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好心疼心疼,不想蕭苌楚還想帶他去見閣主。李蒙四下張望,卻沒見還有旁人,蕭苌楚帶的十多個黑衣人他已經見過好幾次,閣主不是這個派頭吧?

“看什麽?”蕭苌楚警惕道,上來提李蒙的衣領。

李蒙連忙向後仰脖子躲避,弱雞仔似的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忍不住嘆道,他這身手在大內都能走幾招,在江湖可就沒戲了。也可能因為每次他都在皇宮外圍……

“哎哎,別抓我,我帶了東西來……”實在體力撐不住,李蒙累得直喘粗氣。

蕭苌楚料定他也跑不掉,似乎發覺自己發型有點亂,不再戲弄李蒙。冷靜下來之後,蕭苌楚也明白,李蒙說的不大可能是真的。她擡起臉掃視一圈。

“有沒有人跟來,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李蒙喘着氣,從身上摸出趙洛懿那卷缂綢,抓在手裏沒有立刻給蕭苌楚。

“你們閣主,是誰,今天我能見到他嗎?”李蒙問。

“廢話少說,東西給我看看。”蕭苌楚也不等李蒙答應,長鞭揮出,精确無比從李蒙手裏卷走缂綢。

蕭苌楚研究缂綢時,四野一片阒寂,李蒙看了看蕭苌楚身後的黑衣人,他們好像不會輕易動手,全都黑布蒙臉,是人是妖也分辨不出。

不知道趙洛懿來了沒,李蒙狀似不經意地四下查看,吃力地站起身,轉而盯住蕭苌楚,“驗明正身了嗎?”

“這是在王家莊找到的?”蕭苌楚問。

“你不是一路帶人跟着我們嗎?在哪兒找到的,你還不清楚?”

有趙洛懿在,蕭苌楚輕易不會靠近李蒙他們,被李蒙一說,臉上有點挂不住,不動聲色按了按臉上面紗,還好有面紗。

蕭苌楚咳嗽了一聲,便道:“既然東西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李蒙“哎”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覺得腰腹稍微沒那麽痛了,遂挺直身,拔劍斜指住蕭苌楚。

不等蕭苌楚吩咐,一排黑衣人唰然站到李蒙身前,掩護蕭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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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讪讪把劍收回。

蕭苌楚不悅擰眉:“還有什麽事?”

“不是說好拿到東西就解蠱嗎?堂堂我師父的前師妹,能不能講點信用?”李蒙無奈道。

蕭苌楚現出耐人尋味的神色,一手捏住下巴,一臂抱在胸前,半晌方緩緩道:“你們不是去了南洲?”

李蒙茫然地看着她。

“還有孫天陰解不了的蠱?”盡管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李蒙也分辨出了蕭苌楚不懷好意的笑意。

“你說孫大夫?”李蒙做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反問道:“他能替我解蠱?不是說好拿到百兵譜就解除我身上的蠱?江湖人要講信義撒!”

“你師父特意取道南洲,不就是為了給你解蠱?結果白跑一趟,一定氣死我師哥了。”蕭苌楚好整以暇地端詳自己的黑手套,腦子轉得飛快,孫老頭如果這麽厲害,就更要想辦法,讓孫老頭解了自己身上的蠱才行。

蕭苌楚放柔語氣:“放心,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過不是現在。東西你是交了,可誰知道是真是假?等我拿回去驗過,沒有問題,便會讓孫老頭來為你解蠱。一時半會這小蟲子要不了你的命,心吞到肚子裏去吧。”

李蒙“哎”了一聲追上去,蕭苌楚卻撤得很快,天空中丢下一句:“告訴你師父,後會有期。”

天已經快要亮了,邊際一擦青白光亮,将小半片天空映照成晦暗不明的混沌色澤。

腳步聲傳來,坐在地上的李蒙搭住趙洛懿伸出的手站起來,慌忙道:“師父,她好像發現你了……”

“沒事。”趙洛懿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上來,累不累?”

