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灰白便裝,但足見衣飾華貴的男子走來,與霍連雲虛一抱拳,“聽說靖陽侯回來,本官在知府那裏待不住,便來看看。”
霍連雲溫和笑道:“蔡大人不讓人先通告一聲,府上簡陋,要讓蔡大人見笑了。”
“哪裏,本官去年駐守邊關,大半年沒見過油星,老遠聞到這裏酒肉香味,我這肚子裏的饞蟲都快跑出來了。”男子話聲一頓,四下掃了一圈,對霍連雲笑:“就不知是否打擾了靖陽侯宴請賓客。”
“蔡大人說笑,何來賓客,都是行走江湖結識的幾個小友,在靈州候了好幾日,恰逢我回來,府裏姬妾非要張羅着給我接風洗塵。”
蔡榮眉毛一揚,似才看見穆采唐,拍霍連雲肩頭大笑道:“小侯爺好福氣,不似咱們軍裏大老爺們兒,這回京皇後為本官物色的女兒家,本官是全看上了,結果人一個也看不上我這大老粗!不提也罷!”
霍連雲打哈哈含混過去,對穆采唐施以眼色,在他與趙洛懿的席位之間,加了一席,讓蔡榮入座。
自蔡榮進來,李蒙就下意識埋着頭,聽蔡榮大聲與霍連雲交談,這才稍微擡起頭來打量,他覺得有點眼熟,卻已是年幼之事,心想應該是與父親見過面的朝廷官員,但拜訪李陵的官員甚多,李蒙根本把人和官職對不上號。
但不排除可能有人記得他,所以李蒙盡量避免和朝廷的人照面,霍連雲除外,他長得太好看了,李蒙第一眼看見他就心生好感,這是無法抗拒的。
“吃肉。”重新響起的樂聲裏,趙洛懿說話聲音很小,把割好的肉片推到李蒙面前。
這個“蔡大人”在場,李蒙有點緊張,不過吃東西總是沒錯。
蔡榮也根本沒注意李蒙,酒過三巡,他略帶醉意地睨起眼,手沖對面沉默不言的王漢之一指,笑了笑,向霍連雲詢問:“這也是,靖陽侯結識的小友?”
霍連雲神色茫然地看了穆采唐一眼。
穆采唐取過霍連雲的酒樽,替他斟酒,遞回酒樽時溫柔地凝視他,“侯爺忘了,是陳姨媽那年難産,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位曲大夫的小兒子,曲大夫出遠門,把兒子托庇于陳姨媽,您出門前,不是說怕老太太膝下寂寞,讓奴家将人接來,陪老太太玩耍幾日。”
霍連雲扶額,搖頭道:“我這記性。”
蔡榮嘴角牽扯起來,對王漢之揮了揮酒樽,“不想是陳家的舊友,回頭本官倒要找畫像的官員問問,屆時可能要叨擾侯爺,一群飯桶辦的糊塗事,把王霸的兒子和這位小曲公子畫得一個模子印出來。方才見了,霍然吓本官一條,還以為侯爺勾結反民王霸,還請恕罪則個,本官先幹為敬,給小侯爺賠罪,曲小公子也同飲吧?”
