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是逮他命根,死活不肯開眼。

☆、六十七

第二天起床,榻頭放着一套貼身黑色武袍,帶幾個皮套護甲。李蒙尚未大醒,晃來晃去墨跡了半天才穿戴好,出去看見四名武士已在回廊裏等。

魚亦促狹眯起僅剩的那只眼,将李蒙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視線停駐于他脖頸,上來拍了拍李蒙的肩膀:“昨夜累着了?哥哥們體貼你,沒太早來。”說着他手下落到李蒙腰上輕拍一把。

李蒙毫無防備,“啊”的一聲一出,廊下三人俱是大笑,不怎麽說話的廖柳也微微抿唇,一抹暗藏的笑意帶在那薄而鋒利的嘴角。

“師父呢?”李蒙臉孔微紅,強作若無其事地問。

“找狗皇帝批條子拿手令。”

“啊?”李蒙茫然望向說話的魚亦,倏然反應過來,早上合該趙洛懿去煉丹,他要出宮,得找宮裏兩個正兒八經掌權的人,不找圖力,就得找國君。南湄皇帝親自管出宮的事兒?李蒙心裏疑惑,不過又想到趙洛懿現在南湄皇宮也算是一名人,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凡事謹慎走流程是最好。

“走,等你吃早飯,老子們都餓得不行了,你小子,下回有事兒辦早些起來,不用練武?回頭試試你拳腳,別真被你師父寵成個廢物。不會調|教徒弟的高手不是好師父。”魚亦看李蒙年紀甚小,成日迷迷糊糊,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少年人又恰是雌雄難辨的時候,多少有些愛護之意。

貢江等人也跟着,一行人在廳裏用完飯,魁梧高大的谷旭帶着衆人朝宮門去,魚亦朝後瞥廖柳,貢江則一臉笑呵呵的,見到宮人還知道點頭示意。

看上去貢江最好相與,谷旭個頭大,一臉絡腮胡,只聽令于趙洛懿。魚亦笑時總帶三分促狹,似乎世間沒有一件事不是引人嘲諷的。廖柳則有些落落寡歡,李蒙想來想去,覺得像為母親超度誦經時候請來的僧人。

四乘馬車于西側門等候,瓦藍天空,淡如絲線的流雲,陽光疏疏密密漏下,落在車夫落拓邋遢的臉上。

車夫壓低鬥笠,鬥笠邊緣漏出一绺狗尾巴草,一翹一翹。

李蒙一看趙洛懿那打扮,忍不住就直撲上去掀他的鬥笠。

趙洛懿忙把他架着,讓他坐在自己旁邊,朝四武士道:“上車。”

車輪滾動,伴随着尖銳響亮的一聲口哨,馬鞭在空中劃出個圈兒,四匹大馬齊頭并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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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洛懿側頭看了李蒙一眼,手指提拎起李蒙的衣領子。

李蒙這才意識到魚亦見到他那個眼神什麽意思,窘得滿面發紅。

趙洛懿卻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如同春日裏綿綿匝匝的細雨,他眼睛看路,時不時将臉湊過去,趁李蒙不注意,碰碰他的耳朵。

李蒙不記得路,颠簸的馬車晃至最後一個牌坊,他見到上頭亂七八糟的南湄文字,認出來了,還是長老殿。

趙洛懿屈起手指,輕叩身後車門。

四人依次下來,趙洛懿躍下地,将李蒙抱下去,甩袖子替他撣了撣袍襟,盯着李蒙看了會兒,道:“不錯,意氣風發少年郎。”

“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魚亦慢吞吞拖着嗓音揶揄,“趙兄,別跟兄弟幾個眼前肉麻了,今兒可是來辦正事,這麽磨磨唧唧,我可要看不下去了。”

李蒙尴尬地咳嗽一聲,偷偷也打量趙洛懿,他師父今日這身粗布袍子,不禁勾起李蒙對大秦的回憶,來了南湄這段日子,都快忘了故土,尤其置身在南湄可以随便買人鬻命的集市,反而像是之前的十數年,都是一場大夢。

