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發亮地緊跟家丁,半步也不肯落下。不過這地方什麽時候變小了,那時在宅子裏玩上一整日,也不會覺得膩,每一間院子都大得不可思議,現在怎麽一眨眼就走完了。

“哪有什麽柿子樹?”曲臨寒不禁問。

光禿禿的院牆下架着一座秋千,不遠處是一座在建的閣樓,不少盆栽散落在各處,兩人顯然都沒心情欣賞這裏的格局。

“後門開在那間屋子裏,二位請吧。”家丁語氣傲慢。

李蒙走近秋千架。

“那是二小姐常玩的,你可別上去,弄髒弄壞就不好了。”

李蒙置若罔聞,蹲在秋千架下,方塊青石地板把地面鋪得平整,沒有裸露在外的泥地,花草都種在盆兒裏,秋千兩側木架上紮着彩綢,想象得出這家的小姐輕盈的身子成天在這裏晃蕩,試圖從高處窺看牆外的情形。

曲臨寒推了一把臉色難看的李蒙,“該走了。”他已經顧不得李蒙高興不高興,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按照趙洛懿的安排,他們越早出城越好。

曲臨寒幾乎把李蒙拖出門外,打發家丁幾個銅錢,在家丁的嗤笑中将李蒙拖了出去。

李蒙失魂落魄了一會兒,深吸口氣,甩開曲臨寒緊緊抓着自己的手。

“你怎麽回事,你要看宅子,也讓你看了,你要找柿子樹,沒有也讓你找了,再不出城,師父的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李蒙眉頭深鎖,擡起有點蒼白的臉,臉上還沒完全散去的一道淤痕刺得曲臨寒目光一閃。

“什麽苦心?”

曲臨寒撇開眼睛,心虛道:“十方樓一亂,肯定有人要抓你為老樓主報仇,這裏是十方樓的老巢,離開瑞州,你才能保命。師父跟你說了吧?讓你聽我的,你連師命都想違抗嗎?”

“你想說的不是這個。”李蒙果決道,他猛然揪起曲臨寒的袍襟,一邊眉毛嚴肅地皺起,“師父會有危險,哪些人要去斷龍崖,他會……他會打不過嗎?不對,到底有多少人會去,他想幹什麽?把太師父送進墓室他就該直接出來,他還有別的安排?”想到前夜告別時,趙洛懿屢次欲言又止,自己那股別扭的不祥之感,李蒙一把将曲臨寒掼到了牆上。

曲臨寒痛叫一聲,對李蒙怒目而視,吼道:“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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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有什麽安排?”李蒙顫聲問,物是人非的刺激讓他深深吸氣,他忽然反應過來,也許在斷龍崖動手,是個九死一生的計策,斷龍崖中有數不清的機關暗道,十方樓中本來就有一撥人根本不服趙洛懿。離開靈州前,趙洛懿就去見過柴靳,霍連雲還和他師父透露過,懷疑他是叛徒,樓裏最近死了不少兄弟,當時趙洛懿就已經懷疑柴靳了。回來之後還冒險去見一群想離開十方樓的殺手,應該不是為了鏟除柴靳而已。

李蒙不安地盯着曲臨寒,曲臨寒耳朵都紅了,往外掰李蒙的手指,“我是你師兄,師弟聽師兄的天經地義,而且你以為我真的打不過你嗎?”

那些聲音沒能傳進李蒙的耳朵裏,他的臉色陰沉。趙洛懿一定是已經查出了真正的叛徒,還可能不是一個兩個,今天去斷龍崖,跟他一起進入墓室的,多半就是出賣了樓裏人,直接導致那幾個弟兄被殺的奸細,還有百兵譜。

李蒙啞聲問:“你的身份暴露之後,這些天,消息有沒有傳出去。”

曲臨寒眼神閃爍,只是用力去拗李蒙的手指,想把他手掰開,神情也有點扭曲。

“師父讓你去散播消息了,樓裏人都知道你其實是王霸的兒子,”李蒙聲音頓了頓,連連喘了兩口粗氣,又道:“不止如此,還宣稱百兵譜你已經交到了師父手裏。”

