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誰一邊開門。
“蒙子!”李蒙大聲答應。
活計一把把李蒙拽進門裏,曲臨寒聽見李蒙呼救的聲音,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頓,不過想着李蒙愛說笑,也許是誇張。
“聽說你大哥來接你。”雖然同樣是十方樓的活計,也有正經只幹活不經手不幹淨生意、不會武功的人。
眼前兩個少年羨慕地靠在門邊看李蒙收拾東西。
“是啊,這回不用留下來做苦力了。”李蒙笑說。
“你做的算苦力,我們就算苦役了!你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懶,什麽時候出過力!”夥伴忿忿道,想着李蒙走了再不用被他半夜夢游怒號的聲音吵醒,緩過來一口氣。
“是啦是啦,都虧你們了。”李蒙想了想,摸出趙洛懿的錢袋子,挑出兩錠碎銀子,給兩個夥計分了,“這大半年,謝兄弟們照應,我李蒙永生不忘二位幫我幹過的活,吃過的饅頭。”
倆夥計讪讪,沒想到有意外之財,一邊給了李蒙一拳。
另一件院子裏,賬房內光線陰暗,趙洛懿手中夾着一張紙,上面有接近二十人的名字。
“暫時有這些人,不敢彙報給老樓主知道,他現在身子已是風中殘燭,怕撐不了……”賬房先生柴靳讓趙洛懿冷厲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住嘴。
“有勞柴叔。”趙洛懿收好名單,轉身出去。
柴靳終于松了口氣。
“還有件事。”趙洛懿看見柴靳在擦額頭冷汗,漠然道:“柴叔你覺得熱?”
“啊,這不是,仲春已至,慢慢就暖和了,萬物複蘇,要是老樓主身體好起來,弟兄們都會安心些,也好穩定樓裏人心。”柴靳道,“還有何事?”
“這些人可還在瑞州?”趙洛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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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我已經通知了饕餮,暫時沒有派給他們任務。紅楓、谷牧、安和志三人出任務便失蹤了,後來才查知與肅臨閣勾在一起,便沒再回來過。樓裏有不少機密,你也知道,動辄牽扯甚廣,不到時候,讓今上查知,恐怕會引起時局動蕩。倒是不擔心官員,北狄人被打出去之後,一直虎視眈眈,要是再像三年前……”柴靳手攏在袖子裏,嘆了口氣。
“回去後,我會處理。”
柴靳擡起已有些發黃渾濁的眼睛看趙洛懿,搖頭道:“真要是叛了,也留不得,你只管放手去做。”
趙洛懿“嗯”了一聲,道了聲告辭,給柴靳關上門。
“師父!”樓下李蒙在院子裏坐着。
趙洛懿嘴角不自覺牽扯出個極細微的弧度,躍下樓梯,右手于身後潇灑一托,穩穩當當落在李蒙身前。
“走。”趙洛懿邊走邊問李蒙,“花了多少錢?”
“不知道,讓曲臨寒去辦的,買了一輛馬車。對了,後院裏兩個一起幹活的夥計在,給了他們一人一點碎銀,謝他們照顧。”
趙洛懿點頭,“應該的。”
“這趟準我見太師父嗎?”李蒙沒見過溫煦,但從趙洛懿的形容裏,有點想見溫煦,也許因為他是照顧趙洛懿長大的人。
“到了再說。”趙洛懿把李蒙推上馬車,讓曲臨寒也進去坐着,他趕車。一聲響亮的“駕”之後,趙洛懿轉身對車裏說,“到了城門附近南大街,曲臨寒,你到車下躲着,手勁怎麽樣?”
“可以。”曲臨寒看了李蒙一眼。
“別緊張,掉下去師父會救你。”李蒙說。
“我會停車讓你抓牢再走,掉下去我就不管了,今天必須出城,明天蔡榮的人馬堆在靈州,你就完了。”趙洛懿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
“……”李蒙遺憾地看着曲臨寒,把黑胖塞到他懷裏以示安慰。
不過設想中的危險沒發生,剛好趕上城門口士兵吃午飯,巡查松懈,随便看了一眼車裏,就放行出去。
馬車出了城,風馳電掣駛向西北方向。
約摸盞茶功夫,曲臨寒終于受不了了,在車下發出大叫:“停車!再不停車我就死啦!”
