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不用源西泉幫忙了,待會兒你吃了飯,就把這條子上寫的地名,都在地圖上标出來,叫他們四個過來,問問他們知不知道這幾個地方怎麽進去,不知道就派出去查。”趙洛懿把紙條留在桌上。
李蒙衣服都沒穿就湊去看,徐碩之寫了幾個地名,分別後面跟了個數字,加起來恰好是九千八百。
“徐碩之知道你在查關押奴隸的地方?”原本打通源西泉,是為了讓他幫忙,徐碩之簡直是天降奇兵,要是這樣完全可能趕上七月半去閑人居找孫天陰拔蠱。這比讓南湄大夫種蟲子好多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等我回來再說,要是都知道怎麽去,就讓他們想好了,等我回來商量。”趙洛懿已收拾停當,匆促要走,指了指自己嘴唇。
李蒙就湊過去親他。
“衣服褲子都叫人去洗了,你自己在櫃子裏找合身的穿,今日國君要去丹房,師父得提早去,準備忽悠人的東西。”趙洛懿複又低下身親了親李蒙的額頭,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天沒在家,回來都八點啦!以後提前存好,晚安啦~!
☆、六十九
前腳趙洛懿離開,哈爾帶人伺候着李蒙洗漱,穿戴齊整,李蒙屏退左右,想了想,伏案在窗前敞亮之處,展開徐碩之寫的那字條。
徐碩之寫得一手好字,筆鋒清瘦,然則墨跡不飽不渴,顯然不會是昨日在大殿裏寫的,大殿上沒有筆墨,就算寫也只能用方便攜帶的炭條。
看來徐碩之來找自己,不會是偶然靈光一閃,多半近段時日以來,徐碩之一直在查趙洛懿。
李蒙标注出了地點,一共八個地方,其中一地在城內,從圖上看,八個地點分布在八個方向,幾乎包圍着大都城,而城內的地點,直接标了個“獄”字。
李蒙自己看了會兒,不太明白,将軟羊皮地圖疊起收于袖中,紙條則折起來放在荷包裏,大搖大擺走出,問過宮侍魚亦他們住的地方,便溜溜達達地邊賞花邊轉過去。
大祭司所住的宮殿不小,那晚安巴拉的兒子來,李蒙才發覺,這南湄皇帝住的地方,也稱得上是“千門萬戶”,阊阖之地,紫氣東來,自是別有一股威嚴。
這威嚴最顯而易見的,便是靜谧。
“魚亦大哥、貢江大哥……廖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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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不去?不去你信不信老子先料理倒你,再扛了你去?”争吵聲隐約自房內傳出。
李蒙循聲而去,尚未及門前,陡然間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照着臉就砸來,李蒙反應靈敏地側了側頭,扭頭見個硯臺砸在庭前樹上,墨汁潑得樹幹上淅淅瀝瀝都是。
“別吵了嘛,魚亦你也是,廖柳不樂意,你就別瞎管閑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一扇門開,內裏沖出個怒氣沖沖的人,那人一見李蒙,愣了片刻。
“站住!今日你要敢出去,咱們兄弟沒得做,割袍斷義!”身後又沖出一人。
先沖出的廖柳半張臉上是斑駁墨汁,半張臉漲得通紅,霍然止步,渾身氣得直是發抖,眼圈通紅,站定之後,得意洋洋的聲音自屋內傳出。
“說了都聽哥哥安排,趙兄有此門路,你又何必與他客氣,不當大家自己人。白久英乃是南湄神人,現住在宮裏,銀子都是那倒黴國君出的,合着随得弟兄們使,将來你要再找這麽好的機會,除非是踩了狗屎。”魚亦愈發得意忘形起來,出門來把手往廖柳胳膊上一搭,輕拽着他手臂晃了晃,還沒來得及說話。
電光火石之間,廖柳頓時變了臉色,他手落在魚亦手背上,幾乎是握着魚亦的手,只聽“刺啦”一聲,青布袍袖應聲而斷,廖柳舉手在魚亦面前揚了揚,伸手一揮,半幅袍袖軟趴趴委頓在地,廖柳頭也不回,疾走兩步,一手撐住廊下坐凳,躍出回廊,足下疾點,只不過片刻間,竟讓人看得眼花,速度之快,李蒙都自嘆弗如。
“咳咳……”
咳嗽聲令魚亦回過神來,看是李蒙,魚亦沒搭理他,撿起廖柳的袖子,眉峰蹙了蹙,略側頭,似乎十分不解,素來愛開玩笑愛說人的魚亦一時間竟然有三分難言的尴尬狼狽。
門口貢江一把沿着寬闊頭頂搓了一個整圈兒,憨厚地笑:“李小兄弟來了,進來坐。”
谷旭在旁擦拭一柄黑沉沉的大刀,上有一串金環。李蒙挨在谷旭旁邊端來個凳兒坐,手指把金環撥得叮當作聲。
“魚亦大哥,你和廖柳大哥吵架了?”李蒙硬着頭皮問。
“噓——”貢江沖李蒙豎起一根胖得皮膚起圈的手指,他眉毛彎彎,眉梢長至眼尾,和煦地笑笑:“李小兄弟來,是有什麽事罷?”
