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英道。

一旁小童走來,捋起李蒙袖子,直将袖子卷至上臂,白久英沉默看了一眼他肘中紅點,那裏有寸許長的紅線順着血脈向上蔓延,顏色鮮豔,就像一條活蟲子在皮膚下有生命地跳動。

“您身上的母蠱近月來可有異動?”白久英溫和地看向趙洛懿。

趙洛懿緩緩搖了搖頭,“我可以用母蠱催動他身上子蠱。”

白久英放下筆,揣起手,面具下的眼睛閉上了。

倏然間一支獸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至白久英面前,擦過李蒙頰邊,直取白久英的面具,有擊碎他面具的力道。

就在那一刻,白久英輕輕側頭。

“铮”一聲嗡鳴,不大,卻貫穿每個人的耳膜。

白久英慢吞吞睜開眼睛,随着他的眼神,衆人都看向魚亦,一副嬉皮笑臉挂在魚亦面上,“在下只是好奇,想必白先生不會與我這粗人計較。”

白久英沉沉再度閉上眼睛,嗓音不大,柔和中卻有難以抗拒的力量,“我是違背蛇神受詛咒之人,殘軀垢容不便見人罷了。不過習武修行當心平氣和,少俠心中偏執,是以久無進益,當戒除莽撞暴戾,否則難有大成。”

魚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方粗聲道:“白先生不吝賜教,在下少不得要讨教……”話沒說完,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的廖柳将其向後一拽,攔在魚亦身前,沖白久英抱拳,道:“我這兄弟無意冒犯先生,天性如此,望先生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今日求醫問藥的是我,請先生先為少祭司大人看診,我等先去門外等候。”話畢不由分說把魚亦拽到庭院中去。

“手下多有冒犯,先生不要在意。”趙洛懿沉聲道。

“無妨。”

白久英行事大度,說話聲聽着很舒服,和李蒙想的完全不一樣,他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勾了起來。加上那雙眼睛很熟悉,李蒙腦子裏一直在搜索,到底誰還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卻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

“古籍中記載,‘奪魄’可使人魂魄離體,而軀殼不死,以招魂術,将他人生魂注入被奪之人軀體。”

聽白久英說出蠱蟲的名稱,和孫天陰說的一樣,趙洛懿眼底微微閃過一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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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久英緩緩搖了搖頭,“其實世間人多有妄想,一人,一魂,一體,自生而來,随死而去,化作天地塵土。巫蠱雖然神奇,但其中大謬之處極多,沒想到真的有人養出所謂可以使魂魄重返于他人軀體的蠱蟲來。手來。”

李蒙伸出手,白久英搭脈良久,沉吟道:“孫天陰的大名,我也有所耳聞,不過此舉不甚高明。他是否讓你們種下子母蠱後,半年去找他拔蠱?”

“是。”趙洛懿放下李蒙的袖子,将其手掌握着。

兩只黑陶茶碗擺到李蒙和趙洛懿的面前,茶水自壺嘴濾出,白久英親自為他二人斟茶,之後放下茶壺,兩手按膝,略帶惋惜地搖了搖頭:“古籍所載多有謬誤,你們這時才來找我,實在有些晚了。”

趙洛懿一不留神碰翻了茶碗,登時茶水灑得滿身都是,李蒙本來在想到底白久英和誰像,這一來也唬了一跳,忙給他擦身。

趙洛懿擺手示意不用,将袍襟一抖,嗓音略有些顫抖,“還望先生賜教。”

李蒙從未聽過趙洛懿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一時間覺得很不是滋味,便握了握趙洛懿的手,方才他也沒聽見白久英在說什麽晚了,随口道:“不能治了嗎?”

