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元夜 (1)
洗漱完畢,換好睡袍躺到床上已是醜時。四更天的擊鼓聲在黑暗中起起落落。
萬充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身,感覺到下腹一陣接一陣的燥熱,下唇被他咬得充血,留着一抹誘人的鮮紅,他腦子時清時渾,幹淨纖長的手指已忍不住觸碰撫摸自己。
就在這時,房外倏忽掠過蕭索的幾道唰唰風聲。緊接着,突然一個黑影翻窗而入,動作略顯慌張,卻是無聲無息的。萬充第一念頭,來人是方斟。正好,打殘了丢出去。但萬充随即否定了這個答案,別說方斟此刻早已醉成一攤爛泥,即便他還清醒,也絕無來人的深厚內力和那樣敏捷的身手。
怕是要卷進什麽麻煩事裏去了。萬充無意識地捏緊了被角。
那黑影先是屈身藏在木桌下面,稍作停頓後,又瞬間敏捷地蹿到了萬充的床下。
如此危急時刻,萬充腦子裏卻忽然閃過姜宗孜如玉的臉和妩媚嘴唇,想到那個倚着畫舫窗棂過得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他有獨到的慵懶神色,以及張揚嚣張的唇線。
萬充狠狠皺眉,呻吟咬在齒間,墨發在枕間肆意散亂。萬充的喘息聲微小急促,床下的黑衣人想必已然察覺。但黑衣人暫時無所作為,因為他不能暴露自己,只得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縮在床下,等待外頭的追兵離開,或進來。
沒過多久,屋外追逐的腳步聲遠去,萬府重新恢複了阒寂。床下的黑衣人方松了口氣,霍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拽了出來,壓在雕滿如意雲頭紋的床圍上。一霎時酒氣盈鼻。萬充的右手在黑衣人做出反應前,狠狠鎖住了他的喉嚨。
萬充牢牢禁锢着黑衣人,用左手雙指狠厲地扒掉對方的黑色面罩,連帶着扯起一塊黑衣人臉上的人皮面具。萬充又迅疾地一把扯下黑衣人的人皮面具。
萬充在黑暗中看清了對方嚣張而繃緊的面部輪廓,看清了他暈紅的眼角,和妩媚唇色。
姜!宗!孜!
萬充頓時一個嚴重的卡殼,随即頭腦轟得一響。不錯,合胃口。萬充冷哼一聲,這可是你姜三少爺自找的。
萬充松開緊緊鎖喉的手,聽見姜宗孜明顯沙啞的幾聲咳嗽,欲望便又湧上幾分。
姜宗孜手腳并用地反抗,卻并沒什麽用,轉眼被萬充施力掼到了床榻上。兩具身軀糾纏在一起。
還沉浸在喉嚨的不适感中的姜宗孜,被人強勢地吻住了。姜宗孜當場就懵逼了。身上的人動作霸道強硬,肌膚燙得不正常。姜宗孜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唇齒間的酒香和獨特幽然的竹葉味道,他奶奶的幽香個球啊!
“唔……你他娘的……嘶!別……”
突遭這莫名其妙的劇情轉變,姜宗孜內心極度奔潰。他飛速計算着把追兵引回來救他出魔爪的成功率,但也只能是算算,姜宗孜無論如何不可能這麽做。因為姜三少爺上元夜只能出現在一個地方,而此時,姜朗繼正扮作他在西武街頭惹事。
姜宗孜暗戀游朋律這許多年來,始終有一種,有朝一日他準定能居人上的錯覺,雖然小游游脾氣硬,但畢竟是個瘦胳膊瘦腿腰細身軟的小書生嘛。
但當萬充一邊揩油一邊快準狠地點住姜宗孜周身幾處大穴,姜宗孜四肢發軟徹底失去反抗能力之際,三少爺長久以來對自己屬性的定位發生了可怕而嚴重的轉移。
姜三少爺的愛情觀崩塌了。對方的鹹豬手在他身上為所欲為,毫無顧忌地摸來揉去。衣衫半解間,萬充的手指帶着讓人顫栗的熱度,探往他身下。而姜宗孜發現一個更加悲傷的事實,他千辛萬苦才到手的警惕藏在亵褲裏的《十堂冊》岌岌可危啊岌岌可危!