而趙洛懿這一身落拓風霜才将離開家的那個晚上徹底又帶到李蒙的面前。

家門口一對兒燈籠吹滅了一只無人去點,院裏丢着無用的桌椅,遍地砸碎的花瓶,雜錯的羽毛曾是他爹的寶貝。他也是他爹的寶貝,那個晚上,這手上紋窮奇兇相的男人,不耐煩地背着他一步步離開他家,将殘碎的舊夢抛在過去,随黎明驅散了往昔。

從今而後,他再沒離開過。

“少祭司大人。”

李蒙胳膊被撞了一下,才發覺長老殿的人在面前躬身行禮,回過神時,李蒙從容一笑:“有勞。”

跨過門檻,李蒙不經意回頭,瞄到趙洛懿留在門外,另一名侍從帶着他去停靠馬車。

侍從領着五人經過長廊,校場之中,正有五個靶子,有人在射箭。

李蒙揣着袖子想見到源西泉要怎麽開口,兩手空空就來了,這也不好說是剛升任少祭司,來拜碼頭的。

“少祭司大人。”身後廖柳的聲音說。

李蒙回頭去,一只紅木雕百子千孫圖的盒子到了李蒙手裏,廖柳嘴唇不易察覺地翻動,聲音壓得只有李蒙能聽見。

“給源長老準備的茶,就說需要讨一個人,讓馨長老過去幫忙。”

李蒙這才有了點數。不一定就是借口,真把馨娘要去幫忙也合情合理,自己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少祭司,要是真如圖力所說,是僅此一例,源西泉坐長老殿一把手,必定已經查清自己來歷身份,自然會知道,是趙洛懿問國君讨的恩旨,把自己從馨娘那裏要過去,等于他和曲臨寒一進大都就住進馨娘家的事兒也不是什麽秘密。

正廳前,侍從停下,朝側旁讓。

“你們去偏廳等候,我與源長老有要事商議。”

侍從帶走武士。

廳上坐着個老者,面前一張棋盤,黑白二色兩個陣營膠着得難分難舍,老者白眉垂鬓,留着齊胸長須,一身青色洗得半舊的儒士袍,手中拈着顆黑子,肘邊茶水已涼。

李蒙揣着袖子,轉過臉去,校場中一人拉開弓步,勾住弓弦的手随意一松,嗖一聲放出的箭正中靶心。

婢女前去為他擦拭臉上的汗,那人後脖上一雙蛇目蟄伏于烏黑發沿下。

落子聲傳入李蒙耳中,他才入內,朝源西泉深揖行禮。

老者和煦的笑聲響起,虛扶李蒙一把,棋子悉數自他皺皮幹枯的指中漏入棋匣。

“老夫已是屍位素餐之人,少祭司大人乃是國君跟前新寵,又何須多禮。”

“聽源長老中氣十足,面色紅潤,就知道長老身子硬朗。晚輩早該來拜訪,只是出宮不易,前次又不巧,今日專程來聆聽長老教誨,這是從大秦帶來的茶葉,長老看看吃不吃得慣,若是喜歡,晚輩再叫人送。”

侍立在側的是一約摸三十歲的侍者,面容陳斂,源西泉手按在茶盒子上推到一旁,侍者便将茶葉收去放好。

“倒是沒想到你年紀這般小。”源西泉當年是老來得子,兒子死時與李蒙差不多一半大,也是十五六正年少時,一時間不忍心苛待李蒙。

連李蒙都看出老者有些唏噓,也猜到多半是想起兒子來了。

“你師父叫你來,所為何事,直說便是。”

沒想到源西泉這麽直白,李蒙登時倒有點尴尬不知從何說起了,腦子轉了轉,便道:“我與師父都是大秦人,心念故土,呆在南湄實在被逼無奈,師父不便來這裏,讓我來打聽打聽,長老殿的意思。”

背靠窗戶單腿站着偷聽的趙洛懿差點栽到窗下那條排水溝裏去,狗尾巴草飄飄搖搖落地,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眼緊閉的窗戶,要不是李蒙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源西泉則是一愣,倏然大笑,片刻後握拳在唇邊咳嗽一聲。

“這話你師父教你說的?”

