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翻車

應長風是被蕭鶴炎擄來翠微山的。

他與蕭鶴炎在三十年前的西極山論道大會上見過一面,所談言語不過“借過”與“多謝”。可就是這寥寥四字,叫蕭鶴炎從此輾轉難眠。

按蕭鶴炎——青霄真人,翠微山主,蕭白石那神通廣大的父親大人——的說法,他對應長風是一見傾情、再見傾心,寧可不得道飛升也要與他共度千年。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少,可惜應長風人是冰做的,平素出入都與師門中人一起鮮少獨處,蕭鶴炎哪怕再相思成疾也近不得他的身。

直到七年前。

萬物複蘇,春夜,清心道諸多大小門派聯手禦敵,意圖除去為禍南海五百年之久的兇獸“禍鬥”,才給了蕭鶴炎可乘之機。

禍鬥伴隕星墜地而生,形似黑犬,身有四翼,其聲如吼。可于蒼天中飛行,翻山越嶺不過一夕之間,口吐妖火,所到之處盡是一片焦土。起先禍鬥每逢百年便會歇息一次,南方各大小門派趁機休養生息,可最近二百年來,禍鬥變本加厲終日作亂一方,民不聊生,而修道者也苦不堪言。

當今江湖中的修行以清心道為主,提倡苦修,清心寡欲方可求證大道。而清心道的各門各派曾經為對抗北方兇獸茕鬼創建天地盟,共同推舉了盟主,最終這盟主也率領衆人成功将其斬殺。

此後,天地盟便保留下來,成為了匡扶正義的最大勢力。

這回禍鬥為患,天地盟自然挺身而出,盟主岳辟川率領東暝觀傾巢而出,誓要将禍鬥斬首示衆才罷休。

那場激鬥持續了整整六十六天,三千裏南方大地一片漆黑,邪氣遮天蔽日之時,唯有禍鬥的妖火直沖上九天雲霄。直至最後時刻,岳辟川耗盡大周天修為引來天火,邪不壓正,終是在禍鬥奄奄一息時取了它的性命。

這一戰雖禍鬥被除,天地盟亦是損失慘重。

岳辟川的大弟子應長風也身受重傷。

他在戰中被禍鬥的雙翼掃中,重心不穩從半空跌落,又因妖火焚身險些喪命。旁邊的同門自顧不暇,無人照應他,應長風眼看就要殒身于此,蕭鶴炎便是這時從一旁現了身。

蕭鶴炎不修清心道,向來不與天地盟站一條船上。盡管禍鬥是兇獸,但威脅不到自己,蕭鶴炎也聽之任之。得知天地盟自不量力要和它一決生死,本來在翠微山上潛心修行的蕭鶴炎符也不畫了,徒弟也不教了,禦劍千裏迢迢趕往南海,就為了看個熱鬧。

熱鬧看夠了,收獲遠遠高出預期。

蕭鶴炎扶起只剩一口氣的應長風,窺見遠方岳辟川還在指揮衆人砍下禍鬥頭顱,冷哼一聲,掌中化出一枚芥子,将應長風帶走了。

剛回到翠微山時應長風遍體鱗傷,被蕭鶴炎抱入山腹的“一葉浮萍”。

這是整片翠微山中靈氣最盛之所在,修道者采日月精華,懂得以氣養生,無需太多金丹藥石便能自然恢複。應長風修為不低,若在此安靜養傷少則數月、多則三五年便能重回鼎盛之時,蕭鶴炎卻斷了他的心思。

後來坊間傳聞,青霄真人還惦記着應長風,乘人之危封了他的武脈囚禁于翠微山中。只要應長風一日不就範,蕭鶴炎便一日不會放他。

失去了全身修為的應長風與普通人無異,再也走不出蘭渚佳期。

這一晃,就是七年時光。

雖無蓋章定論,但應長風看似已經毫無逃跑之心,終日賞花看魚,不怪別人猜測他與蕭鶴炎未有道侶之名已有道侶之實。何況蕭鶴炎修的紅塵道,本就不放棄七情六欲,更有傳言紅塵道傳人都深谙房中術……

茶館的好事說書人不肯得罪東暝觀,每每談論到此處便點到為止沒了後文,但那面上的淫.邪笑容與猥瑣語調都無不昭示着他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東暝觀主、天地盟主岳辟川為此大發雷霆,親自找上翠微山,要為愛徒讨個公道,結果蕭鶴炎連山門都沒讓他進。更可氣的是,那些翠微山的青年道者更是一口一個“師尊的心上人”,就差沒把“師娘”二字随時噴到岳辟川的臉上。

岳辟川若非涵養太高,恐怕早就一把天火燒了翠微山。畢竟天地盟主死要面子,他只來得及放一句狠話,便又回到了東暝觀。

有人說,岳辟川是覺得丢臉,再也不管應長風的死活了。

昔日第一劍修被人擄走已經十分難堪,又加上武脈被封功體全失,想必日子不好過。江湖中從此提到應長風,除了揶揄與嘲諷,更多仍是同情。

末了義憤填膺一句:“就說那蕭鶴炎不是個好東西!”