大事不妙!
“唔,卧槽……”
姜宗孜面色潮紅,他在黑暗中辨不清萬充的五官,只牢牢鎖住對方濃黑的瞳孔,萬充眼眸中流淌的淩冽和洞悉,令橫行霸道慣了的姜三少爺一陣心悸。
“乖。”萬子滿的聲音是在桃樹下埋了幾十年的醇酒,眼眸如同深不可知的林間洞穴,而此刻姜宗孜望見裏頭除了讓人恐懼的黑暗外,還有隐隐綽約的斑斓花束。
對方用黑暗中的一雙眼眸讓他情動了,姜三少爺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姜宗孜的喉嚨幹澀發燙,他跟着萬充呼吸加重,身下被伺候舒服的同時,渾身各處也被莫名得一一點燃。萬充略帶粗暴的舔舐啃咬在姜宗孜身上留下了一連串密密麻麻的酥癢和渴望。姜宗孜渴望萬子滿那攜帶醇厚酒味的竹葉香能充盈整個床榻,填滿彼此緊貼的縫隙,最終滲進自己血液裏。
姜宗孜耐不住想要去撕扯萬充身上的絲綢睡袍,卻不能動作。萬充則直接用膝蓋頂開姜宗孜的雙腿,右手攬起他的腰,左手順着股溝往下,不知輕重地擠進去兩根手指,然後草草地按壓擴充了幾下,就着急地一個挺進。
“啊!嘶……他娘的嘤嘤嘤……”帶上了哭音。
姜宗孜那瞬間心如死灰,下.身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控制不住內力外湧,一下沖破幾個穴道,又被萬充三兩下輕松化解。姜宗孜雙手十指揪緊了身下的被子,難耐地向後仰頭,扯出一段柔暢優美的頸脖弧度。任由萬充一頭潑墨黑發随着起伏的動作,搔弄着他赤裸的胸口。
姜宗孜皺緊眉頭,眸中忍了一片水色:“混賬,死變态,嗯……太、大了……你、輕點!我操……啊……唔嗯……”
萬充捧住姜宗孜的臉,反複啄吻他冷汗直冒的額角,再舔舐至眉骨,沿高挺的鼻梁而下,堵住三少爺媚色的唇,将他的怒罵融化成一聲聲暧昧的低吟。
長夜漫漫。
窗外月色皎潔,飛雪瑩白。
室內旖旎缱绻,紅燭光點燃。
☆、萬漢麟
想知道萬子滿和游朋律的對酒花前是怎麽一番滋味。某天晚上,亥時将過。姜三少爺提着兩壺酒,蹬蹬蹬跑去萬先生的屋前,恃寵而驕又不拘小節地踢開了門。
然後姜宗孜傻眼了。
屋內,萬先生和一個年輕貌美紅衫粉妝的姑娘湊得很近,姿勢暧昧,在小聲說着什麽。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他奶奶的!
見站在門口英俊而陌生的少爺臭着臉僵着身體,紅衣女子瞬時小鳥依人狀,動作熟練又頗具風情地勾住了萬充的脖子,柔軟身軀貼進萬充的懷裏,嬌羞又害怕地嘤咛了一聲。應變能力簡直滿分。
姜三少爺當時的心情,可以形容為原本以為自己是正的沒想到死渣渣紅顏無數風流成性結果失身失心到頭來無名無分錢財兩空的怨婦式悵然憤懑。
萬充忍笑,邊推開紅衣女子,邊看着一臉生無可戀的姜宗孜說:“這是我師妹,賦香,她暫住在萬府。”然後指了指姜宗孜,對賦香說,“姜三少爺。”
“師妹?”
“嗯。我們方才在探讨一些師門秘辛,賦香怕你有疑,便假裝是與我有染。”萬充淡淡然地解釋。
這麽清新脫俗的借口,姜宗孜選擇相信。
賦香大大咧咧地調笑道:“姜三少爺是拎着兩壇醋嗎?味道還挺沖!”