“我師父平素沉默寡言,只叫我來拜訪長老。但師父夜來多夢,常常念叨南湄風物,做弟子的,自當想到師父沒說到的地方,我想着師父必然思念家鄉,是不想留在此處的。”李蒙眉目端正,說話沉穩,全是少時被他爹打出來的,家風猶在。

源長老豎起手掌向外擺了擺,侍者退了出去。

李蒙見一旁小爐上炭火未滅,便自然而然拿來燙杯子煮茶,李蒙也知道,丢下了一顆炸彈,要等源西泉細細去想。

源西泉撚住胡須,手指磋磨,沉吟得片刻方道:“當初阿妙流落在外,便知有今日之局,祖制沉疴積弊,族人坐井觀天,早晚會有一日,斷了始祖一脈。”

李蒙将茶杯雙手捧上,源西泉眼角微露一絲笑意,向他點頭,握着杯子并未喝茶。

“淪落到要讓外族來幫忙收拾殘局,實在贻笑大方。老朽少時,不曾料到,這局會落到老朽主持長老殿之時,便有顧慮,也不曾提出。”

上了年紀的老者,目中微微帶着遺憾,嘆了口氣,看定李蒙。

“你師父,近來身體可好?聽說被圖力帶回來時,一身武功盡已廢了,後又傳言已好了起來,不知好得幾分?”

原來圖力瞞得密不透風,直接把趙洛懿放在宮裏,對外間而言,他師父簡直是個傳說。

李蒙咳嗽一聲,“師父生來比一般人身體好些,确實無礙。”

“阿妙當年,辜負圖力,他怨恨也是應當。南湄到大秦千裏迢迢,路途險阻,老朽也沒料到他會找到阿妙的兒子帶回來,除了自愈以外,你師父,可還有別的什麽不同。”見李蒙滿臉茫然,源西泉好心提醒,“譬如說……預見自身危機……”

李蒙忙擺手,“不能,否則也不至于被聖子帶回來,這一路不等于死了一回嗎?要是能預見,自然是會避開。”

源西泉倒是不意外,不過有些遺憾,遂沉沉閉目。

“天命不可違,你師父讓你問的事,今日老朽無法作答,待蛇神認了他以後,你們師徒一起再來一次長老殿。”

李蒙佯作失望地哦了一聲,垂頭喪氣要起身,又問:“想問源長老借一個人過去用用,您老也知道,我師父現在手裏沒多少實權,宮中還是聖子說了算,要辦事實在不便。”

“辦什麽事?”

“在大秦時,我不小心中了厲害的蠱,師父帶我向孫天陰求醫,孫天陰在我們那兒被稱為毒聖,頗懂一些尋常醫家不大重視的東西,其中便有延年益壽之法。”

“你說煉丹?”源西泉隐有不悅。

“其實丹藥未必能使人長生不老,只不過當今國君癡迷此道,上有令下不敢不從。”李蒙點到即止。

馨娘本就是長老殿的人,派個自己人給趙洛懿,還能當監視內宮,源西泉既然和圖力不對付,想是不會拒絕。李蒙便規規矩矩坐着,也不去催,半晌,源西泉叫他先回,說問過馨娘再說。

李蒙就起身作辭。

不料此刻窗戶霍然被推開,源西泉遲滞了片刻,顯是此前毫無察覺,喝道:“什麽人,不請自入,你可知闖的是長老殿?”