不用質問曲臨寒,李蒙也已經從他瞬間緊縮的瞳孔,慌張的神情,和掌心微汗看了出來,幾乎同時,李蒙松開曲臨寒,焦躁地走來走去,“師父讓我們出城用的馬車在哪兒?”李蒙不擅長騎馬,到南洲路途遙遠,為了隐蔽,馬車應該就藏在剛才曲臨寒要帶他去的地方。

“本來我就要帶你去。”曲臨寒不自在地扯了扯袍領,示意李蒙跟上。

一輛普通馬車就停在三條巷子外的路口,滾着熱氣的大鍋子剛揭開,賣馄饨的老頭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招徕生意,看見兩個少年一個接一個上了馬車,渾濁的眼神游移到別處,招呼一個穿着髒兮兮衙役服的中年男子,“熱乎乎兒的馄饨咯,差爺來一碗?”

李蒙近乎粗魯地把曲臨寒推上馬車之後,自己坐到了前面。

曲臨寒不放心地趴到他背上,看是出城的路,稍微放了點心,嘴角微微勾起,“那天晚上師兄不是故意的,別和我計較啊,這一路,咱們倆還得互相照應,同門師兄弟,不帶記仇的,對了,你臉上淤痕還疼不疼?我這裏帶了不少藥膏……”曲臨寒話音未落,車身重重一拐,他人被甩進車廂裏,倒栽在車板上,腰撞了一下,他慘叫了一聲。

以前趙洛懿說過,斷龍崖在瑞州府出城後,往南順着去鳳嶺的路直行十裏,就能看見綿亘的鳳嶺,說是斷龍崖,不如叫做斷龍瀑,那處是個水簾洞,依山傍水,斷龍瀑的水順流直下,彙入一條長河,叫什麽名字李蒙早已經忘了,趙洛懿好像沒說。

馬車在城門短暫停了一會兒,城門兵裝模作樣盤查一番,讓開車門,看了一眼裏面坐的曲臨寒,兩個半大小子,一看就是給人跑腿兒的。

“走吧。”

李蒙攏袖子謝過,牽着馬走出城門,才爬上馬車。

“哎,你不知道怎麽走,出了城就讓師兄趕車吧。”曲臨寒搭着李蒙的肩,看見馬頭被缰繩勒得轉向,眉毛皺了皺,“咱們不往南走,得先往東。”

李蒙卻置若罔聞,猛一鞭子抽在馬臀上。

“你要去哪兒?”曲臨寒慌忙道。

“去找師父,大家一起走。”李蒙沉聲道,瞞着曲臨寒也沒用,他自己沒眼睛看嗎?不如少廢話,要是曲臨寒不同意……李蒙握緊了馬鞭子。

“不行!師父讓我們立刻離開瑞州府,他有安排,做弟子的,應該服從師命!”曲臨寒抓住李蒙肩膀往後扳,“我來趕車,你到後面去坐。”

冷不防一鞭子抽到曲臨寒手背上,紅痕迅速浮現,李蒙勒住馬,嚴厲地瞪着他,“你随時可以走,現在就可以走,我要去找他!”

曲臨寒冒火地摸着鞭痕,惡狠狠地回瞪李蒙,“不行,師父讓我帶你先走!他自己可以!我不能違抗師命!”

“你打不過我!”

“這不是打得過打不過的事兒,斷龍崖危險,師父不讓你去,你就不該去,他行走江湖十數年,能不比你這個毛頭小子嗎?我們倆這三腳貓的功夫,去了也是送死,喲,想揍我?除了揍得過我,你還揍得過誰?告訴你今天你就是把師兄揍趴下了,我也不會看着你去送死!”曲臨寒話音未落,迎面就是一拳頭,把他揍得昏頭轉向,向後飛出,撞在車板上,頓時眼冒金星,鼻腔裏熱乎乎濕漉漉的東西流了出來。

等曲臨寒爬起來,看見李蒙已經在解馬,連忙撲住他,奪過缰繩,“你幹什麽?”