李蒙被趙洛懿握得手痛,差點叫出聲,一時又不敢丢開他的手,局促不已。

“非也。眼下有兩個法子。”白久英自己戴着面具,沒辦法喝茶,小童重新取來茶碗,他燙過碗,取已溫熱的茶壺,給趙洛懿碗裏注茶。

趙洛懿手直發抖,喝了口茶,心神稍定。

李蒙邊喝邊眨眼,事沒辦完,這時候出幺蛾子不是添亂嗎?這白久英也不很靠譜的樣子,興許是為了騙錢,魚亦不是說他連廖柳面都沒見上就問他們要五兩金子,多半是個騙子。

二人想的相差十萬八千裏,白久英看趙洛懿放下茶碗,才道:“半年之期有此一說,但種下子母蠱已是不妥,是下下策,兩害相較取其輕。一法,滿月時種下子母蠱,半年後依然朔月之日,取出。”

“孫天陰是這個意思。”趙洛懿道。

“此法有一好處,只要母蠱飼主不死,無論子蠱飼主傷重到什麽地步,但有一口氣在,就能起死回生。”

白久英的話傳入李蒙耳中,一時間他神色十分複雜。李蒙根本不知道還有這講究,他偷偷看趙洛懿臉色,趙洛懿并不訝異,顯然早就知道了。

“不過,取出子母蠱之後,奪魄的飼主将會喪失一部分記憶。”白久英說完,沉默片刻,似乎是給二人留出考慮的時間,少頃,續道:“法二,要是沒有趕上半年之期,再取出,對母蠱飼主雖無影響,但奪魄反噬,會令所中之人神智混亂。”

“什麽意思?”趙洛懿忙問。

“他的心智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也許會瘋,也許不會有影響。也就是說,有極小的可能,他會恢複正常。”白久英道,“要是奪魄種下去半月內你們找到我,我有辦法将其驅除,那時也不會影響到飼主。”

一地落英被魚亦踩得亂七八糟,他手中一柄長劍,側身橫掃,單腳擡起,踏出,後腳跟進,歸劍入鞘。

廖柳低垂着頭坐在廊下,眼神呆呆看着庭院中,像在看魚亦,又像其實什麽都沒看。

身後“吱呀”一聲,魚亦和廖柳同時看了過去,一名小童走出,垂頭做了個手勢。身後四人跟出。

李蒙揣着袖子,笑吟吟朝廖柳道:“到你了,廖柳大哥,想明白瞧病不瞧了?”

廖柳看一眼魚亦,魚亦別過臉,背身一劍向着虛空刺出。

廖柳長嘆一口氣,“去,你小子都瞧了,聽聽他怎麽說罷。”

只有廖柳一個人進去,衆人各自找地方在院子裏坐着,誰也沒說話,魚亦站在門前,步子踱來踱去,沒一會兒,耐不住地在窗戶紙上捅了個洞,獨眼貼了上去,偷偷窺看。

趙洛懿握着李蒙的手,把他手搭在自己膝上。

李蒙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想了很久,才小聲說:“還是找孫天陰罷,我覺得這人是個騙子。”李蒙聲音壓得很低,邊說邊小心看周圍有沒有這府裏的人接近。

趙洛懿深深看李蒙一眼,似乎有話想說,李蒙等了半天,趙洛懿也沒說話,他知道趙洛懿多半把白久英的話聽了進去,心裏在做艱難的抉擇。但或許是“奪魄”在他身上一直很安分,除了從前蕭苌楚叫他出去時,他能感受到蟲子存在,如今已經數月不曾受到影響,李蒙也不能确定白久英說的是真是假。但不知道為什麽,趙洛懿似乎很相信白久英,之前安南大王也說要徐碩之來找白久英看病,好像他來頭很大。李蒙心下也一陣煩亂,加上趙洛懿半天不說話,低沉的情緒也感染到他。

等廖柳出來時,魚亦即刻站起,兩人臉色都很不好。魚亦匆匆瞥他一眼,急沖沖第一個離開白久英的府邸。

廖柳自己不說怎麽一回事,衆人就都沒問。

夜裏,蚊子嗡嗡的在李蒙耳朵旁飛來飛去,他一巴掌蓋在自己耳朵上,直接把自己扇懵了。李蒙坐起身,愣了會兒,趙洛懿不在,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白天聽的那些話在這時候才重新浮上心頭,當時李蒙并不覺得算得上什麽事,畢竟他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那些蠱蟲。