李蒙完全沒想到,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行動甚是敏捷,大袖一揚,跨步而上,直接往趙洛懿頭頂落掌。

趙洛懿一側頭,閃得更快,倏然間就在李蒙身旁落座,手中一只茶杯飛擲而出,向上揚舉的青色袍袖被這一擊直破開一個圓洞。

源西泉睨起眼,急喘兩聲,有些咳嗽。

“源叔大意,晚輩勝之不武,六月暑天,還咳這麽厲害,怕不是一兩日的病了。我這徒兒磨磨唧唧不會說話,多有叨擾,源叔別與他一般計較。”

李蒙無語了。

自己打頭陣而且已經快結束了,趙洛懿這麽一來,源西泉必定發怒,要找人幫忙又不是震懾別人,何況源西泉率領整個長老殿,什麽世面沒見過。李蒙暗中掐趙洛懿的大腿,卻被他抓住手往袖子裏帶,溫熱的手把他手一握,李蒙頓時沒脾氣了。

源西泉神情自震怒轉為感慨,複又坐下,側頭睨眼細看趙洛懿,數息後,他開口語氣十分嚴厲,“人回來月餘,才來見我,當不起你這一聲叔。”

“源叔與母親魚雁來往的書信,晚輩都收着,圖力記恨母親,帶累了長老殿,要是母親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愧疚。晚輩幫不上什麽忙,唯獨想聯手源叔,收拾了圖力,還政于朝廷。”

源西泉冷笑:“國将不國,何來朝廷。”

“怎麽個還政法,晚輩身為外族,不便插手。如我這徒兒所說,我不會在南湄久留,必要回大秦去。恐怕源叔再也不會有這樣好的機會。”趙洛懿目光犀利,仿佛看透了源西泉心中所想,又道,“圖力害死我父,這個仇我一定會報,能不能算上源叔一份,就看源叔怎麽打算。蛇神認祭當日,晚輩再來。”話音剛落,趙洛懿便直接起身告辭,牽着李蒙的手就往外走。

源西泉挺直的背脊瞬息間洩了氣一般垮了下來,泥塑木雕般坐着,猶如入定老僧。

一回宮中,李蒙就如出籠之鳥往榻上倒,滾過來滾過去,滾舒服了,起身,面無表情地看着趙洛懿,“你什麽時候躲到窗戶外面的?”

“你說我成天長籲短嘆想回家的時候。”趙洛懿翻開一張地圖。

李蒙湊去一看,巧了,竟然是他帶的那幅,憑借記憶描摹下來的,本來出自青奴之手,後來沒用上。

“這是你畫的?”趙洛懿手裏歪歪斜斜捉着一支筆,填補圖上不夠翔實之處。

“我買了個人,他給我畫的。”

趙洛懿擡起眼睛看李蒙,随口問:“奴隸?有什麽長處?他能把皇宮地圖畫成這樣,對宮廷很是熟悉,至少,他很熟悉圖力住的地方。”

“嗯,奴隸,大秦人。”李蒙道。

趙洛懿理解地點頭,“那天在馨娘那裏,有個只打了個照面就退出去的,是不是他。”

李蒙完全沒想到,匆匆一瞥,趙洛懿竟然有印象,一時額頭直冒汗。

“看着倒是像個正經陪床的,該不會他給圖力暖過床罷?你在哪兒買的,集市上?”半天沒聽李蒙答話,趙洛懿擡頭就看見他臉色微紅,不由蹙眉,“別告訴我你在小倌館買的。”

“……”

“還真是在小倌館買的?”趙洛懿聲音聽不出喜怒,說,“才來南湄幾天?你就……你……老子……不行,你給我床上躺着去。”

“……”李蒙糾結了半天,認命地爬到床上去,嘴裏小聲嘀咕,“師兄要去的。”

趙洛懿壓根沒聽見,繼續在地圖上勾勾畫畫,吩咐過晚飯,和李蒙一起吃了,就又出去。李蒙癱在床上,一忽兒迷迷糊糊聽見外面有人傳話,擺了擺手:“師命難違……”

門霍然被人推開,一個人影直接跳到床上,将李蒙壓得白眼直翻。

“本大王來你都敢不起,膽兒倒是肥,國君還不敢給本王臉子看,快起來!”