“別煩我!”李蒙大吼道,馬已經解了下來,溫順的大眼珠看了看他倆,他胸口重重起伏,看見曲臨寒按住鼻子的指縫間滲出隐隐紅色。

“馬歸你,你先去南洲等我們,我和師父一起過去。”李蒙邊說邊把手伸進衣袍裏,數出三張銀票,想了想,又加了一張,“你去南洲……”他忽然想起來,曲臨寒沒去過閑人居,一時眉毛糾結起來。

“……你到底講不講理!我們倆去了也是添亂,也是拖後腿!根本不起作用!師父還得分心照看我們,更容易出事!你能不能長大點?”曲臨寒卷起銀票對着李蒙臉皮子一陣拍,大聲吼他。

李蒙嘴唇抿得很緊,因為無法反駁,臉色更難看了,“真的要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李蒙拔腿就走,肩膀猛然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力氣扳了回去,曲臨寒分別握着他兩邊肩膀,脖子後仰,腦袋對着腦袋使盡全力一撞。

當時李蒙就懵逼了……難以遏制的疼痛感從耳朵裏嗡嗡嗡擴散到每一寸頭皮。

“你他娘以為自己是什麽王公貴族殉葬算給臉的體面人物啊?給師父那樣的高手陪葬,你有資格嗎?你他娘的甭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曲臨寒不客氣地以手背輕輕甩了李蒙兩個耳光,兩腿發軟地打了個太極圈圈,指着李蒙的鼻子罵道:“你還沒資格轟轟烈烈死!老子就是現在揍死你也不放你去!來啊!有種你先宰了我!誰也不攔着你去送死!來啊!”

曲臨寒使勁戳胸口的場景把李蒙震住了,他嘴唇嗫嚅,頂着紅腦門,兩眼充血地看着曲臨寒,又看了看望不見的鳳嶺,擡起頭使勁抽了兩下鼻子。

“娘的,來揍我啊!”曲臨寒踉踉跄跄沖到李蒙面前。

四目相對,師兄弟都赤紅着眼,片刻對峙,李蒙咬着嘴唇,聲音軟了下來,“你把馬套回去。”

“快來宰了我,眼不見心不煩,看見你就起火……老子……”曲臨寒嚷道一半,話聲戛然而止,驚喜浮上眼眸,“師弟你說啥?”

李蒙深吸了一口氣,看見曲臨寒反應過來,猛地一拍腦門,又疼得龇牙咧嘴,樂颠兒颠兒跑去套馬,登時什麽勁都沒有了,癱坐在道旁大石頭上。

“快,上車!”曲臨寒叫李蒙時,噴薄而出的朝陽将金光萬丈灑向人間。

薄薄白色霧霭散開,群山隐遁在遠處,李蒙咬牙鑽進車廂,腦袋沒力氣地靠住車板,忍不住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說過的話,他說會等趙洛懿,可現在他才發現,沒什麽比等待更讓人心焦的,當時怎麽就輕易答應了。

他擡手摸了摸腦門,在心底罵了一聲娘。

曲臨寒真他媽狠,他腦子裏現在全是漿糊。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的憤怒#

☆、四十六

接近晌午,自南面傳來的巨大響聲,擴入群山之中,被青山綠水吞噬。騰飛而起的煙塵,彌散在半空裏。

馬車正駛入盤桓崎岖的山道,曲臨寒聽見了輕微的響動,那悶聲讓人聯想到是萬馬奔騰而來。

“怎麽了?”李蒙鑽出馬車,環視四周。

恍如巨獸的山峰沉默伫立,近處飛瀑倒挂,水霧彌散在綠葉叢生的山澗裏。

“沒……沒事。”曲臨寒重新拉扯起馬缰,“你別起來,我們換班,不好好睡一會兒,等你叫嚷起來,我可不會替你。”

李蒙稚嫩的眉峰略略蹙起,遙望向南方,天空中看不見雲翳的影子,但天色确實不好,一望無垠的灰藍色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聽見車門關上的響聲,曲臨寒抖開馬缰。