“不用。”李蒙拒絕,心裏還在想蕭苌楚為什麽不立刻給他解蠱,他不認為蕭苌楚是因為無法交差,李蒙隐隐覺得,蕭苌楚對她口中所稱的閣主,并非絕對順從,尤其她和孫老頭相處時的态度,她是既敬畏又防備,但提及閣主,蕭苌楚并無半點尊重之意,仿佛只是一個不相幹的人。

趙洛懿半天不動,李蒙沒辦法,只好趴到他的背上去,一股溫暖從趙洛懿身上傳遞而來。李蒙忽然又什麽都不想了,乖乖趴在趙洛懿背上,時不時用嘴去碰他的耳朵,弄得趙洛懿從耳朵到脖子根都紅了。李蒙覺得很好玩,回到客棧還抱着趙洛懿的脖子戲弄個不停。

“下去。”趙洛懿冷冷道。

李蒙眼神一閃,輕佻笑道:“不!”

趙洛懿:“……”

“揍我啊揍我啊揍我啊!”

趙洛懿簡直頭疼,當初為什麽要一時按捺不住親了這小子,把這小子親得腦子都出問題了似的,他喜歡李蒙害怕自己的忐忑模樣,總是忍不住想欺負他,現在他不怕自己了,無賴得不行,他還是喜歡。尤其當李蒙主動來親他的臉,趙洛懿就覺得心中一股沖動翻來覆去沖刷着脊骨,腦中自動浮現從孫天陰那裏帶走的不傳之秘當中的畫面,想把李蒙按着試一下,又覺得太禽獸了,徒弟太小。

李蒙在床上滾了一會兒,見趙洛懿不理會,也無聊地攤開手腳要睡着了。

趙洛懿去打了水來給他擦手擦臉,手肘戳李蒙的手臂:“進去點。”

李蒙迷迷糊糊讓出一點地盤給趙洛懿睡覺。

趙洛懿躺到床上,腰就被抱住了,李蒙怕冷似的往趙洛懿懷裏鑽,趙洛懿脖頸才散去的溫度又上來了,一手攬住李蒙的腰身,将其嚴絲合縫與自己貼在一處,又擡起一條腿把他壓着,稍微好受了些。

“師父,蕭苌楚剛才好像發現了你在跟蹤。”李蒙閉着眼睛含糊地說,上一次見完蕭苌楚回來,他害怕極了,尤其害怕讓趙洛懿抓住,結果恰好讓趙洛懿碰了個正着,雖然有驚無險,卻弄得他胃部痙攣肚子疼得不行。

這一次趙洛懿跟着,李蒙根本不害怕,還想多套幾句話出來,但蕭苌楚滑不溜丢的,無處下手,一不小心吃頓鞭子不劃算。

“我知道。”趙洛懿想起一事來,語氣猶豫。

“你在想什麽?”李蒙擡起頭。

趙洛懿煩躁地拍了一把李蒙的頭,“以後對着蕭苌楚不要胡說,她行事狠辣,你武功又不濟,難保我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而且我覺得你……”話說一半,趙洛懿不說了。

“我怎麽了?”李蒙追着問。

“……”趙洛懿懊惱地在黑暗中與李蒙對視,“你現在很嚣張。”

“嘿嘿。”李蒙抱着趙洛懿一條胳膊,“師父陪着,得抓緊時間嚣張,不然你什麽時候又把我丢在十方樓,就嚣張不成了。”

兩人俱是沉默。

半晌,趙洛懿伸手揉了揉李蒙柔軟的頭發,“以後我盡量不丢下你。”

李蒙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把趙洛懿一腳踩死,激動道:“真的?”

趙洛懿不很好意思地閉起眼睛,眼皮發燙,一本正經:“假的。”

“啊?”

被李蒙呆傻的語氣打敗了,趙洛懿一陣心酸,覺得李蒙也不容易,自己十五歲時在幹什麽呢?趙洛懿有點出神。

過了會兒,李蒙像已經睡着了,趙洛懿也閉着眼睛養神,天就快要亮了。

“師父。”

趙洛懿手在李蒙背部動了動,算聽見了。

“那我們現在算是……算是那個了不?”