“哦,這個。”李蒙摸出标注好的羊皮地圖,在桌上鋪平,分別看谷旭和魚亦,咳嗽兩聲,道:“師父叫我來問問衆位,地圖上所示的地點,不知道你們是否熟悉。”
魚亦仍抓着那塊布,坐在門檐底下,呆望着天井。
谷旭把大刀靠立在牆角,拍了拍手走來,現在六月天,他卻戴着一雙皮手套,手套略顯破舊,左手食指與右手除拇指外四根指頭指腹處皆破出了洞。
“礦井。”半晌,谷旭作出結論。
一旁坐着的魚亦騰地起身,疾風迅雷般朝門外沖去。
李蒙看了看貢江。
貢江鼓了鼓眼睛,翻出嘴皮噗嚕嚕吐了會兒口水。
“……”李蒙簡直拿這四個人沒辦法,除了貢江,都是不聽使喚的。
“這八處,都是礦井。”谷旭繼續道,似乎壓根沒受到魚亦的影響。貢江也收了調侃的表情,手攏在袖子裏,一本正經地點頭,“大哥說的是。”
“四年前我在南湄被人在飯菜中下藥,醒來一身金銀財物俱被人偷走,當時就在這裏。”谷旭五官藏在滿臉胡須中,炭條拈在指中,随意在地圖上劃了個圈,“四年間輾轉六個礦井,這兩處,我沒有去過。”谷旭手指點點,羊皮地圖皺了起來,分別是西北、西南兩處礦井。
“我猜應當也是給奴隸做苦力的地方,城中此處,是個監牢。”
貢江點了點頭,附和道:“我來的時日短,就被關押在這裏,我們四個,也是在這裏被趙兄帶出。”
李蒙摸出徐碩之寫的字條,對應監牢的地名後寫了個數字,五百五十二。
“貢江大哥,牢裏大概有多少人?”
“五百上下,每個人都有編號,每隔七日,會有半個時辰出去望風,獄卒會點人數,因為都是大秦奴隸,他們數數會用大秦話。”
所有人數是九千八百,那麽徐碩之在每個地點後面标的數字就是每處的人數,要營救這麽多人,相當棘手。李蒙頭痛地趴在案上,喃喃低語:“不可能啊……”
“什麽不可能?”貢江問。
李蒙抓了把頭發,煩躁道:“師父告訴你們,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嗎?”
“嗯,救出大秦人,讓他們都回到故土。”貢江說話時兩腮的肥肉晃來晃去,眸中神色甚是憨厚。
“要從大都弄走這麽多人,根本不可能,你們是從南邊翻山越嶺而來,對嗎?”
“嗯,差不多耗費足一月時日。”貢江心有餘悸道。
“我想過要回去,但一想到那樣的路還要再走一遍,便有些懼怕。”谷旭道。
“所以如果要悄悄弄這一萬人翻過群山,涉過湍急河流,上了北岸之後,再跋山涉水回家鄉去,一來人多,不可能不驚動南湄人,他們會派人追擊,二來……”李蒙抿了抿唇,望向谷旭,“你們被抓時,吃下的藥,是不是會讓人渾身無力的?”
