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個會說大秦官話的。
“還聽不聽了?”趙洛懿不耐煩道。
“聽聽聽,師父繼續。”李蒙把冰冷的手貼在趙洛懿肩上,捏來捏去。
趙洛懿哼哼兩聲,接下去說:“溫煦是個好男人,在黑牡丹堅持下,将車馬行改作如今的十方樓。”
“……”李蒙手上動作一頓,“師父,你講故事的節奏不對,我還沒有準備好。”
趙洛懿拍了一把他的後腦,轉而撫摸李蒙的頭,他的發絲柔軟,趙洛懿深深吸了口氣,寒冬臘月的冷空氣沁人心脾。
“最初十方樓是為了黑牡丹一個人建立起來,溫煦武功了得,多年行商也有些經驗。車馬行仍然開,但私底下轉為探聽情報,當時主要監視的對象,是大秦皇宮。”
李蒙唬了一跳,緊張吞咽:“現在也……”
“大概十數年前,有人出萬兩黃金,買當今聖上的人頭。”
“皇帝還活得好好的……”李蒙欲言又止。
“是,任務失敗了。而且自那之後,引起大內警覺,我們混進去的人,俱被拔除。十方樓再也沒有打過皇宮的主意。但黑牡丹在時,建起十方樓,并非為了刺殺當時的皇帝。”
從年份上算,李蒙很快明白,當時的皇帝并非現在這個,還是先帝在時,也即是說,先帝在時便有人出錢,讓十方樓刺殺今上,十方樓也用了十數年來籌謀這個任務。
“你絕對猜不到,十方樓最初是用來幹什麽的。”趙洛懿揉亂李蒙的頭發。
“監視皇宮……”李蒙略一沉吟,道,“黑牡丹是南湄人,她是南湄細作嗎,莫非為了獲取有利南湄的情報……但南湄彈丸之地,且易守難攻,又多是沼澤,不像對東夷和北狄,朝廷對南湄的态度,一直是不正面沖突。先帝時有過一次招安計劃,現在的……”狗皇帝三字差點脫口而出,好在李蒙按捺下來,頓了頓,續道:“皇帝也派過一次官員招安,後來值中安內亂,計劃流産之後,再也沒有官員提及。”
趙洛懿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李蒙,躺在趙洛懿臂彎裏睡得暖烘烘,李蒙愈發不拘,一條腿索性搭在趙洛懿腿上。
“你來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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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讪讪道:“父親在時偶爾聽兄長們提及,師父繼續……”
“腳。”趙洛懿冷道。
李蒙沒有立刻挪開腿,他手漫無目的在趙洛懿溫熱的腰腹一帶徘徊,問:“師父,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趙洛懿說,“與你無關。”
“怎麽無關?你都親了我了!”李蒙面紅耳赤,脫口說出心裏話,“我可不像你,我還沒跟人親過嘴兒!”
“……”半晌,沉甸甸的嗓音從趙洛懿胸腔中發出,“我也沒有。”
李蒙忙問:“真的?”
“下去!”趙洛懿把趴到自己胸膛上的李蒙往旁推,“重死了。”
“嘿嘿。”李蒙平躺在趙洛懿身邊,右腿仍然搭在趙洛懿腿上,少年人心思活絡起來,“樓裏都沒有人娶媳婦,要不然,師父委屈點兒,給我當媳婦呗。”
“……”趙洛懿冷淡地說:“親個嘴就跑門外蹲着哭到半夜的嬌少爺,我娶不起,難搞。”
李蒙翻身吊住趙洛懿胳膊,“不難搞不難搞,不信你試試!”
趙洛懿笑:“爬!”
李蒙摸着趙洛懿的喉結,低聲說:“反正以後你教會了我,我也是給你當幫手,我們會一直呆在一起。”
“前兩年,我不在樓裏,你二師叔陪你陪得多,你喜歡你二師叔。”
李蒙茫然地捏着趙洛懿溫熱的臂膀肌肉,不明白有什麽關系,執拗道:“那不是一回事,離了家沒人待我好,人之待我,我之待人,我二娘說的。”
“你二師叔親過你嗎?”
