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我還聽得出。”

“我給過他們機會,那女人不僅不收手,還給我和她妹子定下親來,說是叫我們就住到鎮上去,往來鋪子便利。兄長辦貨回來不久,大夫就診出她有了身孕,也是肚子大了,她沒空管我。”廖柳嘴角帶了一絲笑,“生下個大胖小子,我哥高興得很。起初他就是得了風寒,那時我在鎮上,家中之事不怎麽知道。後來病重,我在鎮上聽到消息,回去看他,竟讓我碰見那男人也來看望我哥。說是什麽賬房先生,沒說幾句話,嫂嫂就領着他去別屋查賬本,卻留下個貼身丫鬟盯着我們兄弟倆。”

廖柳冷冷笑道:“她怕我對兄長說什麽,那時我哥已經難以起身下床,這樣的事我怎麽可能對他說,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後來呢?”廖柳背後的魚亦粗聲道,他眼圈直發紅,拳頭攢緊,“你胸口的傷,該不是那、那女人幹的……”

廖柳似乎聽不見,愣了會兒,眼神很是茫然,才道:“不是。”廖柳嘴唇發白,他舔了舔幹裂的嘴皮,想笑,表情卻像要哭,定睛一看,又毫無表情。

“那女人用我哥的命要挾我,叫我向我哥表白心跡。”廖柳聲調顫抖,“這輩子我沒打算叫他知道,他一顆心一條命都在那女人身上,我想帶他走,他不肯。那女人成天在他床前侍病,我在家、鋪子、自己住處三頭跑,根本防不勝防,只得……”

廖柳眉峰隐隐蹙動,隐忍着舒展唇角,淡道:“接着就有了風言風語,我哥那身體,見天的不行了。那段日子,我喝酒很多,看人也看不清,有時候一個人能看成三個人影。打從我哥知道,我有數月不曾家去,那日在外頭喝多了酒,才壯了我這慫人膽。”

“那女人,和賬房都在,不知道為了什麽,我哥不肯吃藥,藥灑在女人裙子上。賬房扯我兄長的頭發,将他拖下地去,我便沖了進去。”廖柳心口激劇起伏數次,聲息鎮定下來,“我收拾了那兩人,兄長一直在叫,喝多了的人,哪兒聽得進別人說話。等我回過神,已是滿臉滿身的血。我哥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我說,哥,你再躺會兒,我把屋子掃掃。”

“我小時候,什麽也不會做,煮飯種地洗衣服都是我哥,唯獨掃地不費功夫。”廖柳幹裂的嘴一咧,笑得心無芥蒂。

“收拾幹淨屋子,我哥叫我過去,我讓他等了會兒,給他煎好藥,捧到跟前,我先試了試,剛好能喝,才喂到他嘴邊。他也不說話,喝藥的時候順從得很,喝完了,他躺在榻上,像睡着了。我擦幹淨他嘴角的藥漬,聽見他在說話,聲音太小,聽不大清,我就湊近了去聽。他手很涼,我把家裏所有被子都堆到了他的身上,他還是冷,也不再說話。我有點害怕,想起我幼時曾高燒不止,兄長就脫光了進被窩抱着我睡,次日燒就退了。”

李蒙忽然出聲,試圖阻止廖柳繼續說下去,“過去的事還提他作甚,廖大哥,你如今的親人,是我們,我們才是你可以交托性命的親兄弟。”看廖柳的神态,李蒙覺得不大對勁,生怕刺激他。

廖柳無動于衷,已聽不進別人說話,雙目無神,從對面就坐着的李蒙和趙洛懿身上掃過,轉過頭臉去看魚亦,“根本沒有什麽南湄女子,我都是騙你的。換心那套把戲,白久英一眼就能看破,所以我不想見他,就算去見,也不能讓旁人在場。”

廖柳手指細長,骨節凸出,皮膚蒼白幹燥,戀戀不舍地摸那道疤,整個身軀一顫。

“我也像小時候他抱着我那樣,想抱着他,讓他不那麽冷。”廖柳渾身一哆嗦,“我哥那樣斯文的人,他使起刀來,一點兒也沒有準頭,才劃拉出這麽一道醜不拉幾的疤來。”廖柳牽扯起一邊嘴角,要笑不笑,“他把命留給了我,還留了兩個字。”