谷旭搖頭,“不會,就是提不起內力。”
李蒙想了想,說道:“是為了讓你們繼續幹活,沒有體力不行,但江湖人士,要是內力還在,總有機會逃跑。我想,南湄朝廷一定是在出錢向民間收買大秦來的人,作為奴隸。谷旭大哥是在什麽地方被抓的?”
“在驿館投宿的第三天晚上。”
“我是在酒鋪裏喝醉了不省人事。”貢江晃着腦袋說。
“朝廷連面都不用出,只要出錢,南湄全國上下都是監視大秦人的眼線,他們會用各種辦法抓大秦人去領賞金。大秦人與南湄人在外貌上分別很明顯,且多年來,相互犯邊,南湄人被我們的人抓去做俘虜,我們的人來了這邊,便被役作奴隸。”
“沒殺過南湄人,也沒見別人殺過。”貢江道。
“不管怎麽說,南湄人在大秦,還是人,即使被抓去做俘虜,只要是個人,就會相應有人的待遇。而南湄不一樣,他們的奴隸就像貨物,可以随便買賣,用奴隸可以換取錢帛,大秦是敵國,而且是末等民,即使是來往行商的大秦人,在南湄人眼睛裏,恐怕也是會走路的銀錢而已。”李蒙話聲頓住。
谷旭霍然起身,濃眉一揚。
門前檐下很快現出一個人影,那身形在門口停下,掃了一眼,沒看見另外兩人,朝李蒙走近,揉了一把他的頭。
“怎麽回事,魚亦又惹事了?”
李蒙聞見一股丹砂氣味,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那味道是從趙洛懿掌中散發出來,随他的手離開而變淡,不過李蒙仍然準确無誤判斷了出來。
“也是為廖柳好,想讓他去見白久英。”
貢江說話時,趙洛懿有意識看了李蒙一眼。
李蒙也感覺到了,不過不知道怎麽回事。
“你們在說什麽?”李蒙問,“白久英是誰?名字很耳熟,好像聽過……”
“誰在你面前提過?”趙洛懿淡道,谷旭把茶杯遞到他的手裏,李蒙敏銳地察覺出,谷旭是四人中對趙洛懿最忠誠的,簡直尾巴都快熟起來了,但對其他人,谷旭卻很嚴肅。
李蒙想了想,滿面空白,“想不起來了。”
趙洛懿暫時不去管他,朝貢江問,“讓廖柳找白久英治傷嗎?”
“是啊。”貢江嘆道,“心病還需心藥治,何況,這事廖柳不想讓大家知道,卻被魚亦說了出來,連李小兄弟都知道罷?”貢江看了李蒙一眼。
李蒙滿面尴尬,顯然是知道。
“魚亦管不住嘴,不過他沒有惡意。”
“是,想必過一會兒就追回來了。”貢江笑道。
“但是宮裏不能亂跑,現在不宜讓圖力察覺你們四個的底細。”趙洛懿要走四個奴隸,只說是作服侍用的,要是讓圖力撞上,發現他們都是高手,那就不好了。
李蒙與趙洛懿對上了眼,幹脆起身,“我去找找,我是少祭司,他們不能拿我怎麽樣。”
“嗯,我和你一起去。”趙洛懿也起身,囑咐了貢江和谷旭幾句,讓他們別亂跑,就和李蒙快步朝外走去。
“廖柳斷袖了?”趙洛懿神色古怪。
“嗯,算是割袍斷義了。”四下無人,李蒙沒勁地趴在趙洛懿背上,兩手環着趙洛懿脖子,無賴地叫喚:“背我吧背我吧走不動了不想走了。”
趙洛懿走到臺階下,彎下腰。
李蒙嘿嘿往他背上就爬,趙洛懿不伸手,也不起身,李蒙爬了半天,發現趙洛懿還躬身朝外,登時也來了氣,直接往他背上一撲。
趙洛懿朝前一撲,不得不一臂托住李蒙的屁股。
李蒙得意地往趙洛懿耳朵裏吹氣。
“別鬧,讓人看見。”趙洛懿淡道。
“嘿嘿。”李蒙手往趙洛懿領中鑽,兩手一分,壞笑道:“誰敢盯着小爺的人看個沒完不成?”