“同飲同飲,趙少俠也陪飲一杯。”霍連雲态度随和,全然不似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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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榮喝完酒,微微睨起眼,不知道在看堂下舞蹈,還是透過柔媚的舞女在看對面的王漢之。
酒席直至亥時才散,蔡榮喝得大醉,霍連雲親自相送。人已走出老遠,聲音還遙遙傳來:“伴君如伴虎,我才羨慕老弟你,世襲恩蔭,做個逍遙浪子閑散侯爺……哥哥我年節還在外面抓人,不容易!陳老弟現也與我過不去……”
緊接着一聲重重嘆氣,與蔡榮的嘆氣聲重疊在一起。
李蒙轉頭,分辨出那幽幽的一聲是穆采唐發出的,穆采唐從容地吩咐下人帶趙洛懿他們回院子,卻好像那一聲是李蒙聽岔了。
婢女将他們引到院門口,就辭去,要叫人得到院門外去叫。
沒人倒好,有趙洛懿就夠了,李蒙也不喜歡人多,人一多就得提防這個留意那個,才兩年的半殺手生活,已經練就李蒙睡覺都不敢睡踏實的本事。
洗完腳李蒙不想睡了,白天才睡了個飽,趙洛懿穿夜行衣出去,和王漢之打了個照面,沒和他說話,上房之前拍了拍李蒙的腦袋。
李蒙抱着王漢之的貓,貓好像總睡不醒,縮成一個球正眯着眼打盹。
“你怎麽還不去洗澡,都聞見汗味了。”李蒙想了想,說,“過兩天我們就去瑞州了,不用管那個蔡大人,別說他應該沒認出你,就算認出來,在靖陽侯的府上,他也不敢做什麽。”
王漢之手在膝頭緊握成拳。
“你身上又沒有記號說明你就是王霸的兒子。”李蒙随口安慰他。
王漢之臉色刷白。
“……”李蒙吞了口口水,“不會真的有……”
王漢之卷起袖子,露出鍛煉有素的手臂,比李蒙的強壯一些,直至上臂,有一幅烙印,看上去像是一張縮印版機關圖。
“當年我爹以研制出一種名為焱鈎的機關在江湖上有了點名聲,我出生時,他親手把這幅機關設計圖烙在我身上,并且決定,以後王家的子孫,他的嫡傳弟子,身上都以這為印記。”
李蒙看了半天,小心措辭,“這個看了也沒用吧,根本看不出怎麽鍛造……”
王漢之放下袖子,“只有懂得機關鑄造的大師才看得懂。”
“你看得懂嗎?”李蒙問。
王漢之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神色黯然。
“這個東西有什麽用?”李蒙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淚花。
“殺人。”
“……”李蒙把一直在自己大腿根刨來刨去的貓提起來,對王漢之抱歉,“我不是覺得你說的無聊,它太煩人了!”
王漢之理解地點頭,“我平時都不理它,它毛病很多,晚上睡覺要打呼。”
李蒙臉上現出茫然,“是嗎?我沒注意到。”貓調整了個姿勢,腦袋埋在李蒙上衣下擺裏,李蒙決定待會兒再洗個澡,繼續和王漢之聊天,“刀劍都可以殺人,你爹發明了一種兵器,有什麽神奇之處嗎?”
“可以構成一個連環殺局,針對騎兵設計的,是個全套,先殺馬後殺人的機關,不過江湖人單打獨鬥的多,或者群起攻之也不怎麽騎馬。真正讓這樣機關聞名天下的,是當時的情報機構,買了一套一百二十多組這種機關,用以對付北狄騎兵。大秦對戰北狄常年敗陣,那一戰之後,機關和陣法得到了一樣的重視。”
李蒙點了點頭,“高手在民間。”
“所以王家莊很有錢。”王漢之帶點炫耀的意思,但很快又覺得沒什麽好炫耀的,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無意識地問李蒙,“你覺得今晚那個蔡大人,是什麽官職?”
“走路的姿勢像個粗人,說話也像,他自己不是說去年還戍邊了嗎?查一下去年戍邊的統戰官員,今年調任回中安的,他的舊友裏曾經應該有一名陳姓的将軍,但現在兩人關系不大好。”一提到陳姓将軍,李蒙表情就有點不對。
王漢之看出來了,問:“你想到什麽了?”