“我聽不清他說話,他抓我的手那樣緊,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話,只能說給我聽。那女人背棄他,那賬房更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只能是有話對我說。”廖柳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描述戛然而止。

“你哥彌留之際,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說了什麽?”魚亦故作輕松地大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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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柳機械地轉了轉脖子,“我沒聽清。”

“他說了什麽?”魚亦起身,直逼近廖柳跟前,貢江要攔,被趙洛懿一個眼神止住。

“他要死了,床前只有我一個,他是有話要對我說的,我卻沒聽清……”

魚亦猛然一把擰住廖柳脖子,将人前後搖來晃去,廖柳一身的功夫都忘記了使,霍然一聲斷喝,宛如鐘聲在耳畔轟鳴——

“他到底說了什麽?到現在你還念念不忘!”

廖柳臉色發白,幾次張開嘴,終于吐出來兩個字,聲音極為低沉。魚亦略一皺眉,霍然按住他後脖子,狠狠親吻眼前瞬間變得懦弱又孬慫的男人,唇分,一絲血線從魚亦嘴角滑下,他傷痕累累的手指擦去血跡,對着廖柳低沉道:“惡心嗎?哪裏惡心?爺這輩子,都沒有哪一刻,抵得上方才快活。”

廖柳羞愧難當,猛然推開魚亦,神志俱是回籠,扯起袍子。

“怎麽被肅臨閣的人發現的?”看戲許久的趙洛懿,一杆煙抽完了,把煙槍倒插回腰間。

魚亦真是太霸道了,李蒙頭一回發現魚亦這麽男人,前幾日不還挺慫的。

“在南陽時,偶然救了一名肅臨閣的官員。”廖柳低垂着頭,面上紅潮退卻。

“你哥的兒子,是不是被他們的人帶走了?”

廖柳點頭,“我現在就可以自裁,不過要拜托趙兄一件事。”

趙洛懿躍下地,拍了拍袍子,把李蒙手上繩索解開,抓着他手腕,将人牽在身後,“人還活着,自己的事兒,怎可總叫別人代勞?要還是男人,身在困局,就當想方設法脫困,而非沉湎過去,那點小兒女情長,都放放。”趙洛懿言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廖柳,目光掃過魚亦,背在身後的手抓着李蒙的手腕子,朝外走,邊走邊說:“愣着幹嘛?進屋。”

趙洛懿饒了廖柳的性命,但在安排行動時,将其排除在外。

趙洛懿手在桌下勾着李蒙的指頭,安排諸人今晚還得再行動一次,分散炸藥,改了路線,也不再讓馨娘帶路。

“見到人你們就知道了,會加派人手,不過你們幾個武功最好,多照應其他弟兄。到時候聽吩咐,不能再出岔子,就算再遇上有人攔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趙洛懿擡起眼,銳利的眼神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聽明白了?”

“明白。”衆人一致道,各自出去做準備。

剩了趙洛懿和李蒙師徒倆在房裏坐着,趙洛懿指腹貼着李蒙的手背摩挲,李蒙有些心動,湊過去與趙洛懿飛快接了個吻,本是想碰一碰就算完,趙洛懿卻就勢深吻而入,末了,意猶未盡将舌尖從李蒙口中撤出,舔了舔他的嘴角。

李蒙喘着氣:“魚亦和廖柳都不跟我了,我和師兄跟安南大王的船走?”