三兩下李蒙就把趙洛懿衣襟扯開,露出大片結實布滿蛇齒的胸膛,後領子下垮,露出的肩背一帶也有咬痕,李蒙又心疼得一塌糊塗,唇貼着趙洛懿的傷,手垂在趙洛懿胸前熟稔地摸來撚去,忽然想起丹砂來了,剛想問,赫然一隊兵從樹叢後巡邏而來。
兵:“……”
李蒙忙扯起趙洛懿的衣襟。
趙洛懿倒是無所謂,任憑李蒙替他扯直領子,跪在身前給他整理袍擺,一手暧昧至極地拍了拍李蒙的屁股。
想到自己在宮裏的身份是挂着少祭司頭銜的陪床,李蒙窘得滿面通紅,連帶士兵們低垂的頭顱也被他看出了不懷好意,簡直想打個洞鑽出城去,附近就是池塘,這天熱得,跳到水裏涼快涼快也是好的。
李蒙霍然整個人僵住,眉頭大幅度皺起又松開。
趙洛懿被他掐得胳膊疼,忙擺手示意巡邏兵快走,見李蒙臉上一時疑惑一時又大喜過望,拍了拍他腦門,“傻了?”
“水路,可以改走水路,需要船,從南部登船。徐碩之……找安南大王!”李蒙猛然捧住趙洛懿的臉,先親左臉,再親右臉,響亮至極。撒手之後,剛要朝前走,又倒了回來抱着趙洛懿脖子,親得趙洛懿脖子和臉都是口水。
趙洛懿臉孔直是發紅,拽不住李蒙,李蒙已經風一樣往前沖了,剎那剎住,“走啊!找人,找魚亦大哥,快點師父!”
“……”師父擦了擦臉上口水,幾乎以為徒弟瘋掉了。
☆、七〇
師徒兩人先尋遍所住的宮殿,連帶雜役房也找過,沒見到魚亦和廖柳。不覺中已經快近午時,李蒙摸了摸肚子。
趙洛懿耳朵動了動。
“餓了?”
李蒙不大好意思地嗯了聲,茫然看向碧波蕩漾的湖對面,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花瓣妖妖嬈嬈舒展,随風擺蕩,倒像睡蓮。
“先找人,叫上他們倆一起回去吃飯。”李蒙走得腳酸,在湖邊石桌上坐下,兩只腳甩來甩去,回頭看趙洛懿,“他們倆認路嗎?除了咱們那裏,平時有什麽地方常去的?”
“廖柳不怎麽出門,魚亦不知道,他們不是你,我沒怎麽留意。”趙洛懿舉目四望,伸手一指,“東側是圖力的地方,湖對岸那片是國君的寝殿,都不好惹。他們倆要是熟悉內宮,就不會去。”
“熟悉嗎?”李蒙眨巴眼問。
趙洛懿沉默了,盯着李蒙看了會兒,在想事,良久,他低沉的嗓音緩緩道:“你在這裏等,我去。”
“我也要去!”李蒙跳下桌,拍了拍手。
“圖力不好對付,聽話。”
“你是大祭司,我是少祭司,明面上圖力不敢把我們怎麽樣。”李蒙想了想,“我去求見他,圖力找過我幾次,想讓我當他的人,那天晚上,安巴拉來找我,圖力有所懷疑,正好我可以為了這件事去找他的茬。”
趙洛懿哭笑不得,“圖力能讓你找他的茬?”