姜宗孜翻了個白眼,不跟她一般見識。刨根問底地問萬充:“你師出何門?”
萬充有點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這個嘛……”
賦香很不客氣地插嘴:“诶呀都說了秘!辛!你一個外人瞎打聽什麽?”
姜宗孜還是不理她,只全心全意地看着萬充。
但萬充這回只是溫雅地聳了單邊肩膀,并沒有再解釋或反駁什麽。姜宗孜感覺心裏被刺了一下。
“……哦。”姜宗孜拎着他的酒轉身就走。
姜宗孜雙手把兩壇酒環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在回廊中走,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但院中倒盥洗水的丫鬟小壺見了這一幕,無來由地,覺得很難過。
他默認他是個外人。
四更的梆聲傳來。
姜宗孜死死盯着床頂的玉蘭木雕,不能寐。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姜宗孜偏頭吹滅了床頭的燈,阖目翻身。
萬充推門走了進來,将手提的明瓦燈籠置于桌上,坐到姜宗孜的床邊,溫柔地喚了他一聲。
姜三少爺不理。
萬充低低地笑,伸手握住姜宗孜的手腕,細細撫摸,順手臂一路往上,接着在曲線美好的鎖骨窩流連一會兒,再探進松垮睡袍。當萬充用冰涼雙指準确撚起姜宗孜胸前紅點時,姜宗孜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他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仿佛有無數小蟲在心上攀爬。
姜宗孜裝不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對方胡作非為的手,紅着臉睜眼瞪人。
萬充的手隔着柔軟單薄的一層睡袍,反握住了姜宗孜的手。握進兩人掌心的絲綢越多,姜宗孜露在早春空氣中的白皙肌膚也越誘人。
萬充忍不住将臉埋進姜宗孜散在枕間萬縷千絲的墨發中。發中有淡淡甜香,萬充又低低地笑了兩聲。呼出的氣息,令姜宗孜的耳廓發麻發燙。
“你剛才,是來找我喝酒的?”萬充把姜宗孜拖抱起來,揉在懷裏。
姜宗孜想到剛才賦香貼在萬充懷裏的樣子,有些排斥。他冷哼一聲:“不是。”
萬充假裝沒聽到,他嗅了兩下姜宗孜身上幹淨的味道:“還在等我?那我們現在去喝酒如何?”
有原則的姜三少爺推開萬充,拿被子悶住自己:“去找你師妹吧。”反正我是個外人。
“可是賦香回去了,怎麽辦呢?”萬充一臉苦惱的樣子。
也是,她還在你也不會來找我。
無情道:“那你就給老子滾回萬府。”
萬充露出了真實的無奈表情:“行了,別生氣了。”然後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蠱惑之,“汲修,今晚月色很美,随我去屋頂飲酒可好?”
“……晚、晚了,沒興致了!”有原則的姜三少爺說。
“嗯,那有沒有興致做,別,的,事,呢?”萬充的手鑽進被子裏,去撫摸姜宗孜的大腿,慢慢往上,就要……
姜宗孜怒掀被子,瞪萬充:“好好好,喝酒是吧?上房!”
萬充笑得很開心。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一領白綠羽緞鬥篷,體貼地給姜宗孜披上。
月明星稀,夜涼如水。姜宗孜和萬充并排躺在屋頂赤紅的琉璃瓦上,手邊是好幾個酒壇子。
半醉時分,姜宗孜枕着自己的手臂,問萬充:“你喜歡游朋律嗎?”
萬充淺淺地笑了。他倒扣了一個空的酒壇,單臂支撐其自己的身體,說:“沒酒了,我下去拿。”
“你回答我!”姜宗孜酒後有些蠻橫,大力拽住了萬充的手臂,把他拖回來躺着。
萬充嘆了一口氣,安撫性的親了親姜宗孜的額頭,鄭重道:“我不喜歡他。”
姜宗孜皺着臉不信不信:“那為什麽你畫的他那樣好?”