李蒙随手扯來一件大袍子,披上以後,撈起袖子,肘中紅線生機勃勃得很,摸上去還有規律地跳動。那日蕭苌楚把蠱蟲放到他身上,幾步之外的黑衣人,沒有和任何人接觸,轟然倒地,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李蒙面前,悄無聲息消失。

沒有月亮,天空雲翳陰沉,兜頭一盞燈籠灑下的光,令李蒙微微眯起了眼睛,李蒙舉手擋了擋,看見魚亦也披着一襲大袍子,挨在他身旁坐下。

“魚亦大哥。”李蒙聲音聽上去沒什麽精神。

“白天那個裝神弄鬼的家夥說了什麽?”魚亦粗聲問。

“啊?”李蒙嘴唇嗫嚅,不大想說給魚亦聽,支支吾吾試圖遮掩過去。

“呵呵。”魚亦忽然笑了兩聲。

李蒙奇怪地看他,一背悚然,忍不住出聲:“魚亦大哥你怎麽了?”

魚亦擺了擺手,“那家夥說,廖柳根本沒有被挖心。”

“……??!!!”李蒙瞪住魚亦,“你不是看見傷口了?”

“是啊,他的前胸,有這麽長一道疤。”魚亦用手掌比劃,差不多是他的手掌中指尖端到腕部那麽長。

“那是怎麽回事?”

“他騙了我。”良久,魚亦長嘆出一口氣,眉眼間俱是掙紮,很不想承認,他的手攥成了拳頭,“他只是撒了個謊,我當真了。”郁悶地長出兩口氣,魚亦微微喘息,伸手摸了摸李蒙的腦袋,使勁一揉,差點沒把李蒙拍出去。

“……”李蒙作勢起身。

“唉,陪哥哥坐會兒。”魚亦扯住李蒙袍袖,威脅道,“老子好不容易從妓館弄來的,龍陽三十二式。”他眉毛動了動,邪性地一笑,“要不要,要不要?”

李蒙趕緊撥開他的手,“不要。”一頭沖進房內。

在榻上翻來翻去,六月天氣又悶熱,李蒙頸子裏都是汗,一腿重重砸在床鋪上,不禁氣惱起來。

既然已經不用去喂蛇,大半夜趙洛懿又跑到哪裏去了,到底讓不讓陪床了!

在床上翻了半天,李蒙無聊地四肢攤開,呆望床頂。

要是那不靠譜得白久英說的是真的,他到時候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認識人倒是沒什麽,以前問锟铻取的經怎麽辦?啊不對,不是,這個不重要。他把家仇忘了,把趙洛懿也給忘了,怎麽辦?他要是失憶了,還會認識字嗎?會不會像個一張白紙的嬰兒,什麽都要從頭學起。

要從千字文開始嗎?

李蒙頓時有點嘴角抽搐,四肢抖了抖,頭一歪。

李蒙霍然坐起身,一陣風似的卷出門外,見魚亦還在廊下坐着沒走,登時大喜過望。

魚亦晃了晃手裏的冊子,咧嘴壞笑:“哥哥知道你舍不得。”

“……”李蒙把魚亦往旁邊推了點,拽着魚亦袖子問:“之前白久英怎麽和你說的?他是不是說要是廖柳大哥被換了心,要恢複過來,就要忘記以前的事?”

“是啊,怎麽了?”

“要是他真的忘記了以前的事,那你怎麽辦?”

“嘿嘿。”魚亦嘴角扯了起來,那笑讓李蒙後背有點發麻,向後撤出一人的距離。

“老子是想,他要是真的忘記了,就由得哥哥我搓扁揉圓,等教會了,還不我說什麽是什麽,眼裏心裏都只有我一個,不知道有多美。”魚亦邊說邊笑。

李蒙喉頭動了動,“你是這麽想的啊。”

“是啊,現在機會沒了不說。”魚亦聲音哽咽了一下,拳頭砸在他左胸發出空空如也的一聲回響,“心裏還挺難受呢!”