曲臨寒灰頭土臉地從車底下爬出,李蒙哈哈大笑,被趙洛懿支使去找點水,馬車就停在野地裏,不遠處有一條溪流,溪水流動的聲音在這裏能聽見。
看李蒙走遠,趙洛懿才從懷中掏出金簪和玉佩,向曲臨寒問:“這兩樣是誰的?”
“我爹送給小娘的。”
“你爹有錢。”
“都被奸夫卷走了。”曲臨寒哂道。
“都是普通飾物,王霸沒在上面做什麽手腳?”趙洛懿問。
曲臨寒眸光閃爍,低下頭握住臉,似乎很不想提起他小娘,不過還是答道:“我爹把小娘當心尖肉那麽疼,不會做手腳,要做手腳也是對我娘。”
趙洛懿沒有多問,不遠處李蒙把裝水的竹筒挂在手腕上,回來了。
李蒙心不在焉給曲臨寒沖臉,水順着曲臨寒的鼻梁,沖到額頭上,曲臨寒像趕蚊子似的洗臉。
水珠滾過皮膚折射出的光讓李蒙腦中浮現起趙洛懿性感的雄性軀體。
“李蒙!往哪兒沖!”
李蒙回過神,看見水已經順勢沖到曲臨寒脖子上去了,弄得他前襟都是水,連忙幫他擦幹淨。
兩個上了車,曲臨寒凍得直哆嗦,李蒙把貓給他抱着,黑貓嫌棄地掙紮出來,腦袋紮進李蒙兩腿之間取暖,不再動了。
曲臨寒只好忍着,到了夜裏,李蒙看他冷,勸他穿自己的衣袍,換了幹燥的衣服,稍微覺得好受些。李蒙已經靠着車板睡着,馬車仍然不停前行,車身颠簸,車門呼啦啦拍個不停,每當那條縫隙展開,曲臨寒便迷迷糊糊看見趙洛懿偉岸的背影,在曲臨寒的幻想裏,窮奇應當是一頭暗含兇殘的狼,不過閉上眼,他又總看見趙洛懿對待李蒙的态度,冷淡之中,卻有無限親昵。要是以後趙洛懿也肯如此護着自己,就給他當徒兒一輩子端茶遞水,老了送終,死了哭靈,也沒什麽不好。
曲臨寒側着身換了個姿勢,頭枕到李蒙腿上。
同一天,從靈州放出的信鹞飛往瑞州。
作者有話要說: 嗯,師兄弟會相親相愛的,尤其在師父死(?)了之後……
☆、幼獸
到了一座村鎮,趙洛懿把兩個小的叫起來吃飯,三碗羊雜面,李蒙完全沒醒,曲臨寒倒是很警惕,邊吃面邊好奇地四處偷瞥。
“沒來過西北?”趙洛懿把羊雜挑給李蒙,喝了口手邊熱湯。
曲臨寒學着他的樣子,也先喝了口湯,那湯加了不少香料,一口下肚,渾身發熱。
李蒙吃面吃得滿臉通紅。
“生下來我就在大堯村沒出來過,鄉裏人。”不知道是發熱還是不好意思,曲臨寒臉也有點紅。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平靜安寧。”想到什麽,又道:“你爹一定把整個大堯村的安寧都攪黃了。”趙洛懿招手叫來老板,添了三個餅,撕碎泡在湯裏吃,“多吃點,下一站午飯時不一定能到。”把李蒙的碗拿過來,給他泡了半個餅,盯着李蒙吃完。
“村長每年過年都和我爹談,希望我爹搬到大地方去,說埋沒了我爹。”曲臨寒道。
趙洛懿一哂。
李蒙吃得少,先吃完,抱着圓滾滾的肚子癱坐着,猛然間不知看見了什麽,跳起來往趙洛懿肩膀上趴。
曲臨寒埋頭喝湯,熱氣沖得他眼圈發紅。
“安巴拉。”李蒙攀在趙洛懿耳畔低聲說,趙洛懿微微彎下身,不動聲色對老板道:“再包十個餅,切二斤牛肉。”
蛇頭杖搖晃出脆脆的聲響,駭人的蛇紋攀爬在外族人側臉上,一人牽一匹馬,浩浩蕩蕩走來,街上行人見了,紛紛往兩旁躲避。
趙洛懿裝好東西,攬住李蒙的肩,低頭走進店鋪去等切牛肉。
