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令邊點頭,與衆位同伴分別抱了抱。
輪到李蒙,尴尬對視了一眼,李蒙也上前抱住他,曲臨寒依樣畫葫蘆。
一股沉重的氣氛,自棗紅馬墜崖之後,在衆人間無聲彌漫。
那人一手圈在臉側,大聲沖巫馬丹喊話。
“他會帶其他的馬繞遠路,要是成功走出這片大山,會來都城找我們。”馨娘眼圈也有點紅。
衆人皆是無話,按照計劃将兩條繩子分別固定在崖邊和一人高的樹上,巫馬丹在對面,胖子留下,倆人負責确保無虞。
李蒙先過去,對曲臨寒道:“別往下看。”
曲臨寒滿面緊張地點了點頭,他輕功不行,但腰上會拴上繩子,以确保即使人掉下去,也能拉上來。
所有人過對面之後,胖子舉起右手按在左肩,之後揮出手對衆人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巫馬丹吹了兩聲尖銳的口哨,十一匹馬有序地排成列,胖子翻身上馬,騎行于其中,一搖一晃沿着來路返回,背影蕭索。
啓程後巫馬丹一直沉默,凡需拿主意之時,也不吭聲,不與馨娘分辯,聽令行事。
不知走了多久,天快黑時,臘肉烘米飯的香味鑽入衆人鼻中,個個都是饑腸辘辘,登時眼冒綠光。
李蒙不禁咽了兩口口水,扯了扯綁在腰間的繩子,後面兩米處跟着痛不欲生的曲臨寒,他已累得快趴下了。
“怎麽……”曲臨寒擡頭一望,忍不住叫了起來,“炊煙!快到了,能吃頓飽飯了!”這一趟過河,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幹餅子被河水泡過,咬起來都不知道吃的是餅還是沙。
一看到了村寨,即使訓練有素的南湄人,也都興奮起來。
衆人加快腳步,果然很快望見一座伫立在森林中的樹屋,袅袅白煙彌漫在前方,不住升騰起來,顯然不是山中霧氣。
Advertisement
一路悶悶不樂的巫馬丹走前去叩門,樹屋裏出來一個小孩,臉上初時的警惕和防備,在聽見巫馬丹的口音之後,稍微放松下來,但仍不住打量李蒙和曲臨寒。
果然因為穿的衣服不同,會引起一些麻煩,到了城裏第一件事還是入鄉随俗。李蒙成天聽他們說話,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詞,比如說“走”是“摩達”,“吃”是“古蛋”,能聽出那小孩在問他們從哪兒來。
小孩進屋之後,巫馬丹回頭沖衆人打了個手勢示意放心。
片刻後從屋中出來一個老人,待巫馬丹态度甚是恭和,馨娘也走上前去,上樓時有意低着頭,老人與小孩本就在意近前來的人,掃到她肩胛蛇紋,登時色變。
“%%……&@¥%?”
馨娘答了幾句,皆是漫不經心态度略顯得輕慢,随手一指衆人,那老者頻頻點頭。
當晚一行人被安排住在兩座挨在一起的樹屋,一棵樹上有四間屋,李蒙累得狠了,吃完飯就感到有些發熱,在被子裏正烙餡餅翻來覆去睡不着,聽見曲臨寒說話的聲音:“師弟,你還沒睡着?”
李蒙朦朦胧胧“嗯”了一聲,“快要睡着了……有事?”