“應該他有什麽不想告訴你的事罷。”李蒙不知道怎麽和魚亦說,魚亦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落拓耿介,他對廖柳那點心思,也不避忌就擺在那裏,平日裏也有事說事。

廖柳則不同,他不愛說話,更不知道藏着什麽秘密。

李蒙想了半天,最後只得一句,“他有心瞞你,編出這麽長的話來騙你,已算用心。困了,去睡吧。”拍了拍魚亦的肩頭,李蒙起身欲回房,突然轉身回來,從魚亦手裏把冊子抽走,趁他沒回過神,“我看看,不要你的。”匆匆鑽進房間,把門一帶,打算邊翻邊等趙洛懿回來。

☆、七十四

夜半,趙洛懿回到房中,從李蒙臉邊扯出一本沾着口水的冊子,翻了兩翻。回來得晚,懶得叫人燒水,趙洛懿用冷水随便沖了沖,這時精神正好。

未幾,李蒙被燈光晃醒,擡頭一看,迷迷糊糊問:“回來了?”

趙洛懿便來榻上抱他,洗完冷水的皮膚刺激得李蒙一哆嗦。

“睡覺。”趙洛懿手指輕一彈動,燈滅。

“晚上哪兒去了?”李蒙直往他懷裏鑽,聲色朦胧地問。

“上次安巴拉把兒子送到你這兒,還記得?”

李蒙點了點頭,“怎麽了?”

“這間宮殿裏有圖力的人,不止一次給圖力通風報信,正趕着今日他告假出宮,我去看了看。”趙洛懿嘴唇碰了碰李蒙的耳朵,他身上寒氣甚重,嘴唇卻溫熱,“不說這個,快睡。”

李蒙模糊地嗯了聲,抱着趙洛懿的腰,一條腿圈着他就睡了過去。

次日傍晚,師徒兩人換上便裝,去見青奴。這次趙洛懿多的人沒帶,牽李蒙到鏡子面前看了看,眉頭微微擰了一下。

“怎麽?”李蒙問。

“你去了小倌館,不知道誰嫖誰。”趙洛懿遲疑片刻,神色複雜地說,旋即唇畔勾起一絲弧度,“不如讓大爺嫖你算了,省得還叫別人,麻煩。”

“……”李蒙側轉身,趙洛懿随手在他腰上挂上個玉佩,玉佩翠色,配白袍子,黑腰帶。

“穿白的也好看,腰太瘦了,回頭多吃些,叫廚子多做大肉吃。”趙洛懿輕拍了下李蒙的屁股,登時看見他徒弟耳朵通紅地往前一跳,轉頭來瞪他,不禁莞爾,唇角挂上淺淺弧度。

出宮時花燈才上,上回與曲臨寒白天就去,沒見此等光景,南湄民風奔放,不少小情人彼此偎依,在朦胧夜色裏,人影相疊。白天積攢的暑氣盡數散去,夜市上千燈萬盞,空氣中彌漫着各色吃食的味兒。

龜公收了趙洛懿的銀子,将二人安排在二樓雅間,與上次李蒙自己來住的地方相比,陳設奢華,許是今天兩人穿得比較像話。

樓下對着內院,雅靜非常,草木芬芳自院中發散出來。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婉轉歌聲隔着一扇門時不時傳來,聽不大真切,恰有一股旖旎之感,醉生夢死,不知歲月,大概是溫柔鄉最能惑人之處。

門開,龜公拿了酒來,身後跟進兩人。

李蒙一看,除了青奴,他身後還跟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看衣飾應該是他的仆從。

上回見自己就沒帶仆從,這是混得更上一層樓了的意思?