曲臨寒也吃完了,跟上去。
“老板,都有什麽好吃的,給弟兄們取用些。”生硬的大秦話傳來。
趙洛懿低着頭,手在切肉的菜板旁敲擊不停,夥計擡起頭來看他,趙洛懿指了指外面,蹙眉做出不悅的樣子。
一群外族人剛在外面坐下,将門前攤子上的座位全占滿。
趙洛懿指了指側旁通往院內的門簾。
夥計會意,把肉切片包好,低聲道:“客官随小的走這邊。”
三人經過店家內院,從後門走出,趙洛懿多給了夥計一點小錢,沉聲道:“我們的馬車還在前面,還要你幫忙,不要驚動那些外族。”
夥計接了超出飯錢許多的賞錢,點頭哈腰道:“老爺放心。”
夥計跑出,趙洛懿蹙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師父不老!把胡子刮了最多三八!”李蒙癡迷地看着趙洛懿略顯得滄桑的臉。
趙洛懿:“……”
馬車前腳離開村鎮,天色驟變,下起綿綿細雨。
迎面雨珠沾濕趙洛懿滿臉,李蒙在車裏不住叫喚,讓趙洛懿進去避雨。
“蓑衣找出來!”趙洛懿在雨中低吼,并不入內,他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被雨水沾濕發亮的耳朵靈巧地動了動。
雨越下越大,一襲蓑衣在趙洛懿頭頂上被撐開,李蒙趴在趙洛懿背上,蓑衣遮住兩個人。
小小四方天地中,趙洛懿轉過臉,眼角餘光後瞥,側臉近在李蒙眼前,李蒙随便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也朝後看去,只見連天雨幕,天色晦暗不明,看不清官道上還有什麽。
“他們追來了嗎?”李蒙緊張地問,身體晃來晃去,趙洛懿差點被他搖到車下去。
“別亂動!”趙洛懿怒吼。
“哦!”李蒙大聲道,身子仍然搖來晃去。
“去車裏呆着。”趙洛懿說。
“不行!要給師父遮風擋雨!”
趙洛懿嘴角微微彎起,一臉嫌棄:“去,別添亂。曲臨寒,管好你師弟和貓。”
“哎!”
曲臨寒一把抱住李蒙的腰把人帶了進去,李蒙兀自嚷嚷道:“怎麽我就是師弟了!我早入門的!不是,師父你不能這樣!唔唔……”李蒙使勁瞪按住他嘴的曲臨寒,曲臨寒一臉無賴的笑,離開王家莊以後,苦哈哈的曲臨寒第一次露出心無芥蒂的笑,李蒙見不得他高興了,兩腳胡亂蹬。
“你們……”趙洛懿後腰挨了一腳,轉身一瞪眼。
曲臨寒連忙抱住李蒙往車裏拖,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趙洛懿耳中,他把車門一閉,嘴角下撇,眯眼向後望去。
疾風驟雨猶如水龍劈頭蓋臉破灑而下,随馬蹄聲逼近,趙洛懿随手抖開蓑衣,一臂揮開。
陡然間一根銅杖将蓑衣攔住,去勢帶得安巴拉從馬上跌下,就地在泥中一滾,本來黑黢黢的臉更看不清了。
車內,李蒙雙腿被曲臨寒抱住,想扒車門,車門緊閉,紋絲不動,改了方向,爬上後車板,車簾撈開一條縫,猶自大叫起來:“打起來了!”
馬車比發狂的馬還快,車身颠來簸去,曲臨寒抱不住李蒙雙腿,車身前端沉沉朝下一壓。
曲臨寒身向車門滑去,一屁股坐在車門上,李蒙禁不住抓褲腰大叫:“松手,你要抓掉我褲子了!”