馬車繼續搖搖晃晃地在山路上行進,很快成為一個看不清的小點。

遠方鳳嶺之中。

隐藏在壯麗的銀色瀑布之後的石洞,倏然如同被推倒的書架,自內而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

水波被突兀伸出崩潰的泥沙石塊阻斷,陡峭的山壁在短短一瞬間成為一個沖刷而出的陡坡。

激蕩的水流并未因此而停止,而是改換流下山去的路線,不再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白浪自重組後的山體上湧下,白光與藍天相互映襯,流水之聲激烈非常。

到了下游,流速減緩,漸有潺潺之态。

河岸兩邊才剛裸|露出的雪白石塊上留下一串紅痕,随流水沖刷而褪了顏色。

因為用力,安巴拉側臉青筋暴突,令他臉上的蛇神紋身愈發生動。

他兩手架在趙洛懿腋下,把人拖到河邊,就力竭地松開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遠處走來一個身形高大,黑袍加身的男子,袍子上的銀蛇随他每走一步而張牙舞爪,紅信與黑袍交相輝映,而那種臉孔,本帶着一股讓人屏息的豔麗,黑眸之中隐隐泛着紅光。

“聖子……”安巴拉用南湄話說,勉力借助他的蛇頭杖站了起來,随即恭敬地低垂下頭。

被稱作“聖子”的男子一言不發,走近看上去和死了一樣的趙洛懿身邊,靴尖戳了戳他的臉。

“命這麽硬,可能蛇神聽見了你的禱告。”他嘴角一抹冷笑。

安巴拉滿面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赫然看見聖子擡起腳,以十足的力氣,踏向趙洛懿胸肋。

安巴拉幾乎聽見骨裂的聲音,他的臉扭曲起來。

血沫從趙洛懿嘴角溢出,他睜開了眼,瞬間又無意識地閉上,神色痛苦難當。

“你運氣不錯,但運氣向來不管什麽用。”聖子擡起腳,在石頭上摩擦,似乎想擦去靴子上不存在的血跡。

“我必須确認清楚,他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與安巴拉擦肩而過的瞬間,聖子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巴拉縮了縮脖子。

随着肩上重量消失,安巴拉才察覺到內衫之中,已被冷汗濕透。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小心扶起來,讓趙洛懿趴在他的被上,亦步亦趨跟着聖子離開河邊。

一架牛車停在樹林盡處,這裏是鳳嶺腳下的官道。

一個手下跑來,扶住安巴拉背上卸下的“死人”,不需要安巴拉再花什麽力氣,另一名手下從另一邊架住趙洛懿,早有一口大缸停在板車上,兩人合力将趙洛懿投入缸中。

濺起的水花令安巴拉不悅地皺了皺眉,他看着兩人給缸子蓋上一個早已留出頭部通過的竹笠蓋子,才打點心緒,擠出一絲笑容追上前面不遠處停着的華蓋馬車。

安巴拉上車之後,聖子下令啓程。

蛇頭杖被放在身旁,安巴拉拉扯開衣襟,偷眼睇睨聖子,但當看見那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滾動的前兆,他立刻移開了眼光,以手帕拭去領中的熱汗。其實不必,他現在已經感到了絲絲涼意,那涼飕飕的感覺,喚起了安巴拉關于童年的一些不大好的記憶,他的臉色愈發難看,好在皮膚顏色深,臉上又有蛇紋,多虧了蛇神保佑。

安巴拉嘴唇嗫嚅,半晌,小心翼翼出聲:“要是他不是……神女之子……”

話沒說完,一道銳利的目光讓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

“神廟外的蛇像,快造好了吧?”