“沒有,說了你是第一個。我是讓你吓懵了。”李蒙不滿道,“過去你和蕭苌楚有舊,永陰河上有個秦蓁蓁,岐陽妓館有個馨娘,誰知道還有些誰。要是你喜歡女的,把我當成個女的親了,我不就虧了麽?”
趙洛懿沒說話。
李蒙急了:“你不會真把我當女的了吧?我哪點像女的……”
趙洛懿安撫地拍了拍李蒙的狗頭,“你還小。”
“不小,父親去世那年,本就要給我說親了。”
“師父忘了,你是大家子弟。”大秦風俗,唯獨大戶家裏,男子十三歲議親,普通平民那時也能娶妻,但通常家私不足,得拖到十六成年之時才會娶妻。
“反正我只有你了。”李蒙可憐巴巴地說。
李蒙嬌生慣養,這兩年吃的苦頭多一些,卻不似趙洛懿自小養成的沉悶性子,現把趙洛懿當成最親之人,便自然而然生出親近。
便在冬夜,趙洛懿久處于黑暗之中的身心,也仿佛被一縷微光照亮了些。
大概挨得太近,趙洛懿心口湧動着一種說不出的熱乎,似乎真能體味到兩顆心同時跳動,連節奏都一樣。
也許這便是孫天陰說的,“同株”子母蠱雙生的效用。
“師父,要不然,你再親我一下。”李蒙興致勃勃地說,将嘴朝上努。
當溫熱的唇片觸及到趙洛懿下巴,他猝然回神,連忙抓住李蒙,推開些,喝道:“別胡鬧!”
“你親我就随便,憑什麽不讓我随便親!”實是那晚匆促中一吻,根本算不上是親嘴,李蒙正是少年人最好奇的時刻,現話也說開了,少不得想再試試。
而趙洛懿暗暗頭疼,太陽穴突突直跳,簡直後悔那晚一時半刻沒忍住,貿然之舉。
李蒙背過身去,故事也不聽了。
“李蒙。”趙洛懿叫他名字。
李蒙全不理會。
趙洛懿無奈嘆了口氣,握住李蒙肩膀,緩緩将其扳過身來。
李蒙心裏跳得厲害,從來沒有這麽大膽任性過,也不怕趙洛懿會随時要他的命了,甚至他已經忘了眼前這個,是十方樓中四大殺手之一的絕頂高手,只想再嘗嘗那與人親密的滋味。
況乎本就沒別人,師徒兩個相對,倒也沒什麽丢人。再一想孫天陰師徒所為,只覺這算不得什麽,更想确認究竟自己是不是喜歡趙洛懿。
“你這人怪不怪,不是生氣我親了你嗎?”趙洛懿放柔聲音,他聲線低沉,極有男人味,一手順着李蒙腰線滑落下去。
“我以為你喜歡女人。”
“也許吧。”趙洛懿不耐煩道,“我又沒有試過。”
李蒙感到趙洛懿粗粝的手掌隔着裏衣撫摸自己腰背,布料與皮膚摩擦的感覺很好,尤其是他能分明感受到趙洛懿有力的手掌,這使他覺得很安全。
“師父……”李蒙呼出一口熱氣。
“唔?”趙洛懿手自李蒙衣領探入,溫熱的肌膚互相摩挲。
“……啊!”
“……”趙洛懿被李蒙突然發出的叫聲吓了一跳,手離開李蒙的身體。
“不是、你太直接了!”李蒙忐忑不安地說。
“那你想怎麽樣?”趙洛懿感覺到一陣頭疼。
“親個嘴兒呗。”李蒙吊兒郎當地在趙洛懿臂彎裏扭來扭去。
“……真親?”趙洛懿問。
沒等李蒙回答,他們嘴唇就碰在一起,李蒙腦中霎時空白,猶如遠處隐隐閃動的春雷,緩慢靠近。
趙洛懿強自一本正經,越想放松,越将李蒙的腰攬得緊,二人腿靠着腿,都察覺到對方身體的反應。
李蒙屏氣凝神,只有一個念頭:憋死小爺了。
半晌,趙洛懿緊張地離開李蒙的唇,擡起身,于上方俯視李蒙,仿佛有些如釋重負:“親了。”
李蒙猛然喘了一口大氣。
“……”趙洛懿面無表情地給徒弟順氣。
李蒙喘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不是這樣的。”
趙洛懿擰眉:“你又知道是什麽樣的?”