才一陣加速,又拖延了安巴拉,此刻馬隊暫時被抛下,趙洛懿飛起一腿,被卸下的馬車随慣性滑入林中,車輪下碾出一道長痕。
車門前沒有趙洛懿頂着,滾出來個人,曲臨寒渾身濕透,坐在泥地裏瑟瑟發抖。 車身穩定下來,巨大的車輪使馬車又持平,李蒙抱着貓,從車裏鑽出來,一陣目眩耳暈,趙洛懿将其抱上樹梢,命令道:“抱緊樹幹,要是我不來,你們二人不可下來。”
緊接着曲臨寒也被趙洛懿推到樹上去。
趙洛懿兩腿夾着樹,從樹上滴落的水珠沾滿他的臉。
李蒙傾身抓住趙洛懿冰冷手指,若不是曲臨寒眼疾手快把他後背抓住,李蒙就要掉下樹去。
趙洛懿雙手托住李蒙腰際,将其向上一送,正色道:“照顧你師弟。”
“師父!”
李蒙一聲大叫,趙洛懿轉頭看他,李蒙仍抓着他手指不放,曲臨寒一雙圓眼也驚疑不定,隐約猜到來者不善。
趙洛懿一臂收回,在唇間吻住李蒙手指,不顧曲臨寒滿面驚愕,沉聲道:“天黑之前要是我沒回來,你們兩個就先走,李蒙認識路,我們在瑞州十方樓碰頭。”
手指從李蒙濕潤的掌中滑出,趙洛懿高大穩重的身形隐入雨中,他一手抓起馬車,驚人臂力支撐着将馬車拖走。
……
安巴拉等人終于追上馬車,發覺馬車停在道路中央紋絲不動,安巴拉一臂揮出,做了個手勢,身後手下俱放慢速度,不敢上前。
安巴拉右腿後撤,掄起蛇頭杖,銅杖于半空飛旋而出,轟然一聲巨響,馬車被擊中爆開,一人自車後躍出。
馬車側翻,趙洛懿落在向上翻轉的車輪上,緩慢地搓煙葉,奈何雨太大,點了兩次點不燃,小心收好火石,把潮濕的煙葉仔細收好。大敵當前,趙洛懿仿佛只是惱火不能好好抽一杆煙。
安巴拉收起蛇頭杖,緩慢朝前踏出一步,見趙洛懿沒有出擊,方才又前行五步,口中喊道:“聖子勢微,命我等來接大祭司回去,還請大祭司不要為難屬下。”
趙洛懿淡漠道:“我有事。”
“若是聖子不能順利繼承王位,恐怕大祭司将來要回部族會有難處,聖子說……”
“不認識。”趙洛懿道。
安巴拉臉色不大好看,手掌在蛇頭杖上握緊。
“生子生女該多拜拜送子觀音,我不會跟你去南湄。”煙槍在趙洛懿手中飛旋打了個轉,他像一只雄鷹,傲立于前,睨起的眼中迸射出犀利的光。
“得罪了!”沙啞的聲音從安巴拉喉中發出,他仰脖向天大嘯一聲,用趙洛懿聽不懂的南湄話發號施令。
十數人有序展開陣型,安巴拉一腳後撤,被陣前兩名大漢托舉在半空,他一手做出如同蛇頭昂然的姿态,身體扭曲成常人難以做出的蛇形,微微翕張的嘴唇之中,嘶嘶之聲如同毒舌吐信,銅質蛇頭因震動發出沉沉響聲。
趙洛懿翹腿坐在車輪上,漫不經心地往東側密林看了一眼,一掌擊碎巨大車輪,在爆起的木屑之中,身軀騰空而起。
安巴拉大聲呼喝,雙目赤紅,頸側青筋暴起,縱身撲上前。
……
“不行。”想到趙洛懿每次回來帶的傷,李蒙就坐不住了,一件事跳入他的腦中,李蒙撲過去卷起曲臨寒的袖子,露出他上臂的鮮紅烙印,“這是對付騎兵用的?”
曲臨寒一對上李蒙的視線,“你想讓我做一套焱鈎?”
李蒙急切地瞪大眼,“行嗎?”