也免不了憂心:“不知他還會怎麽折磨應公子……”

但其實應長風在翠微山過得挺好。

沒了修為無法繼續辟谷,須得吃普通人的飯食,蕭鶴炎便專門從山下請了個祖上做過禦廚的師傅給他一個人變着花樣做吃的。應長風不吃辛辣刺激之物,蕭鶴炎叫那師傅短短七日內寫了一百多種粥的配方讓他選。

應長風喜歡竹,蕭鶴炎便大興土木換了蘭渚佳期原本的雕梁畫棟,全部改成竹屋竹床,貼上符咒讓它們始終維持着原本的草木清香。

應長風要看魚,蕭鶴炎便去市集精心挑選魚苗放入溪流中,又施術無限放慢水流速度好讓他觀賞。

蕭鶴炎自己不覺得有什麽,只是修道之人大都簡單為主,底下的弟子以謝雨霖為首就頗有微詞,哪怕最後習以為常了也仍是覺得麻煩。

而麻煩中的麻煩便是沐浴一事。

應長風重傷初愈,除了一葉浮萍的天地靈氣外還需以自然山泉水而成的溫泉休養。而翠微山上的泉水都極為冷冽,惟獨最偏僻的山脈洞府中有一眼溫泉。蕭鶴炎為他在蘭渚佳期修築湯池,定期遣人專程打回溫泉水供其沐浴,可說寵到極致。

好在應長風這人并不挑三揀四,萬年不變的臉色看不出喜怒。時間久了,山中弟子對他也漸漸不再多話,之前什麽“續弦”“老夫少妻”的說辭随之煙消雲散。

蕭鶴炎多寵應長風,蕭白石都知道。

但仍擋不住他隔三差五就要去偷偷看應長風幾眼。

他被抓過一次現行,剛從蘭渚佳期離開便碰上了蕭鶴炎。令他意外的是父親只讓他以後別再冒犯了公子,言下之意是別來了,其餘責罰一概沒有。蕭白石嘴上答應得挺好,背後依然不改,陽奉陰違用到極致,無非仗着蕭鶴炎不會真的罰他。

雖說修道者不講求香火傳承,可他畢竟是蕭鶴炎的獨苗苗。

在應長風之前,蕭鶴炎有過一個道侶。二人也曾感情甚篤,琴瑟和鳴,對方意外身亡後蕭鶴炎便獨自撫養蕭白石長大,至今從未對他有過一句重話。

旁人怎麽說應長風和蕭鶴炎的故事,蕭白石無所謂,他只知道父親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他對謝雨霖解釋,以此來證明父親無非一時興起。

謝雨霖聽罷大笑道:“白石弟弟,你都快一百歲了。于師尊而言,長生寂寞,如今想要從應長風身上找個慰藉不也理所應當麽?”

蕭白石被這麽一說,甚至無法說服自己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過得一天是一天。

此時他仍癡癡看向應長風,心下明白對方也知道他在此處。每回他都會讓應長風發現自己,但對方好似并不在意被一直偷窺。

從白晝到入夜,蕭白石都不曾離開。

他蹲在花徑之中,借那些花朵為掩護,看應長風發了一天的呆。應長風不說話,他也沒有多的動作,偶爾魚兒擺尾,落花狼藉,除了第一眼,應長風不會再看他一次。

直至螢火點點,蘭渚佳期變了模樣,蕭白石才從花叢中站起來。

長身玉立的青年随意散了發辮,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同他對視。幾個呼吸後,應長風仍沒有移開視線,蕭白石想:這就是結束了。

“天黑了。”應長風說。

蕭白石聽這三個字已經入迷,日日夜夜,應長風只會這麽委婉地提醒他該離開了。他聲音低沉,如深淵中的一句嘆息,傳入蕭白石耳中,又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春雷。

他連忙朝應長風笑:“哎,知道了,這就走。你……你早些休息!”

言罷,應長風收回視線,淡淡一颔首算作送別。他轉身回到竹屋,外間螢火黯淡,紛紛從窗縫飛入竹屋,化為掌中的一簇燭光。

再過不久,燭光也熄了。

蕭白石在這時才會走,他重新鎖好結界,下山時情不自禁回頭望了一眼合攏又消失的金色穹蓋。他想父親很快就回來了,不該這麽頻繁地來此,不舍地反複雕刻應長風的眉眼,突然記起謝雨霖告訴他的秘密——

有一回謝雨霖來蘭渚佳期為師尊送藥,正好遠遠看見蕭鶴炎飲多了瓊花釀,半夢半醒間,攜着應長風的手喊出了別人的名字。

“辛夷,辛夷……”他這麽喊着。

應長風不答,蕭鶴炎自己又醒了。

他看向兩人握着的手,苦笑片刻放開,道:“我忘了,你終歸只是長得像他。”

作者有話說:

為避免站逆,俺再次強調應長風是攻,他名字都在前面(′?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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