李蒙堅持就是不對,趙洛懿感覺到額心不住跳動,按着李蒙的肩頭,“那你說是什麽樣?”
詭異的靜谧在二人之間流淌,李蒙想了半天,憋出無奈的一句——
“我也不知道。”
趙洛懿徹底沒脾氣了,躺下後,伸出一臂。
李蒙自覺地擡起頭,枕在趙洛懿臂上。
二人都感覺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儀式,這儀式成為一個難言的秘密,深埋在師徒兩人心裏。
“師父……”
趙洛懿已有了困意,含糊地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嗯”。
“你說黑牡丹不是細作,那她為什麽監視皇宮?”
“因為狗皇帝騙了她。”
“……”李蒙對當今聖上的稱呼被他師父霸占了去,壓低聲音問:“是先帝?”
“嗯,先帝承諾只要她為他建起一套完整的情報機制,就納她做貴妃。”趙洛懿呼吸的聲音很沉,像是這份回憶壓得他喘不過氣,“黑牡丹為朝廷建起了的情報機構,叫肅臨閣,此事是機要,罕為人知。直至黑牡丹叛逃之前,仍然完好運行,曾為先帝鏟除不少朝廷隐患。後來,黑牡丹有孕,肅臨閣交給別人。”
“老……狗皇帝接黑牡丹回去做妃子了嗎?”話一出口,李蒙就意識到,如果接了回去,自然也不會把孩子生在外面了。
趙洛懿不知為什麽半天沒說話,李蒙幾乎以為他睡着了,自己也有點困倦地不住閉眼又睜開,才聽見趙洛懿說:“他派人追殺黑牡丹,在溫煦收留她之前,她已被人連着追殺半個多月,東躲西藏,差點一屍兩命。”
李蒙本來想問,黑牡丹的孩子是誰的,但心中已有猜測,十方樓最初用來監視皇宮,她一手建立起的肅臨閣,于情報刺探一道,黑牡丹輕車熟路。有孕之前,黑牡丹為朝廷效力,先帝也承諾給她貴妃之位,有孕之後,遭到追殺,是先帝親自下令。二人如此糾纏,加上趙洛懿稱先帝是“狗皇帝”,恐怕黑牡丹當年是帶着先帝的種逃走,生下的,正是趙洛懿。
李蒙沒有說話,把頭拱在趙洛懿懷中,像一條懇求安撫的狗兒。
趙洛懿攬着李蒙。
兩人都默契地不出聲,直至睡着。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李蒙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床上,趙洛懿站在床前,手上握住劍。
窗格上一襲靜默的影子。
拍門聲再次響起。
伴随着霍連雲溫潤的嗓音:“老四,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 快點收了人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崽的活力都快用光了!!!
☆、豬籠
趙洛懿回頭看一眼李蒙,李蒙縮在被子裏,就露出倆烏溜溜的眼珠子。
“你怎麽來了?”