“沒有金屬,繩子也不好找。”曲臨寒為難道。
林間大片縱生纏繞的藤蔓映入兄弟兩個眼簾,曲臨寒心中一動,“倒是可以試試,我帶着一些飛镖短刀之類,在我包袱裏。”
漸漸燃燒起來的希望讓他二人都不再猶豫,李蒙輕功不錯,拔出靴中匕首,割斷數十條長短不一的藤蔓,按照曲臨寒的指揮,将它們搓成一條一條“麻繩”。掌中磨出血泡,李蒙視而不見,雨勢慢慢變小,他用袍襟包裹藤蔓,令它們不那麽濕滑。
不一會兒,曲臨寒憑借記憶拼湊出一套焱鈎來,拉住繩子兩頭,振臂一試,繩子很結實,便對李蒙點頭。
“那我們走,先布下機關,再引開師父,南湄人必定上馬追擊,你負責把他們引入陣中。”雨水順着李蒙飽滿的額頭往下滴落,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毅。
曲臨寒期期艾艾拉住李蒙,“我第一次做這個,要是失敗……”
“怕什麽,大不了就硬碰硬打一場!”李蒙笑了起來。
曲臨寒眼睛睜大,嘴角微彎,堅定點頭,“對,大不了打一架!你可別拖後腿。”
李蒙擡腳就踹,把黑貓原地放下,手依依不舍離開他濕潤柔軟的皮毛,低聲說:“別亂跑,我們會回來找你。”
黑貓懶懶擡起後腳撓脖子。
李蒙與曲臨寒步入雨中,憑借打鬥聲傳來的方向,小心靠近聲源。
……
一黑一青兩條身影交織在一起,趙洛懿出拳落掌之處,南湄人沖上前,被擊退又迅速補上,但不知南湄都練的什麽邪功,合在一起陣法詭異,出招不按常法,若不是趙洛懿已與他們兩次過招,說不得早落下風。
蛇頭杖朝趙洛懿小腿直擊而下,趙洛懿飛起一腳,當胸将安巴拉踹飛出去。
正是此刻。
伏在暗處的李蒙大叫道:“啊啊啊——!!師父救命!”
趙洛懿奮起直擊,煙槍飛出,安巴拉右肩劇痛,近乎被這一擊戳穿肩胛,剛爬起來沒來得及坐直的身體不受控制向後飛去,一衆手下都被首領來了個橫掃。
南湄人陣型一破,安巴拉的手下急着扶他起身,當頭兩人焦急地對安巴拉一陣叽裏呱啦。
強勁的內力彌散在安巴拉五髒六腑之中,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南湄人更是吓得不輕,将安巴拉扯起來一陣搖來晃去,安巴拉猛然發出一聲大叫。
兩個南湄大漢這才發覺不對,安巴拉舉起蛇頭杖,一人腦門上給了一杖,在手下攙扶下直起身,卻已難以追上趙洛懿,連忙催衆人上馬。
“師父救命啊!!!!救命啊師父!!!他們要殺了我啦!!!師父你再不來我就死啦!!!死啦!!!”李蒙嚎得嗓子有點幹,手在包袱裏摸了半天,剛擡起水囊,手指按壓囊袋,水柱噴灑在他口中,喉嚨吞咽一下,李蒙被人從身後重重一排,登時水柱灌入鼻子裏。
“……”李蒙嗆得眼角發紅,嗓子眼裏發燒。
趙洛懿面無表情站在他身後,提着他的後領,像提一只弱雞。
“怎麽回事?”趙洛懿道,好像李蒙不給個滿意的答複,他就會随便把他丢出去。
李蒙縮着脖子蹬着腳叫道:“曲臨寒去搞機關了,只要南湄人騎馬,他能收拾掉!”