愛裝蒜,還心眼小。萬充在心裏數着姜三少爺這裏那裏可愛的地方,滿足地笑了笑:“我畫的你會更好。”
從哪裏吹來一陣冷風,姜宗孜瞬間酒醒了些,開始覺得害羞。他裹了裹披風,強行嚴肅地轉移話題:“對了,我想起來一樁事。”
“嗯?”
“不過我得理理,你先下去拿些酒上來。”姜宗孜撒嬌似的,用身體聳了聳萬充。
“好。”
“我不久前,在……在某個茶館聽說,游家遇竊,不知丢了什麽東西。接着同一天晚上,萬府也遭了賊,被偷走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這是怎麽一回事?”
“……價值連城的寶貝。”萬充跟着重複一遍,看神色,仿佛是覺得這說辭很有意思。
“唔。”姜宗孜想了想,繼續補充,“是一個小厮模樣的人,說他是聽萬總管他外甥說的。難道是訛傳?”
萬充淡淡地說:“道聽途說罷了。”
“啊?”
“萬府這一年來,只進過你這一個賊。”萬充調笑。
姜宗孜愕然:“什麽?”
“再說,還是跟游家同時進的。那麽姜三少爺,舍你其誰?游家丢了什麽東西,想必你最清楚了。”
姜宗孜尴尬道:“呵呵。”丢的是他在上元夜從游書閣偷出來的《十堂冊》。他感覺自己找了一個不很秒的話題。
其實姜宗孜一直怕萬充逼問他偷《十堂冊》意欲何為,怕萬充質疑自己接近游朋律的目的。但算來也好幾天了,萬充始終未主動提及。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又仿佛什麽都不知道。或者是,不在乎?
姜宗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萬充比月色美好的側面,思緒因醉意而變得含混,他索性不再想下去了。
“至于萬府……”萬充開口了,他側過臉,目光從皎皎半弦月轉移到姜三少爺帶一抹暈紅的眼角上,目光繼續在姜三少爺的鼻梁兩頰嘴唇徘徊。姜宗孜任由他深情打量,也不催促,舉起酒壇灌了幾口。萬充于是眯眼欣賞了一會兒姜三少爺咕隆咕隆上下動着的喉結。他有點想湊過去含住,但他只是靜靜看着。
最後萬充重新仰回臉,遠望夜空中微弱的點點星光,深夜微涼的風,吹在發燙的臉上,很舒服,“萬府丢了萬漢麟的心。”
姜宗孜一口酒嗆了出來,醇厚酒香熏得他滿臉紅。
果然嘛……
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姜三少爺暗搓搓又喜滋滋地想:我果然是正的!
有兩三只酒壇相繼骨碌碌沿屋檐滾下,沿路留下長長的一道道酒漬,和醉人味道。最後嘭嘭碎在地上,四下飛濺。
屋頂上的兩人抱在一起吻得火熱,完全沒有在意那些聲響。
有幾個被驚醒的丫鬟小厮披着衣服出來看,吓得姜宗孜兩條腿緊緊環住了萬充。萬充攬着姜宗孜轉眼轉移到了屋脊的另一邊。
兩人落拓放蕩地在屋頂上滾。
夜色月色甚美。
☆、游朋侃
姜宗孜記得,昨晚他是和萬充相擁入眠的。
宿醉醒後,頭痛欲裂,枕邊無人。
姜宗孜的心坎發涼,他神思恍惚了一剎那,聽到門外又重複一遍:“游少爺求見。”姜宗孜才反應過來,他并不是自然醒的,而是因迷糊中聽見了“游少爺”三個字,于是一個激靈,瞬間清醒的。
“我馬上來!”姜宗孜發聲,音調嘶啞。
萬充端着牡丹紋托盤,推門而入時,見到的,便是姜宗孜咋咋呼呼手忙腳亂穿戴的模樣。他皺了皺眉。
“急什麽?吃完朝食再去不遲。”萬充“當”将托盤擱在紫檀木桌上,清粥和柚子茶的香味一下子鑽進姜宗孜的鼻子裏。
“要命我腰!帶!呢!”姜宗孜對萬充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忙活半響,穿戴完畢趿拉着鞋奔入屏風後漱洗去了。
萬充淡淡地等在外面。沒一會兒,聽裏頭沒了動靜。萬充轉到屏風後一看,偏門大開,哪裏還有姜三少爺的影子。
萬充複端起托盤,跟着去往前堂。
正好見着姜宗孜整個人定在前堂大門口,幻滅質問:“怎麽是你?卧槽。
游朋侃狐貍般笑了:“怎麽,宗孜不歡迎游大哥嗎?”