“只要讓人通傳,他得接見我,你可以偷偷進去找人,只要不讓他撞上你,別人碰到魚亦他們也算不得什麽。”李蒙道。
趙洛懿想了想,不很情願地答應下來,再三叮囑李蒙不許亂跑,圖力要是不樂意多坐會兒,走就是了。
“自己當心。”
師徒倆對視一眼,李蒙去求見,趙洛懿則在不遠處樹影後藏着。李蒙不再往後看,溜溜達達走到門口,請侍衛為他通傳。
“聖子大人有客來訪,不便見人。”盞茶功夫,侍衛出來回話。
李蒙疑惑地皺了皺眉,客氣拱手,原路返回,走到陰影處,朝趙洛懿旁邊一挪步,不放心地回頭看一眼,門口安靜得很,沒有異樣。
“圖力有客在。”李蒙低聲道。
趙洛懿哦了一聲,朝上方看,沒等李蒙反應過來,直接一提李蒙腰帶,那一下李蒙條件反射去抓袍子,霍然失重,撒手改抱趙洛懿的脖子,張嘴想叫不敢叫怕驚動人。
牆後樹枝被一腳踏彎下腰,李蒙腰被扶住,趙洛懿令他站穩,才踩着屋脊,快速移動。李蒙已有了防備,跟在他身後,走了沒幾步,底下屋檐角落裏讓出一排光着半邊膀子,後腦勺珠翠搖曳的婢女。
趙洛懿躍下牆頭,一臂将李蒙抱着,一只手緊抓在牆上,倆人風筝似的挂在牆頭。
李蒙吓得心髒狂跳,趙洛懿這招呼也不大的作風,直要把他吓出毛病來了,驚疑不定地朝下一看,雖然才不足十米,他整個人也沒多長。李蒙擡了兩下腿,緊張地抱着趙洛懿的脖子,下面腳步聲傳來。
“巡、巡邏兵……”李蒙話音未落,眼前豁然一花,趙洛懿已經把他拽上牆頭。
李蒙剛對上趙洛懿的臉,就見他師父難得露出了絲笑,直接把李蒙抱着跳進內院。
“#¥¥@%……%¥……”兩個婢女頭挨着頭低聲交談。
無人留心到昏暗的樹叢中樹葉調皮地動了動。
“走了。”李蒙低聲提示。
彎着腰給李蒙整理袍子的趙洛懿直起身,神色複雜道:“要不你在這裏等,反正也是拖後腿。”
“……”李蒙小狗眼看趙洛懿,拽着他的袍袖不撒手。
趙洛懿只好帶着李蒙同去,邊走邊四處張望,怕驚動人。李蒙則專門負責捅破窗戶紙偷看,穿過一排房間,李蒙對趙洛懿搖頭。
“那邊。”趙洛懿手掌貼着李蒙背脊,推着他前行,倒是運氣好,沒再碰上人。
“有聲音。”李蒙手指在趙洛懿掌心戳了兩下,趙洛懿側耳靜聽片刻,朝李蒙點頭,将李蒙往身後一攔,摘下後腰中別着的一柄短劍,放輕腳步,看了一眼李蒙的腳,李蒙頓時會意。
霎時院子裏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蟬鳴惱人,一陣一陣響起。
趙洛懿揚眉,擡頭看向二樓窗戶,窗戶在樓臺內側,樓梯在拐角處。李蒙小心跟在趙洛懿身後,一面不住留意身後,不過也是奇怪,這裏既沒有端盤子來去的宮女,也沒有巡邏士兵。
李蒙看見趙洛懿喉頭鼓動,趙洛懿突然停下腳,李蒙猝不及防撞上其堅實後背,差點叫出聲來,那一下撞得耳朵嗡嗡的,趙洛懿伸手來揉李蒙的鼻子,李蒙擺手示意無妨,忽然神色一僵。
聲音是從四五步外的窗內傳出,李蒙聽得面紅耳赤脖子粗,又不敢出聲,拉扯兩下趙洛懿的袖子,示意他回頭下樓。
趙洛懿卻搖手,指了指裏面,手掌彎來扭去做了個蛇形。
李蒙明白過來,趙洛懿的判斷,裏面的人是圖力。
趙洛懿點了點頭,手指指向窗戶,一掌屈起罩在耳邊做了個“聽”的手勢。
“……”
這大概是李蒙生平第一次聽別人牆根,顯然是兩個男人正在行事,其中一個叫得極為壓抑,似乎嘴巴被人捂着。另一個聲音聽上去确實是圖力,時不時粗言穢語一番,學南湄話李蒙最先學會的就是一串粗口,安巴拉說這是地方文化,要先分辨出哪些是當地人口頭禪,除外才是內容。