“嗯,匠師說六月中旬,必将不辱使命。”

“捏造一個人,比塑像容易得多,而且可以争取更多時日。”

随着聖子閉上眼,安巴拉察覺到那股迫人的壓力消弭于無形,冷汗順着他的額頭流下,刺入目中,他把手帕按在了額上。

想到後面牛車拉着的那口大缸,以及裏面奄奄一息的人,安巴拉目中湧現出一絲憐憫。旋即這憐憫消失無蹤,他放輕了呼吸,力圖不打擾聖子調息。

……

當李蒙醒來,天已經徹底黑了,馬車還在行進。

“什麽時辰了?”李蒙揉着惺忪睡眼,下巴軟綿綿擱在曲臨寒肩上。

“能趕得上進城,應該,應該再走小半個時辰。”曲臨寒不大自信地說,推了李蒙肩膀一把,“你再去睡一會,明天換你趕車。”

李蒙迷迷糊糊“哦”了一聲。

曲臨寒聽見車門關閉的聲音,眉頭緊鎖。

前方一片坦途,但他已經完全分不清這是哪裏,界碑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天空中連半顆星星都沒有,四野茫茫,唯獨悍莽的長風拂面,猶如細刀子一般割裂皮膚。

曲臨寒喝了一口水,勉強打起精神。

不一會兒,一簇雪白的燈火自夜色之中迎面闖入曲臨寒的視野,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即使不能及時進城,也能在這裏歇歇腳。

李蒙根本沒睡着,白天睡得多,呆呆望着車簾。車身猛然一簸,車板撞得他骨頭疼,外面傳來曲臨寒的聲音——

“到了,師弟,快出來。”

眼前的木屋只能勉強遮風避雨,像是獵人用的,李蒙看了看,四周有稀疏的樹林,說不定真的是獵人用來過夜的屋子。

“能在這裏歇腳,咱們就不急着趕到下一座城鎮了……”曲臨寒小心瞥了一眼李蒙。

“那就在這裏睡吧,裏面好像有人。”李蒙沒有不悅,這讓曲臨寒稍微放心了一點,不知道為什麽,他和李蒙獨處時,都有點自己是李蒙的家丁護院之類的感覺。

走到門前,李蒙才抽出一直攏在袖子裏的手敲了敲。

無人答話。

“可能走的時候忘記熄燈了……”曲臨寒推開門。

裏面的景象顯然不是什麽人忘記熄燈,地面上散落着不少雜草,屋中生了個火堆,二人這才發現,這間屋子無法避雨,頭頂能看見漆黑無垠的蒼穹。

灰塵更不用說,當門開的時候,李蒙簡直像看見一股成形的塵埃撲面而來。這種氣味他很熟悉,是灰塵。再則應該有人在屋內烤過饅頭,空氣裏有烤饅頭留下的香味。

李蒙抽了抽鼻子,覺得餓了,只得走到火堆旁,慶幸的是不用再生火。

“弄點東西吃,我餓了。”

曲臨寒取出鍋子和鐵架來的時候,李蒙忍不住笑了起來,曲臨寒歪了歪頭,溫暖的火光在他眼孔中跳躍,“笑什麽?”

“還好你準備了這些狩獵才會想到的東西。”李蒙伸展開手掌,感到一股暖意。

“師父讓帶的,好像是他從前用的。”

李蒙眼睛閃了閃,将手翻了一面。

“師父說讓你告訴我全盤計劃。”李蒙沒去看曲臨寒的眼睛,因為一看就會暴露,他不是很會撒謊。

“……”曲臨寒沒有立刻回答。

李蒙也不先開口,漫不經心地把掌心轉過來向下,火焰的黃光照得他眉眼格外柔和,人畜無害,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良久,李蒙才道:“反正,現在我也沒法再往回跑,我已經知道,和師父不會很快見面,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們倆成為師兄弟的日子也不長,不如趁早散夥。”黑眼珠溫潤地凝視着曲臨寒,看着是小鹿,其實也許和趙洛懿有一樣的狼性,“閑人居你一定找不到,我是去治病,你不用去,我們可以在此分道揚镳,等師父來了,自會和我一起去找你。”

曲臨寒咽了口口水,出聲時發現嗓音有些啞,“你應該信任我。”

李蒙眉毛動了動,“勺子。”

小鍋裏一股子稻米快燒糊的味兒,李蒙攪了幾下,坦然直視曲臨寒,“我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師父?”