趙洛懿“嗯”了聲,伸手來抱李蒙,貼着他有些出汗的脖子磨蹭,沒片刻兩人都是渾身發熱。

正是午後歇覺該起的時辰,李蒙午飯也還沒吃,兩人都餓了,李蒙攀着趙洛懿的肩膀,承接他時不時襲來的吻,只是親一陣,趙洛懿便又面無表情地看着李蒙,李蒙都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只是很享受他眼中只有自己一對小小影子的模樣。

“師父在想什麽?”李蒙粗喘口氣,盡量平靜地問。

“想今天下午做什麽,要不然就做半天?”說着趙洛懿就來親。

李蒙被他鬧得渾身發軟,眼角帶着紅,又不敢發出太大聲響,畢竟這裏是別院,魚亦他們幾個還住在院子裏。

“做!”李蒙一個翻身,騎到趙洛懿身上,額前黏着濕潤的黑發,襯得他皮膚愈顯白皙,紅色像是湧動在皮下的血液,滾燙而沖動。

李蒙反手扯下發帶,把趙洛懿兩手往頭頂一按,邪笑着貼着他師父的耳朵,輕佻地咬了一口:“今日一別,至少要将近一個月才能重逢,就讓師父檢驗檢驗,徒兒夠不夠出師了。”

趙洛懿失笑:“就你那點子三腳貓……”話音未落,趙洛懿耳朵被李蒙含在口中舔吮,氣息一促,眼神一錯,就見李蒙羞臊得滿臉通紅,把發帶繞在他的手腕上,真要是用一條發帶能捆住趙洛懿,那他也不必當什麽殺手了。此刻,趙洛懿只想縱着李蒙,由得他青出于藍,實則李蒙一舉一動都生澀得很。

“唔……”趙洛懿倒吸一口冷氣。

“不對嗎?”李蒙擡起身,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額角汗水濕潤透亮。

“你、你、我要斷了……”趙洛懿滿頭冷汗。

李蒙連忙往上挪了挪屁股,埋在趙洛懿頸側,趙洛懿出來前剛洗過澡,身上只帶着若有似無的一絲潮熱汗味,皮膚是李蒙嗅聞慣了的氣味,體溫讓李蒙舒服得閉起了眼睛。

—————————————————————————————一個時辰後↓

“洗澡嗎?”趙洛懿眼皮都沒睜,一臂攬着李蒙肩膀,在他瘦瘦的肩窩中留下個響亮的吻。

李蒙抱住他脖子,蹭了蹭,打了個哈欠,“不洗了。”

“舍不得?”趙洛懿笑道。

“是啊,我回去不洗澡了。”李蒙微笑着說。

“那我也不洗。”趙洛懿道。

李蒙忍不住撲過去捶他,樂得在趙洛懿身上磨蹭,“還是洗吧,不要臭到你的手下,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大都?”

趙洛懿半天沒說話。

李蒙以為他不會說了,卻聽見低沉的聲音,随他喉結鼓動而發出:“順利的話,我會很快在海上與你們會合,不過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尚早。總之,七月十五之前,我一定去閑人居。”趙洛懿撥開李蒙前額濕潤的頭發,輕輕吻了他的額,“蒙兒。”趙洛懿的聲音阻塞在喉中,他眼珠不住轉動,視線盤桓在李蒙的臉上,粗糙的拇指指腹揉着李蒙脖子上一枚紅痕。

趙洛懿那一聲吸氣很重,李蒙聽見了,忽然間李蒙知道他想說什麽,趙洛懿必然是擔心自己不能如約而至,也許不想讓自己擔心,趙洛懿總歸沒有說出那話來。

“趙洛懿。”

李蒙嗓音帶着少年人的一絲稚嫩,他緩慢撫摸趙洛懿濃黑的眉毛,手指停駐在本該有疤的地方。

“你是我的伴兒了,知道伴兒是什麽意思嗎?”

趙洛懿在李蒙眉心間落下一吻,認真道:“知道,這輩子服你的管,陪你到老。活着睡一張床,死了躺一個坑。”

霎時間李蒙眼圈發紅,嘴唇微微發抖,他摸到趙洛懿的無名指,不住摸索,忽然發問:“給你的指環呢?”

“收起來了,怕弄丢弄壞。”

“回去戴上。”

趙洛懿嘴角挂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握緊李蒙的手,“好,回去就戴上。”

“我是你的伴兒,你也是我的伴兒,你的玉牌在我這兒,我的指環在你那兒,就算定情。”

趙洛懿鼻腔中發出懶懶的笑,“唔”了一聲,撫着李蒙的背脊,被窩裏彼此體溫熨帖,俱是懶洋洋的惬意。

“少爺與我私定終身,我還是懂的。”趙洛懿道。

“嗯,我沒爹沒娘,你也沒爹沒娘,剛好湊一堆。”李蒙的話令趙洛懿有些動容,把小兔崽子的頭往懷裏一按,親他的耳朵,不片刻,李蒙推開像頭大狗拱來拱去的趙洛懿,眼神閃爍,征詢地看着趙洛懿,“再來?”