“我、我……”曲臨寒有點不好意思,縮在被子卷兒裏往李蒙身邊挪了挪,倆人面對面,曲臨寒眼睛發亮,“今日我撿了個石頭,挺好看,像是玉的,回頭給你雕個小玩意兒,你帶着。”
李蒙不禁想起在瑞州趙洛懿給他們買的石刻,又想起面人,這一路奔波,屢次涉險,都找不着了。反倒是那個面目已變得十分模糊的桃兒給他的玉佛還在荷包裏安安靜靜躺着,卻有些諷刺。世事難料,本來只想學好功夫為親人殺了那個昏君報仇,竟然流落到南湄來了。李蒙按捺住思緒,不去想趙洛懿現在何方,已經走到這裏了,即便原路返回也不易,只好一條道走到黑,真正騎虎難下。埋在被子裏的嘴唇不由扯出苦笑,嘴上敷衍道:“你要吧,我也沒處戴。”
“你不要就扔了,記着師兄的好就成。”曲臨寒嘿嘿笑道。
李蒙“嗯”了一聲。
“來日見了師父,記得幫我說好話。”
李蒙聽了哭笑不得,這都什麽時候了,連聲答應,不片刻就聽見曲臨寒打呼嚕的聲音,竟真的就安心睡了。
李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許多畫面在腦子裏反複出現,他總是夢見一間黑屋,真正不見光的黑屋,他之所以知道自己在一間屋子裏,是因為有一個痛苦口申口今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還有什麽東西從地面滑過,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滿身大汗睜開眼,天還沒亮,心中一股悸動令李蒙無法立刻入睡,他霍然坐起身,那股激劇的心跳在腦中鼓噪,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怎麽了?”曲臨寒睡意濃濃的嗓音問。
李蒙緩了會兒,覺得好些了,便道:“無事,睡了。”他躺下去,翻了個身,一夜無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師父就變身霸道總裁回來了=。=真是急死我。。。
☆、五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李蒙被石子砸窗戶的聲音驚醒了,外面傳來曲臨寒呼喝的聲音,榻旁一身幹淨的衣服疊放得整整齊齊,李蒙取來穿上,一只袖子還沒套上,走出門。
“%¥……¥&&……%!!!!”三個黑黢黢的半大蘿蔔頭,赤着胳膊把獸皮拴在腰上,當頭的一個腰上挂着一截灰色狐貍尾。
見到李蒙出來,幾個小孩都警惕起來,當頭挂狐貍尾的小孩手裏攥緊了石塊。
“他娘的小兔崽子,別扔我師弟啊!當心大爺我下來抓你們。”曲臨寒做了個大鵬展翅的姿勢威吓他們。
狐貍尾鼻腔裏發出忿忿的低哼。
李蒙就在樹上坐下了,晃着兩條腿,仰頭對曲臨寒道:“早飯呢?”
“吃不成了。”曲臨寒氣不打一處來,進去提了個食盒出來,李蒙一看,飯菜裏都揉了沙,曲臨寒一指其中一個小孩,小孩見指自己,不怕反而張嘴一笑,露出倆烏洞洞還沒長門牙的一排牙。
“秦狗!”狐貍尾冷冷罵。
其他小孩不知道他說什麽,也都露出了敵意。
這裏離大秦與南湄的交界線不遠,雖然大秦人畫的疆域圖将南湄算在其內,南湄人顯然不這麽看。
曲臨寒一捋袖子,躍下地去,幾個小孩瞬時散開,将其圍在中間,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繞着曲臨寒來回轉圈,有的倏然掠過曲臨寒身邊,讓曲臨寒幾次撲了個狗啃。
狐貍尾靈活地爬上一旁樹梢,與李蒙對坐着,得意洋洋地沖他揚下巴,低頭霎時,眼神顯現出不符合年紀的深沉,嘴裏叽裏呱啦。下面小孩變換陣法,換了個方向轉圈,曲臨寒痛苦地擡起頭,定了定神,伸手去抓其中一個小孩,重心不穩,另一個孩子如同猴兒般直接爬上曲臨寒的背,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曲臨寒痛叫出聲。