他想了一會兒,點頭,“他也瞞着我不少事,可能看我年紀小。”

曲臨寒苦笑道:“這次敵人不好對付,要是老天不幫我們,師父也許會就交代在瑞州了。”

雖然李蒙隐約想到,但在瑞州城外,他根本沒有仔細想過趙洛懿要對付哪些人,怎麽對付,只是覺得憑趙洛懿一個人,恐怕無法同時應對樓裏人和肅臨閣裏應外合,一定會用上斷龍崖的機關。不過也有一個疑問,為什麽趙洛懿會清楚斷龍崖裏的東西,其他人卻一點不知道,他是溫煦最小的徒弟,就像審問那天晚上,溫煦死了,衆人以饕餮馬首是瞻,顯然趙洛懿從前也不是最受溫煦器重的一個。

李蒙粗聲道:“他命很硬。”

曲臨寒殷勤地盛粥給李蒙,倆人把幹面餅撕碎了泡在白粥裏,雖然沒什麽滋味,但好歹能夠下咽。

曲臨寒狼吞虎咽吃得半飽,才放下碗,眼睛仍然戀戀不舍看着碗沿,他滿足地嗳出一口氣,臉也微紅,“他沒有告訴我全盤計劃,只是……”他似乎有點猶豫,半晌,下了決心,才說,“他讓我要是年關時,他還不能趕到閑人居,讓我把一封信交給閑人居的主人。”

仿佛料到李蒙會馬上問那封信,曲臨寒迅速抹了抹嘴說,“那封信我不能給你看。”

“你也沒有看過嗎?”李蒙以銳利的眼神盯着曲臨寒。

“沒有。”

曲臨寒的表情看上去很認真。

“不打算看?”李蒙微擡起下巴。

“看了也沒用,這是師父的決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把自己平生所學都傳授給我們了,我們不該違背他的安排,否則才辜負了他對我們的期許。”大概肚子填飽了,曲臨寒的話聽起來比平時有底氣,“其實想也知道,那封信無非是對我們明年之後的安排,大概會讓閑人居主人給我們安排去處。到時候只要照指示做,沒什麽好想的。”

“你不在意他會讓我們去哪裏嗎?”李蒙目光閃爍,心裏想的卻是,明明說了會等他,他又安排這樣的後路。越想越覺得心裏難受,猛然一口滾燙的熱粥自口中一路叫嚣着沖進胸臆,碾壓丹田那股寒氣。

“走一步算一步吧。”曲臨寒臉上有些許茫然,随即微微一笑,“總有一天,我還是得回到中安城。”

“嗯,我也得去。”李蒙點了點頭,冷靜了些。

“總之,我們兩個暫時得相依為命了。”曲臨寒一笑,一口整齊白牙現出,他猛一拍大腿,“對了,我還帶了黑胖,在車裏!”

李蒙也看出曲臨寒不願意再多說,今夜兩人都累了,遂不多問。黑胖抱來,他給它撓下巴,黑胖舒服地把眼睛眯成一條線。

曲臨寒在屋子裏找了個避風的角落,鋪上幾件舊袍子,讓李蒙去睡。

沒片刻,李蒙聽見曲臨寒打小呼嚕的聲音,黑胖縮在李蒙腳上,他倒不冷,白天睡得多,根本睡不着。

地上被草草踢滅的火堆猶在,在黑暗裏也能辨別出不明顯的輪廓,漏風的窗紙被風撕扯的時候會發出碎碎的聲響。

李蒙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赫然睜大眼,然而剛才看見的那輪人影又不見了,李蒙擡手揉眼,确實沒有什麽人影,想是自己看錯,又覺得後背發涼,趕緊抱緊黑胖縮在角落裏強迫自己睡覺。