趙洛懿立馬翻身将其壓住。

當日傍晚時分,李蒙換了宮侍的衣服,趙洛懿急着出門,徐碩之的人又還沒來。

趙洛懿指頭勾出李蒙挂在脖子上的荷包,塞了張條兒,一面與李蒙接吻,趙洛懿深邃雙目凝視李蒙片刻,霧氣滿貫李蒙眼眶,趙洛懿一巴掌落到他腦門上,使勁揉了揉。

“師父走了。”

李蒙久久不曾擡頭,聽見門關上,才仰起臉,使勁憋住了那一口氣。

乍然門開,貢江等人都在門口等候,趙洛懿大步走來,兩手扳起李蒙的臉,一手按在他腰上緊緊抱着,發力地親李蒙。

趙洛懿嘴唇麻不麻李蒙不知道,他的嘴唇倒是很麻,脖子也通紅。

兩人額頭抵在一起,良久,趙洛懿屈着的膝蓋頂直,幹脆利落地步出門外,随意擺了擺手,門帶上。

李蒙呆了會兒。

一室寂靜鮮豔的斜陽,獸頭香爐吐出薄煙,彌漫在寝殿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啊,今天更新比較晚,就醬,晚安啦~

☆、八十七

江面上泊着一艘巨大戰船,就算在靈州碼頭給人卸貨時,李蒙也不曾見過這麽大的船,巍峨的影子如同一頭巨獸,蟄伏在夜色中,靜靜張着一雙畫上去的眼,低頭俯視着大都郊外綿亘群山。

走過一片開闊之地,李蒙跟着徐碩之的人上了船。

船頭站着一臉不耐煩的安南大王,徐碩之手攏在寬袍之中,向李蒙拱手為禮。

李蒙還禮,身後曲臨寒躍上舢板,東張西望了一番,難掩語氣興奮:“這船真不錯,費了不少功夫才造成吧?”

“這位是安南大王,徐碩之,徐大人。”李蒙轉頭,“這是我師兄,曲臨寒,他對機關頗有研究,這麽大的船,都是第一次見。”

曲臨寒意識到有點失禮,連忙與一臉倨傲的靈安見禮,略對徐碩之一點頭。

“進去罷,你們站在風口上說話沒什麽,別凍着我先生。”靈安毫不掩飾不悅。

于是四人進船艙內,起錨時,艙內正是燈火通明,絲竹管弦繞窗不絕。

徐碩之臉色不大好,沒坐多一會兒,忽然告罪離席。

靈安也要去,被他一把按住,徐碩之肅容說了兩句話,靈安面帶不虞,只得留下來陪李蒙等人。

席間除去李蒙和曲臨寒,他們帶的手下已去安置,概半都是李蒙不認識的,趙洛懿向來不讓李蒙過問他行事,李蒙隐約也知道,聽趙洛懿差遣的必然不只魚亦等人。 不過原本要派魚亦和廖柳跟着李蒙,總歸廖柳雖不處置,卻也不可盡信,廖柳自己也知道,對這樣的安排沒有反對。魚亦更別說了,戳破那層窗戶紙之後,寸步不離跟着廖柳。

趙洛懿必然擔心魚亦會向着廖柳,把正事抛諸腦後。

但是派的不是魚亦,別的李蒙更不認識了。李蒙暗自琢磨着,坑曲臨寒的事兒只得自己親自來了。

李蒙看了眼曲臨寒,正好逮着曲臨寒也一直在看他,被李蒙發現了,曲臨寒頗有點不是滋味,端起高腳淺口的酒盞,悶頭就喝。

“我出去看看。”