李蒙手裏抓了一塊瓦片狀的石頭。
狐貍尾嘴巴翕張不停。
倏然李蒙運力到指尖,眼角鎖住狐貍尾側頭時露出的頸子,頃刻間那小孩便掉下樹去,圍着曲臨寒的小孩也紛紛散開,忙都跑去看他們“老大”。
曲臨寒一得脫困,抓了個跑得慢的,舉拳就要揍。
“師兄,等一下。”
李蒙也跳下樹去,聽不懂小孩們說話,但看那狐貍尾一手按着脖子,見到手中血,他看李蒙的眼神變得格外兇狠。
曲臨寒錯步擋在李蒙身前。
“你會說大秦話。”李蒙示意曲臨寒無事,走去那小孩面前。
“秦……狗……”小孩把牙咬得格格作響,仿佛李蒙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
李蒙摸出随身帶的藥瓶來,其中一個小孩接去,狐貍尾警惕地嗅聞片刻,才示意小孩給他撒藥粉。
看上去雖是一群小孩子,卻個個都規矩聽話,顯得訓練有素。
“還你。”狐貍尾湖綠色的眼珠瞪着李蒙,并未因為施恩而服軟。
“我們只在這裏住一晚,他……”李蒙指了指曲臨寒,“是我師兄,我們雖是大秦人,但不曾傷過半個南湄人,帶我們來的,也是你們的族人。”
“叛徒。”狐貍尾重重吐出兩個字。
李蒙臉色變了,有點想把這孩子提起來揍一頓,片刻後不禁失笑,搖了搖頭,在十方樓裏,他尚且被人當做小孩,眼下真遇見小孩了,還真就說不通。
李蒙起身,淡淡看那孩子王,“有功夫搗蛋,不如練好了功夫,來日操戈,守衛族人。這點小把戲,有用無用,不用我們來說穿。”
狐貍尾被說中心事一般漲得滿臉通紅,叽裏咕嚕一番,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地攙扶他,沒走兩步,他狠狠甩開同伴的手,一頭紮進密林之中,竟如同一只靈活的猿猴,爬上樹攀住藤蔓在林間自由蕩漾,口中發出長串呼喝,小孩們就從地上追逐他的腳步。
“羨慕了?”曲臨寒拍了拍李蒙的肩膀,看他眼眶有點紅,料他也許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曲臨寒只在那晚樓中對質聽到李蒙是前任刑部尚書之子,在瑞州時,李蒙見家中物是人非,情緒激動,知他是個極易動情的人,便握了握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蒙不好意思地推開他的手。
馨娘等人也都起來了,開飯時,李蒙與曲臨寒又去蹭了一份。用過早飯,便與老人辭行,片刻不敢多耽擱。
走出了村寨,李蒙和曲臨寒面色皆是一沉,前方又是群山,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群山之中,生存環境險惡非常,竟然有不少人定居。南湄的小孩都憎恨着大秦,恐怕不是南湄人不願意去更好的地方,而是離開這窮山惡水,天下無處安身。
曲臨寒幫李蒙背着包袱,幾乎不讓他動手幹活,李蒙的衣服他洗,吃飯他去端。趙洛懿縫在包袱裏的地形圖,李蒙也基本記熟了,幾次巫馬丹和馨娘争執不下,李蒙試着提議的路線,居然都出乎意料的順利。
這夜,又在荒山中埋鍋造飯,這兩天所見沼澤險地已經越來越少,植被也漸漸稀疏,看得出人行走出來的道路。
李蒙端着碗水,灌老鼠洞。
幹糧已經都吃光了,蛇蟲鼠蟻都吃過,撒點鹽和香料,雖然沒有幾兩肉,卻比硬得像石頭的幹餅好很多,何況已經沒有幹餅了。
“你沒來過南湄吧?怎麽好像比我們還識路。”馨娘特意坐到李蒙身旁來,将手裏烤好的老鼠分給他一只,朝火堆旁努努嘴,“不用謝了,你師兄抓的,大個子烤的,我半分力沒出。”
巫馬丹聽見馨娘說話的聲音便向這邊看,李蒙舉起烤肉向他揮了揮致意。