李蒙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王漢之看李蒙不願意說,兩人關系現在還很尴尬,以後可能是同門師兄弟,也可能不是,說難兄難弟,李蒙現在有趙洛懿護着,也不算很難。反而王漢之沒個着落,李蒙有點同情他,把手從貓頭上移到王漢之頭上,安撫地揉了揉,說:“你纏着我師父,就算他不收你為徒,出于面子,也不會讓認識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
“謝謝了。”王漢之深吸一口氣,“不知道你師父什麽時候才盤問我。”
“你身上還有什麽秘密嗎?”李蒙好奇道。
“沒有太多了。”
“那你沒有利用價值,很可能被我師父抛棄。”
王漢之:“……”他感覺更糟糕了,“要不然我說知道百兵譜在哪裏。”
“騙他的話可能會被割了腦袋喂狗。”李蒙望天。
王漢之聊出了一身冷汗,說了聲要去洗澡就走了。李蒙本來想坐在外面等趙洛懿回來,坐着看了會兒廊檐底下挂着的八角燈籠,每一盞燈籠上畫的圖都不一樣,有八仙過海,嫦娥奔月,後羿射日,西王母出行,李蒙看得有趣,不過脖子疼,就去床上躺着等。
躺了會兒又煩躁地爬起來,想着不然把無妄劍拿出來擦擦亮。
包袱裏多了幾本書,李蒙翻了一下,有三本是純手工制作的小人書,有劍招有拳法,他想起來在閑人居時,趙洛懿總在那裏寫寫畫畫,還不讓他看,心想可能是趙洛懿畫給他以後照着練的,反正會給他,便不甚放在心上。
問孫天陰借的大秦風物志,還有一本李蒙沒注意的,現在借着燈光看清楚了,是志怪故事一類的,剛翻了兩頁,李蒙的注意力被另外一本藍色封皮,封面上沒字的冊子吸引了注意力。
看着不像書籍,又不像趙洛懿自己裝訂的那麽粗糙,就拿起來随手一翻。
“砰”一聲李蒙胳膊肘把桌上茶壺撞到了地上,倒好沒喝的茶也猛然翻了一桌,茶水流得到處都是。
李蒙忙跳起來用袍子把茶水揩幹,冷不防門外傳來響動,李蒙忙把書全體塞進包袱裏,只留了一本之前看過的風物志。
“茶倒了?”趙洛懿看了一眼,皺眉道:“怎麽把袍子也弄濕了,脫下來,別着涼了。”
李蒙心砰砰直跳,“哦”了一聲,就去裏間脫袍子,腦子裏俱是剛才看見的那本冊子裏,兩名男子身軀交纏在一起,姿勢簡直突破李蒙想象的極限。他二哥從前只在戲弄他時略略跟他透露過男女周公之禮,雖不至于天真到以為男子之間就是碰碰嘴唇,但再親密也許就是蹭來蹭去,為什麽後面還有……
怎麽能那麽幹!太有違天道了!
身後傳來趙洛懿的聲音:“還要洗澡嗎?”
李蒙心慌意亂地說:“不洗了……”又問,“你還要洗嗎?”
“嗯,一身汗。”
“哦哦,那你洗吧,我先睡了,我的裏衣呢?”又怕趙洛懿會給他拿進來,李蒙忙道:“找到了找到了,你去洗澡吧,我睡了。”
聽見趙洛懿關門聲,李蒙心裏激烈的跳動平複下來,想來想去,還是難以安睡,聽見窗外傳來嘩啦的水聲,知道趙洛懿又在院子裏随便拿涼水沖了就算完事。
鬼使神差的,李蒙爬上了窗戶,把窗格頂開一條縫,足夠他一只眼貼上去窺探。
作者有話要說: ……把小蒙子吓die了……所以決定先偷看!