“哪裏哪裏。”姜宗孜幹幹地笑着。
游朋侃沉穩大氣地上前,分別對兩人作揖:“我今兒個,是代游家,賠罪來了。”
“游大哥這是什麽話?”姜宗孜大大方方落座,邊優雅地扣了扣腳趾,邊呼哧呼哧喝粥,“賠甚麽罪?姜游兩家,哪用得着這般客套?”姜三少爺正代表姜家,用全身上下在诠釋着“不客套”。
“宗孜,聽你這麽說,我便安心了。”游朋侃深深一笑,喚人呈上兩份禮:“些許薄禮,宗孜,可不許跟游大哥客套!”他親手将兩只錦盒一一打開,現出兩株金光閃閃雕刻細致的仙法教神樹,蒼古虬勁的枝幹,葳蕤滿密的枝葉,玲珑玉桃綴飾其間。
姜宗孜眼睛發亮,啊啊啊賣了可以換套玉骰子!
游朋侃躬身作揖:“姜三少爺,萬先生,這些天來,小律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此乃我教避禍就福之神樹,還望笑納。”
姜宗孜故作矜持:“游大哥,你也知道。姜家有祖訓,子嗣不得入仙法,這神樹……”當然姜宗孜明白,仙法教徒送出與本教相關的物什尤其是神樹級別的為禮,代表最真摯的心意和最深沉的情意,送了,是不宜往回收的。游朋侃想必也是吃準了這禮數。
游朋侃又狐貍般笑了:“宗孜大可放心,歸根到底是尋常祈福的玩意兒收下,有何人會怪罪?再者,萬先生大抵無祖訓之束吧?”
萬先生冷淡“嗯”了一聲。
姜宗孜和游朋侃又來回客套了幾句,最後,姜宗孜再三言謝故作矜持地将兩只錦盒收下了。他腦內盤算着,玉骰子八成會被沒收,也就不自找麻煩了。但有了錢買幾本珍藏版春宮跟萬先生一同鑽研下也好啊啊啊!還有那群狐朋狗友提到過的九九龍陽式銀雕小人兒也好想要啊啊啊!
萬充一臉“你開心就好”,冷淡地收拾收拾姜三少爺吃完風卷殘雲般的碗碟,端着牡丹紋托盤出去了。
而游朋侃望向萬充背影的眼眸裏,掩飾住了一抹狡黠的勢在必得。
趁萬充不在,姜宗孜心癢癢:“游大哥,小律近來身子如何?”
“身子好多了,就是總念叨你……”
姜宗孜喜上眉梢:“當真?”
“騙你做什麽?今天本想攜他一同來。唉……只是……”游朋侃長長地嘆了口氣,“昨兒月曜日,輪到小律守壇。今早臨出門時,他仍然睡得正酣,便也舍不得喚醒他。”守壇是仙法教的一種靜修祈禱儀式,每逢月曜日,教徒們聚在神樹後一起打坐,須得從早到晚十二個時辰紋絲不動,不吃不喝。大家族照例派出一個嫡子參與。
萬充在返回的途中,聽見前堂傳來姜三少爺的怒吼:“這怎麽行!小律身體本就羸弱!前番落水又着涼受驚,他怎麽撐得住守壇?”
游朋侃複又長嘆一聲,暗暗對着門口臉色鐵青的萬充無奈一笑,再安慰姜宗孜道:“這也是小律該盡的本分,誰也替不得。”
“替不得也守着他。”姜宗孜低頭小聲嘟囔。
“還有,”游朋侃萬分悲恸道,“宗孜,你走後,小律好幾天粒米未沾,誰也勸不動啊。”
姜宗孜砸桌:“怎麽會這樣!”