趙洛懿微蹙眉,想起來王霸當年賣給肅臨閣的機關,暫時放過李蒙,但怕曲臨寒不能順利完成任務,沉聲道:“我回去看看。”
“師父!”李蒙像塊牛皮糖,緊緊抱住趙洛懿的胳膊。
“別鬧!”趙洛懿說,把李蒙從胳膊上扯下來,正要扒開他的手就走,李蒙忽然湊上前去,胡亂親吻趙洛懿的嘴唇。
吻畢,李蒙粗喘着氣,“別硬拼,不行把他們引到方便攻擊的地方再戰。”
“不用擔心我。”趙洛懿說。
“你太重了,要是我們倆帶着你跑路一定跑不快。”
“……”趙洛懿擡手就想揍李蒙屁股,繼而大掌落在李蒙臉頰上,溫柔地輕拍他兩下,“走了。”
李蒙提氣施展輕功,返回林中找到黑貓,把貓揣在包袱裏,再回到與趙洛懿分開的地方,半人高的灌木叢将他的身形嚴密掩藏住,泥水把他全身濕透,連褲子裏都是冰冷黏膩,李蒙安靜地趴伏在樹叢裏,睜大眼睛,等待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出現。這是李蒙第一次感受到,他們三個是一體的,在這世上,沒有親人的他們,現在是彼此最後的基石,必須相互信任、配合,否則,誰也無法安然脫身。
而他差一點,可以聽從趙洛懿,和曲臨寒離開。此時此刻,李蒙無比慶幸,他選擇了把曲臨寒拉到趙洛懿的陣營中來,而不是他和曲臨寒龜縮起來當永遠長不大的幼崽。
☆、師兄
凄厲馬嘶伴随嗚嗚風聲隐隐傳入李蒙耳中,一度讓他懷疑是否産生了幻覺,畢竟他已經在樹叢裏趴得褲子都濕透了,滿褲腿泥漿子,跟下地農夫差不多。
雨停之後,天光綻露出溫暖的橙紅色,就在李蒙想要不要出去找人時,黑貓在他脖子旁邊喵嗚一聲,人影從他的視野盡頭走入,不,跑入。
李蒙連忙起身,跑近的是趙洛懿,身後跟着曲臨寒,曲臨寒半邊臉頰全是濺成星子的血點。
“走!”趙洛懿提起李蒙衣領,李蒙跟在他師父師兄後面發足狂奔。
跑出二裏路,見無人追來,趙洛懿搓指在唇邊打響唿哨,聳動的馬蹄聲讓李蒙疑惑不已。
是南湄人追來了?
“師父……咱們……就不跑了嗎?”曲臨寒惶惑地問,不住張望,野地茫茫,接近傍晚,天幕四角低壓,像要将人悶死在夜幕之中。
“好像是……”李蒙看見飛跑過來的兩匹馬,驚喜大叫,“咱們的馬!”
兩匹不知道躲去了哪裏的馬飛奔過來,其中一匹通體深棕,鬃毛顏色淺淡近乎奶白,李蒙認得出那是趙洛懿的馬,從靖陽侯府帶出來的。
“上馬!”趙洛懿朝曲臨寒催促,攔腰把李蒙抱上馬,手掌離開他的屁股墩兒,翻身坐在前面,抓過李蒙的手環在腰際,口中發出清叱,座下大馬撒開蹄子,匆匆奔赴瑞州。
連夜趕路,次日一直到傍晚,師徒三人才在一座村鎮随意吃了點東西,繼續上路。
李蒙依戀地靠在趙洛懿背上,時睡時醒,醒來看見還在馬上便又抱着趙洛懿睡覺。被叫下馬時,就敞開肚皮吃。趙洛懿身材高大,擁有寬闊厚實的背,抱起來舒服,李蒙朦朦胧胧只覺得,即使有千軍萬馬在追擊他們,只要有趙洛懿在,出不了事。
這麽一路疾馳,第七日晌午,終于抵達瑞州府。對瑞州李蒙不能再熟悉了,這是他長大的地方,雖然那時只有幾歲,但他永生也不可能忘記,那個從小玩大的院子,院子裏大水缸養的大烏龜,一年到頭也不下幾次雨,要是侍奉的丫鬟忘了給他擦臉油,秋冬之交,他的嫩臉蛋兒就要皲裂開口,像烏龜背上的紋路。他還收集了烏龜換下的殼,藏在老宅子種的柿子樹背後石頭底下。
“到了。”趙洛懿把李蒙抱下馬。
