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蘭渚佳期
江涵秋影雁初飛,一行白鳥越過清朗雲端。
東南層巒疊嶂,洞府相連,蘊藏天地靈氣,是極佳的修道之所。此處最高的山峰名曰翠微,取蒼天青山之意,二百裏內無其餘山岳可與之并立。
翠微山門本有一座神廟,當中供奉的非佛非道,乃是土地仙一尊。
自從民間開始盛行登仙求道,但凡有那麽點仙骨就要忙不疊送去高門大派以盼飛升,土地仙這等小小的神靈逐漸不被尋常百姓放在眼裏。說得難聽些,求它還不如去天地盟的諸位長老手中重金購得幾枚仙丹,若求不到仙丹,能聽長老們的幾句金口玉言,也如同自己也得道升仙了。
土地廟斷了香火,日漸荒蕪,襯得旁邊那株槐樹越發高大茂密。
槐樹足有十丈餘高,逢春逢秋時白花滿樹,香氣撲鼻,但最惹眼之處還在最粗壯那根樹杈處張貼的鎏金道符。
這道符肉眼凡胎不可見,只有入了煉氣之門的修行者才能從上面發現端倪:
猶如小兒塗鴉的符文拼貼而出,當中暗藏深厚修為,無奈寫得太難看,非得認真觀摩後才能發現一豎而下的四個大字——
生人勿擾。
原來竟是一道封山符。
有了它在,只略施小計,便教那些妄圖進入翠微山腹一探究竟的粗淺修行者明白了自己同布陣者的差距,無可奈何望山興嘆,憤然離去。
略有仙骨之人花費數十年方可進入煉氣之道,被這一道符打得信心全無者不計其數,時間久了,東南百姓皆知翠微山上已有仙人道場。仙人脾氣不好,若無十萬火急之事,絕不能貿然叩關。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小兒塗鴉似的鬼畫符并非出自“仙人”本尊之手。
入翠微山再行數百步,一座瑞獸石像後飛檐亭角,別有洞天。
內中人影穿梭,身着清一色的樸素灰色布衣,全部的裝飾無非是衣領處的一朵辛夷花刺繡,繡工精細,栩栩如生。雖是身着粗布亂服,但人人神色自若,眉眼飛揚,自有一番民間見不着的意氣風發。
雲霧散開後顯出一片清澈池塘,內中盛開着本不屬于秋季的粉白荷花。塘邊站立一人,服裝制式稍微複雜些,觀之劍眉朗目,年紀輕輕就顯得氣度不凡,握着腰間一把長劍,正是這山中之主的大弟子謝雨霖。
若他不說話,也許真能讓人贊嘆一句“小神仙”。可惜一開口,銅鑼似的敞亮嗓子直接将仙人風範擊得粉碎。
謝雨霖一叉腰,對另外的青年們指手畫腳:
“師尊三日後回到仙府,這些日子後山的那幾只鶴吵得很,夜半也在叫。桐桐,你得想個辦法讓它們閉嘴!”
身旁一個女修道:“是,大師兄。”
“師尊辟谷已久不用尋常膳食,給他準備的洞庭香茶卻少不得。柏郎,這事兒是你在置辦,別誤了時辰。”
“是,大師兄。”
“還有那山泉水,明天那個誰多半得沐浴了,準備好了沒?”
正念咒試圖驅動笤帚的青年忙道:“大師兄,該我了,明日一早就去。”
“這還差不多。”謝雨霖滿意地點頭,四下環顧一圈發現少了個人,額角青筋突突跳了幾下,“咦,怎麽不見白石,他人呢?”
桐桐離他最近,聽見這話後示意不遠處隐沒在霧氣後的群峰:“方才見他離開,大約往蘭渚佳期去了。”
謝雨霖聽見那地名就皺起了眉,礙于師妹在此不便多說什麽,背過身去,心裏卻直犯嘀咕:白石這小子,終日往蘭渚佳期去,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偶然?