龜公退出,又進進出出三回,桌上擺滿菜肴和時興鮮果,才又恬着臉帶笑而出。

“今日有新曲,二位可要先聽曲?”青奴傾身為他二人斟酒,寬大袍袖遮不住手臂上密布的傷痕,他仍是笑如春風,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彈。”一枚銀錠拍在桌上,趙洛懿翹起腳,斜乜李蒙一眼。

青奴抱着琵琶,退出至竹簾之後,侍童跟出,不片刻,簾後傳出三兩聲調琴。

“長得尚可。”趙洛懿指中拈着酒杯,将飲未飲。

“……”李蒙低頭,頭皮緊繃,沉聲道:“別說了!”

琵琶聲嘈嘈切切,顯然是個中熟手,李蒙一個音都沒聽進去,滿腦門冷汗,不去看趙洛懿,卻感到趙洛懿時而望着竹簾,時而盯着自己,又聽趙洛懿品評道:“師父是粗人,不過這琴聲,熟極而流,沒有個五六年,彈不成這樣。”

“買他是為了打聽消息,我與他對談,看出他可能與聖子相關,都是大秦人……”李蒙解釋道。

“嗯?你還會彈琴?什麽時候彈給為師聽聽。想必你們琴瑟和諧,還是老鄉,于情于理,都不忍心他流落在煙花之地,可以理解。”趙洛懿煞有介事地點頭。

“……”李蒙悲憤地撲過去一掐趙洛懿脖子,看他眼睛裏帶笑,才反應過來都是在調戲自己,又想起昨晚接近天亮才歸,氣不打一處來,像只貓似的對着趙洛懿又抓又撓。冷不防一手被抓住,趙洛懿一腿平直,将李蒙壓在腿上,一手執起酒壺,對着壺嘴含上一口酒,低頭哺入李蒙口中,濃郁酒香伴着靈巧的舌尖鑽進口腔,于軟滑唇齒之中一攪,李蒙動也沒法動,只覺得一身都發軟,酒液直沖咽喉,沒吞下的都順着嘴角漏了出去。

趙洛懿舉袖給李蒙擦了,肆無忌憚将手去抽他腰帶,翻身壓上,竟毫不避忌要在這裏行事。李蒙面皮漲得通紅,食案勉強能作遮掩,好在趙洛懿将外袍解下搭在二人身上,一手托高李蒙下巴,食案另一側只見得李蒙潮紅的頸子,更多卻是想看也看不見了。

琵琶聲漸急促,外間兩人如入無人之境,竹簾縫隙中能窺見一絲春景。

青奴笑了笑,一旁小侍像是新來的,面紅耳赤低埋下頭不敢多看一眼。

小半個時辰過去,趙洛懿兩腿叉開坐在李蒙身後,手邊侍童捧着個盤,趙洛懿從盤裏取出象牙梳,疑惑地看了一眼,像是不知道怎麽使,随手扒拉幾下李蒙的頭發。

“爺不如交給小的服侍……”

侍童被趙洛懿瞥了一眼,即刻噤聲。

趙洛懿想了想,還是用梳子,他握住李蒙頭發上端,看着莽撞,梳個頭卻比做什麽事都溫柔。

李蒙腦袋偏了偏,趙洛懿緊張地問:“扯疼了?”

“沒有,你快點。”李蒙時不時瞟一眼竹簾後收拾琵琶的青奴,覺得有些尴尬,身上汗津津的也不很舒服,尤其是後面那股難言的感覺,好像順着腿流出來了……他簡直要瘋了,趙洛懿是不是忘了,他們是來辦正事的!

李蒙頭發梳好,青奴走出,小童打來水,看了趙洛懿一眼,趙洛懿擰幹帕子給李蒙擦臉擦脖子,李蒙一直擰着眉,他想洗澡,這會兒顯然不是洗澡的時候,他動了動腿,仍覺得不舒服,把袍子扯直,搭住腿,抿了抿唇,有意看了一眼小童。

青奴用南湄語吩咐小童去取茶葉,在青奴口中,稱作“那位大人”。

李蒙聽懂了,那個大人多半是圖力了,李蒙不禁想起那天和趙洛懿在房上看見的令人面紅耳赤的場景。他看了青奴一次,青奴也看他一次,扯平了。

趁小童出去,李蒙連忙問他,“你在手書上說讓來找你面談,談什麽?”