李蒙領子被安南大王提着,晃得頭暈眼脹,一把推開他,小大王栽了個狗啃,登時怒了,上來揪着李蒙按着就要揍。

李蒙這時已經清醒,抓住他兩只拳頭,一個大力,沒想到輕而易舉就把他翻了個身,那安南大王眯着眼。李蒙衣衫淩亂,衣襟大敞,斑駁的痕跡落在安南大王眼裏,大王登時不懷好意地舔了舔嘴唇,幸福地閉上了雙眼。

“……”李蒙渾身一凜,連忙下床給跪,清了清嗓子,“下官睡迷糊了,不知大王今夜會來,失禮失禮,還望恕罪則個。”

“恕恕恕,你快上來。”安南大王滿面興奮,抓住李蒙肩膀就往床上帶,對自己手下叽裏咕嚕一連聲怒喝,沖進來的數人都退了出去。李蒙心裏暗叫要遭,十三歲的安南大王一把将李蒙扯到自己身上,滿臉通紅地伸手碰了碰李蒙的脖子,李蒙青筋暴起,幾乎要暴走。

“這怎麽弄的,大祭司果然厲害,你是他徒弟,不能差到哪兒去,你教教我,本大王恕你無罪。”

“……”李蒙無助地往門口瞥,門外還站着倆宮侍,到底他要不要叫人。

☆、六十八

外間隐約傳來說話聲,正在拉扯李蒙裏衣的安南大王略顯白胖的手驀然止了動作,靈活的眼珠四下亂瞟,沒等李蒙反應過來,跳下榻就往花梨木大櫃沖,撲面而來的刺鼻氣味令小大王難受地罵了句南湄粗話,一矮身縮了進去,惡狠狠地向李蒙做口型,意思是閉嘴。

李蒙簡直哭笑不得,将雲紋大袍扯過,随手往身上一裹,腳才蹬下地,叩門聲緊接着響起。

“少祭司大人在嗎?”那聲音聽去中氣不足。

李蒙邊扯直領子,挽上腰帶,至門口時,定了定神,深吸口氣,拉開了門。

門中顯出一張病弱的臉,男人雙腮消瘦,宛如刀削,輪廓分明,叉手向李蒙行禮。

“在下來尋安南大王,聽手下禀報,他人在此……”話雖如此說,男人卻并沒有直接往屋裏找人,細卻藏神的眼陳斂地盯着李蒙,似乎只要他說一句不在,他即刻就會打道回府。

這人一頭灰敗頭發只一根銀色細帶束起一部分,鬓邊兩绺垂纓縧雜着銀白,似是過于操勞之故。

“安南大王已經帶人離去,在下也不知他去了何處,不如請大人移步正殿等待,在下派兩個人去找,請往正殿稍待,在下換身衣服。”李蒙沉眉斂神,做出謙讓的手勢。

本以為那男人會十分難纏,卻見他先是一拱手,再一手負在身後,随在宮侍後面往正殿去。

門剛一關,櫃子便咔一聲打開。

安南大王哎喲哎喲地兩手伏地爬出,惡狠狠地瞪李蒙,活似想吃人,伸出手喝道:“還不來扶本王起來!”

李蒙拽住小大王向上一提。

小大王拍了拍膝蓋,不耐煩地踹了李蒙一腳,道:“本王膝蓋疼,這櫃子裏放的什麽,比死人都臭!”

李蒙也已聞見了,猜測是什麽藥或是蟲,南湄古怪之物多得出乎意料。不過都不要緊,他給小大王揉了揉膝蓋,拍去他膝上的白塵,說:“剛才來的是誰?你很怕他?”