關于蠱蟲這個,身上有母蠱的可以驅動子蠱,引起心悸反應,手腳無力,不過因為當初談論子母蠱都是背着小蒙子,他什麽也不知道。。。。以為自己心髒有毛病= =
☆、改頭
靈州的天十日有九日烏雲遮月,月光沒有,不過院子裏四角的燈徹夜不息。
從窗縫裏可以清晰看到趙洛懿站在角落裏,樹下,旁邊有個木架,他把一盞提燈放在上面,之後開始解衣袍。
“……”李蒙向後撤了撤,心想這是不是不大好,片刻後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又貼了上去。偷窺是一樁緊張又刺激的活動,人的本性就是追逐刺激,何況還偷窺這麽一個武藝高強的漢子。
融融白光給矯健的男子軀體增添一層柔和,水珠沿着壯碩的臂膀,滑落至勁瘦的腰,健美的臀及腿部。
從李蒙這裏看去,趙洛懿側着身,側面輪廓顯得十分性感,刺激以外,又平添了一種神秘。畢竟每天在被窩裏師徒兩個都是黑燈瞎火的,李蒙從未如此清楚地看見過趙洛懿的身體。隔得遠,他身上的疤痕讓夜色鍍染上朦胧的美感。
木瓢舉至肩側,随手潑在身上,皂角搓出的薄薄一層泡沫覆在蜜色的皮膚上。
趙洛懿身前,那物挺立昂揚,随他手臂上下的動作一晃一晃。
李蒙既想看,又忍不住面紅耳赤直咽口水。
不經意一個眼神飄來,“砰”一聲李蒙腳下踩空,手也發軟,一屁股摔在地上,把凳子也撞翻了,那聲音聽在李蒙耳朵裏,簡直如雷貫耳,連忙爬起來,把凳子擺好,魚似的鑽進被窩裏,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視野裏忍不住浮現趙洛懿的果體,以及那本冊子裏,畫工精致的圖像,李蒙有點後悔為什麽不多看兩頁,也許有不那麽駭人的……李蒙內心萬馬奔騰,将這段時日與趙洛懿親近時萌生的那些幸福的小花都踏碎了,他實在想不出來,那玩意兒怎麽能那麽用,一定會死人……太匪夷所思了……
李蒙掀開被子,倍感燥熱,在床上滾來滾去,茫然無措地一會兒盯着帳幔,一會兒盯着窗格,折騰了會兒,聽見趙洛懿進屋,趕緊手腳攤開呈“大”字躺好。
趙洛懿放好東西來看,疑惑地皺眉,看見李蒙睡熟了,遂放輕手腳,背對床邊擦身。
陰暗之中,衣料覆蓋上趙洛懿的裸背,李蒙眼虛着一條縫,感覺身上燥熱漸漸平複下去。
趙洛懿上床,手舉起又放了下來,挨着李蒙打算睡了。察覺到熱源靠過來的李蒙無意識來抱,趙洛懿伸出一條胳膊讓他枕着。
聽着趙洛懿睡去的聲音,李蒙感覺安全,手掌貼着趙洛懿才洗過冷水有點涼的皮膚,慢慢彼此煨熱。
……
次晨天還不亮,李蒙被趙洛懿從床上拉扯起來,給他穿戴整齊。
李蒙迷迷糊糊在桌邊坐着倒茶喝,聽見隔壁門敲響,想必是趙洛懿又去叫王漢之了。
外間下人得了吩咐,早膳擺上桌,王漢之邊系袍帶,邊臉上帶紅地走進來。
趙洛懿在裏間收拾包袱,發現了什麽,眉頭微蹙,轉頭看見李蒙像只小動物下巴磕在桌面上發愣,王漢之臉圓,顯得有點熊。随手把幾本書按順序收拾好,其中一本趙洛懿扯了張紙包好,收在最裏面。
“早飯吃完,我去向靖陽侯辭行,立刻出發回瑞州。”說這話時,趙洛懿看着王漢之。
王漢之道:“我跟着你。”
把筷子分給二人,趙洛懿點頭,接着說:“昨日蔡榮認出了你,一定會找陳家核對,曲大夫确有其人,也有個小兒子,不過早夭,此事只有他夫妻二人知道。曲家夫婦那裏已經說好了,別的事不用我們操心。藥理你知道多少?”
“閑時讀過一點雜書,父親也提過一些,不過……”王漢之顯得為難。
“不會有人考你,以防萬一,走的時候會給你準備書,你讀熟一些,最好能成段背誦。你這個年紀,不會給人看病正常,但要是連書也不會背,就有問題了。”趙洛懿剝出一只雞蛋,順手放在李蒙碗裏,看了眼王漢之,“你想清楚,跟了我手上就不可能再幹幹淨淨。”
“他手上也不幹淨嗎?”王漢之看了眼李蒙。
李蒙正在啃雞蛋,把蛋黃挑給膝上蹲着的黑貓。
“他和你不一樣,他不是江湖人。”
李蒙想說話,被趙洛懿警告地看了一眼,把話又吞了回去。
“哦。”王漢之埋頭,碗裏也多了只雞蛋,他一筷子把雞蛋戳了個爆黃,“那我以後用給曲老送終嗎?”