“瞎猜的。”山裏的老鼠沒有鑽過什麽髒東西,洗淨之後,算幹淨的,比起蛇肉,老鼠肉反而更對這群人的口味。李蒙一抹嘴,胡謅道:“你們倆誰也不聽誰的,這時候有第三個人出主意,就不用打了。”
馨娘笑揉了把李蒙的頭,半晌,搖頭,嘆道:“不說就算了,不逼你。上次一別,有日子沒見着你師父了,這樣的路再走三天,你就會看到,一個和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國度,這輩子未必你能見到這麽……奇怪的地方。我想給你提個醒。”
李蒙放下了老鼠,認真聆聽。
馨娘凝視着他明亮澄澈的眼睛,正襟危坐,“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按我的安排行事,無論看見什麽,都不要貿然出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蠻子作風都給我收起來。你我不擔心,給你師兄說一聲,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貨,別逞英雄,免得惹上不該惹的人,壞了事。我們這趟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把你師父帶回大秦,旁的不用管,南湄人的事也輪不到你們大秦的人來管。”
曲臨寒打了水來,疑惑地看了眼馨娘,把水給李蒙。
李蒙分給馨娘一片包成碗形的扁長葉子,馨娘喝了一口就起身離去。
“她跟你說什麽了?”曲臨寒問。
“沒說什麽。”李蒙接着吃有點涼了的鼠肉,巫馬丹又讓人拿了一只來,給曲臨寒。
吃完肉,一只酒囊遞過來,倆人各自喝了兩口,就鑽進帳篷。
第三天終于不用在山裏趕路了,但與大秦平坦的官道不同,這路完全是泥路,只是走的人多,才壓實了。
不過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峽谷、瀑布、沼澤,不認識的毒蟲毒草的叢林,已經好多了。
泥路只走了兩天,就有一片聳立的屋舍出現在衆人視野裏,高高的黑色城牆也攔不住城內壘起的建築。
李蒙和曲臨寒早在第一次進南湄人的城鎮就換了當地人的衣服,制式差不多,顏色很是豔麗,平民中男子普遍光着左膀子,女子則赤出右肩。不過南湄以獸皮制成的衣物比大秦多,也有不少成衣鋪子牆上挂着狼尾盤曲的皮帽,這天熱,沒多少人戴那種帽子。
城門無人看守,也沒有護城河,不需吊橋,大門向內開。
鱗次栉比的屋舍摞在道路兩旁,通街都有熱鬧的叫賣聲,最多的是各種珠子、獸骨制成的首飾,匕首、短刀随處可見,幾乎每五個人裏就有三四個人賣這些。
前方有人聚集,圍着一個小攤販,曲臨寒踮着腳瞥了一眼。
馨娘回頭警告地看了倆人一眼,李蒙怕曲臨寒去湊熱鬧,一手拽着他的袍袖,經過時曲臨寒沒勁地壓低聲音朝李蒙道:“是咱們大秦的瓷器。”
李蒙手指豎在唇上,示意他少說話。
他們一群人就這麽大搖大擺走來,卻也并不引人注意,南湄人成群結伴的很多,大多都是光膀子的平民,應當是他們開集市的日子。
起初的新鮮勁過了,李蒙也不再覺得不自在了,雖然別人說話幾乎都聽不懂,但建築和大秦南部城鎮差不多,不像他想的那樣,他還以為都城也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樹林裏,皇宮吊在樹上。
馨娘帶着他們拐入另一條街,曲臨寒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
夾道跪着一排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手都被拴着,牲口般垂頭跪在路邊,只留出能容一個人通過窄道。