“我、我、誰……誰他娘的會怕個痨病鬼,別扯了!哪個王八蛋瞎了狗眼又告本王的狀,老子非得戳了他的眼不可。”小大王眼珠子轉來轉去,兩手一叉腰,一股銳氣還沒抵達眼底,就又垂頭喪氣地偏頭,無奈道:“算了算了,去見痨病鬼,本王今日真是倒黴。”

那邊正殿內點着燈,走至門口,李蒙回頭看了一眼安南大王,小子看去很是沮喪,大概看着身體不好的男人,恰是這無法無天小霸王的死穴。

“進去罷,大王。”

安南大王響亮地哼了一聲,叽裏咕嚕地碎碎念南湄語入內,李蒙不能全聽懂,大概意思是你身體不好晚上就不要出來了,幹嘛把本大王盯得這麽緊之類的,本大王的父王已經死了十來年,你放心吧,本大王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略帶稚氣的白胖手于半空一展,按回左胸,安南大王撩起袍襟,在病弱的男子對面入座,回頭沖想要離開的李蒙蹙眉低喝:“少祭司大人,不來見見本王的軍師麽?國君見了本王的軍師,也得客客氣氣的,怎麽?這就是你們大秦人的待客之道?”

只是想拉個人下水而已吧吧吧?李蒙心內咆哮,面無表情走了過去,與“軍師”見過禮,軍師請李蒙坐,但沒有半句多的恭維之詞,只是握拳在唇畔,咳嗽起來,整個人如同個骨頭架子,一咳渾身都要散了去。

安南大王解開水壺蓋子看了一眼,甚是不滿,喚來宮侍吩咐:“換清水,溫熱的即可,丢三五老參片。”又不放心地問宮侍:“這裏有吧?”

宮侍伏地請罪。

安南大王喚來自己帶的手下,令他回去取,俨然是個老氣橫秋的小大人。

軍師朝李蒙又一拱手:“在下徐碩之。”

李蒙方才看他時,心下已是詫異,此刻忍不住問了出來:“徐大人不像是南湄人,不知……”

瘦臉笑起來時,竟有一剎那奪目光彩,李蒙不禁想知道這個徐碩之,如果不是病弱之體,恐怕也是翩翩美男子一枚。

“少祭司大人不必聽我家大王胡說,在下一介布衣,又是大秦來的,不曾受一官半銜,認真理論,在下需得稱您一聲大人。”徐碩之舉手投足不卑不亢,嘴裏說着謙辭,眼神卻并不客氣,脖頸與背脊端正筆直,唯獨右手握成拳抵在身側席上,似在忍耐什麽。

“你是本王的人,同個少年人客氣什麽,該客氣的不客氣,怎麽就不見你對本大王客氣些?”安南大王不滿地抱怨道。

“靈安。”徐碩之淡掃了小大王一眼。

李蒙不知道倆字怎麽寫,只是揣度,他手揣在袖子裏,觀眼前這兩人之間,只覺得十分微妙有趣。

“別在外人面前叫我的小名!”大王氣得都忘了自稱大王,臉孔漲得通紅,渾然是個三五歲受不得激的小孩。

“讓少祭司大人見笑了,我家大王今年臘月才足十三,年少無知,多有失禮之處,昨日聽手下來報,預備明日攜禮登門賠罪。豈料大王與少祭司大人甚是投緣,竟然一夜也等不得了。”徐碩之意有所指,看了靈安一眼。

靈安睫毛重重一顫,心虛地低頭,喉嚨裏發出喃喃的嘀咕,沒人聽清他在說什麽。

一時間三人無話,李蒙根本不知道這個安南大王是來幹什麽的,方才被他一揭衣服,吓得個半死。興許少年人好奇而已,不知道趙洛懿那厮何時惹得風流債,李蒙憋着一股氣,理直氣壯床也懶得躺了,合該自己算這一筆,一筆消一筆。

“方才你還沒教我,那事兒該怎麽做?”靈安忽然發問。

李蒙尴尬地咳嗽了兩聲。

“那事兒?”

“對。”靈安眉宇間湧起一股認真,執拗地戳李蒙脖子上的痕跡,“這不是幹那事兒來的麽?我先生教的,你們大秦有句話,不懂就要問。”

徐碩之又咳了起來,臉色很不好看。

靈安忙倒水給他喝,手勢生疏,滴了不少在徐碩之的布袍上。

“明日必須去找白久英,你這病拖不得了。”

“不用。”徐碩之說着又猛然咳嗽起來,連拳頭都不住抖顫。

“入鄉随俗你懂不懂?南湄人幾個生下來不帶幾只蟲的,本大王都不介意,你還介意啥。這是治病的法子,只要放一只蟲子進去,把生了病的髒器吃掉,這病也就好了。好死不如賴活着,能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你不是答應我爹要扶持我鎮守南部嗎?就我現在這德性,你敢放心撒手人寰嗎?”