席間都是安南大王的手下,他們好奇這末兩位的客人,客人可不好奇他們。

李蒙走出船尾,對守衛點點頭,聽見徐碩之又在吐。

“怎麽出來了?”徐碩之一面擦嘴,說話聲聽上去很虛弱。

李蒙從侍者手裏接過一盞茶,讓徐碩之漱口,徐碩之剛含進去半口,又忍不住對着船舷外吐了。

直吐了三五次,肚子裏沒東西了,徐碩之才顯得好了點,漱完口,有侍者走過來,徐碩之一看湯盅就直皺眉,隐忍不發,揭開蓋子看了一眼。

聞見味兒李蒙就知道大概是什麽湯,肯定有老母雞在裏頭,湯色奶白,倒是不油膩。

“擱在這兒吧。”

下人如蒙大赦,後退着離去。

“你也下去。”徐碩之對一旁還站着的捧茶的随從說。

前腳人走幹淨,後腳徐碩之就把湯盅向李蒙推了過去,李蒙眨了眨眼,取兩只碗,一人一碗。

徐碩之不易察覺地蹙眉。

“吐幹淨了喝點熱湯,對脾胃大有益處,一點不喝也說不過,待會安南大王問起,我不會為你打掩護。”

徐碩之無奈笑笑,視死如歸地端起碗來,一口悶幹。

李蒙嘴角向上彎翹,小口喝湯。船艙外風大,李蒙坐船的次數屈指可數,這麽大一艘船,還是挺威武的。遠方一溜的星辰排成排,海面寬闊,一眼望去,除了墨藍深沉的海水,什麽也看不見。

這種感受對李蒙而言很新奇。

呆在徐碩之身邊,連氣氛都沉靜安穩下來,靜得連海水的波動似乎都能感覺到。鹹濕的海風撩撥李蒙的額發,他摸了摸肚皮,想看一眼離開的海岸,岸邊的燈火已經縮小成芝麻大小,再遠一些,連海和陸地都會分不清。

“昨天——”徐碩之慢吞吞地說。

李蒙轉過臉來看他。

“不管你對靈安說了什麽,都多謝了。他年紀尚小,又身居高位,行事不分輕重,脾氣暴烈。少有人與他相交不為所圖,知心的朋友也沒有,沒想到你們性情相投。”

“沒有的事兒……”李蒙一擺手,忽然意識到不對,又道:“他脾氣也沒那麽壞。”

徐碩之喝過湯的臉色稍微好了點,不再像之前病怏怏仿佛風一吹就要飄到海裏去,蒼白的顴骨微染上一絲紅,頗有幾分病西子的風韻。

但又不是女人那種柔軟,徐碩之五官生得很俊,就是單薄了點,并不女氣。

徐碩之停了半晌不說話,李蒙喝了第二碗、第三碗湯,忍不住嗝兒了一聲。

“啊,湯喝完了……”看着空掉的湯盅,李蒙有點抱歉。

徐碩之笑道:“給我解決了這個大|麻煩,承你的情。”

“有點口渴……”李蒙臉微微發紅,徐碩之越客氣,李蒙越覺得不大好意思。

“用茶嗎?”徐碩之問。

“不、不用了,再坐一會兒,差不多等裏頭散了,就去洗洗歇着了。”

“今夜少祭司恐怕難以成眠罷。”徐碩之淡淡道,眉眼垂了下去。

李蒙唇邊笑意僵了下,半晌,深吸一口氣,舉目時,眉心猛然皺了起來,緊接着是難以置信的瞠圓了眼。

李蒙騰地起身,撲到欄杆上,遙遙望見那排“星辰”分列,遠近不一地散落在海面上,船只的影子随着距離縮短漸漸顯形,雖還很模糊,已能分辨出不是星星,而是體積不小的大船。

“我家大王言而有信,這是許諾給你師父的報酬。”

“你們還真的敢……”李蒙視線從海上收回,難怪即使是國君,也對安南大王禮讓三分,這樣的海軍架勢,大秦也未必有。大秦軍盤踞陸上,一到海上就成軟腳蝦,數年前與東夷海戰,全面大潰。