倆人躲在圖力窗下,都是一臉通紅,不過趙洛懿是薄紅一層猶如喝了點小酒,李蒙簡直是要燒起來了,他極力将一側臉貼在牆上,試圖消去些許尴尬。
身後武袍之中有一物在趙洛懿将往前傾的李蒙摟回來時,碰到李蒙大腿,一霎時,趙洛懿連忙後退讓開。李蒙緊緊抓着腰側趙洛懿的手,定了定神,聽裏頭聲音,一時半會兒也完不了事,這時圖力防備應當較為松懈。李蒙轉身,推着趙洛懿下樓,樓下望見圖力所在的房間後面還有三層的樓臺。
李蒙只看了一眼,趙洛懿便即會意,抱着他上房,移至後面三層樓上。
大概在自己地盤上,圖力無所顧忌,方才那窗戶不過虛掩着,另一邊兒窗戶竟然大開,到了樓上竟見一人一腿被吊在半空,上半身衣袍挂着,随動作不停顫動,雪白精瘦的大腿上宛如綻開一朵又一朵血色梅花。但這時節,哪來的梅花,李蒙喉嚨一緊。
那身軀驟然近乎扭曲地掙了一下,梁上垂下的紅繩激劇一顫。
男人痛苦已極的臉于掙紮中仰起,李蒙瞳孔一縮,圖力走去,一身衣冠楚楚,恰好擋住了男人,霎時間李蒙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看見自己了?
“走。”李蒙拽了拽趙洛懿。
趙洛懿以為他被方才看見的吓到了,揉了揉李蒙的頭,命他原地等待,李蒙話也說不出,只呆呆坐到地上,趙洛懿說什麽他便點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趙洛懿返回,朝李蒙搖頭。李蒙猶自雙腿發軟,抓着欄杆才勉強站定,臉色發白。
趙洛懿把人抓過來,示意背他,李蒙軟綿綿地趴上趙洛懿寬厚的背,都不知道怎麽出去的,等回過神,已經出了圖力所住的宮殿。
于一處月洞門外,趙洛懿放李蒙下來,輕拍他的臉頰,“傻了?”
李蒙回過神,喉嚨幹澀道:“國君那裏,去找嗎?”
“那裏守衛森嚴,就算走岔了也進不去,先回去看看。”
李蒙點了點頭,趙洛懿臉仍然有些紅,他站定在李蒙面前,把他衣袍理順,又撣了撣自己身上大袍子,捏了捏李蒙的耳朵,便勾着李蒙手指,大搖大擺朝外走。
巡邏的士兵見了二人,恭敬行禮,趙洛懿略點頭就走了,誰也不搭理。
回到自己地盤上,寝殿門口等着四個人,魚亦與廖柳豁然正在其中。
“你們找我們去了?”魚亦不悅道。
廖柳呆坐在廊下。
貢江走來道:“他們兩個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等趙兄回來商量事,李小兄弟說的,既然是趙兄的意思,就商量商量怎麽辦,咱們好行事。”
谷旭在貢江旁邊應和地點頭。
“先吃飯!”剛要進門,李蒙夢醒了一樣叫喚道,他肚子已叽裏咕嚕了半天,終于有飯吃,快哭了。
便移到正殿上,擺了一大桌子,大家一起吃。氣氛不大好,谷旭本來是個悶葫蘆嘴,貢江看見吃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魚亦和廖柳像是還在置氣。
李蒙顧不得許多,自己先填飽肚子,停筷發現大家都已經吃完了就等他一個人,剛張嘴要說話,一個飽嗝,只得按下,喝了下人送上來的粗茶消食,這才喚哈爾來收拾桌子,移到旁邊矮案上,鋪開地圖,向魚亦和廖柳兩個,說了同貢江他們商量過的話。