李蒙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靈安不耐煩地瞪他一眼。

“你們說你們的,嗆住了……抱歉。”李蒙連忙擺手。

靈安又問李蒙:“你們都是大秦人,你說本王說的在理不在理?”

李蒙點頭如搗蒜,“在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嘛……”

“看,你老鄉都這麽說了……”靈安眉頭一皺,霍然反應過來,提拳就要揍李蒙,“你說誰是雞誰是狗呢?”

“大王。”徐碩之加重語氣。

當着李蒙面兒兩次都嚣張得不可一世天王老子我最大的靈安立刻正襟危坐,面帶微笑,低聲道:“先生,本王都是為了你,為了我老子的遺願,你要是早死了,将來本王也不好下去見老爹,您就為本王積點福德,免我将來面上無光,可好?”

徐碩之沉默半晌,方才用南湄話和靈安對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蒙半句都聽不懂了。倒是無所謂地瞥了二人一眼,李蒙自顧自燙了只杯子,給安南大王倒水喝。

這時不見人影,只聞人語。

“呵,你倒是面子大,這麽夜了,一個人在正殿坐着,也不嫌心慌……”安巴拉駝着背揣着袖子從回廊下走來,看見裏頭還坐着兩個人,頓時換了張笑臉,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地朝安南大王行了個禮,也朝徐碩之行禮。

看來徐碩之不是普通人,否則安巴拉位居神女殿掌事,無須與他多客氣。

“安巴拉,你們大祭司住在這裏,連老人參也不想着點兒這邊,不怕等他要用,知道了不高興麽?”

靈安居然還想着老人參的事兒。

安巴拉賠笑躬身道:“大王有所不知,這兩月國君用得多,宮中老人參早已用罄,至多能找着這一二十年來的,勉強吃吃。”

“別跟本王哭窮,南邊兒是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的,本王死了老子,也不見國君發一副棺椁下來,現在想起本王來了。”靈安冷笑道。

“小的哪兒敢跟大王哭窮,怎麽也是國君召見,不一定就為了錢。”

靈安手一擺,不客氣地叽裏咕嚕了一串,語氣不大平靜。

李蒙豎起耳朵聽了,大意講國君老糊塗了只知道相信圖力,圖力野心不小,成天想着掌權打仗,但要是圖力想要他南邊的兵權,別妄想欺負他年幼,他們家的兵只聽他的雲雲。

“咳!”徐碩之握拳重重咳嗽一聲,警告的眼神瞥向靈安,靈安即刻住嘴,不耐煩地問安巴拉到底來幹啥,該幹啥幹啥。

安巴拉笑笑看李蒙。

“安大人有事與少祭司大人相商,在下等不便再叨擾,這就……”

“坐下!”靈安扯住要起身的徐碩之,“他們不會上外邊兒去說啊,讓人取參片這不還沒來嗎?”

李蒙自覺起身,出去安巴拉一臉谄媚頓時消弭無形,狐疑地看了一眼正殿,壓低聲音朝李蒙道:“來取藥,在寝殿中,你帶我去。”

李蒙帶安巴拉邊走,安巴拉忽然想起來問:“怎麽惹上那事兒精了?”

李蒙一愣神,反應過來,說:“他看上我師父了,想拜師。”

安巴拉哦了聲,嘀咕道:“他對大秦人倒是很有好感,跟他老子一樣。”

“他老子?”