“先王在時,國君提防他,十年不敢召他入大都。靈安只是雛虎,要拔除南部勢力是最好的時機,不過勝敗在天,是南湄王室氣數将盡,怨不得人。”徐碩之又咳嗽起來,深深喘氣,激劇起伏的胸口平複下來,他氣息雖然虛弱,氣勢卻不見狼狽軟弱。透過虛空,他的目光在海上仿佛看見了久不複見的身形,一時間呼吸緊促。

“怎麽回事,還不進去,非得要吹出個頭疼腦熱,你才甘心是不是?”還稚嫩的男人聲戛然而止,靈安緊縮着眉,蹲身在徐碩之面前,探了探他的頭,朝李蒙責道:“他發燒你怎麽不知道叫人……”他被徐碩之那沒什麽力氣的手掐了一把胳膊,只得把後面的話生生吞下去,心不甘情不願攙起徐碩之。

侍衛來問,靈安惡聲惡氣斥了一頓,不讓任何人靠近,扶着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徐碩之進去,邊走邊低聲數落。

船尾剩下李蒙一個人,他找了個人進去叫曲臨寒,又叫人擺出一張矮桌,現成的好酒拿出來。

曲臨寒到時,看見李蒙,瞳孔微微收縮片刻,未及出聲,李蒙察覺他來了,熱情地招呼曲臨寒,“來,師兄。”

曲臨寒走去大大咧咧一坐,抱怨道:“你小子還想得起我在裏頭坐着,都是些什麽人啊,一個個就知道灌我酒,那個什麽大王離席之後,差點就給我真灌醉了。”曲臨寒臉色發紅,微微眯起眼,斜睨李蒙的架勢,眉毛一揚,“怎麽着?還想再灌我點兒?”

長矮幾上一溜九個碗,李蒙挨個從右至左注滿,正到第三碗。

“和他們喝酒是灌,和我喝酒怎麽算灌?”李蒙頭也沒擡,讓曲臨寒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忽然李蒙手被抓住,曲臨寒握着李蒙的手,連酒壇一起杵在桌面上,斟滿的酒溢出些許,曲臨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師弟,舌尖于喝酒喝得發幹的嘴唇上舔了圈。

“今兒師父不在,咱們師兄弟,是該有好些話要說。”曲臨寒手上發力,提過酒壇,接着挨個把酒碗注滿。

李蒙慢條斯理擦淨手背,腦子裏沒別的念頭,唯獨一個:好像把曲臨寒灌醉這條走不通了,看樣子自己被灌醉的可能比較大,還好他給酒裏摻水了。

酒過三巡,曲臨寒端着酒碗搖頭晃腦嘆道:“痛快,真是好酒啊。”随即打了個嗝兒。

李蒙舉袖,喝一半潑一半,船舷上就一盞風燈還被吹得搖來晃去。

“師兄你喝多了。”

“沒多。”曲臨寒抿着嘴角傻笑。

“這是幾?”李蒙端坐着。

曲臨寒眯起眼看了半天,又一個嗝兒,嘿嘿直樂:“考我啊?”他豎起一根手指,在李蒙額頭上一戳一個紅印子,“仨!”

“……”李蒙感覺他是醉了,又有點不放心,想了想,問曲臨寒,“我是你誰?”

曲臨寒歪着頭,仿佛很是疑惑,看了李蒙半晌,回說:“爹。”

“……”李蒙頓時欲哭無淚,“我面相有這麽老嗎?”

誰知道曲臨寒猛然哇啦一聲哭了,風聲嗚咽,曲臨寒張大嘴巴就哭,嚎啕不休,抱住李蒙大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大哭大叫道:“爹,孩兒知道你回來了,你在下頭過得咋樣啊,我娘和小娘沒打架吧?你娶那小娘真不是人,家裏金銀財寶都被她拿去養小白臉兒了,連媳婦本都沒給孩兒留啊!孩兒聽您的找了個師父,您不是說窮奇心狠手辣從不徇私,只要好好侍奉當個二十四孝徒弟就成了嗎?”

“……”李蒙本想一巴掌把曲臨寒拍開,但又忍不住好奇他會怎麽說趙洛懿,手掌落在曲臨寒發頂上,壓低嗓門,粗聲道:“多給老子燒點紙,窮奇對你不好嗎?”