門中,趙洛懿敞着寬大武袍,健碩的胸膛下方橫貫的傷痕觸目驚心,他冷冷注視霍連雲,沒有讓人進屋的意思。
霍連雲衣服頭發俱已濕透,握劍的手,虎口迸裂,青袍染着潮濕的暗色。
門在趙洛懿身後被關上,霍連雲眉頭微不可見皺了皺,但沒說什麽,随趙洛懿走到廊下,才忍不住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蒙已睡下。”趙洛懿淡淡道。
“事急從權……”
趙洛懿瞥了霍連雲一眼,極有壓迫力的聲音逼得霍連雲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睜大眼睛聽他說,“在這等我。”
冷風從袍領灌入,把霍連雲澆了個透心涼。屋檐八角下銅鈴被吹得碎碎作響,霍連雲握住前額濕發,鼻翼翕張,将頭發向後一撥,油光水亮地被手指梳理整齊。鋒利狹長的眼角中,窺視趙洛懿背影的眼光冷厲而暗含某種不甘。
趙洛懿給霍連雲另開了一間房,就在他和李蒙住的房間隔壁。此刻外面雨已住了,但前半夜是下雨的,趙洛懿看霍連雲冷得瑟瑟發抖,下樓要來個火盆。
他坐在獨凳上,一邊起火生火盆,耳朵聽見水響。
“你們一進城,就被人盯上了,敢大搖大擺住在客棧,也只有你了。”
熱水擦過的脖頸發紅,霍連雲敞着武袍,精瘦的骨架上,肌肉謙遜匍匐,不似平日裏嬉笑,神情甚是嚴肅。
“什麽時候動身去王家莊?該不是你們師徒還打算游山玩水一番……把侯爺丢在鳳陽,等你們小半個月了,東躲西藏,日子不好過。”
擦完身,霍連雲坐在床邊,牙咬着繃帶,左手往右手上纏繃帶,不好打結,向趙洛懿的方向讓了讓。
趙洛懿起身去給他包紮,這樣的事兩人拍檔時常有,在趙洛懿眼中,都是小傷,換成自己,他根本不理會。
“我一個人也辦得成。”趙洛懿冷淡道。
霍連雲被氣得不怒反笑,“跟了你三個月,就這麽回報我?忘了師父的教誨?凡搭檔而行,必以彼此性命為先。”
“沒忘。”趙洛懿不耐煩地不住掃門口。
“南湄人還在追你嗎?”霍連雲不經意問。
“甩掉了。”趙洛懿說。
“你去南洲幹什麽?事情辦成了嗎?”
“成了一半。”趙洛懿沒回答究竟為什麽事,非得繞路先去一趟南洲。
霍連雲眸光一閃,出了一口大氣,“那就好,老大前幾日飛鴿傳書,他知你我在一處,讓我代為轉達,你先看看。”
信封霍連雲貼身收着,信紙沒有被打濕,趙洛懿兩指挾着,難得動容。
“你看過了?”
霍連雲點頭,“不知你什麽時候到鳳陽,我只好先看了。此前蕭苌楚的人跟丢你之後,一直盤桓在附近,他們盯着我,殊不知我也盯着他們。所以你進城他們盯上你,反幫我找出你來。交了一次手,他們沒讨到便宜,不過此地不宜久留,盡快甩開他們才是。”
趙洛懿将信仔細收好,想了想,沉吟道:“即刻動身罷。”
本想等趙洛懿回來說幾句話再睡,被窩暖烘烘的,李蒙不知什麽時候昏昏欲睡起來,被趙洛懿拽起身換衣穿鞋。趙洛懿不忍心吵醒他,索性一手包辦,直至給李蒙洗臉時,水冷得他渾身一哆嗦,才算徹底清醒過來。
半夜裏三人便動身,李蒙被抱在趙洛懿身前坐着,又無人說話,他坐了會兒便靠着趙洛懿睡着了,天亮時還在馬上。
前方出現一座村鎮,袅袅炊煙升騰在村落上空。
趙洛懿把李蒙抱下馬,李蒙走了兩步,雙腿直哆嗦,勉強坐到長凳上,沒留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霍連雲噗嗤笑出聲。
馬兒刨蹄往後讓。
李蒙讪讪地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正經醒了。
三碗牛肉面,熱騰騰地冒着香氣。
趙洛懿把肉挑到李蒙碗裏,大口吃面。
“我們去王家莊嗎?”李蒙壓低聲音,問趙洛懿。
趙洛懿只管吃面,沒看他,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片刻後,說,“你太師父病了,盡快辦完事,回瑞州看他。”擡頭看見李蒙下巴颏挂着面段,随手給他擦了去。
“你們師徒,像是關系親近了些。”霍連雲頗不是滋味地說。
“羨慕你也收一個。”趙洛懿一側嘴角微彎起,那抹笑意轉瞬即逝。
李蒙耳朵發熱,低着頭規規矩矩吃東西,仍舊讓趙洛懿抱着上馬,跟着他一個師父一個師叔趕路。
及至中午,三人路線偏離官道,拐上僻靜小路,涉過淺灘,又經過兩座村鎮,于半山腰地勢略高之處,俯瞰見底下一片白蒙蒙的霧氣,青瓦屋舍在山霧中若隐若現,規模不小。
“到了?”感覺趙洛懿勒馬,李蒙揉揉眼,展目望去,感覺到什麽。
“再睡一會。”趙洛懿随手摸了摸他的頭。
霍連雲在旁看着,嘲道:“睡飽了?”