反應過來李蒙的意思,趙洛懿含糊的“嗯”了聲。

又過了一會兒,李蒙不敢确信地小聲問:“師父,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個不?”

趙洛懿漠然道:“知道。”

“哦,那你什麽時候壓我?”李蒙聲音很輕,呼吸急促,他要求自己盡量不要緊張,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家青樓裏的當天認識當天就壓了,哦不對,他怎麽自己和小倌兒比起來了……李蒙腦子裏含含糊糊,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時候,他隐約有好幾次都感覺到趙洛懿有反應,既然他們是那個了,那沒什麽好說的,應該互相滿足。他們倆都沒爹沒媽,又都是男的,不用三媒六聘,甚是方便。好處也顯而易見,趙洛懿再也不會丢下他了,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趙洛懿呼吸一滞,渾身僵硬了一陣。

李蒙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臉也通紅,剛想說點別的轉移下話題,不想趙洛懿翻身就壓了上來,結實的體重幾乎讓李蒙一下不能喘氣了。

趙洛懿自覺兩手撐開,分擔掉一部分重量,于上方凝視李蒙。

兩個人都還想說點什麽,但趙洛懿拙于表達,半晌不知道說什麽,低下頭吻李蒙的額頭,眉毛,和側臉,到了嘴唇,李蒙察覺到趙洛懿的猶豫,一手從他腰際探入,趙洛懿渾身一激靈,顯然受了不小的刺激,李蒙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窘得滿臉通紅。

天也快要亮了,光線漸漸明亮,兩人就那麽呆呆互相看着,李蒙是呆怔的呆。

趙洛懿眼圈有點紅,看上去就像是晨曦帶來的錯覺。

半晌,李蒙把手拿出來,抱住趙洛懿的背,有點害臊地擡起頭在趙洛懿胸前蹭了蹭,提醒他:“要起床了。”

趙洛懿很是恍惚,他活到現在,二十八載,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個人,以如此親近的方式告訴他要起床了。很久以前趙洛懿就明白,這一輩子他不可能娶妻,他們這群人,都是蟄居在黑暗裏,永無登天之日。即便有一日金盆洗手,也不可能洗去一手血腥。

他也想過,要把李蒙托給熟識的底子幹淨的朋友,将來李蒙長大,還是可以讀書、入仕,再不濟做個少爺,平平安安娶妻生子。

看趙洛懿愣怔的表情,李蒙忙拍了拍他的臉,“師父?”

“……”趙洛懿沒說話,注視李蒙。

“你不會後悔了吧!”李蒙急道,一把抱住趙洛懿。

趙洛懿被勒得喘不過氣來,終于回過神,哭笑不得把李蒙推開些,李蒙死活不松手。

“……老子要被你勒死了。”

李蒙才松手,耳朵通紅。

“謀殺親夫,嗯?”趙洛懿斜睨他,眸底卻十分溫柔,親了親李蒙的嘴唇,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趙洛懿看出來了,李蒙嘴上膽大,心裏卻應當也很忐忑,既渴望靠近,又有一道難以逾越的生疏在。對趙洛懿而言,李蒙小了他快十三歲,什麽都不懂,也好也不好。好處是,可以慢慢調|教,手把手讓他明白事情,就像帶小奶狗似的,以後貼身帶着,感情自然會穩固,許多事情就順理成章了。不好的也在于,李蒙太小,這個年紀很多事沒有定性,趙洛懿這個年紀上也對情感上的事很好奇,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現在李蒙敢信任的人只有自己,當然會依賴上來,但不可能把他一直拴在自己身邊,要是李蒙大一點,膩歪了,怎麽辦?