“好。”曲臨寒滿臉淚光,好不可憐地點點頭,很快又搖頭,“可他越對孩兒好,孩兒越害怕,窮奇先前有個徒弟,他都把徒弟照顧到床上去了,孩兒還要娶媳婦兒給爹生個大胖孫子,這才跑了出來啊!爹!”

“……”李蒙擡腿就給了曲臨寒一腳。

曲臨寒歪到一邊,抱着旁邊朱紅木欄杆,楚楚可憐地淚流不止,腦袋貼着欄杆來回蹭,“爹,您這回來是不是娘和小娘在底下沒把您老人家侍奉舒服啊?您接兒子去也沒什麽用,兒子壓根不會侍奉人啊!”

李蒙一手捂臉,只覺慘不忍睹,這曲臨寒剛才不是已經喝了不少嗎?還像個人。這會兒就喝了四碗兌了水的酒,就成這樣了?

【曲臨寒有鬼,探之(劃掉了)。師父怕你打不過,可向船上人求助,徐碩之可靠。屆時你等在海上,以繩系之,泡泡水,讓小子靜靜,等師父回來再收拾。】

李蒙吃力地兩腿撒開癱坐在曲臨寒身前,繩子剛在曲臨寒身上繞了一圈。曲臨寒猛然睜開眼,那個眼神讓李蒙心頭一凜,剛想說話,曲臨寒霍然反客為主把李蒙壓在舢板上。

二人鼻息可聞。

李蒙連忙推曲臨寒起身。

“師弟,你咋這麽好看啊。”

“……”李蒙簡直要炸了,偏偏曲臨寒滿是酒氣的臉還在他脖子裏嗅聞,曲臨寒嘴唇貼到李蒙皮膚一剎,李蒙滿背炸開寒粒,汗毛倒豎,猛地一拳搗在曲臨寒臉上。

曲臨寒叫也沒叫一聲,僵坐一瞬,咚一聲向後倒去,頭一歪沒動靜了。

李蒙喘着氣,看了一會兒曲臨寒,才爬過去把他五花大綁起來,綁完不很放心,又加了一條繩子,多綁了一轉,還仔細檢查過他的手腳,确認血行沒問題,不會綁完就殘廢,這才放下心。

通往船尾的門忽然開了。

“哎我說你上哪兒了,怎麽還在這兒,有事找你……”靈安視線與地上被綁得像個粽子的曲臨寒一觸,笑容登時變得猥瑣非常,摩拳擦掌地關上門,蹲在曲臨寒身前,拍了拍他的臉,啧啧數聲。

“才離開趙洛懿一天,想不到啊,上回不肯說,果然是跟本王裝相。來來來,長夜漫漫,想玩點兒什麽?本王纡尊降貴,勉強讓你當個幫手。”靈安嘿嘿嘿。

李蒙一個頭頂兩個大,手指勾出脖子上挂的荷包。

“還有秘密武器?”靈安眯起一只眼,剩下的一只眼冒金光地盯着李蒙的手,仿佛那手指不是在取東西,而是在撓他的小心髒。

“自己看。”李蒙把紙條丢給靈安。

片刻後,靈安沒勁地擡手就要扔出去。

“哎,東西還我。”李蒙把紙條收好,一手搭在膝上,看着曲臨寒發愣,不知道下一步該幹啥。

“內鬼在本王這兒好處置,要本王幫你一手?當報答你了,這些天他也沒怎麽唠叨本王了。”靈安拍了拍李蒙的肩。

“怎麽處置?”