“他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輪不上你。家譜也路上給你,你自己背熟。從現在開始,你不是王漢之了,記清楚。”
“嗯,我是曲臨寒。”曲臨寒神色黯然,轉而強打起精神,“你會收我為徒嗎?”
“回樓裏再說,我不喜歡多說話,也不喜歡聽人廢話。到了瑞州你的身份是曲大夫的小兒子,曲大夫是我的故交,曾救過我的命,他家裏出了點事,因為小兒子長得和朝廷緝捕犯神似,惹了麻煩,為了避難,暫時把你托付給我。”
聽到後半截,曲臨寒方意識到這段都是瞎編的。
“對樓裏人也不說實話?他們不是你的兄弟嗎?”曲臨寒道。
“叫你做什麽,照辦就是。”趙洛懿不再多說,催促兩個小的趕緊吃東西。
……
下人往東苑傳飯便報至了穆采唐,穆采唐入內告訴霍連雲,霍連雲睜眼匆匆吩咐人伺候洗漱,在內堂等待趙洛懿時,穆采唐捧茶來,放下茶盅,替他研墨。
霍連雲靠在椅中閉目養神。
“蔡榮已經生疑,為何不就把王漢之給他?”穆采唐音色柔軟,令人聞之忘憂。
“也許他身上有我們要找的東西,要是沒用,就給十方樓也無妨。若是有用,本侯一路觀察,越是加諸拷問,王漢之不一定會說,或者不會說實話。與其大費周折卻一無所獲,不如靜觀其變坐享其成。”霍連雲道。
穆采唐眉眼間泛出擔憂,“就怕陳姨媽那裏漏了風出去。”
霍連雲食中二指在桌上連番敲擊,沉吟片刻,吩咐道:“等趙洛懿等人離開,讓人給陳碩遞個話,命他今晚來見我。”
“是。”穆采唐聽見外間響動,收聲退到霍連雲身後,替他捏肩揉背。
下人進來通報,不片刻,趙洛懿入內,看了眼穆采唐。
“你先下去。”霍連雲道。
穆采唐朝二人先後行禮,便退出書房,走至院內,看見樹下石桌旁坐着兩兄弟,俱是少年人,一人懷中抱着貓,是趙洛懿的徒弟,另一人便是王漢之了。
李蒙也看見了穆采唐,想起趙洛懿的形容,比蕭苌楚更不好惹。李蒙笑舉起貓爪向穆采唐招了招手算招呼過了。
穆采唐勾起嘴角,嫣然一笑,淡紫色衣裙消失在長廊盡頭。
曲臨寒不悅道:“就知道勾三搭四,漂亮女人會騙人你不知道麽?”
李蒙無端想起來岐陽那個可愛的桃兒,掏出荷包來,又掏出其中的玉佛來,在曲臨寒眼前一晃,“女人給的。”
“……”曲臨寒翻了個白眼,滿臉鄙夷,又忍不住想看,時不時瞥一眼。
李蒙笑了起來:“是岐陽知府的千金,說不準以後就是我媳婦了。”
“你果真不是江湖人。”接着曲臨寒又想不通地問,“你是誰的人?”
“我是我師父的人。”李蒙哈哈大笑,看曲臨寒臉都紅了,直接從石凳上笑得往後仰,被曲臨寒一把提住領子,抓住他的肩膀搖晃,怒道:“好好說話!”
李蒙抽了抽鼻子,正色道:“說正經的,你以後怎麽辦?就跟着我師父了嗎?”