想到這裏,趙洛懿又一哂,無非他又是一個人,倒是沒什麽。但心裏也覺得,不能在李蒙不定性的時候就占他便宜,至少等他成年之後,最好在這之前,讓李蒙知道男人和男人怎麽回事。

主意定了,趙洛懿自然偃旗息鼓,心底默念一串口訣,什麽都能壓下去。好受不好受的,他對自己狠心也不是一天兩天。

李蒙也察覺到趙洛懿忽然又冷冷的了,滿腦袋都挂着問號。

門外傳來霍連雲拍門的聲音,叫他們起來收拾,來不及細想,李蒙就被催促着起身。到上了馬還在一顆心胡亂跳,在馬上,李蒙斜靠在趙洛懿胸膛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蒙覺得他能感到趙洛懿的心跳。

而趙洛懿則是有意以內力催動母蠱,看李蒙時不時轉過頭來看自己,之後耳背就通紅,覺得好玩,反複的次數多了,回想孫天陰交代的,試了一次催動李蒙身上的子蠱,當時李蒙剛下馬,腿一軟就摔在趙洛懿懷裏。

“這麽大個人,站也站不穩,你這樣也有資格做窮奇的徒弟。”王漢之路過李蒙身邊,有意示威道。

坐下後趙洛懿給大家分筷子,斜斜睨王漢之,“只有我有資格評價我徒弟有沒有資格。”

“……”王漢之沒有筷子,只好自己起身去鄰桌取。

霍連雲似乎有心事,不與他們說話,等到晚上把趙洛懿單獨叫去說話,趙洛懿才知道,樓裏又死了人。

☆、罩你

白色的破舊燈籠被夜風吹得晃蕩,光斑殘缺地割裂霍連雲俊朗的面容。

“樓主愈發撐不住了,我們必須加緊趕路,朝廷又派了人去游說。”霍連雲垂頭喪氣,“我們沒找到百兵譜,拖累了弟兄。”

“羅椿被派去殺誰?”趙洛懿問。

“回去問‘貂兒’才知道,還不能确定和買賀銳亭人頭的是同一個人。”霍連雲長籲一口氣,難掩挫敗,“靈州已經有不少人被策反,昨夜你不在,靈州賬房先生柴靳傳書給我,說靈州已探知紅楓、谷牧、安和志已投靠肅臨閣。十方樓不像肅臨閣,以蠱蟲控制人心,雖道義為先,卻有不可忽視的漏洞。說到底,人心隔肚皮,樓裏都是兄弟,尤其一直出過任務,彼此都曾經性命依托,用十方樓的人來對付十方樓。” 猛然霍連雲一拳擠在欄杆上,忿忿不平道,“肅臨閣養的都是一幫殺人兵器,視人命如草芥。”

“你之前,不是贊成十方樓歸順?”趙洛懿冷冷看霍連雲,試圖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什麽。

霍連雲眼神茫然盯着樓下院中一盆彎曲的迎客松,“他們要是真的想讓十方樓歸順,就不會從中策反,更不會殺樓裏的弟兄。”

“小七和羅椿,确定是肅臨閣殺的?”趙洛懿轉開視線,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他一直覺得霍連雲有事瞞他,但他與霍連雲搭檔已非一日功夫,霍連雲曾經有成百上千次好機會可以殺了他。

“老大說是。”

趙洛懿沉吟不語,片刻後,掏出煙槍點上,銳利的眼略帶疲倦地半閉起來。

紅色火星在黑暗裏一閃一滅。

“等天亮,我出去一趟。”趙洛懿深吸一口煙,火星子持續不滅,鮮豔透亮。

“我去吧。”霍連雲也顯得很疲倦,“說了不讓你花錢。”

趙洛懿不置可否,說:“那你去。”

“昨夜那哨音,似乎是操縱蠱蟲用的,李蒙那小子……”霍連雲有意瞟了一眼趙洛懿,見他無動于衷,憋着一股氣,“護短你也有個限度……”

“他被蕭苌楚下了蠱,迫不得已。”趙洛懿陰沉地看了眼霍連雲,“永陰,你讓他去買點心。”