“所以有件事……”游朋侃露出既為難又不得已的神色,“不知當講不當講?”
姜宗孜繼續砸桌:“講!”
“宗孜,你能否,再去陪小律幾天?姜尚書要是不同意……也、也就罷了……”
“不不不,我爹怎麽會不同意?我這就跟你回游府!”姜宗孜霍然起身,蓄勢待發。
“不準去。”萬充沉臉。
但姜宗孜仿佛沒聽見沒看見。他很快擦過萬充的肩膀,跨過門檻,直沖內室收拾行李去了。
游朋侃在萬充面前直直跪下。
萬充冷淡又高高在上得像是神祗:“萬某不敢當。”
“萬先生,我今天來,不知為了請姜三少爺随我回府。您可知?”
萬充漠然不語。
游朋侃三拜,額頭在地上叩出“铿铿”聲響:“萬先生,既然您能收姜三少爺作學生,游家願出十倍百倍的價錢。懇請您收小律為弟子。”
萬充若有所思。
“鄙人不知您可有兄弟姊妹,望你能體量區區做大哥的一番苦心!”
那個高大穩重而值得依靠的男人匍匐腳下,滿臉虔誠。
萬充點頭了。
姜宗孜并不知道。
聽說萬充要随他一同到游府去,他吃力地按耐住了眼神中的欣喜若狂。
☆、尹法使
萬充、姜宗孜、游朋侃三人乘馬車前往游府。
馬車行至北合街,人漸漸變得熙攘。萬充用細銀漆栓支起琉璃車窗,往外看。
萬充注意到平來客棧二樓的窗口,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美得好似谪仙般,他白衣勝雪冰肌玉骨,黑眉深眸墨發,一眼看去,唯有奪目的黑白兩色。哪怕美人一臉嫌棄冷淡的表情,也絲毫不影響他傾城的美,倒平添幾分人間氣,讓人安心于他是有情緒的,他切實存活于紅塵浮世。
白衣美人對面的男子,英俊而貴氣淩人,年輕的眉目間,帶有異于同輩人的高深莫測,以及谙熟運籌帷幄的老成氣派。
萬充淡淡瞥過,不動聲色。
驀地,“嗵”一聲,是重物墜地的巨響,緊跟着有隐隐惡臭傳來。與此同時,馬緊急揚起前蹄,仰天嘶鳴。馬車在一陣劇烈晃蕩後,停了下來。
姜宗孜被震得一臉懵逼,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何人劫道!”他怒氣沖沖地掀起車簾子,擡腳踩上車轅站穩。
姜宗孜大驚。居高臨下的角度,讓他一眼看清了那具遍體鱗傷面目全非的屍體,死氣沉沉地躺在大路中央,堪堪擋在馬車前面。
姜宗孜目瞪口呆地回頭,對萬充說:“是、屍體。”
萬充淡淡笑了:“結巴什麽?”
姜宗孜怒目而視:“你笑什麽笑?你要是那匹馬你還笑得出來嘛!”
萬充笑得露出兩排牙齒,他伸長手臂,夠過去親昵地掐了掐姜宗孜的臉頰。
卧槽耍流氓能不能分個場合?現在是合适的時機嗎萬子滿?
姜宗孜發現游朋侃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他只好假笑:“游大哥,萬、先生,你們先歇着,我下去看看。”說着扭身跳下馬車。
圍着馬車和屍體,聚起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他們有的驚呼,有的咋舌,有的指指點點,七嘴八舌地議論。
姜宗孜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沒發現什麽疑點。他用衣袖掩住口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屍體。
死者為瘦高的中年男子,他臉上交錯着數道血粼粼的猙獰刀疤,七竅微血,一時辨不清長相。屍體□□,身上齧痕累累,□□一片污穢。男子肉色青黑,遍布着紅黑色的內傷痕。乍一看,像是在□□中毒發,又被兇殘地虐待致死。
“那不是尹法使嗎!”圍觀的人群裏,突然有道驚恐的聲音喊。
頓時一片嘩然。
“尹法使?!”