霍然一個重物砸在李蒙腳背上,沒等李蒙低頭看明白,兇惡的喊聲即起,長鞭破空而來。
倒在李蒙腳邊的不是什麽重物,那是個奄奄一息的人,鞭子落在他肩頭,瞬間抽破了衣衫,那具身體向後瑟縮,卻沒挪動出多遠。
第二鞭追了來,那人哀哀的叫聲很低,蓬發垢面,被縛在身前的雙手一只扭曲成爪狀,不住發抖。
李蒙剛要去扶,被馨娘拽了一把,只得跟上衆人,不敢回頭多看一眼,眼皮子卻跳動得厲害。
伴随着毫不留情的鞭子聲,人的叫聲反而不清晰了,而且這條街上哭喊叫鬧的聲音實在太多,先前那人的聲音很快就分辨不出了。
南湄街面上不僅賣貨,也賣活人和各種猛獸。
終于,馨娘在一間豪宅前止步,李蒙和曲臨寒對視一眼,曲臨寒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李蒙想自己應該也差不多。
馨娘上去叫門。
開門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大漢,一只眼在門縫中窺看半晌,神色疑惑,霍然雙目圓瞠,口中嗚嗚怪叫着一徑沖進堂子裏去了。
片刻後,大門敞開,兩排作下人打扮的南湄人恭敬地立于道旁,迎馨娘進去。中庭有個着黑紅色錦袍的中年男人在等馨娘,馨娘躊躇片刻,才發出不清不楚的咬字。
那人渾身一震,看見馨娘當時,顯得難以置信,抖着手将她的五官摸了個遍。
其間李蒙和曲臨寒兩個一左一右抓住了巫馬丹,好不容易沒讓他沖上去。
中年男人将馨娘抱在懷中,親密地蹭了蹭他的頸側。
李蒙和曲臨寒頗有默契地加大力氣按住巫馬丹,巫馬丹面癱狀看着倆人。
李蒙:“……?”
曲臨寒:“……”
只好都松了手,下人們恭敬地招待他們,巫馬丹走在李蒙旁邊,壓低聲對師兄弟說:“她父親。”
李蒙頓時哭笑不得,想是話說到一半巫馬丹已經聽出那是馨娘的父親,已經不想揍他了。
李蒙和曲臨寒被帶到一間院子安置,特意安排了兩個能說大秦話的丫鬟,不過看長相,應當是學過大秦官話的南湄人,足見在南湄都城,也不是完全沒有大秦人。
李蒙第一次體味到兩國之間的關系如此微妙。
屋中陳設多是些金光閃閃的器物,各種兇獸,李蒙認不全,而且與大秦的造型也不大一致。他往床上一躺,曲臨寒過去給他脫了靴子,打水替他擦了臉,李蒙就閉着眼。
“你困了?”
“不困……”李蒙道,“不想起來。”
“那你躺一會兒,不知道馨娘什麽時候來找咱們。”
“應該有一會兒吧,她得先和她父親彙報,她離家多年,她爹一時半會還很難接受這個離家的女兒忽然回來找自己。起初必然喜不自勝,緊接着該懷疑她回來做什麽,還帶着我們這麽多人,還帶着大秦人。”
“我們會給馨娘帶來麻煩嗎?”曲臨寒問。
“不知道。”李蒙摸了摸肚皮,“師兄,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曲臨寒一路上伺候李蒙伺候得都條件反射了,當即就去找食。李蒙盯着床幔發了會兒呆,忽然想起來,那幅地形圖非常詳細,幾乎沒什麽錯漏。多年來大秦無法對南湄用兵,就是因為地形複雜,這麽一幅圖,要是落在大秦将領手裏,南湄危矣。
“只有蟲子……你吃嗎?”曲臨寒走了進來。
李蒙一看,是炸的蟲子,無奈了,“吃,餓死我了,蟲子就蟲子吧,不知道什麽時候開飯。”
他們到得不巧,恰是午飯過後,離晚飯有些時辰。不過能再次睡在鋪着柔軟溫暖的被褥的床上,已經讓李蒙感動得涕淚橫流。眼看馨娘一時半會也不會來找,李蒙幹脆洗了個澡,裏裏外外仔仔細細足足洗了一個時辰,其間困得在水裏睡着了,醒來水都涼了,好在這天不冷。
曲臨寒在另一間房裏也洗了,早已出來,正在曬太陽,把倆人泡得潮了的行李也取出來曬了。那幾本書事先以油紙包好,曲臨寒正在拆最後一本。
李蒙忽然想了起來,大叫道:“師兄!我來!”