外面停着的馬車被人推開門,人影縮脖子縮胳膊地躲了進去,嘴裏低聲嘀咕什麽,從車廂裏翻不出什麽,只好把坐墊搭在身上睡了。

☆、四十七

倆人趕路累得要命,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草草洗漱之後,李蒙爬上車,抓着橫七豎八的坐墊鋪回去,扭頭對手裏拎着水淋淋的炊具走來的曲臨寒蹙眉道:“下次你取東西別像強盜頭子行嗎?車裏亂七八糟的,我還以為昨夜遭了賊。”

曲臨寒收拾好炊具,冷水浸得發紅的手往李蒙肩上一搭,湊過來看一眼,就捋起袖子,“怎麽這麽亂,我來,你去把舊袍子抱過來,灰拍幹淨,下次還用呢。”

“這麽亂你不知道怎麽回事嗎?”李蒙吊着眼角斜了一眼曲臨寒。

不片刻,舊布袍疊成方塊擺放在坐墊下的箱子裏,輪到李蒙趕車,他也巴不得能趕車,昨日全睡過去了,他渾身都痛。

剛開始的兩天,倆人還很擔心十方樓會有人來追他們,趕了四天路之後,才确定沒人來追。彼此都暗自揣測樓裏可能太亂了,根本沒人分得出心神來對付他們兩個不起眼的小東西,但李蒙仍有一些不安。

沒人追曲臨寒因為他們都相信了曲臨寒和趙洛懿放出去的消息,認為百兵譜在趙洛懿身上,自然沒必要再盯着曲臨寒不放。

但自己在十方樓衆人眼裏,畢竟是殺害溫煦的兇手,這麽輕輕巧巧脫了身,簡直像做夢一樣。

“反正沒人追就是好事,等到了閑人居,就安全了。”曲臨寒剛去拴了馬,兩只袖子互相拍打,混雜着汗味的灰塵讓李蒙略蹙眉,向後退了半步。

本來看到二人風塵仆仆又都是半大小子,掌櫃的正眼都不看他們,拖長音調問他們要打尖還是住店。

李蒙取出才在鎮上兌好的銀子,出手就是十兩錠子,掌櫃的這才擠出笑容,“天字號房還有四間,兩位小少爺要幾間?”

“兩間。”李蒙道。

“一間。”曲臨寒道。

倆人不約而同回答,掌櫃的來回看了看李蒙和曲臨寒,最終視線定在李蒙臉上,伸出兩根常打算盤而修長清瘦的手指,“兩間?”

“對。”李蒙二話不說付了錢。

曲臨寒不自主皺了皺眉,但沒說話。

掌櫃的已在問李蒙晚飯怎麽料理,他一一作了安排,但沒問曲臨寒的意思,曲臨寒眉頭越皺越深,嘴巴抿緊成一條平直的線。

房門敲響時,李蒙剛把髒袍子丢在木盆裏,脫了靴子襪子,打赤腳走去開門。

曲臨寒一進屋,不禁皺眉盯着李蒙的腳,“天還不見熱,把襪子穿上,路上要是生病,耽誤事。”

李蒙“哦”了一聲,本來手已經搭在袍帶上,要把衣服褲子都穿好再去穿鞋襪,他側頭,瞟一眼曲臨寒,走到裏間角落裏,才道:“找我什麽事?”

“沒事不能過來看看嗎?我就看看你這屋和我那屋,誰的亮敞。”

李蒙穿好衣服,直接走去把曲臨寒撞到一邊兒去,坐在曲臨寒剛才坐的凳子上,眼也不擡,“待會兒我下去洗衣服,你來不來?”