李蒙沒大醒,不大把霍連雲的話聽進耳朵裏去,随馬兒繼續行路,不住眨眼睛讓頭腦清楚一些。
山裏連下了幾日雨,空氣清新潮濕,籠罩在青霧之中,寧靜深幽。
才下地走了沒幾步,李蒙就意識到,有些蹲在家門口吃飯的人也不吃了,手裏忙不疊編竹筐的村人手指雖不停,卻在偷偷留意他們三個。
李蒙拉了拉趙洛懿袍角,趙洛懿低下身去。
李蒙湊在他耳畔低聲說:“他們怎麽都在看我們……”
“無妨,這種村寨一年到頭少有外鄉人來,但凡有人來,只要一進村口,很快全村人都會知道。”趙洛懿解釋道,将劍鞘遞出去,李蒙會意,抓着他師父的劍鞘,東張西望,只覺此處民風淳樸,簡直像個沒開化的原始部落。有的人家泥牆外挂着巨大的牛頭面具,塗得黑沉沉,以朱砂畫成古怪花紋。
終于有個包白底藍碎花頭巾的胖大嬸走來,将手中籃子向趙洛懿一推,迫切地看着他:“買!”
霍連雲摸出碎銀來,胖大嬸不悅地擰眉,擺手道:“多,太多了!”
霍連雲笑眯眯地說:“給大嬸裁衣服的,想打聽個事情。”
那大嬸警惕地來回看霍連雲和趙洛懿,最終目光落到李蒙身上,神情緩和下來,手一指南面,官話說得不大利索:“買……馮家,買相公。”又一指李蒙,“他合适,能賣個好價錢。”
不等霍連雲說話,大嬸便走了,邊走邊回頭看,沖圍觀村民擺手,示意他們沒事。
趙洛懿拖動劍鞘,淡漠道:“聽見沒,把你賣在這裏,能賣個好價錢。”
李蒙背心被推了一把,聽見霍連雲也說:“呆在這裏給馮家當倒插門女婿好了,跟着你師父跑江湖苦着呢!”
趙洛懿把李蒙往身後一拽,倒像是霍連雲欺負人了似的,霍連雲哭笑不得,走到街邊去問人。
趙洛懿則與李蒙閑閑牽着手,在枝葉繁茂的大槐樹底下坐着,去街邊給李蒙買來一碗荞面,示意他吃。
李蒙吃得滿頭大汗,霍連雲走來,抱着滿懷的竹筐子。
“東頭,村長住的三層木樓旁邊,就是王家莊。”轉頭看見趙洛懿把一根竹簽子往身後藏,鼻端又聞見食物香氣,看見街邊有人在炸蟲子。霍連雲當個小侯爺,走南闖北,什麽沒吃過,不過辛苦問路回來,看這師徒兩個都在胡吃,登時怒了,走過去就一腳踹在趙洛懿腿上,“吃什麽吃,到了王家莊能沒有吃的時候!”
邊走趙洛懿邊對李蒙說:“別理他。”
“……”霍連雲心裏直翻白眼,“侯爺我耳朵沒聾!”