禀報師尊是一定要的,但若是旁人,謝雨霖作為監管師門中人的大弟子,興許就直接出手阻攔一二了。
畢竟蘭渚佳期中的那位不是尋常身份。
可更麻煩的是,蕭白石也不是“旁人”。
翠微山主峰後有一道瀑布,瀑布之後,又是數不盡的秀麗群峰。當中風光最好的一處名為蘭渚佳期,終年繁花似錦,入夜後螢火點點如夢如幻。
蘭渚佳期懸于巨石之上,須得禦劍修為以上才能前往。
蒼苔石階後兜兜轉轉閃出一條人影,卻是個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光看相貌,簡直是“芝蘭玉樹”四字的最好寫照,眉如墨畫,鼻梁高挺,桃花眼,仰月唇,天生一張妖孽的臉,可滿面笑意又有幾分純真,充滿矛盾的氣質。
他且走且停,一直來到蘭渚佳期前。
除了令謝雨霖頭疼不已的蕭白石,不做第二人想。
他掐了個手訣,口中默念數句,緊接着便身輕如燕地在旁邊樹冠一借力,徑直朝那鎖關的結界而去。
對他而言要破結界不算太難,蕭白石取出随身攜帶的一把短劍,以劍刃劃出數道金色紋路,修長手指憑空做個按的姿勢後,那紋路組成的辛夷花圖輕飄飄地落在結界陣眼。四周無聲地黯淡,緊接着,結界中顯出了僅夠一人通過的甬道。
這些事蕭白石幹過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次,他駕輕就熟地跳下去,挺直脊背,雙手随意地抄進袖子,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
蘭渚佳期入夜風景更勝白晝,但現在朗日高懸,見不到青燈螢火。
正中是四四方方的竹屋,院落空無一人,但茶具都在。蕭白石見狀繞過花徑,從旁邊靠近後院,果不其然見着了他想見的人。
那人坐在溪邊,不知用什麽術法或者符咒讓水流靜止,凝固如一面鏡子。微風拂過,粉白花瓣便如雪般落下,灑在那人肩頭與水面,鋪滿細密的一層。場景如畫,唯有偶爾水中魚兒擺尾,一點漣漪緩慢蕩開,才驚覺仍在塵世間。
白衣烏發的青年好像還沒睡醒那般用手撐着側臉,目光懶散不知看向何處,更沒注意到不遠處已經藏了個人。
蕭白石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心生一計。
他咬破手指以血為媒,催動一縷真氣,迫使神思穿過花草,與水中嬉鬧的魚兒短暫相通。這對他而言不難,仿佛生來就會,但也不能長久使用。
“起!”蕭白石低聲一念。
平靜如鏡的水面忽然亂了,一尾金紅鯉魚擺尾從水底躍然而出。
霎時風起,一場花雨中那點燦爛的顏色如同驚鴻弄影。
那人擡頭時短暫愕然,随着鯉魚再次入水“嘩啦”一聲,漣漪漸散,他的愕然也全部收斂。按住腰間玉笛,他掃了蕭白石一眼。
雖是隔着茂盛花叢連人影也看不分明,蕭白石的心髒驀地如擂鼓般狠狠跳了幾下。
對方的模樣被他不知暗自描繪過多少次,被那雙狹長的眼睛看一次,他都會短暫地陷入恍惚。可惜那人從來不笑,甚至不會對他的貿然到來表現出太過驚訝的神色,只簡單地望一眼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勢,留給蕭白石神情淩厲的側臉。
一時天地寂靜。
每次見他,蕭白石總忍不住想,世間這麽多修道者都穿白衣以示自身高潔志向,但再沒有人比眼前這青年把白衣穿得更好看了。
可這麽一想的時候,他心中總有個聲音反駁:“那當然,東暝觀主大弟子,天下第一的劍修……他可是應長風啊!”
長風吹月度海來,遙勸仙人一杯酒。(*
五十年前離火劍門的繼承人自遠海踏入中原,拜進東暝觀,不過短短三年後,便在論道大會上挑戰了有劍神之譽的歸一笑,奪了他“天下第一劍”的稱號。
從此“長風吹月”之名響徹四海。
那一年,應長風不過是辟谷不久的年輕道人。
正派人士說他除魔衛道,光明磊落,合該年紀輕輕就叩關金丹;傾心于他的女修說他冷若冰霜,天生斷情,眼中只有蒼生與大道。但不論哪一種說法,好像都與眼前被一道小小的結界困在蘭渚佳期的青年毫無關聯。
如果不是七年前那場意外的話,應長風也許此生都不會出現在翠微山。
作者有話說:
謹慎排雷:①受是他兩個爹“生”的,但不是傳統男男生子,類試管,介意請X。
②長相清純x妖孽,性格外冷內熱釣系男x陽光任性小白兔。
③基調甜甜,後期一點劇情小虐,仙俠修真背景但一股子武俠味。
*出自李白《魯郡堯祠送窦明府薄華還西京》,寫得特別仙qaq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