曲臨寒才從巷子口騎馬進來,慌忙勒馬,已看見十方樓的金字招牌。
門口蹲着兩尊張牙舞爪的玉獅子,十方樓每年獲利頗豐,瑞州地處西北,李蒙的爹當年要不是跟錯主子進了中安城,在這一方,如同土皇帝一般,盡可占山為王。
往事俱已消弭,李蒙搖頭晃腦,把陳年舊事丢到腦後。
趙洛懿上去敲門。
兩名看門童見是趙洛懿,連忙恭敬抱拳低頭行禮,“趙叔回來了。”
趙洛懿淡漠地“嗯”了一聲,對他倆吩咐,“把馬牽去拴好。”
李蒙對曲臨寒勾手指,示意他跟上,曲臨寒一路都在東張西望,顯然覺得新奇,李蒙不禁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十方樓,是在夜裏,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什麽,就被發配給薛木頭帶着,一帶就是兩年。薛木頭是饕餮唯一的徒弟,年紀已近二十,為人耿介,但反應有點慢,樓裏人都叫他木頭。
當天夜裏,趙洛懿便出任務,一出大半年。
李蒙走上前去,大着膽子勾住趙洛懿的手指晃了晃,趙洛懿回頭拍拍他的頭,像拍一只狗兒。
本來李蒙以為這就要去見他太師父,雖入了趙洛懿門下,但從前趙洛懿顯然沒把徒弟當回事,拜師禮沒行,更不要說給太師父磕頭。李蒙不禁有點嫉妒地看了曲臨寒一眼,同樣是徒弟,待遇咋個差這麽多nia?
曲臨寒給看得莫名其妙,湊上前,“師弟,這裏怎麽這麽大……”
“住的人多。”李蒙随口道,發覺這條路不是去他太師父住的那座樓。雖然他從沒去過,但十方樓中有一座在瑞州随處都可瞻仰的高樓,他隐約聽薛木頭談及過,樓主住的獨院就在那附近,不過內有奇門陣法,警告他不要因為一時好奇去送小命。
而若不是趙洛懿給李蒙講了那麽多十方樓的來歷,他對溫煦可謂一無所知,現在知道了,也只有個印象,是個癡情又溫柔的男子漢,這就是他的太師父,所以趙洛懿必須重情重義,不會丢下他。
曲臨寒胳膊肘戳了下李蒙,李蒙瞪他。
“我們這去哪兒?”曲臨寒吞了口口水,“這地方太大了,你平時不迷路嗎?”
“樓裏殺手神出鬼沒,弟子又守規矩,每個人都清楚該活動的地盤,絕不會到處亂走。”李蒙睨起眼,起了捉弄的心思,“廚房在那邊。”他朝高樓的方向努了努嘴,此時李蒙已經發覺趙洛懿不是要帶他們去見溫煦,這個方向越走越偏僻,應該是去趙洛懿住的院子。
“要是半夜你餓了,可以去那裏找吃的。”
曲臨寒手攏在袖子裏,忙縮脖子搖頭,“我不去,去了找不着回來。”
李蒙不置可否,自顧自想着心事。
回到十方樓,趙洛懿先把兩個小的安置在自己院子裏,那院落偏僻,已接近十方樓外牆。院中花草蔥郁,看來有人打理,不過一推開屋門,李蒙和曲臨寒就打起了噴嚏。
撲面而來的灰塵差點把他倆埋了。
“我去辦事,把院子收拾一下。”趙洛懿從包袱裏取出煙槍別在後腰上,便就離開。
李蒙和曲臨寒兩個打水把該擦的桌椅窗戶都擦幹淨,掃完地,李蒙還從櫃子下面的抽屜裏翻出了香來點上。
兩人趕路都累得不行,索性就躺下睡了,不過李蒙給曲臨寒随便分配了個屋,讓他去那邊睡。
曲臨寒也沒挑剔,也不敢挑剔。
等李蒙醒來的時候,趙洛懿還沒回來,他推開門出去,看見曲臨寒在拾掇院子裏的花草,看見李蒙走來,曲臨寒回頭沖他一笑:“我那屋放着花匠的工具,我随便收拾一下。”
李蒙臉皮子一紅,才想起自己可能把堆放雜物的房間分給曲臨寒了。