“哦。”趙洛懿不說話了。
冷冰冰的劍鞘已被李蒙握得熱了,他覺得趙洛懿變得有趣了一些,心下十分惬意,緊緊跟着他。
東面,三層高的木樓在遍地平房的山坳中十分顯眼,旁邊一道石門雖窄,但因這村子裏以木屋瓦房為主,霍然聳起十數米高的石門,反而招人注目。
門上只有凹陷的石刻一塊,龍飛鳳舞的一個“王”字。
石門兩側都有刀劍劈砍的痕跡,趙洛懿走去以手指摸了摸,朝霍連雲說:“舊的。鳳陽城內在追捕王家莊傳人,官兵應該來過,不過沒有破壞大門,也許還有人住。”便轉過頭去敲門,連敲數次,無人應門。
霍連雲走去,雖是道石門,但中間仍然是木質門板,他一只眼貼在門縫中觀察片刻,示意趙洛懿後退。
霍連雲拔出刀,将刀刃插入門縫之中,“咔噠咔噠”的沉重木栓聲傳出,沒片刻,門後傳來木栓落地的聲音。
“行了。”霍連雲如釋重負,轉頭卻見師徒兩個都不見了。
“…………??”霍連雲與面前陌生的村民面面相觑,倆村民手中俱握着農具,一鋤頭一鐮刀,不遠處有人叽叽咕咕大叫什麽,拍打旁邊村長家的門。
村民臉色不善,虎視眈眈地望着霍連雲。
“偷!”其中一人發出生硬的咬字。
霍連雲覺得好笑,指着自己,搖頭蹙眉,“說我?”
鋤頭向前逼近,抵住霍連雲的胸膛,“你,偷!”村民晃了晃腦袋,示意身後被撬的門就是證據。
霍連雲百口莫辯,眼睛四處搜索趙洛懿師徒倆,俱無蹤影。
老邁的村長被人從家中扯起,慌張趕來,不住喘粗氣,大聲問:“哪來大膽狂徒,敢在我大堯村偷雞摸狗,帶到祠堂去,浸豬籠!”
霍連雲:“……”
村民對村長耳邊叽叽咕咕一番。
“哦,對,不該浸豬籠,浸豬籠是給奸夫淫婦使的……你就随便,抽一頓吧。”村長白須白發,老眼昏花,定了定神,看清霍連雲後,痛心疾首道:“年紀輕輕,長得人模人樣,怎麽這麽想不開,藤條打壞你一身好皮肉,還是浸豬籠吧……”
霍連雲登時怒了,一刀架開面前鋤頭,唬得村民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小爺不打你!”霍連雲氣急敗壞摸出令牌來,往村長面前一推,“本官奉靖陽侯之命,來查王家莊莊主王霸被人謀害一案,你是村長?”
村長接來令牌細細查看一番,半信半疑地把霍連雲從頭看到腳。
“我們大堯村,幾十年沒有出過人命,皇帝也不管,這個王霸倒有面子,這個月來了三撥人查他的案子。”老村長咳嗽兩聲,一手向旁讓,朝霍連雲道:“既然是,朝廷的人,咱們按規矩辦事,先請進屋喝茶,慢慢說啊,不着急。”村長幹枯的手拖住霍連雲,村民們疑惑地手持農具虎視眈眈跟在後面。
霍連雲只得先去村長屋裏說話。
王家莊門口人都散光。
趙洛懿與李蒙先後落地,短劍劍鞘探出,一頂門板。
“走。”趙洛懿說。
“不管二師叔了嗎……”李蒙擔憂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木樓。
“他要去浸豬籠,需要些時候才能脫身,我們先進去查探。”趙洛懿漠然道。
李蒙跟上,進門之後,順手把門栓插上。
☆、佛堂
門後一股黴味撲面而來,李蒙背着無妄劍,跟在趙洛懿身後。
偌大的王家莊,是個四進院落,最高處兩層樓,屋舍近百間,放眼望去,像是沒有一個人在。
前院簇擁的盆栽不少已敗落,四季常青的松樹也黃了一部分松針。
“小心。”跨入第三道門,趙洛懿聽見身後李蒙說。
李蒙抽了抽鼻子,視線落于地上。趙洛懿眼神一沉,也看見了,地面結着暗色痕跡。
“人血。”李蒙肯定地說。
趙洛懿沾在指尖嗅聞,血痕幹涸已有時日,李蒙能聞出來,足見他嗅覺确實比一般人靈敏。趙洛懿一手執劍,擡頭環視,二樓四處陰暗蟄伏,黑黢黢一片。
“你仔細聞聞,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氣味?”