“這小呆子是你徒弟?”青奴略過李蒙,朝趙洛懿問。

“……”李蒙板着臉,“你說誰是呆子?”

青奴笑笑不說話,意思顯而易見。

“我這麽機智到底哪裏呆?”李蒙問,“師父你說,我哪裏呆?!”

趙洛懿揉了一把李蒙的頭沒理他,朝青奴道:“時間不多,那名小童是盯着你的。”

“習武之人,身上總有罩門,我知道圖力的罩門在何處。”青奴放下杯子。

“條件?”

“你們的事情辦完之後,人給我,随我處置。”

趙洛懿沉吟片刻,似乎在想那天在圖力那裏看見的情形,探究的目光落到青奴臉上。

“要是需要你們出手幫忙,我會想辦法給你徒弟傳遞消息,手書能到你們手裏,你應該信任我,我自有我的門道。不過,你們的人不能出手殺他,只要圖力不再威脅到你,你的目的就達到了,等他不再是聖子,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做個順水人情給我,無傷大雅罷,大祭司大人。”青奴笑道。

李蒙忽然覺得自己想錯了,青奴行事穩重從容,寥寥數面之中,他沒見過青奴失去方寸,一度覺得他只是個貪歡之人。敢與趙洛懿議價的人沒有幾個,何況青奴胸有成竹,什麽都已計算好,唯獨不知道,他一個沒有武功的人,就算知道了圖力的罩門,恐怕也有點難以成事,他到底什麽身份?中安口音,天子腳下,難道也是個朝臣?行事作風又不太像官門。李蒙都被他攪糊塗了。

外間隐約傳來腳步聲,三人都往門口看了一眼。

“好。依你所言,餘事再作計較,安巴拉會帶話給你。”

趙洛懿剛說完,門就開了,小童走了進來,低頭煮茶。青奴陪着喝了幾杯,趙洛懿是帶着人來的,又當着小童的面辦事,那小童也只以為二人是來聽琴。略坐片刻,兩人就起來告辭。

大都全城燈火通明,沒有宵禁,馬車不遠不近跟着。

趙洛懿大手握着李蒙的手。

李蒙嘴角抽搐。

腿上黏黏糊糊,他已經要瘋了,再走一會兒大概就會幹了罷,心裏早已經萬馬奔騰,臉上仍然鎮定,像是有心事一般。

“想什麽?”趙洛懿說話時,手指在李蒙掌心輕輕一勾。

“我在想青奴是什麽來頭。”李蒙道。

“他手上的的繭很像用劍之人,雖然現在沒有武功,但可能是圖力在他身上放了什麽東西,也未可知。南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巫蠱之術也不全是騙人的,不好說。他是什麽身份不重要,能成事就行。”趙洛懿道。

李蒙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累不累?”趙洛懿在李蒙面前站定,有意無意瞥一眼李蒙腰腹一帶。

李蒙登時滿臉發紅,那一身的汗和兩股之間難受的感覺被趙洛懿一句話喚醒,簡直想揍翻他。

趙洛懿在李蒙面前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李蒙上來。

李蒙回頭看了眼馬車,遲疑道:“不坐車了?”

“散散步,”趙洛懿回頭看他,“上瑞州去的路上,你不是常常想逛街麽?”

李蒙趴到趙洛懿背上,趙洛懿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抓着李蒙的手貼在自己脖子上,示意他抱緊自己脖子。

身下背脊溫暖而寬闊,那年趙洛懿帶他離開了中安,他是常常想逛街,年紀小,怎麽也抵擋不住燈火璀璨的集市上那股人味兒。一直和一個殺手相對,是讓人覺得悶,何況那時候趙洛懿不怎麽搭理他,吃個飯跟喂狗似的,管買不管吃沒吃完,趙洛懿吃飯快,基本上他一吃完李蒙吃沒吃完也得上路。現在想起來,他觀察趙洛懿的時候,趙洛懿一定也在觀察他。