曲臨寒沉默地看了李蒙一會兒,似乎在憂慮什麽,又謹慎的看了眼霍連雲的書房,房門緊閉,門口站着兩個府兵,不知道他們在裏面談什麽。
“不然還能怎麽辦,我爹叫我跟着他。”曲臨寒表情茫然又落寞,在同齡人中顯得有點大的手掌在膝頭摩擦,“父親與我,不很親近,家中的事我也從來沒管過。”那語氣很茫然。
“那個吊死的女人是誰?”李蒙忽然發問,曲臨寒愣了下,臉色不好看,“父親生前最疼愛的妾,家中出事以後,我就躲進了地道,過了差不多五天,我又困又餓,想上去搜點吃的,發現莊子裏的人幾乎都死了,能搬得動的財物也被下人們搜刮一清。”曲臨寒低頭,嘴角牽扯出難看的弧度,“父親生前雖脾氣暴烈,有些恃才傲物,但從不苛待下人。”
“那個妾怎麽死了?才死了一個月,不是你弄死的吧……”李蒙面無表情地說。
“怎麽會是我!”曲臨寒忿忿道,“我第一次爬出去的時候,她根本就不在!第二次爬出去發現莊子裏有動靜,本來以為又是有官府的人來搜查,結果聽見……聽見……”曲臨寒耳根驀然紅透,“一對奸夫□□,罔顧禮義廉恥,我父屍骨未寒,他們就……”
李蒙連連點頭,“所以你怒火中燒,一口熱血湧上頭,沖上去就砍死了奸夫,勒死了姨娘。”
“你別胡說好嗎!”曲臨寒怒吼道。
動靜大得引來府兵看了兩眼,李蒙沖他們擺手,“沒事沒事,守你們的門。”
府兵:“……”
“我都這麽慘了!你不能少胡說兩句!”曲臨寒兩眼通紅,手攥成拳。
李蒙揉了揉曲臨寒的頭,“好,好,不是你殺的,那她怎麽死的?”
曲臨寒鼻翼翕張,被李蒙氣得不行,鎮定下來,說:“那個奸夫,是我們莊子裏一個幹粗活的,卷走那女人的金銀財寶。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們兩個在宅子裏,尋常我只敢半夜出去,拿到糧食和肉就回小樓躲避。一天晚上聽見争執聲,以為倒黴被發現了,躲在廚房裏不敢動彈。後來聽見女人尖叫,就出去看了一眼,那壯漢鬼鬼祟祟背着個大包袱,趁夜離去。樓上門開着,燈也還亮着,我怕被發現,又想發現也沒什麽,不過是個女人我又不是打不過,平常我們兩個也沒少吵鬧。”
“你爹一定很頭疼,做男人不容易。”
“別打岔!”曲臨寒一吼,李蒙連忙捏住嘴示意不會再說,曲臨寒喘了兩口大氣,才接着說,神情略有忐忑,“就發現她被勒死在床上了。”
“她穿衣服了嗎?”李蒙好奇道,“你沒有趁機打她一頓?”
被李蒙一頓插科打诨,曲臨寒那點悲憤之情已抛到九霄雲外,感激地揉了揉李蒙的頭,“知道你不想我難過,兄弟很承你的情。”
“不,我是真的好奇。”李蒙說完立刻起身走到一邊,以防被曲臨寒暴打一頓。
曲臨寒哭笑不得:“她死得很慘就是了,反正也是被人勒死的,衣服是我給她穿的。”
李蒙腦中出現那具腐化的女屍,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
“你離我遠點。”李蒙朝曲臨寒伸出一臂,“保持。”
“想什麽呢,我洗過很多次手了好嗎!”
李蒙依然和曲臨寒保持距離,往書房瞟了一眼,趙洛懿還不出來。
曲臨寒垂頭喪氣地坐着,低聲說:“我拿她做了個機關,沒辦法,為了生存,大家都不容易。”
說到這裏,李蒙也深有同感,再一對比自己,雖然家裏也逢難,總歸立刻被人接走了,王漢之卻天天在死了無數人的王家莊裏扮演一縷幽魂,以吓跑後面來他家找東西的不法之徒,不禁心生同情,想來想去,把黑貓遞出,真誠地望着曲臨寒,“給你抱一會。”
“謝謝。”曲臨寒抱着貓發呆。
這時,書房門開,趙洛懿頭也不回走出來,霍連雲追了出來,手剛要搭上趙洛懿肩頭,被他不着痕跡側身一躲。
趙洛懿出手迅速,兩個少年都被提了起來,默契地埋頭快步往外走。
“站住,你用本侯爺的馬,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你的馬我不用了。”趙洛懿無情地說。
“我們要走路嗎?”李蒙茫然地看着趙洛懿,“此去瑞州山水迢迢,師父還是不要吧?”