李蒙依言使勁吸氣,鼻翼抽動,索性連眼睛也閉上。
片刻後,李蒙睜眼,手一指內堂,“後面有線香的氣味,應該還設有一間佛堂。”
李蒙所指方向,拜訪着王家歷代祖宗牌位,供奉果品,設有焚香鼎爐。
趙洛懿微微蹙眉:“确定後面還有?”
李蒙又聞了聞,點頭:“就在這後面,但是看起來沒有院子了……”李蒙也甚是疑惑,聽見叮叮當當的聲音,趙洛懿以短劍劍鞘在牌位背後牆上敲擊。
“你去樓上找,這裏可能有機關。”半晌,趙洛懿作出結論,手指在牆面上四處敲擊尋找突破口。
“師父小心。”
專心研究機關的趙洛懿擡起左手,食指勾了勾,示意李蒙過來。
李蒙笑了,湊去在趙洛懿臉頰上碰了碰。
趙洛懿嘴角微彎,“快去,注意安全。”
院子不大,李蒙找到樓梯,木質階梯踩上去嘎巴作響,他小心謹慎地爬上去,在拐角處看見牆上一面蟠螭玉璧,大概作鎮宅之用,顏色發黃,表面有磨損,顯得古舊。
經過拐角,李蒙先以劍敲擊看上去破舊不堪的樓梯板,确定堅固再上。
也許王家人早就不住在這裏了,空氣裏都是灰塵的氣味。
剛走上二樓,李蒙使勁一吸氣,猛然一個噴嚏。
樓下傳來趙洛懿的聲音:“怎麽了?”
李蒙忙趴在欄杆上,“沒事,一切正常,師父你找到機關了嗎?”
“快了,你随便看一圈,沒人就下來。”
李蒙答應了,覺得鼻子很癢,揉來捏去,鼻端發紅。空氣裏有一股動物的氣味,不是貓就是狗。
要是王家莊很久沒人住了,貓狗還在,他們吃什麽……
再一聯想人血味,眼前是長長的木板窄道,李蒙背脊一陣發冷,脖子縮了起來,放輕腳步往前走。
走到第一間房前,李蒙想了想,側身讓開門,猛然以無妄劍頂開門。
“嗖嗖”數聲中,銀芒飛出。
李蒙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趙洛懿翻身打挺,從木架底下鑽出來,飛奔出門,看見李蒙呆站在二樓第一間房門前。
“怎麽了?!”趙洛懿大聲問。
“有……有暗器……”李蒙聲音發抖,哭喪着臉,有點站不穩地挨着欄杆,虛弱地叫道:“死人了!”
趙洛懿二話不說,腳底蹬踏,躍上二樓。把慌亂無措的李蒙扶起,護在身後,屋子裏一陣惡臭,當中一只小凳,梁上垂挂下來一條麻繩,挂在一具女屍脖子上。
趙洛懿揮出短劍,女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屋裏灰塵很重,李蒙又打了個噴嚏,覺得身後有人在看,轉過頭去,走廊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被人殺死之後,才挂上去的。”趙洛懿用櫃子裏翻出的布包着,給女屍翻了個身,方才從上面墜下那一下,把女屍的腿骨摔得有點扭曲變形,不自然地歪着,臉皮也磕破了。趙洛懿以布包着手,翻來覆去檢視一番,女子發中一枚金簪,衣飾貴重,當胸挂着一塊巴掌大的青色鳳形玉佩。
李蒙看見趙洛懿用刀子将穿玉佩的珠鏈割斷,忙道:“死人身上的東西……師父你要拿嗎?”