“這兩個礦場我在那兒幹過活,很是松懈,各處守衛不過百人,麻煩的是,奴隸上工時戴着手铐腳鐐,一個地方,一挖就是一天。關回去時才摘去腳上鐵球,守衛的人雖不多,但一旦有人跑,別說發出的金屬聲,拖着十二斤的鐵球,也不可能跑得快。”
李蒙此前想的是,可以想辦法把奴隸放出來,最大的問題是怎麽弄回去,沒想到還有這一節。
“只有這兩個礦場戴鐵球,并沒有那麽多鐵球,我待過的地方沒有。”谷旭冷冷道,“礦場四周有哨塔,配弓|弩手,礦井是現成的,要下入地底,通常五十個人一組,士兵只管看住入口。而且要是一組人中,有人逃逸,礦井直接封閉,将其他人活埋。我在那裏時,沒有人敢逃跑,等不到逃出去,就被自己人打死了。”
“這兩日再去查清楚,現在守衛狀況如何。”李蒙眼神發直地盯着地圖看個沒完,視線從地圖上移開,就叫衆人都散了。
谷旭等人出去,趙洛懿屈起一腿,問李蒙:“你覺得跑不掉?”
“你覺得呢?”李蒙嘆了口氣。
外面宮侍已經被派到遠處,偌大正殿之上,只剩下師徒兩人,日光安谧地鋪滿趴在地上的虎皮。
“本來我想最大的問題是運輸,走陸路行不通,只有改走水路,從安南大王的領地上登船,既然徐碩之肯幫忙,應當沒什麽問題。可現在人弄不出來,至少偷偷摸摸弄不出來。”李蒙發着愣,“要不然提前把守衛幹掉,讓他們偷鑰匙。”猛然他搖了搖頭,“只要有一個人被發現,所有人都會被發現。而且他們沒有第二次機會。”
被國君掏心吃是死,逃跑被發現也是死,而且國君一個月吃一個人的心,這輩子都吃不完,吃人心能長生不老純屬無稽之談,李蒙根本不相信。
猛然間李蒙抱頭大叫了一聲,腦袋靠在桌面上翻來覆去,烙了一面翻過去烙下一面,手指煩躁地敲來敲去。
“師父,你本來讓我去找源西泉,想讓源西泉做什麽?挑起他和圖力的矛盾,之後讓他幫忙做什麽?”李蒙腦袋一頓,忽然想起這件事。
“之前沒大想好,想從源西泉那裏探聽關押奴隸的地方,現在用不着了。不過,也許從長老殿下手,能把這潭水攪得更渾。”趙洛懿微微睨起眼睛。
“源西泉說,多年前他就預料到,南湄政局會陷入這樣的僵局。”李蒙喃喃道,“他想得到,圖力未必想不到,圖力能想到,也許安巴拉也想到,安南大王也想到,就算安南大王想不到,傳聞裏聰明絕頂的徐碩之也會想到。南湄要變天了,始祖一脈斷了,沒有真正的所謂蛇神的抉擇,那麽國君不再是唯一的選擇。”
“南湄人真正敬畏的是傳說裏讓始祖一脈擁有預言能力的蛇神,而不是國君。決策從長老殿出,多年來國君只知享樂,王室式微。”趙洛懿道。
“你母親離開後,原本作為繁衍下一代大祭司和神女必須的聖子,也就是圖力變得毫無用處。如果能讓長老殿意識到,有國君和聖子兩方在觊觎原本落在長老殿的實權,或許可以從根本改變南湄現行官制,如果像大秦那樣……只要有在其位的人去做,甚至可以改變奴隸的現狀……”李蒙越說越興奮,臉孔微微發紅。
趙洛懿緘默不語看了他一會兒,李蒙已經站起身,在殿內走來走去,不停右手捶擊左手掌心,嘴裏念念有詞。
“師父,我們試一試。”終于,李蒙冷靜下來,盤腿坐在趙洛懿對面,将袍擺提起捋直,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認真,“将大秦官制拟出,痛陳利弊,讓源西泉知道,南湄如今愚昧落後,早晚會被大秦吞并。”
“蒙兒。”趙洛懿沉沉開口,“一旦南湄國富兵強,作為鄰國的大秦,會怎麽樣?”