走了會兒,趙洛懿給他買了個攪攪糖吃,李蒙嘴裏含着糖,說話聲模糊,“你吃不吃?”他看見趙洛懿搖頭,趙洛懿本來個子就高,李蒙在他背上,視野頓時高了一個尺度,通街燈火墜落在他眼底,熠熠生輝。

走出了集市,馬車從另一條僻靜小巷中駛出,趙洛懿推着李蒙上車。

李蒙有點困了,揣着袖子,斜依在趙洛懿肩膀上,向上看趙洛懿,吸了吸鼻子,叫道:“師父。”

趙洛懿溫暖的大手摸摸李蒙的臉,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說。”

“你以前是不是,特別想找個地方把我丢了?”

李蒙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趙洛懿眸中神情顯得悠遠,良久才道:“不是丢,是給你安排個好地方,讓你體體面面去當個少爺。”頓了頓,又道,“是為你好。”

“我現在也是。”李蒙知道現在的處境起初一定不如趙洛懿所願,至少不是趙洛懿認為的對李蒙最好的安排,他安撫地擡手拍拍師父的頭,笑了,在趙洛懿懷裏找了個好位置,半躺半坐地舒舒服服靠着。

狹小的車廂內,兩人都沒有說話,李蒙昏昏欲睡,感到趙洛懿親了上來,抱着他的脖子懶洋洋回應。車門時不時漏入一絲光,他看見趙洛懿深邃的眼睛,也許是心緒發生變化,從前他覺得趙洛懿一臉兇相,不好相與,現在卻覺得他眼裏暗藏的溫柔,是誰都不懂,只有自己能看見的。李蒙勾住趙洛懿脖子,溫潤的唇碰了碰趙洛懿眼睑,馬車一颠,趙洛懿攬緊了李蒙的腰,隐約間,李蒙聽見長長一聲嘆息,卻顧不得分辨了,他師父的手伸進了袍子裏,李蒙有點神志不清,被摸得急促喘息,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回去要洗澡,他只想洗澡。

是夜,折騰得天快亮了,李蒙才迷迷糊糊被抱着去洗了澡,主要是趙洛懿不給他洗澡他就把腿吊在趙洛懿腰上嘀嘀咕咕,像說夢話一樣驚悚。

天明時分,李蒙翻了個身,腦門上觸到個溫涼柔軟的東西,他眼皮也沒動一下,繼續睡了,困頓與疲倦幾乎要了命。

日光在案幾上緩慢流動,李蒙從床邊睡到床裏又滾到床沿,一條腿耷在床下,倏然間,渾身一抽,肩膀抖動了兩下,醒來,已經是吃午飯的時辰。

趙洛懿不在,哈爾帶人伺候李蒙吃飯梳洗,完了李蒙還是一臉呆滞坐着。

渾身都有點痛,李蒙想起來都好幾天沒有練功了,自從找到趙洛懿,警惕性大大下降,不比曲臨寒在的時候,天天師兄弟要一起比劃。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李蒙站起來轉了兩圈,抓住一把花架上垂落的葉子,足柔躏兩把,出門去找魚亦他們吃飯。

結果四名武士都出去了,李蒙一想,已經二十了,還有四天蛇神認禮,多半是去查訪關押奴隸的那幾個礦場。不過只有四天了,要動手好像也來不及。李蒙沒滋沒味吃了頓飯,趙洛懿還沒回來,問哈爾,哈爾說一早去丹房了,這時候也不知道趙洛懿去哪裏了。

李蒙不禁有點心煩意亂起來,覺得趙洛懿每次不打招呼就出去,把他當成什麽人呢?金絲雀?李蒙嘴角一抽。

“少祭司大人。”

一個不認識的侍衛走來,李蒙茫然地看他一眼,奇怪的不是那人走來就叫他,而是他居然用大秦話。

“什麽事?”