不過曲臨寒好像不大介意,他修剪花枝,把一部分剪下來的枝條埋在土裏,動作十分娴熟,似乎在家就常常打理。李蒙又想到他家裏已經沒人了,事事都得親力親為,他連燒柴生火都會,比起自己被接到十方樓來之後,除了和疏風出去那大半年,其他時候反正有吃有穿,也不愁別的,鎮日照着趙洛懿留的內功口訣不過練點閑散功夫,實在沒吃過什麽大苦頭。反正人都這樣,沒有個更慘的參照對象,總覺得人生艱難。
現在曲臨寒出現了,很多時候讓李蒙倒覺得幸福了起來。
李蒙為自己狹隘的心思感到有點臉紅,蹲在曲臨寒面前,讓他教教自己怎麽種花。
曲臨寒耐心地給他講解。
“是不是這樣?”李蒙埋完,看見曲臨寒擡頭在看月洞門那裏。
“今晚不帶你們拜見太師父了,等會兒随我去飯堂用飯,晚上帶你們出去轉轉。”趙洛懿的聲音傳來,李蒙把剛埋的枝條扶正,拍了下曲臨寒的後腦勺。
曲臨寒才回過神,讪笑道:“對,就這樣,很簡單,你不都學會了嘛。”
趙洛懿徑自走進屋裏。
曲臨寒小心地抓住李蒙的胳膊問:“師父心情好像不好,是有什麽事嗎?”
“不知道。”李蒙洗幹淨手,在曲臨寒袍子上拍下倆濕手印。
曲臨寒沒和他計較,接着問他:“那天我們遇上的都是什麽人啊,你覺不覺得,師父有事兒瞞着咱們。”
趙洛懿一句讓曲臨寒照顧好師弟,這下曲臨寒兀自把李蒙當成了自己人,而且說起來,無論徒弟再親,和師父總有個隔輩兒的關系,就像和私塾先生,如師如友可以,終歸師就是師,曲臨寒一個“咱們”李蒙聽着還挺順耳。
“你不是聽你爹說過,十方樓的事兒嗎?”李蒙撤身看了一眼,趙洛懿不僅進了屋,還關上了門,他們兩個徒弟不好在門口嘀嘀咕咕。
“去我屋裏再說。”李蒙推着曲臨寒起身。
“等會兒,我洗手。”
曲臨寒兩手濕漉漉地進了屋,李蒙遞給他毛巾,倒了杯才泡的熱茶出來給他暖手。
“湊合一下,太久沒回來,屋裏好像沒什麽好茶葉,就這,還是我翻箱倒櫃找出來的。”
曲臨寒不好意思地笑:“我都好久沒敢坐下來喝杯茶了,在大堯村,成天擔心誰會上門找麻煩。”
李蒙理解地點頭,拍了拍曲臨寒的肩膀,“以後我和師父就是你的親人。”
曲臨寒笑了笑,沒說什麽。
“十方樓明面上做車馬行營生,暗地裏掌握着一張隐蔽的情報網,做這事兒需要極端隐蔽,誰都不能擔保自己認識樓裏所有人,我現在在十方樓能叫得出名字的人都不超過十根手指,認得臉的也沒超過二十個。執行任務從接下到發出,中間環節很複雜,為了避免洩密,除了四大殺手,其他人的身份都很隐秘。有些人看着像殺手,其實未必真殺過人,有的看着人畜無害,很可能手上沾了不少血。”
看曲臨寒變了臉色,李蒙忙道:“也不是只要有人出錢買人頭,就都會接下。以前木頭哥說,其實這些被殺的人,身上都背着人命債,多是狗咬狗,只不過順手十方樓在中間做了這個工具,将死之人,也會吐出不少秘密。”
曲臨寒點了點頭,仍顯得心有餘悸。
“放心,我們不會被派去出任務。”李蒙安慰地拍了拍曲臨寒的肩膀。
“為什麽?”
“我們有什麽本事啊,去殺人還是被人殺啊,至少這三年以內,都沒有可能派你去殺人。”李蒙想起在靖陽侯府時,趙洛懿讓曲臨寒考慮清楚,要是跟了他手上就沒可能幹幹淨淨,又想到薛木頭現在完全在接饕餮的班,自己離開十方樓之前,薛木頭那呆子手上都已沾了兩條人命,又覺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