曲臨寒笑道:“伺候你這麽些天都沒和我客氣,怎麽了,這會兒想起來搭手了?不用……這是什麽?”曲臨寒随手一翻,登時滿面赤紅,一把合上,這也不是頭一次看見,但上次是在暗室,現在青天白日,簡直閃瞎了曲臨寒的眼,他連脖子都紅了。
李蒙大窘,過去強自鎮定摸了摸書頁,吐詞不清地說:“這是師父錯拿的,下次去南洲得還,有點潮,曬曬,不把內容朝上……”
曲臨寒連連點頭,找了個借口去找梳子和布巾了。
李蒙松懈下來,看了一眼那本冊子,沮喪地想,他還沒來得及和師父試裏面任何一個姿勢呢,便不由自主翻了翻,翻得面紅耳赤口幹舌燥,隐約聽見腳步,趕緊放下,裝作賞花,對着一叢紅豔豔的雞冠花發愣。
“來,把頭發擦擦。”曲臨寒走到他身後。
李蒙點點頭。
烏黑濕亮的長發被曲臨寒以布巾包起擦拭,下面映襯出李蒙通紅的脖頸,那皮肉稚嫩得很,像是上好的血玉,就不知道手感如何。曲臨寒想得一時出神,忘了擦。
“……?”李蒙側了側頭。
曲臨寒反應過來,胡亂替他擦了會兒,就把布巾丢給李蒙,叫他自己擦。
☆、五十三
跋山涉水的日子過得像個野人,也不記得日子,李蒙收拾幹淨了,叫婢女拿了本黃歷來翻翻。
“你們也這樣寫字?”李蒙訝然,黃歷上的字兒他居然全認識。
“馨長老吩咐過,凡二位公子所取,皆奉上大秦之物。”
李蒙翻了兩頁,這裏是南湄都城,南湄上頭是大秦,底下就臨海,到底也是鄰國,南北行商,能在這裏買到大秦的東西也不奇怪。
“今日是什麽日子了?”
“五月二十。”
一晃生辰也過了,他已十六了,便是成年了。李蒙不禁笑了起來,“你的大秦話說得很好,半點口音都沒有。”
婢女臉一紅,“奴婢自幼便學習大秦語言、風俗,倒是南湄話說得不大好。”
“自幼就學?”李蒙好奇道,“這裏說大秦話的人很多嗎?”李蒙想到一路行來,确實沒聽見過有人用大秦語言交談。
“稍有身份的人家,多少會一些,不過公子在外時,最好不要用大秦話交談。馨長老吩咐,讓奴婢教您和曲公子一些簡單的南湄話。”
李蒙忙點頭,“勞煩了,那每日用過午飯,你就過來教我們。老師好。”李蒙一揖,婢女忙羞紅了臉避過還禮。
傍晚時分,落日照出漫天紫金雲霞,才有人來傳李蒙與曲臨寒二人,說帶他們去見“馨長老”。
“怎麽變長老了……”曲臨寒嘀咕道。
李蒙想了起來,剛進森林時,馨娘就提到過,說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些蛇蟲鼠蟻,緊接着又說長老殿裏的人成天與蛇蟲鼠蟻為伍,當時神情有異,像是有什麽不好的回憶。
“哎,師弟,晚上咱們出去溜達溜達,想必南湄這裏,有許多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曲臨寒眼神放光,仍是少年心性,想去玩。
“你去吧,反正師兄一身武藝,足以自保。”
“嘿,說的什麽話,難不成我不惹別人,別人還來招我不成?”曲臨寒忽然想起罵他“秦狗”那個小孩兒,霎時收聲。
李蒙奇怪地看他一眼,“南湄人仇視大秦由來已久,反正你要是被人切成個七八段兒的送回來,我一定找個好大夫,把你縫起來,管保能蹦能跳和從前一樣。”
曲臨寒瞪了他一眼,悶悶不樂地別過臉去。
房內傳出馨娘與人争執的聲音,婢女前去敲門。
院中陳設不少大水缸,缸內睡蓮姿态婀娜,趁夜綻放。李蒙撥着花瓣玩,不片刻,巫馬丹氣沖沖推門而出,臉孔漲得通紅,匆匆對李蒙和曲臨寒一抱拳,從廊檐下走了。
馨娘在煮茶,擡頭時笑盈盈的,全看不出剛才和人吵過架。
“來了。”
李蒙與曲臨寒在馨娘對面入座,矮案上茶壺內綠湯冒着泡,李蒙還沒見過這樣煮茶的,茶葉也未見過,大概南湄人都這麽煮。