趙洛懿一把把李蒙推到一邊,朝曲臨寒說:“外頭等我。”
霍連雲顯然動了怒,胸口起伏不定,“這還不是為了樓裏弟兄們好,又不用你決定,讓你給師父帶封信,你不帶我自己也能傳書給他。”霍連雲指間撚着個信封,硬要往趙洛懿懷裏揣,順便在他懷中揉了一把。
趙洛懿掏出那封信,當着霍連雲的面,撕成碎片,轉背就走。
“哎,算了,馬你騎去。”
“不用。”趙洛懿頭也不回。
“你騎過的馬侯爺不要!”霍連雲吼道。
趙洛懿不說話了,快步走出門外,看不見他的背影,霍連雲扶住一旁柱子,搖了搖頭,挨着廊柱坐下,兩手垂着,不住喘息,擡頭看空蕩蕩的視野盡處,眼中盡是擔憂的神色。
他擡頭望天,低聲說:“瑞州的天要變了。”
“可不是,春暖花開,侯爺什麽時候聽老太太的,邀上幾位老太太喜歡的小姐去踏青,老太太就高興了。”一名随侍在旁應和,霍連雲全似沒聽見,彎腰撿起地上碎紙屑,匆匆返回書房。
☆、出城
出了靖陽侯府,趙洛懿朝兩個少年吩咐:“随便找間車馬行,雇一輛馬車,不用車行的馬,這兩匹馬套上。”
馬缰交到李蒙手裏,黑貓從李蒙背後的大包裏探出頭,警惕地打量趙洛懿。
“我們在哪裏會合?”曲臨寒問。
“辦好以後來十方樓找我,李蒙跟着你去辦事,你跟着李蒙回來。”趙洛懿按了按李蒙胸口,“不要怕花錢。”
李蒙點頭,看着趙洛懿先走了,才催促曲臨寒去車馬行。
兩兄弟一邊走一邊問,路上李蒙給黑貓買了一袋炸小魚。
走了沒一會兒,曲臨寒停住腳。
“到了嗎?”李蒙問,把油紙袋子朝曲臨寒一讓,“吃嗎?”自己嘴裏全是炸魚,說話聲含糊。
曲臨寒嘴角抽搐,意思意思拿了一條吃,不喜歡魚腥味,沒再要。他朝旁努了努下巴,“那裏。”
李蒙搖頭晃腦到處亂看,跟着曲臨寒走進車馬行。曲臨寒前去找夥計辦事,兩匹馬都交出去給曲臨寒牽,李蒙就坐在門外,四處張望。靈州街面可容十六匹馬同時通過,人聲鼎沸,很是熱鬧,是離大秦都城中安最近的一座城。
為什麽趙洛懿不用十方樓的車馬,要在外面另外找一家呢?
黑貓輕巧地從包袱裏躍出,像只肥鴿子蹲坐在李蒙身邊,爪子一下下扒拉李蒙的袍袖,李蒙只好給它魚,一個沒注意,貓跳起來把袋子打翻,灑了半包魚出來。
全是灰,也不能再撿回去吃,李蒙痛心疾首地拍了一把貓頭,側身察覺到身後有人進去,忽然聽見一個讓他渾身哆嗦的聲音——
“叫你們當家的出來,昨天問你們預定的十八匹好馬,什麽時候能走。”
夥計殷勤地出來招呼。
李蒙頭也不敢回,抱起黑貓,飛快從車馬行招牌底下鑽出去,鑽進側旁小巷,縱身一躍,看見車馬行後院裏,曲臨寒在等夥計給馬套上車轅。
李蒙吹了個口哨。
曲臨寒想事正在出神,聽見有人說話,扭頭一看,都是些外族人,和夥計說話:“你們生意真興隆,是樁大的吧?”