“怎麽可能?我不相信!尹法使昨天還好好的嗎!”
“真的真的,你們看他下巴上那顆痣!”
“天哪!我的仙母大人哪!”
“尹法使啊!到底是誰這麽歹毒!”
……
法使是仙法教中的品級,雖然屬于最低的一層,但在普通教徒中依舊威望甚高。畢竟法使之上的百長,和百長之上的十堂都過于神秘,為常人所不識。況且每城僅設一個法使,數個副法使,他們掌管整座城池內一切的仙法事務,指引着超過半城百姓的信仰。
群情激憤。哭聲震天。
這時,又突然有人發現,尹法使身上紅黑色的內傷痕分明是馬蹄踏過的痕跡,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被亂馬踏死的。仙法教徒們紛紛把含淚的目光,惡狠狠地,射向姜宗孜身後那匹馬和勒緊缰繩面色慘白的馬車夫。
“為尹法使報仇!”
“惡毒的兇手!”
……
仙法教徒們開始瘋狂地朝馬車丢雞蛋菜葉石子垃圾等一切手邊拿得到的物什,沒有人能阻止他們。還有好多人搶着脫下自己的外套蓋住尹法使的屍體。
瞬間,游家那輛原本奢華的馬車被砸得一塌糊塗,可謂滿身瘡痍。
而馬受到了巨大的驚吓,它不停地掙紮嘶鳴響鼻,四蹄之下碎石亂蹦,即将暴走。
場面完全失控了。
“住手住手住手!”姜宗孜扯着嗓子,邊喊邊抱頭鼠竄,好不容易想起來自己會飛,腳尖一點馬背,順道拎起馬車夫,沒兩下便蹿上了屋頂。
大概是被點中了什麽穴道,馬一下子萎靡下來。
接着,站在屋頂上驚魂未定的姜宗孜訝然發現,萬充正坐在屋脊上,沖着自己微笑,他整個人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你什麽時候上來的?”頓了頓,“游大哥嗎?”
萬充沒回話,只是溫柔地,将插在姜三少爺後領子裏的一根菜葉瓣摘開。
事實上,姜宗孜一下馬車,萬充便即刻從半開的琉璃車窗掠了出來,飛上屋頂。屍體從空中墜下就是剛才的事,但那個抛下屍體制造混亂的人,此刻卻完全不見蹤影。
有點意思。
馬車夫渾身狼藉,他哆嗦着抱膝在屋脊上坐下。
☆、二少爺
令姜三少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北合街上因尹法使屍體出現而暴動的教徒們,居然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姜宗孜把注意力從萬充身上挪開。往下一看,原來是游朋侃從馬車裏走了出來。他一出現,所有人的動作都滞了一滞,然後不再扔砸謾罵。
是了,姜宗孜想起來了。
游朋侃是梁都的副法使。
等官府的人趕來,這場聲勢浩大的暴力遷怒已經平息。游朋侃三言兩語撫慰了教徒們的心,主持了大局。
萬充和姜宗孜坐在屋頂上,動作一致,托腮,瞧着下面。
望不到盡頭的北合街上,數不清的仙法教徒就地打坐,閉目祈禱,上下唇微動而沒有聲音。游朋侃掌心托着一只雕飾繁複的球形青銅香熏,香熏散發出涼甜而古拙的味道,可以傳出很遠。
整個天地都肅靜。
姜宗孜沒有見過這等場面,他感到背脊骨發冷。
于是他本能地伸手一摸,哦,原來是之前有一個雞蛋砸碎在他背上了。姜宗孜摸了一手的雞蛋液,粘膩而腥臭。
風聲響過,有個人躍上屋頂,“踏踏”地走向姜宗孜,一片靜寂中的突兀響聲。
那人白衣翩翩,宛若谪仙,并且完全沒有放輕自己腳步聲的自覺。
萬充斜眼向後看去,轉眼的時候,風情自在眉梢眼角。姜宗孜注意到了。
是方才坐在平來客棧二樓窗口的白衣美人。萬充看着他款款走到姜宗孜的背後,站定。
白衣美人粗魯而直接地扳過姜宗孜的肩膀,猛地把臉湊過去,兩人近到鼻子對鼻子。就聽美人咋咋呼呼地開口:“三兒三兒!你怎麽在這裏!”