趙洛懿又拔下女人的發簪,另扯下幹淨的布包好,起身用無妄劍頂着李蒙背心,示意他出去。
師徒兩人喘了一口大氣,臉色稍微恢複正常。
“剛才開門時有東西射出來!”李蒙想起來。
“怎麽射出來的?”
“迎面垂直射出,射程應該不到對面,不過好像是細如牛毛的暗器我沒看清楚。”
“怎麽不早說!”趙洛懿只得返回屋內,檢視正對門的床榻,在床裏木板上發現鑿開的暗格,裏面有個機關。機關是後加的,趙洛懿索性把安放機關的木盒一并卸了下來,也用布包着,讓李蒙拿着。
李蒙十分不想拿女人身上拿下來的東西,但趙洛懿很快又頂開第二間屋子,李蒙只能一言不發跟着,以免給他添亂。
之後的十二間屋,都沒有發現屍體,就像從來沒人住一樣。因為只有一架樓梯上樓,師徒二人返回那架樓梯,再次經過第一間房時,李蒙本來要捂住鼻子,忽然聞見什麽。
“師父。”
趙洛懿站在樓梯上回頭。
李蒙皺眉蹲在地上,“這裏有血。”
就在第一間房門口,木板縫隙中滲着幹涸的血跡,趙洛懿搓着手指說:“你再聞聞。”
“清油味……”李蒙皺着鼻子說。
“嗯,有人擦過,王家莊裏肯定還有別人。”
李蒙想起上樓就覺得跟着自己的目光,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一眼長而暗的走廊,四角俱是陰沉沉的。
“會不會……不是人……”
李蒙話音未落,被趙洛懿猛一巴掌拍得差點從樓梯上栽下去。
“不是人就不用掩飾血跡,鬼還用搞這個?”趙洛懿站起身,不悅地回頭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找到,看來東西不在這裏,要不就是讓人取走了。”
“師父在找什麽?”李蒙追在趙洛懿身後下樓,一面問。
趙洛懿沒說話。
李蒙忽然想了起來,緊張吞咽,抓住趙洛懿袍角問:“找百兵譜?”
趙洛懿虛虛睨着眼,“你又知道了。”推着李蒙回到王家供奉祠堂的房間裏,趙洛懿躍上供奉靈牌的大桌,矮身鑽進那後面的一堵木牆下面,手指剛搭上去,忍不住氣急敗壞罵了句:“操……”
看趙洛懿喘着氣探出頭,李蒙小心問:“怎麽了師父?”
“見鬼了。”
李蒙毛骨悚然,臉色煞白。
趙洛懿笑了起來,“你膽子怎麽這麽小,服了你了。”後又放緩聲音,“有師父在,鬼也不怕,我一樣一煙槍敲碎他的頭顱。”
李蒙臉色好了些,知道趙洛懿在逗他,不想拖後腿,不過他确實,還沒有見過這麽詭異的莊子,要不是和趙洛懿呆在一塊,那些小時候被他二哥講的那些怪力亂神全都塞在腦子裏,張牙舞爪要鑽出來抓他似的。
“算了,去找找看柴房。”趙洛懿灰頭土臉地鑽出來,拍了拍頭。
等趙洛懿找到砍刀,李蒙才明白過來,往後退了幾步,一直站到門口去。
趙洛懿回頭看他,眸中神色溫柔,“不怕。”
轟然一聲巨響,猶如爆破山壁,王家列祖列宗牌位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
李蒙被一塊靈牌砸暈了,腦袋上腫起老大一個包,坐在地上,目眩片刻,才看清趙洛懿遞給他的手,忙抓着站起來。
趙洛懿随手把砍刀朝後一丢。
緊接着傳來霍連雲一聲大叫:“老四你找曰……想砍死侯爺邁!”
赫然出現在眼前的一地狼藉讓霍連雲沒地下腳,扶着門框,站在門口,抖着手指地——
“你們兩個跟王家多大仇,把人祠堂都毀了……”
趙洛懿朝李蒙道:“跟上。”返身鑽進劈開的牆洞。
霍連雲看他師徒兩個都鑽了過去,也只得跟上,小心翼翼避免誤傷王家衆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