夥計順手給兩匹馬刷毛,笑道:“哪裏,小本買賣,小公子是買還是租?”
曲臨寒想起錢在李蒙那裏,吩咐夥計稍等,出去找李蒙。大堂裏只有一名算賬的在打算盤,門檻上灑了幾只炸魚,李蒙不知去向,眉毛登時糾結起來,曲臨寒想去追,裏面夥計又走了出來,走不脫。
曲臨寒不好意思地對夥計笑笑,做了個手勢讓他等等。
夥計靠在櫃臺邊,偷偷留意曲臨寒的舉動。
門外傳來兩聲貓叫,曲臨寒走出門去,看見李蒙躲在隔壁曬面線的架子後面,藏頭露尾就是不走過來。
“躲着幹什麽?給錢!”曲臨寒走去拽住李蒙的肩,把人扯出來,李蒙眼角餘光瞥見鋪子裏沒有外族,才把錢袋掏出來給他,“套好了嗎?從後門出去。”
曲臨寒奇怪地看他,“不從後門出,要把櫃面踏平嗎?”
李蒙讪讪笑了,推曲臨寒進去,曲臨寒忙問:“租還是買?”
“你看着辦,師父的銀子,省點花!”
曲臨寒嘴角抽抽,想了想,問過價錢,又翻了翻錢數,對夥計說:“買了,趕緊套上,我還有事要辦。”
黑貓竄到李蒙肩頭,死活要去撿魚,李蒙看了眼裏面沒有那幾個外族人,便讓它下地叼了幾條,趕緊把貓塞進包袱裏往後門去。
曲臨寒駕車從後門出,一眼望去巷子空蕩蕩的,正莫名其妙,聽見兩聲貓叫,循聲看見李蒙躲在一根大燈柱後面。
李蒙探頭探腦好像在躲避什麽,曲臨寒回頭看,沒有一個人。
“你趕車嗎?”李蒙坐上了馬車,微微喘着氣。
“要麽你來?”曲臨寒遞過鞭子。
“不,還是你來吧。”李蒙把車門一閉,緊張過度之後,餘下的是精疲力竭,就往車廂裏倒去,黑貓靈活地從李蒙身下鑽出,蹲在旁邊舔毛。
李蒙扒開車板後的簾子,只露一條縫,看見車馬行掌櫃帶着外族人出來,他們好像要去什麽地方,對了,馬,他們要了十多匹馬,應該會帶他們去馬場。李蒙松了口氣,咚一聲躺在車裏,舒展手腳。
車身陡然一晃,接着停了下來。
李蒙從車裏探出個腦袋,聲調上揚:“到啦?”
對上曲臨寒為難的臉:“十方樓在哪兒?”
“……”于是只好換成李蒙趕車,曲臨寒回車廂裏抱着貓。李蒙車趕得搖來晃去,第三次被曲臨寒從溝裏把車輪子推出來之後,終于駛入十方樓所在的街道,李蒙興高采烈地轉頭對曲臨寒說:“馬上到啦,要是師父事情辦完了,再去買一包魚幹,你的貓叫什麽名字,它太能吃了。”
“沒名字,你随便叫。”曲臨寒毛躁地抓了把頭發,他的頭發随不穩定的車廂颠簸得亂七八糟。
“那叫肥圓可以嗎?”
“不行。”
“胖子?”
“……”
“黑胖子?以前我聽人說,黑貓腳上踏着四只白,是為父母戴孝,養着不好。”
曲臨寒死了爹,他娘是早死的,後來小娘也死了,莊子裏也死了不少人。這貓是誰帶來的他也搞不清楚了,娘的,沒準就是為了搞垮他王家莊。
“不過都是瞎掰的,要不然叫小魚幹怎麽樣?我覺得黑胖子比較合适。”李蒙絮叨的聲音停了下來,他跳下車,打開車門,抱着肥貓,讓曲臨寒在車上坐着,“我去看看,他們不認識你,見了會問東問西。”
一扇老舊木門緊閉,李蒙上去敲門,沒片刻,裏面的夥計一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