“上一任的安南大王,手下不少良将是奴隸出身。跟在他身邊那個,瞧見沒,連事兒精都得對他客客氣氣的,那是他老子留下的軍師。此人很不好對付,當年都說他是個短命鬼兒,都過去十五年了,老王爺都死了,他卻還活着。仰仗他這小王爺才沒被撤下來,誰也不敢動他。在哪兒呢?你師父放藥的櫃子在哪兒?”安巴拉步入內室。

李蒙想起剛才那個有怪味的櫃子,給他打開,叫安巴拉過來看。

“對,是這個。上次給了他不少,可以止痛的……”安巴拉取出一個藍色六角柱瓶子,也不打開确認,就揣在懷中。

“師父怎麽了?”

安巴拉茫然道:“什麽?沒怎麽啊。”

“你剛才說止痛。”李蒙沉下臉。

“你聽錯了,這種蟲子,對蛇咬的傷口最是見效,我那裏的用光了,謝了。”說罷安巴拉也不多逗留,飛快離開。

正殿裏,徐碩之小口小口喝水,不可一世的安南小大王在旁邊一臉擔憂地看着。

李蒙進殿沒引起他們兩人的注意,徐碩之似乎病得很重,喝一口就得喘上一會兒,靈安一手拍撫他的背脊,等他一口水咽下去,才喂上第二口。

不知道是否李蒙錯覺,好像徐碩之看自己那一眼很是不自在。

等徐碩之喝完了水,又稍坐片刻,才起身與李蒙告辭。送走這兩人,李蒙在正殿坐了一會兒,發了會兒呆,正殿十分空曠,夜裏空氣清冷,十數枝燭不住閃爍,蠟油順着宛如參差樹丫的燈臺向下流。

李蒙端起徐碩之喝過的那只杯子,玉色光潤,幾乎就在一瞬之間,李蒙手指傳來奇怪的觸感,翻過玉杯,李蒙緩慢回頭掃了一眼門口,手指将杯底緊貼的紙片摳在掌心,兩手揣在袖裏,李蒙走出門去。

回房後李蒙剛翻出紙條,木屐嘎噠聲停在門外,李蒙順手把紙條往腰帶中一塞。

趙洛懿推門而入,擡頭看見李蒙神情有些慌,反手把門關上,腳步略帶虛浮地兩步走到桌前坐下。

“今晚安巴拉來拿了藥,你哪裏受傷了?”李蒙坐在床上問,兩手無聊地垂在膝前。

“老樣子,蛇咬的,睡一覺就好。”趙洛懿聲色疲憊,吹去蠟燭,上床來抱李蒙。

李蒙靜靜将頭靠在趙洛懿胸前,碰也不敢多碰他兩下,只想着快點睡一覺,趙洛懿的天賦便在于有異于常人的恢複能力。

還沒睡着,李蒙就感覺到趙洛懿的手到了自己腰間,登時不悅地睜開眼,“睡覺。”

趙洛懿沒說話,粗重的呼吸聲貼着李蒙耳畔,舌尖鑽入李蒙耳中,李蒙幾乎一瞬間就受不了了,低低喘氣,“你就不能消停一天……”

“一晚上沒見,想得很,今日累得不行,小倌那事兒就不問了,改日再算。”趙洛懿猶如發情的兇獸,下嘴沒輕沒重,李蒙喉結被咬得痛了,叫了出聲,痛感中又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快感。

“你……”難堪的聲音從李蒙喉中溢出,他竭力平複因為一瞬進入帶來的刺激,兩手上舉,反抱住趙洛懿的脖頸,脖子應當沒被蛇咬,不然早死了。

李蒙長長籲出一口氣。

結果才沒幾下,身後就沒了動靜,李蒙扭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趙洛懿已沉沉入睡,還小聲打鼾,李蒙朝前挪時,又被趙洛懿一手按了回去,只得就這麽湊合睡了,半夜裏迷迷糊糊醒來一次,還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黏糊,就在趙洛懿的裏衣上随手一擦。

次晨李蒙光溜溜地醒了,晨曦微光裏,趙洛懿在桌前看一張紙條子,頭也不擡就知道李蒙醒了。

“這張紙誰寫的?”

李蒙還沒醒透,懵了半晌,想起來是徐碩之留的,如實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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