着點就行了。”

說完撐着傘,打開導盲杖上的感應源開關,慢慢探着腳前的路,走進了雨夜中。

這個時間天氣,确實會少有人來,林曉從後門進到一樓店裏,收了傘靠在牆角,回到電腦桌前重新坐下,戴上耳機,打開電腦,登陸了一個盲人在線學習教育的網站。

他從抽屜裏拿出盲文筆和盲寫本,跟着耳機裏的課程講解,快速地在硬紙本上紮出一排排凹孔。

林曉是讀過書的,不過小學初中念得都是盲校,也就是社會上俗稱的“啓明學校”,一般在這種學校上學的孩子,都是先天或者後天、并且徹底治療痊愈的希望很小的視障兒童,而這些小孩子不同于普通學校的學生,他們在校除了文化課的學習以外,從小就接觸按摩推拿的技能練習,算是為了日後的生活早做鋪墊。

但林曉和這些盲校的同學還有不一樣的地方,他從小跟着師父師娘長大,師父一輩子的好手藝是家傳的,他會聽會說開始,每天接觸的就是最正宗的盲人按摩,三歲上就開始被師娘拉着小手在師父身上找穴位點,找準了給顆糖,找錯了挨句罵,所以在學校的時候,他對于技能專業課不甚上心,而是将更多的時間用在了文化課的學習上。

就像一株長在荒漠裏的枯草,恰逢雨露,拼命吸收。

所以,等到初中畢業,同學們大多都上了特殊中專或者幹脆終結學業進入社會後,這個沉靜的少年憑借優異的畢業成績,被市內一家普通高中破格錄取了,幾年前,這件事還造成了一點小的社會效應,上了當地電視臺的新聞欄目。

然而,上了高中之後才是真正的考驗。

普通高中,沒有專門的盲文課本,他和一群眼亮心明的健康少年們坐在同一間教室,接受一樣的文化課教育,漸漸地便不再如之前一樣輕松。

尤其是寫字。

學校沒有專門的盲文老師,因此平時上課還好,老師在講臺上講課,他能憑借老師的口述紮盲文做記錄,但是在做作業或是考試時,他都需要用正常的試卷和文字作答,逢遇考試,學校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雖然不能單獨提供給他一份盲文試卷,但是總會專門開辟一間只有他一個人的考場,一名監考老師負責口述試卷題幹,林曉手寫答題,然而,這也在無形之中給了他莫大的壓力,無論是時間還是速度上,比較正常學生都不夠用。

就這樣咬牙堅持了三年,兩年前,也就是十七歲高考時,他沒能考上普通本科,卻又不願意去讀特殊教育學院,因此落榜。

加上那段時間,師娘的身體出了些問題,師父一個人照料不過來,無奈之下,只好從學校回到了家裏的按摩店,和師父一起照顧師娘,照料這小小的營生。

不過,生活雖已如此,但內心夢想不死。

尤其是一年前,他聽說自己一直心儀的幾所普通院校裏,有一家開放了面向盲人的社會錄取考試,專門的盲文試卷,考試時間也有所延長,若是成績合格,就可以和普通考生一樣,進入高等學府學習,他已經畢業兩年了,所以即便再次報名,也只能以社會人員的身份參加考試,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裏那簇燃燒在黑夜之中的微弱溫熱的火種,從未熄滅過。

永夜未明,雖千萬人吾往矣。

整個按摩店一層只開了一盞吊頂燈,時間在這一刻流淌地極為輕緩,耳機中播放着流利的英語短文,林曉手中的盲文錐下筆有力,可能是過于專注,所以對于按摩店門口原來越近的腳步聲都毫無察覺。

直到門被推開,潮濕的雨氣伴着若有似無的酒味迎面撲來,他愣怔片刻後,才飛快地摘下耳機,暫停電腦課程,站起身來繞到門口,在來人走進店裏的同一時間,憑借周邊被帶動的氣流變化,迅速判斷出對方的性別和身高,于是聲音柔和清澈地問了一句——

“歡迎光臨,先生按摩嗎?”

方馳站在原地,臉上帶着黑色口罩,發梢和身上的T恤微濕,腳步一頓,斜睨着面前這個黑發雪膚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随機掉落紅包,快來評論區找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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