“怪我咯?!”霍連雲伸長脖子,指着自己腦門。

趙洛懿轉過臉去,目光走失在茫茫夜色裏,霍連雲十分惱火,聽見趙洛懿淡淡道:“風度,你近來越來越容易暴躁了。”

“又不是在侯府……”霍連雲不耐煩地癟嘴,“反正你盯着他,別讓他惹事。”想到什麽,霍連雲發出一聲嗤笑,“不過你們現在簡直,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我就是擔心,你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的我不管,師父是我們共同的師父,你徒弟的命是命,衆兄弟的命也是命,孰輕孰重,你心裏有個數,別到頭來裏外不是人。”抓了一把頭發,霍連雲十分急躁,“還得想個法子,向朝廷交代。再出漏子,我的身份就兜不住了。”

“你就該踏踏實實做靖陽侯,富貴榮華,不該蹚這灘渾水。”趙洛懿輕描淡寫地說。

“要是能選,我也不希望那時是溫煦救我。”霍連雲火燒屁股似的,和趙洛懿說不下去了,頹然地擺了擺手,“不說了,明日趕路,等回樓裏,許多事就好辦了。你也趕緊睡吧。”霍連雲拍了拍趙洛懿的肩頭,進屋去。

門縫中窺見,趙洛懿還在那裏抽煙,霍連雲插好門,爬到床上盤腿坐着,收起那副毛焦火辣的樣,将随身帶的紙筆取出,呵開凍筆,匆匆寫下一封信。

抵達靈州的前夜,靖陽侯府派出的府兵在官道上找到霍連雲等人,當晚一行十數人大搖大擺在距離靈州最近的城鎮客棧住下。

東西交給蕭苌楚之後,李蒙明顯感覺到,趙洛懿和霍連雲的警惕性都放松了。不過他有幾次看見霍連雲放飛信鹞,都在趙洛懿出門辦事時,王漢之與誰都不親近,看出趙洛懿不是那麽容易會收他為徒之後,成天蹲在屋檐底下,六神無主,雙眼放空。

倒是王漢之的貓,常常和李蒙黏在一起,卻和王漢之不親,李蒙猜測,王漢之家裏出事之後,一定沒什麽心情帶寵物,貓也是高傲的生物,就是人搭理它,它還懶得搭理人,何況不搭理它,它就更懶怠動。

這晚上趙洛懿出門去,李蒙洗完澡,只穿了件單衣,抱着也洗過的黑貓坐在外面,拿了張大毛巾給黑貓擦拭身上水珠。

王漢之手裏握着刻刀,就坐在不遠處,在雕什麽東西,看上去像是個木匣子,李蒙總覺得有點眼熟。

“你跟着他多久了?”

王漢之平時都不說話,他開口和李蒙說話簡直讓李蒙有點受寵若驚,臉上卻面無表情:“不關你的事。”

鋒利的刻刀在木匣內部進進出出,刮擦下的木屑從王漢之手指間抖落,他瞥一眼李蒙,“我會讓他收我為徒,你聽話點,以後師哥罩着你。”

“就是收你為徒,我才是師哥好吧!”李蒙心裏不住翻白眼,好奇地看王漢之做的東西,猜測是個什麽機關。他想起來為什麽眼熟了,像在王家莊時,那個放飛針的匣子。

帶着王漢之上路之後,趙洛懿似乎沒把王霸的親兒子放在眼裏,并沒有盤問他,現在想來,最可能知道百兵譜下落的就是王漢之,恐怕朝廷也是為這個才找他。而趙洛懿只問過他知不知道,王漢之說不知道,他就沒再問起過。這麽一想,倒像是有意放王漢之一馬,不過李蒙看霍連雲成天在王漢之跟前打轉,要是有機會,霍連雲一定很想單獨審問王漢之。

“你今年滿十六,四月生日,我年前剛過完十六歲生辰,比你年長。十方樓不都是按歲數排輩分嗎?不然窮奇不可能排到第四。”王漢之篤信道。

每當聽王漢之談論趙洛懿,李蒙都覺得他比自己對師父的了解更多,也許王霸從前和趙洛懿确實很熟悉。

“他們輩分很亂,也有五六十歲的老頭稱師父趙叔。”

王漢之眨了眨眼,“是嗎?”

