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泉太淺

解除結界的事,蕭鶴炎沒有告訴第二個人。

因此在他把自己鎖在空山朝暮一處崖底洞府中短暫閉關時,蕭白石按捺不住又上了蘭渚佳期。

翠微山衆人雖然修習紅塵道,但也知道自身煉氣凝神仍不過是肉體凡胎,比之鄉野村夫不過多了點時間,如果就此放浪形骸,被打回原形只在朝夕之間。蕭鶴炎沒有立規矩,他會定期進行大小周天的閉關,前者四十九天,後者則要滿一百零八日。

蕭鶴炎閉關時,翠微山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

以謝雨霖為首的高階弟子會在住處附近的洞府随蕭鶴炎一同閉關,低階弟子也會放慢掃灑和日常修習的節奏,以求節約出更多打坐冥想的時間。

每到這般時候整座翠微山就成了蕭白石一個人的天下。

他體質特殊,極少随父親閉關。就像無師自通了馭獸術一般,哪怕從不找個靈氣豐沛的山洞蹲夠一百零八天,蕭白石的修為卻在每日按時練習中不斷長進。

這事蕭鶴炎應該是知道的,睜只眼閉只眼而已。

蕭鶴炎說過不止一次要蕭白石“玩得開心就好”,這話換個對象定要惶恐地以為自己被師尊完全放棄。蕭白石心比東海寬,真将此言奉為圭臬,每日在山上四處亂逛,反正他不想做什麽一派宗師。

想必蕭鶴炎也看透了這獨生子沒個大志向,遂聽之任之。

此時已過黃昏,好風胧月,山間隐約可見螢火的光亮。

随手扯了根嫩葉叼在嘴裏,蕭白石哼着小曲從小道繞到了蘭渚佳期下,正要和往常一樣解開結界卻突然發現不同。

原本外面看着像浮在半空的巨大孤島不知何時與山壁林木融為一體,當中數百級臺階一直深入雲霧中,正東方的入口處,聳立着一對貍貓雕像,神情安靜而淡然地蟄伏在草叢中——這是他幼時稀薄記憶中見過的守護像。

念頭甫一浮現,蕭白石眉頭微蹙,突然意識到蘭渚佳期的結界已經去了。

他試探着邁過草叢踏上第一步臺階,半晌沒察覺出異樣後連忙加快腳步往上跑去。

難道父親放走了應長風?這想法只在他心裏須臾一轉,随後越發強烈地振動,蕭白石催動真氣,身形幾乎快出了模糊的殘影。

他停在小院外時還有些氣猶不定,待發現竹屋廊下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後更是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心跳都暫停了一瞬。這時蕭白石再無法保持冷靜了,他單手一撐翻過低矮竹籬,徑直往後院繞去。

應長風被囚在此整七年,蕭白石偷偷來的次數沒有上百也有八十。他早摸清了應長風的行動,多半都在院中賞花,否則便立在池邊看魚。

有時他也想,應長風會不會太乖順了些?但換位思考,跑是跑不得的,又沒法幹脆地解決了蕭鶴炎,與其終日怨婦似的悶在屋裏,還不如活得自在些,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日子不知多少人羨慕還求而不得。

今日無論廊下還是池畔蕭白石都沒找到應長風。

蕭白石內心一沉,正在慌亂時忽然聽見了一點水聲。

蘭渚佳期不會有第三個人在此,蕭白石篤定地想。他吐了那片叼着的葉子,過快的心跳恢複正常,接着便循聲而去。

竹籬半掩着,自小徑往下行,樹間花朵繁盛,沉甸甸地壓下枝頭一直垂到行人肩上,如同置身暖春桃花源中。為了應長風的安全,蘭渚佳期上沒有任何走獸,偶爾飛過兩只鳥雀也是急速在花枝上一點就匆忙飛走。

蕭白石越往下走,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漣漪響動越發清晰。他心下疑窦叢生,接着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口幹舌燥起來。

蘭渚佳期最低處便是蕭鶴炎為應長風所築湯池,逢七便有專人引來山間溫泉水供他沐浴。此前蕭白石不是沒撞見過,但那寥寥幾回應長風都已經沐浴完畢披衣回到院中了。他清楚地記得那人被溫泉水熏得泛紅的臉,瀑布似的黑發濕漉漉地往旁邊撥,就這麽仰躺在竹編藤椅上小憩。

可他還沒見過正在沐浴的應長風,也不知道那湯池原來離院子這麽近。

溫泉的氣息侵襲蕭白石靈敏的感官,讓他腳步突然一躊躇。蕭白石原地呆愣片刻,螢火蟲從肩膀上掠過,光亮在他眼角輕輕一點,又輕快地飄遠了。

他為什麽不顧身份也要屢屢偷上蘭渚佳期?

因為應長風的眉眼都像長在了自己心裏,第一次見到時便暗自喜歡上了。他知道應長風不甘心被困于此,想要暗自把他放走但解不開結界。現在結界沒了,不管原因是什麽,他若把應長風放下翠微山,是不是對方會開心些?

那樣漂亮的一張臉,笑一笑不知會多令人心動。

蕭白石驚覺,他來十次、幾十次、一百次,守在小院外站着就是整天,無非也想看應長風什麽時候遇到開心事能笑一下。

那現在時機不對,他該走嗎?