姜三兒盡力垂下腦袋,不去看對方,天真地想要假裝沒聽到。
白衣美人使勁搖晃着姜宗孜的肩膀,繼續咋咋呼呼:“誰準你跟游朋侃那厮混在一起的?啊!他那個矮蔥弟弟到底好在哪裏啊?把你迷成這副德行?你說啊!他有我美嘛?有我對你愛的深沉嘛?啊!白眼狼趕緊跟老子回家!”
“……”姜宗孜感覺整條街的人都在看戲,尤其是坐前排的萬子滿。
白衣美人“噗哧”笑出來:“三兒你頭發裏有顆棗子哈哈哈哈,‘嘎嘣’,好甜!我喜歡!”
姜三兒繼續把頭埋着,因為太丢人了所以很不想承認地對萬充承認了:“這個傻戳,是我二哥,號二傻。叫姜宗醇,字最蠢。”
“是醉淳啦。”姜二傻笑嘻嘻地對萬充解釋,“沉醉的醉,淳樸的淳。”
嗯腦子是挺淳樸的。
姜二傻一點兒也不嫌棄姜三兒黏答答臭烘烘那一身,他抱住姜三兒蹭啊蹭:“從來沒有人敢給我甩臉子從來沒有!只有你我的三兒只有你!”恩雷油。
不遠處,隔着吻獸垂脊,站着另一個方才坐在平來客棧二樓窗口的男子。英俊貴氣的男子一臉懵逼地看着畫風突變的姜宗醇,久久回不過神來。
萬先生想,不幸中的萬幸啊,這位仁兄醒悟得不算晚!
于是仁兄臉上的懵逼轉變成了可疑的癡漢笑容。
萬充和姜宗孜見了同時在心裏怒吼:“聖上你醒醒啊!眼前這個傻戳不适合你的他會玷污皇族血統的!要知道智障是會遺傳的聖上你快醒醒!”姜二傻一個男人到底要怎麽影響皇族下一代啊你們兩個才應該醒醒哼!
發現姜宗孜目光熱烈地盯着自己身後的男人,姜宗醇撅了撅嘴,小聲地跟姜宗孜咬耳朵:“那個人叫童七,非要跟我結拜兄弟攔都攔不住。你說,他會不會是個騙子?觊觎姜家財富地位什麽的……”
你這個淳樸的腦子還真敢想。他明顯是觊觎你美色啊姜二傻。
一開始,仙法教徒們說什麽也不肯讓趙捕頭帶走尹法使的屍體。好在游朋侃一再勸說,表示只有交給衙門去審案子,才能找出殺害尹法使的犯人,然後為他報仇。教徒們這才褪下了那副誓死守衛法使遺體的果決面容。
按教規,法使逝世後,所有仙法教徒都要守壇三日。而整個游家都是仙法教徒,是以,游朋侃已無暇顧及萬充和姜宗孜。兩個累贅自覺地表示,不去游府攪渾水了。姜宗醇很是開心,聖上因為姜宗醇很開心,也就龍顏大悅。
萬充沒有帶行李。姜宗孜從傷痕累累的馬車裏挖出自己的包裹後,靈機一動——既然有幹淨衣物,為什麽不在平來客棧洗個澡再回去呢?這樣即便在哪旮旯碰上姜尚書都不怕不怕了。
聽了姜三兒的好主意,姜二傻舉四肢贊成:“好耶好耶,我們一起洗白白再回府!”
“萬萬不可!”另外三人齊聲喊到。
“嘤?”芙蓉泣露香蘭淚我見猶憐。
萬充飛速拽住姜宗孜的胳膊。姜宗醇眨了眨眼,那對狗男男人已經在櫃臺前了:“掌櫃的,要一間房。”掌櫃噼噼啪啪撥好了算盤,萬充看也沒看,直接将一錠銀子按在櫃臺上。掌櫃的頓時眉開眼笑,還親自領兩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