李蒙不想多談論十方樓內的事,于是盯着王漢之手裏做的東西,佯裝好奇,問:“你做的什麽?能給我看看嗎?”

“小玩意兒,裏面有個機括,可以安放暗器,打開時可以飛射出去,給毒針浸上見血封喉的毒,誰碰誰死。”王漢之語氣極為平常,顯然常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不過對老江湖不管用,他們打開東西之前都會先試探,比如用根木片插入這個開口縫隙,人躲到一邊,攻擊範圍十分有限,身手快的人也可以直接避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做機關暗器,首要是于不起眼處,攻其不備,比殺傷力重要。愈是攻擊力大,攻擊範圍廣,愈笨重,容易被人發現。機關是死的,被人發現,就不管用了。”

邊聽王漢之說話,李蒙眼底泛出些敬佩。

王漢之看他很感興趣,做好木匣先給他看了看,詳細演示給他看:“這裏有兩個很小的簧片,卡住之後,推開蓋子,這兩根支撐的木片會把簧片向兩邊推開,借助機括,彈出飛針。”

匣子內部構造精致,雕了一幅八仙賀壽圖,栩栩如生。李蒙才注意到王漢之有一雙修長靈活的手,一旦到了機關的範疇裏,他就不再是那個容易沖動動怒的少年。

“你說把這一手露給窮奇看,他會立刻收我為徒嗎?”

說了半天在這兒等着,李蒙心裏既好笑又覺得王漢之怪可憐,王漢之把木匣給他了,認真道:“這裏是上針的地方,上完之後,扣上這裏,合上蓋子之後自己千萬別碰了。”

“我就是好奇,用不上,不用給我。”李蒙把木匣還給王漢之。

“你還記恨我打了你兩拳……”王漢之臉上現出別扭,說:“我給你道歉?”

“別,該我給你道歉。”李蒙道,“你爹留的遺書被我弄沒了,是我的錯,哎,我是不是給你道過歉了……”李蒙稀裏糊塗的,隐約記得自己已經給王漢之道歉了,不過這一路王漢之應該還在生氣,不然不會不搭理他,唯獨今晚多和他說了兩句話,這該就算示好了吧。李蒙堅持把木匣還給王漢之,“你不是要拿這個給我師父看嗎?你給他看過了,我自然可以玩。”

“……”王漢之失落道,“你和窮奇感情真好。”

“他是我師父嘛……”李蒙拍了拍王漢之的肩膀,鼓勵道:“将來你也可以。不過別抱太大希望,他的作風就是放養。”

王漢之以為李蒙在取笑他,唇邊露出苦笑。

李蒙也意識到了,忙解釋道:“不是,我們不一樣……”

王漢之笑得更苦澀了。

“……”李蒙臉泛起淡淡的紅,把木匣放在王漢之掌中,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是你真心拜師,他一定感受得到,我們對他而言,都更像拖油瓶,他天生就是保護別人的,誰也沒有能力保護他,他可能不太看重……能不能成為他的助力,這都是緣注定,或者我站着說話不腰痛,他收我為徒的時候,我根本不樂意給他當徒弟。後來無路可走了,才死心塌地跟着他,不過他确實武功出色,就是性子悶了些……”李蒙心裏有點別扭,既想讓別人也知道趙洛懿的好處,又不願意別人知道得太明白。

李蒙進屋之後,王漢之握着木匣還在外面坐着,他想等趙洛懿回來之後,同他談談,畢竟那天趙洛懿把女人身上的兩件首飾拿出來問他,出于為家族保密的角度,他沒有坦白告訴趙洛懿自己知道的事。現在想獲取趙洛懿的信任,總要證明自己的決心。