“你順手就給我洗了呗。”

李蒙白了他一眼,“不行。”

“你這也太小氣了。”曲臨寒道,“每天飯好了我先給你盛,有肉的時候把肉讓給你吃,粗活重活都不讓你幹,就讓你洗個衣服……”

“對了,師兄。”

曲臨寒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李蒙笑呵呵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朝木盆努嘴,“那衣服你就幫我洗了呗。”

“……”

推開窗戶,就能看見客棧天井中 ,曲臨寒一副倒黴相的背影,正在怨氣沖天地打水泡衣服。

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才出現在李蒙唇邊,很快又消失,他關好窗戶,把曲臨寒交給他的包袱拿出來,攤開在桌上,仔細清點。

無妄劍擺開在一邊,三本外招秘籍都在這裏,春宮冊子不在,從孫天陰那裏帶走的兩本書沒有帶,糖紙……什麽時候趙洛懿又背着他吃糖了?李蒙揮了揮手,指尖黏膩,随手在袍子上擦淨。布包應該是趙洛懿從前用的,還有什麽呢?幾件舊袍子用另一個大包袱打在一起,其中還有最早趙洛懿改的那件,大概是趙洛懿親手給他收拾的行李。

沒有什麽線索。

李蒙頹然地挨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茶,臨街的窗戶是封死的,向着院子的窗戶一關,屋內幾乎是夜幕降臨的光線。李蒙感到有些茫然和失落,第四天,他就已經越來越想回去瑞州找人,到南洲還要趕半個多月路,一路怎麽熬過去,怎麽摒棄雜念,像曲臨寒一樣吃好睡好保持精神狀态地去南洲呢?

拳頭猛然砸在桌面上,李蒙眼圈兒有點發紅。

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住那股委屈和怒意,點亮桌上油燈,目光随意掃過屋內陳設,屋子很是不錯,雖只是客棧,竟擺飾得近乎奢華。

在燈光下,李蒙才注意到包袱裏還有紙包好的松子糖,随便剝了一顆。

甜味稍稍給人以安慰,把皺巴巴的糖紙疊在一起,李蒙撇撇嘴,随手揉成團扔掉。粗糙的布料摸上去卻一點沒有粗制劣造的感覺,手感不錯。

李蒙手指搓了搓,忽然發現那是有夾層的布,他一臂掃開布上堆的幾件東西,眼珠轉動,發現四角縫合的痕跡。李蒙吞了口口水,在屋子裏找了半天,沒有剪子,想用匕首,又想起好像丢在十方樓裏了,只好拿無妄劍,不得不站起身,狼狽非常地一點點挑開縫合之處。

先是一個角露出,是地形圖,有三座以李蒙不認識的文字标注的山峰。

随着它的全貌展現在李蒙面前,他不禁瞪起眼,手指撫摸過那些因為針線而凹凸有淺淺紋路的布面。

眼前這幅圖,恰是趙洛懿讓李蒙帶給蕭苌楚的那幅圖。要不是猛然看見這件東西,李蒙都已經忘了,他交給蕭苌楚的百兵譜是假的,上面是一幅地形圖,距離那時已經過去兩個多月,蕭苌楚必定已經将百兵譜呈上去,而且,要不是發現是假的,趙洛懿就不用在瑞州對付朝廷的人。

燭光搖曳,李蒙手一抖。

“師弟,大白天你關着窗戶做什麽?該不是在看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吧?”曲臨寒帶笑的揶揄傳來。

李蒙匆匆将那張布疊成方塊揣進懷中,桌上那些小東西,都先歸攏,藏在櫃子裏。

敲門聲伴随着曲臨寒吆喝的聲音,“再不出來,我可進去了。”

門縫中現出李蒙面無表情的臉,曲臨寒反而尴尬地收手擦了擦鼻子,“诶,我說什麽,你衣服洗好了,挂在哪裏?”

“随便。”

曲臨寒好奇地往屋子裏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看向李蒙,“真沒幹什麽?”

李蒙沉默以對。

“嘿嘿,你我都是公的,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我可看見,師父給你的包袱裏,有一本好東西……”

李蒙霎時滿面通紅,嘴唇嗫嚅,沉聲道:“那是從閑人居帶走拿錯的東西,得還回去。”

曲臨寒點點頭,但眸色顯是不信,李蒙也不指望他相信,只想快點趕走他。

“衣服我就,曬在院子裏吧,屋裏有點潮,明兒咱們就走……”曲臨寒想起什麽,一拍腦門,“咱們不能空手去閑人居吧?”

上次趙洛懿帶着,趙洛懿不是個客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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