李蒙愣了愣,眉頭蹙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都忘了,南湄在大秦人眼裏一直是附屬國,雖然南湄從來沒有答應過,但大秦還是在自己的疆域圖裏畫了這一坨。如果南湄人真的擺脫蒙昧,甚至能與北邊匹敵,屆時恐怕會是養虎為患。
“這一萬人是大秦人,得救他們,再想想別的辦法。”趙洛懿揉了揉李蒙的頭,“不要操之過急,明日出宮,先去見一個人,也許他能拔除孫天陰種下的蠱,我們還有時間。”
李蒙點了點頭,看上去有些沮喪。
午後安巴拉來,帶着一封手書,李蒙很是詫異,他想不出誰會給他寫信,安巴拉是神女殿掌事,和圖力關系也很近,帶來的應該不會是宮外人的消息。
展開信紙仔細看完,李蒙又看了第二遍,才遞給趙洛懿。
趙洛懿莫名其妙地問:“青奴是誰?”
“聖子帶大祭司回來時,他車上那個侍寵。”安巴拉揣着袖子,低垂頭,上身前傾,遲疑道:“回來後聖子把人放在小倌館中,偶爾還會出宮寵幸一番,後來去得少,下官差點忘了這號人。”
李蒙尴尬地看趙洛懿,提醒道:“圖力房中那個……”
“你怎麽認識——”趙洛懿頓時反應過來,“你買的那個小倌?”
李蒙窘得滿面通紅,直給安巴拉打眼色,安巴拉低垂眼睫,作勢起身,“東西帶到,方才有人傳話讓下官午後去神女殿,時辰也不早了。圖力應當很喜歡那位侍寵,他很少會寵幸同一人超過三天,連在大秦境內的時日一并算,已經超過三個月,這位怕是很會伺候。”旋即就告辭。
送了人出去,李蒙回來于趙洛懿對面坐下,看見趙洛懿面前展平着青奴的手書。李蒙硬着頭皮擠出話來:“看來會碰上他不是偶然。”
趙洛懿瞥李蒙一眼,将手書向他推去,眉毛一挑,“那日沒交代清楚,現在說罷。”
“……”李蒙板起臉,站起就往外走。
半晌,房內趙洛懿才反應過來,這劇本不對啊,難道不該他抽出腰帶,一邊審問一邊把安巴拉那天送的膏用了,怎麽就跑了!趙洛懿匆忙一紮袍子,急急跳起來,跑出去找李蒙了。
☆、七十一
李蒙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不就是買了個小倌兒嗎?以前趙洛懿還成天逛妓館呢,全大秦的妓館,誰家媽媽見了趙洛懿不是滿臉帶笑,不對,誰家媽媽見了送錢上門錢多人傻的客人不挂着笑呢,這做不得數。
沖出門李蒙就後悔了,也拉不下臉立刻回去,放慢腳步不自不覺就往魚亦他們住的地方走去。恰是熱情如火的六月,滿院姹紫嫣紅,李蒙随便扯了朵紅花夾在手指間,咬了一口,味道不好,吐出來,百無聊賴地往廊檐底下一坐。
天空瓦藍瓦藍,來南湄快兩個月了,在這異國他鄉,連家仇都淡了許多。起初只想把趙洛懿弄回去,那簡直像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在南湄,人生地不熟,雖然有馨娘幫忙,不過也聊勝于無。連進宮都需要分成很多步,一步一步打入敵人內部,沒想到敵人先就內潰,朝中有人好辦事。
李蒙原來是有點意識到,趙洛懿有南湄血統,聽安巴拉說趙洛懿是南湄大祭司時,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他根本沒多相信。畢竟聽上去大祭司是個有權有錢的職位,誰會放着這樣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