而趙洛懿回來太晚了,正在打盹的王漢之下巴磕在面前柱子上,看見趙洛懿回來,徑直往旁邊屋子走了去,推門而入,完全像沒看到自己。

“……”王漢之失望地站起身。

旁邊門再次打開,趙洛懿沖他做了個手勢,神情說不上溫和,但王漢之明顯感覺到,趙洛懿和王霸口中說的殺人不眨眼有出入,至少大魔頭不應該回來耳提面命:“你的事回瑞州再說,早睡早起身體好,大半夜別在外面晃,不安全。”

說完趙洛懿就進去了。

王漢之眼圈有點發紅,握着木匣的手直抖,愣了會兒才進屋去睡覺。

次晨,抵達靖陽侯府後,霍連雲即刻去見老太太。

婢女按照穆采唐的吩咐,将趙洛懿等人都安置在東苑。李蒙對穆采唐有印象,畢竟離開靈州之前,他在靖陽侯府中亂走,聽見霍連雲與女子親熱,那片刻男女發出的聲音對他太震撼。

一見穆采唐李蒙臉就泛出淡淡的紅。

趙洛懿奇怪地看了李蒙一眼,伸手探他的額頭。

“李小公子看上去似是過于勞累,侯爺今日要處理一些家中事務,晚上為諸位設了接風宴,也是迎接我們侯爺回來。酉時會有人帶幾位過去,白天請諸位自便,但有什麽吩咐,使婢女來找奴家即可。”穆采唐朝趙洛懿一點頭,便就出去了。

人一走,李蒙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眯着眼,過了會兒感覺到趙洛懿在給自己擦臉,眼皮也懶得睜開,就問:“她認識你?”

趙洛懿屈起食指,在李蒙足心一撓。

李蒙就地在床上打滾,一邊叫:“師父!”

趙洛懿嘴角挂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一本正經地裝傻:“做什麽?”

等趙洛懿收拾完了,上床把李蒙抱着,沉聲道:“睡一覺。”

一路都沒睡過好覺,不是擔心有人追殺,就是擔心半夜裏趙洛懿要出去辦事,李蒙心思重,稍微有一點事擱在心頭就睡不好。這時在侯府中,被子熏得香噴噴的,又抱着趙洛懿溫熱厚實的背,李蒙也有點困了,摸了摸趙洛懿的下巴,“剛才來的那個女人,是不是認識你?”

過了好一會兒,李蒙都快睡着了,才聽見趙洛懿說:“別招惹她,她比蕭苌楚難對付。”

李蒙印象裏,那是個溫婉又順從的女子,一切以霍連雲為先,一時間有許多問題想問,被趙洛懿抓住胳膊,圈在他身前腹肌上,催促道:“讓你睡你就睡。”

李蒙再問話,趙洛懿就不答了,百無聊賴下只得睡了,夢境十分混亂,只有一點讓李蒙滿意,他在夢裏把蕭苌楚打了個落花流水,趙洛懿恭恭敬敬跪在腳前,雙手碰上了他的煙槍,李蒙就舉着煙槍張狂大笑,坐上了武林盟主的王座。

“……”醒來後李蒙迷迷糊糊地摸趙洛懿的頭,不住朝他說:“師父不要多禮,你是我的戰利品。”

他聲音低,趙洛懿聽不清,把頭側過去。

李蒙才回過神,登時感到荒唐,不好意思地下床穿戴起來,問趙洛懿:“要去吃飯了嗎?”

“嗯,王漢之已經在等了。”趙洛懿只帶了短劍,随手把包袱塞進櫃子裏。

“錢袋帶了嗎?”李蒙問。

“就在府裏吃,用不着。”

李蒙堅持:“帶上帶上,那麽多錢呢,別弄丢了。”

趙洛懿微微笑,把錢袋丢給李蒙,“那你收好,掉了就喝西北風。”看李蒙如數家珍地仔細收起來,趙洛懿一邊耳朵發紅,對李蒙勾了勾手指。

李蒙會意地湊過去,大聲在趙洛懿臉上親了一口。

“窮奇先生,李小公子。”王漢之恭敬一揖,迎面和王漢之的視線對個正着,李蒙有點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揉鼻子。