可腳步偏生像着了魔一點一點地穿花而過,朝那方小小的湯池前去。

湯池周遭一圈花樹,風過時搖曳生姿。應長風的外衫和裏衣随意搭在一旁的竹凳上,天色漸深,他卻毫無察覺般單手支着頭,沒有起身的意思。

溫泉水偶爾“咕咚”一聲,幾塊大石旁貼着符咒維持暖熱溫度。甫一靠近,蕭白石便感覺到了那股熱意,他是無所謂四季變換的人,覺得寒冷或酷暑都差不多,這次卻沒來由地被熏得有些耳根發燙。

他看清應長風的背影時腦中“嗡”地作響,緊接着條件反射地垂下了眼。整只耳朵都熱得快要冒煙了,蕭白石一手捂着那兒,緩慢地又擡起頭。

應長風全無知覺,在水中換了個姿勢側過身。

他把長發全都绾起用一根竹簪固定,興許因為微閉着眼,眉間不耐煩的戾氣也逐漸消散,看着年輕了些,樣子有點像東暝觀中束發的小道士。幾縷發絲濕漉漉地貼在側面上,映得他眼睫愈黑、雙唇血色愈濃,與白皙皮膚對比鮮明。

蕭白石喉頭發緊,好似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應長風從前修劍道,習武到深夜是常有的事,身材自然勻稱。修長手腳、寬肩窄腰平時裹在長衫裏看不出來,此時不着一縷,肩背和手臂線條都能看得分明。

湯池大小有限,水深也只道尋常男子的大腿高。

他往池中一縮,仰頭靠在池邊的石塊上,喉結凸出随着呼吸和吞咽動作略微地動,半截身體都露在了水面上。從蕭白石的位置正對湯池那處剛好有個缺口任他偷窺,他看見應長風如白鶴一般的頸,再向下,是緩慢起伏的胸口,一把細窄卻柔韌的腰。

下.腹突然有些發熱,蕭白石不明就裏但連忙掐了個清心平氣的口訣,強行把這股奇怪的感覺壓回深處。

他的視線正是無處安放,不敢多看卻舍不得離開應長風。蕭白石的腿有些發麻了,他小心地挪了一步,避免踩住幹枯的花枝。

目光錯開片刻,耳畔水聲如叮咚作響,仿佛從山壁滾落。蕭白石經不起誘惑地再看向水聲響動的來源時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再也動彈不得。

不遠處的應長風從湯池裏站了起來,他下半身穿一條松垮的亵褲,此刻被溫泉水浸透了貼在身上,盡職盡責地勾勒出腰腹肌肉、雙腿線條還有膝骨的輪廓。他踩上湯池邊緣,側身時連臀.線都無比明晰了。

應長風好像始終沒注意到蕭白石,他撿起凳上的裏衣,毫不在意軀體還沾着水便披上,也不系腰帶,就這麽敞開着。

夜裏風冷,他沒有多留,即刻提起螢火簇擁的燈籠往院中走去。

只是走了兩步後,應長風突然停下來半側臉,朝蕭白石的方向嘴角一挑。

這個表情不是在笑,更像嘲諷他的窺視,也像在無聲地遞給他一點暗示,似是而非,就如天上胧月猜不透。

蕭白石霎時臉紅了個透徹,他以為應長風該毫無察覺但眼下看來他什麽都知道。

此時應該立刻跑走可蕭白石說不上自己怎麽想的,卻跨出花樹林子要追應長風。他抱起應長風落在一旁的腰帶和外衫胡亂團了團,便三兩步地趕上他。

蕭白石沒和應長風并肩而行,落在他身後兩三步遠的位置。

“鞋。”應長風頭也不回道。

蕭白石臉更紅了,迷茫地“嗯”了聲,尾音輕飄飄揚着,卻低下頭看見應長風是赤腳踩着石階。他立刻顧不得其他了,轉頭跑回溫泉湯池邊提起應長風的鞋子再返回。

如此跑了一遭蕭白石半點沒覺得累,他忐忑地把那雙鞋往前一遞:“喏。”

應長風沒說好還是不好,他随意地往旁邊一張石頭上坐,沒系腰帶的外衫随動作往下掉。他伸出一條腿,眼睫微垂,意味卻十分明顯。

知曉應長風的意思蕭白石心髒都快要跳出喉嚨了,自他入道以來還從未有過這麽緊張的時刻。喉結艱難地上下一動,靠近時腿像灌了鉛,又像一碰就會折斷,他在應長風面前半跪着,兩手捧出一只鞋。

應長風的踝骨生得好看極了,如玉似的皮膚上依稀留有一點當年被妖火灼傷的疤還未徹底消除,但那淺紅的印記在他身上就像花朵的吻痕,看得蕭白石眼底發熱。

應長風随意穿好那只鞋然後站起身,他沒讓蕭白石替自己穿另一只,一弓身從他懷裏撿起來踩在地上穿了。

他從蕭白石手裏拿走屬于自己的衣物也輕巧得很,四兩撥千斤,三兩下便系好腰帶遮住方才大敞的風光,接着淡青色外衫披好,他才看了蕭白石一眼。

“多謝。”應長風說完,又抓起那盞燈籠。

這句話在風中徹底散去時應長風院子裏的亮光都熄了,蕭白石方才能回神。

他不可思議地一拈指尖,上面還留存着接觸到那人腳踝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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