“下月二十四,是荷花娘娘生日,依禮,大祭司将去往長老殿,為百姓祈福。”說話間,馨娘展開一幅地圖,手指輕輕一點,“皇宮在北,長老殿在東,慣例要走這條路,供百姓瞻仰。長老殿中有一處天音壇,是祈福之所,在這兒。”馨娘手指落在圖中東位占地不小的大宅中一片開闊之地,在圖中被示為規整的六邊形,似八卦非八卦。
“大祭司是我師父嗎?”李蒙想到,安巴拉說過這話,便問。
馨娘神色複雜地看了李蒙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日,沒想到聖子動作這麽快,我父告知,宮中局勢不妙,國君似有意廢除聖子之位……”馨娘想了想,将茶分給李蒙二人,低頭喝了口茶,續道:“趙洛懿告訴過你們多少?”
“他沒說過,上次在你的居所,被一夥南湄人追捕,那人沒抓住我師父,抓住了我。他說要把師父帶回來,當大祭司,還說師父是神女之子,後來我問過,師父說不必理會,他到底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李蒙略去從薛豐那兒打聽的傳言,想讓馨娘來說。
曲臨寒更是一臉茫然。
馨娘沉吟片刻,颔首道:“牡丹從未想過還要回來,想必也不曾對你師父提過南湄的事。”
馨娘打開一只黑色的圓鐵盒子,木勺從中舀出還在動的黑色顆粒,霎時筆直香煙自香爐頂蓋升騰而起。
那氣味清冽,使人遍體清爽。
馨娘閉目凝神,嘴唇仍有些哆嗦,似乎很不願意提起南湄朝政,最終,馨娘睜開眼,徐徐開口:“南湄始于一對生在大山之中的兄妹,因為無法走出群山,兄妹二人在山中打獵、居住,以野草野果和獵捕的動物為生,後來……”馨娘抿抿唇,似乎有些遲疑,不過還是接着說,“妹妹有了身孕,孕期有一尾巨蛇主動獻上食物,妹妹每天以巨蛇采來的鮮果為食,竟日見身體強健,臨盆生下的孩子,一出世便預言,向南再行三百裏路,就能走出群山,有開闊平原可供開拓。那男孩便是第一任大祭司,生來便有預言之力,所推演之事,無不靈驗。之後妹妹又誕下數個兒子、女兒,便是南湄的來源。于是自古南湄便有祖宗規矩,奉始祖娘娘為第一代神女,其兄為第一代聖子,另擇九人為南湄長老。雖得平原方圓百裏據以為都城,但南湄大部分疆土,仍然是在窮山惡水之中,深山裏住有不少子民。幸而代代祭司都繼承了祈福祭祀的能力,預言之力卻再也不曾現世,也有的目視千裏或是耳聽八方,只是比起未蔔先知,都是一些微末小技,不足挂齒。”
李蒙向薛豐讨教時,薛豐倒是沒提第一任大祭司的預言能力,這些神怪之事,李蒙二人将信将疑,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大秦土地上同樣流傳着不少關于祖先的傳說,到而今年代,均不大放在心上。但趙洛懿确實有特殊的能力,李蒙想起那數次致命傷,皆在一夜之後,就幾乎無礙,李蒙鼻子特別靈,還可說是天賦異禀,但真要有自行愈合之力,差不多便近乎于不死不傷,确實神奇。
“因為蛇神無法再請,想要保存這種血統和能力,便以始祖娘娘的長子為大祭司,始祖娘娘的次子為聖子,聖子以下的第一個妹妹為下一任神女,代代以血統确定大祭司和神女之職,守護南湄子民。其餘王族子弟中,以長子為國君,但凡确立的祭司及神女,都不再屬于王族,分別掌管長老殿和神女殿。不過這已是上千年前的傳說,後來也有別族來到南湄定居者,雖為數不多,但終歸是亂了血統的,随着南湄開化,近親繁育越來越遭到子民懷疑。要不是國君手握重兵,恐怕不能像現在這樣,國泰民安。”
“師父曾講過一些黑牡丹的故事,牡丹是他娘吧?”