“大祭司大人命屬下來帶你出宮,去長老殿走一趟。”

“用換衣服嗎?”見源西泉還是需要正經點,李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袍。

“不用,大祭司大人請少祭司大人盡快趕過去,還是不要耽擱了。”侍衛拱手道。

也是,趙洛懿都親自出面了,足夠尊重源西泉,李蒙雖然頂着少祭司的頭銜,卻究竟不算什麽有實權的官員,客氣點叫一聲少祭司,其實就是大祭司的跟班而已。李蒙邊想邊就随着侍衛出宮,上馬車時被推了一把,差點沒站穩,坐下時又沒坐穩,馬車就飛奔出去。

李蒙模模糊糊覺得今日出來的這道門,好像不是平時常走的,那個侍衛也不認識,想問幾句趙洛懿去找源西泉是有什麽事,想他也多半不知道,遂閉了嘴。

本來李蒙昨晚幾乎整宿沒睡,又才吃了飯,忍不住盹兒了會,醒來把口水一擦,感覺已經趕路很久了,馬車還沒停,而且這個侍衛趕車,颠來簸去,他午飯都快吐出來了。

李蒙揉着心窩子下方,撩開車簾向外一看。

車輪揚起塵土,兩旁俱是田埂,隐約可見不遠處包圍大都的群山。

李蒙眉頭深鎖地在身上來回摸,靴子裏也摸遍了,才遲鈍地想起今天沒有來得及佩戴兵器就出來了,馬車裏空蕩蕩的,李蒙彎腰,在坐凳下摸來摸去,眼神一亮,手指發力,摳出一根木條,足有二指寬,一臂長,伏到車門上,輕輕推了下,發現沒鎖,躲在門後出聲道:“大哥,我肚子有點疼,好像晌午時吃錯了東西,停下車。”

“小兄弟,再忍忍,快到了。”車夫也不跟李蒙兜圈子了,都帶到城外來,也有恃無恐起來,不僅不停車,反而把車趕得更野。

“那我要拉在車裏了。”李蒙咬牙切齒道。

前面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無妨,這車也是借來的,待會丢在山野路邊就是,臭不着誰。”

“我要失禮了,大哥!我實在忍不住了!”李蒙從後面一巴掌糊到車夫臉上,掌中是他才在車裏翻出來的茶壺裏倒出來的一點冷茶,被掌心捂熱了,車夫受驚,真以為是shi,唬得大叫起來,李蒙一把掀了他的侍衛頭盔。

腳底下塵土亂滾,馬車急速奔馳,李蒙長出一腳,電光火石之間直接把那侍衛踹下車,勒住大馬,要令其掉頭。

“師侄要往何處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李蒙頭也不回甩出一鞭,沒想到連人帶鞭直接被甩了下車,他倒是想扔掉鞭子,奈何對方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脫手。

颀長人影立在李蒙面前,逆着光,李蒙摔得頭暈腦脹,勉強撐起頭看了眼,只覺得那光圈比什麽都紮眼。

作者有話要說: 補更昨天補更昨天補更昨天,更新照常在20:20:20,昨晚上回來太晚了,我電腦抽風了足足半個小時也沒好,只好今天來補啦。它今天又自愈了= =

☆、七十五

等李蒙回過神來,看清來人,脫力地躺在地上,瓦藍天空倒映在他眼睛裏,鼻息間俱是泥土腥臭味。

“二師叔要見我,只管來找師父,何必找個牛鬼蛇神來騙我。”這一下摔得李蒙極疼,沒有防備,加上馬受驚速度極快,稍微動一下,肩背一溜直接痛得李蒙龇牙咧嘴。

“牛鬼蛇神”在旁哈哈大笑,伸手來拉李蒙起身。

李蒙不認識他,沒領情,自己爬了起來,拍去身上泥土,腳分開站着。

霍連雲颀長白皙,幾個月不見,竟瘦了些,依舊豐神俊朗,布袍也被他穿出鋒芒畢露貴氣來。

“這是胡然,我最得力的副手。”

李蒙隐隐帶着些敵意,無視了胡然再次遞過來的手,“我沒在十方樓見過他。”

霍連雲輕描淡寫地望了一眼遠處,拍拍手道:“他不是十方樓的人,你自然沒見過。你師父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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