“骨頭一截一截敲碎了,丢海裏喂魚呗,不用收屍,容易。”靈安輕輕巧巧說。

李蒙艱難吞了口口水,忙擺手,把個不靠譜的安南大王推出門外,“別讓人上來,等我這裏忙完,就去找你。”

“那一定啊,快點來……”說話聲被門隔絕在外。

李蒙深吸一口氣,一邊眉毛上揚,半拖半抱起曲臨寒,把人推到欄杆上。

曲臨寒跟一頭死豬似的,軟趴趴挂在欄杆上,李蒙先是把繩子另一頭穩穩拴在船欄杆上,又坐到桌邊去喝酒,喝得有點內急,才想起來酒裏摻了水,登時哭笑不得,出去重新找了兩壇酒,拍開一壇,他看了眼人事不知的曲臨寒,足足喝下半壇子酒,長籲一口氣。

走到船舷邊,李蒙癟着嘴,一手抓曲臨寒背心,一手提曲臨寒腰帶,把人朝外一抛。

驟然失重的時刻,曲臨寒本來就是醒的,讓船外突出的一截木頭撞了頭,一下就忍不住了,啊啊大叫起來,一邊叫一邊罵:“李蒙你這個小王八蛋!你師兄都他媽喝醉了,不知道憐香惜玉嗎?!”

尖叫聲在夜空中飄散去,淡淡融入無邊黑暗之中,沒留下一絲波紋。

作者有話要說: 跨年啦,看晚會刷圍脖出去玩兒的大家快樂。

我們明年再約!

☆、八十八

海風嗚咽,曲臨寒兩手緊抓着繩索,也開始嗚咽:“師兄我,這一年來,含辛茹苦,忍辱負重,陪你從大秦,浪蕩到南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啊!!!!!!”曲臨寒像個螞蚱挂在船體上,披頭散發,狼狽至極,大聲叫嚷:“操你娘的李蒙王八蛋小兔崽子,再不拉我上去,我就不和你好了!”

那聲音傳到四五米的上方,李蒙所在之處,令李蒙忍不住皺眉。

“你再,再口不擇言,我就放繩子了。”李蒙看了眼挂在空中的曲臨寒,曲臨寒片刻也不老實,晃來晃去,搖搖欲墜。

繩子另一頭綁在一個搖舵上,聽見曲臨寒越罵越厲害,李蒙不住皺眉,搖了搖頭,走回船艙。

曲臨寒叫得嗓子直冒煙,擡頭一看,沒半個人影,不禁心頭把李蒙祖墳刨了個幹淨。

上方探出個腦袋,曲臨寒登時笑逐顏開,大聲叫道:“師弟!你拉我上去!師兄有話跟你說!”

李蒙端着只比自己臉還大的青瓷大海碗,坐在船舷上,筷子戳起個芋頭,邊吃邊喊:“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看着李蒙搖頭晃腦惬意非常的樣,曲臨寒破口大罵:“狗娘養的小王八蛋,師兄對你那麽好,你恩将仇報,吃獨食簡直不共戴天,快拉我上去,娘的你也不看看師兄什麽噸位,這什麽繩子,待會兒斷了怎麽辦!老子要是死了,天天蹲在你的榻頭,你和師父搖啊搖,我就跟那兒瞪着你們倆,到時候要吓得你小家夥落下個身患隐疾,我可不負責任。啊啊啊,你怎麽還往下放啊!再放我就入水了!”

曲臨寒腳底下已沾到水,眼睛一閉一睜,聲音變了調,“李蒙你大爺——李蒙你是我爺爺!師弟!好師弟!李小蒙!李蒙蒙!別再放了!”

不知是不是被捆得太紮實,曲臨寒吹了風,方才又喝多了酒,這會兒頭痛欲裂,這都不算個啥,居然腳底也感到又冷又疼,像有什麽在下面咬他的腳。曲臨寒腳趾頭動了動,聲嘶力竭地嚷道:“我的鞋呢!李小蒙你想幹什麽!我都答應你!啊啊啊——!!!!!”

嗓子冒煙的曲臨寒緊張得額角直跳,心跳如雷,頭暈目眩地睜開眼睛。

咦?停了。

曲臨寒滿臉寬面條淚,感激地向上仰臉大叫:“祖宗喂,想通了?咱不玩兒惡作劇了成嗎,這都夜半三更了,師弟!快拉我上去!我給你燒三柱高香!”

曲臨寒腦袋被個什麽東西砸了下,微微眯起眼睛,視線變得清晰了點兒,遙遙望見李蒙在吃東西。

“等一下——!”李蒙噗一聲吐出個雞骨頭,往下看了一眼,曲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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