“他這麽告訴你的?”馨娘目露欣慰之意。
李蒙反不好說趙洛懿沒有直接承認了,胡亂一點頭,“能聽得出,不過那時牡丹已經離開南湄,而且你剛才說,她沒有想過要再回來……”
馨娘唏噓道:“所以這一任大祭司,也就是你師父,雖是神女之子,卻不是神女和聖子結合所生。多年來南湄一族漸漸壯大,王族始終想要擺脫長老殿與神女殿,如今的神女、聖子,主司為國運祈福,祭祀先祖,神女生下繼承人之後,将終生不得再踏出神女殿一步,完成對下一任神女的教養,将古法傳承下去。”
“神女能依照自己的心願如願依次生下兩個兒子,再生女兒?”李蒙有點懵。
“自然不行,直至生出第一個兒子為大祭司,大祭司之後若生下了女兒,就将女兒‘授天’,直至确定了聖子,聖子之後的第一個女兒為神女。”
“授天?”
馨娘眼神一黯,“以木盆裝上嬰兒,放在湄水之中,任其順流而下。”
這個南湄感覺像沒怎麽開化的部族,這年頭,窮苦人家生了孩子養不起,含恨丢棄,終都是肝腸寸斷,骨肉別離的慘劇,竟然還有人把孩子丢了美其名曰“授天”,意思自然是丢給老天爺了,我不管。李蒙不禁心中感慨,面上滴水不漏,大概知道了安巴拉為什麽急着找趙洛懿回來給他們當跳大神的。
“牡丹已死,你師父是神女與外族人所生,本不該是大祭司,但他是唯一承襲了神女一脈的人,上一任祭司去世之後,國君殘暴,恢複買賣奴隸,把人當牲口奴役,甚至聽信讒言,取人心而食,以圖長生不老。”
李蒙聽了只是不說話,見二人杯中已空,曲臨寒顯是在出神,他對南湄諸事不感興趣,也不大清楚趙洛懿究竟牽扯多深。
相處這麽久,李蒙深知曲臨寒為人,若是能拜一個比趙洛懿厲害也更有希望幫他報仇的師父,未必他還會跟着趙洛懿。曲臨寒造了不少小機關來玩,也許他并非不知道百兵譜下落,甚至很可能他早已将百兵譜記在心裏,那東西還在不在世上,也未可知。
不過還是先把趙洛懿帶回大秦,什麽都好說,要從大秦帶個大活人回來并非易事。李蒙心裏很是松了口氣,下個月大祭司既已确定要祈福,那就是說,趙洛懿不僅人在南湄,而且應當也沒死沒殘。
細想了一番,李蒙道:“人心使人長生一事,國君是聽誰說的?”
“正是聖子。”馨娘眉頭深鎖,現出憂愁,“神女與聖子不曾誕下一子半女,令王室震驚,雖說王室對長老殿和神女殿的依賴在削弱,可這兩殿在與不在,相去甚遠。”
李蒙理解地點了點頭,“食人心一事,普通百姓知道嗎?”
“這正是我想說的,現在民間只有傳聞,還不算什麽。将來若是得了證實,恐怕王室會遭到最激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