趙洛懿唇邊那點弧度消失,板正起臉,拇指無意擦了下眉角的疤,眼神犀利地淡掃王漢之一眼,“嗯”了聲。

李蒙看王漢之驀然煞白的臉色,心裏樂得開花了,他太懂王漢之的感覺了,當年他也是只要被趙洛懿冷厲的眼光稍看一下,就克制不住想跪,剛上去拍了拍王漢之的肩膀,想安慰他兩句。

忽然一股難言的悸動在心頭跳起來,差點讓李蒙叫出聲,腳也發軟。

“怎麽了?”趙洛懿眼底微微閃光。

李蒙按住左胸,擺了擺手,“沒事。”

“睡太多了吧,是不是腳軟?”趙洛懿不由分說直接把李蒙抱着走。

“……”李蒙簡直要瘋了,這麽被抱到席上還要不要臉了,別人還以為他們倆師徒補個覺補出什麽來了呢!果然,背後王漢之的神情十分微妙。

李蒙只得把臉埋在趙洛懿胸前,他不知道,趙洛懿這兩天研究催動李蒙身上的子蠱,十分起勁。

☆、記號

靖陽侯府的婢女訓練有素,手中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并不回頭多看一眼。

到能看見樂師們的陣容時,趙洛懿将李蒙放下,随手撣了撣他的衣袍,低聲問:“好些了嗎?”

李蒙“嗯”了一聲,感覺奇怪,每次心悸來臨,趙洛懿都能準确把他扶住,就像……就像知道他會在那個瞬間感覺身體不适。

對上趙洛懿擔憂的眼神,李蒙覺得可能自己想多了。一天到晚苦哈哈在外頭奔逃,終于能飲酒作樂了,李蒙幾乎迫不及待入席。趙洛懿便挨在他身旁坐下,本來霍連雲給他們單獨安排的席位便多出來一張。

穆采唐走近王漢之身邊,與他說了句什麽,王漢之便在李蒙他們對面坐下。

席間紅衣舞女随樂聲翩遷起舞,輕盈而靈動,盈盈一握的小蠻腰,讓人挪不開眼。

音樂、美酒、莊嚴大殿、落英缤紛、美輪美奂的屋舍,對李蒙來說都像前世記憶。在父親身邊時,這些都是常見常享的,在李家的大宅中與婢子戲耍,把兄長才買來送嫂嫂的攢花珠釵藏在卧房門口插孔雀尾羽的大花瓶裏,或者枕在丫鬟腿上,躺在荷香陣陣的池塘邊,看書看困了就直接在溫軟的懷中睡去,醒來時接着看。

酒味聞來香醇,李蒙抱着酒樽喝了一大口。

趙洛懿與霍連雲遙遙舉起酒樽對飲,放下酒樽才看見李蒙已自己喝開了,酒一下肚,白嫩的臉上就泛起紅暈。

李蒙面前盤子堆得像小山,他一邊吃,一邊對趙洛懿嘀咕:“這個烤全羊,我吃過,以前在家時兄長們就在後院裏架起鐵架,仆人宰好了肥羊,生的,我們自己生火,灑作料,烤得油爆爆時,最好噴點酒,再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來,随割随吃。”

趙洛懿認真聽他說話。

李蒙喝酒喝得有些難受,幾次擡手想扯領子,被趙洛懿把左手抓在掌中,側身吩咐下人倒熱茶來,李蒙說完一長串話,神情呆滞,茶來就着趙洛懿的手喝了,便不再說話,趙洛懿給什麽他吃什麽。

音樂曲調變得歡快無比,幾個衣飾華麗單薄的東夷女子入場,腳底飛旋,舞裙像盛放的花朵層層疊疊綻開。

李蒙軟軟靠在趙洛懿手臂上。

霍連雲看趙洛懿的眼光不動聲色挪開,穆采唐走近他的身邊,霍連雲側耳去聽她耳語,神色有異。

随着一陣爽朗大笑傳來,樂聲戛然而止。

一名身長八尺,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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