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腳浸在水裏,水面沒到他的膝蓋,李蒙以最快速度填得肚子半飽,趴在船舷上,朝下大聲喊:“師兄!師父叫我問你幾個事兒!”

那聲波倏然飄遠。

有氣無力的曲臨寒心頭一咯噔,感覺壞了,而且他有點想尿尿。

“什麽事!問!”曲臨寒大聲道。

“就是……”李蒙話聲含糊,一伸脖子,把最後一口肉吞了,捏了捏脖子,大聲叫:“你最近是不是,見過什麽人?”

“什麽?”曲臨寒滿腦門冷汗,“見過啊!”

“誰?”李蒙忙問。

“你啊!師父啊!馨娘啊!你他娘的什麽時候拉我上去,有東西咬我!快點兒!還有什麽要問趕緊的!”曲臨寒一動,整個人向下滑去,唬得他臉色煞白,啊啊啊啊亂叫,“別再放了!我不會水!你是安心想要我死啊——”

李蒙根本沒碰繩子,頓時意識到可能中間哪裏斷了,奈何下方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清。要不先把人撈上來慢慢問?李蒙抓住繩子。

三掌高的一樣東西,呈出斧刃形狀,從水面上快速滑行而來。

曲臨寒泡在海水裏的部分冷得沒知覺,又在憋尿,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李蒙手中繩索激烈動蕩起來,李蒙探出頭去。

“李蒙!快拉我上去!”曲臨寒眼角迸出淚光,“鯊魚!快拽我上去!我什麽都說,李蒙!”

兩行淚面條在空中揮灑,曲臨寒好不容易掙紮出的兩只手掌顧不得麻繩抓上去又刺又癢,拼了吃奶的力向上爬。

“鯊魚???”李蒙在父親的藏書中曾看見過這東西,不敢再和曲臨寒開玩笑,搖動轉軸,安撫曲臨寒:“別忙,馬上,我弄你上來。師兄你再撐一會兒。”

曲臨寒什麽都聽不清,只知道要完蛋了,他爬一點兒就向下滑一點兒,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鯊魚背鳍漸漸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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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臨寒手中繩索激劇顫動。

“啊啊啊啊——李蒙你個王八羔子,我的爺爺,我是,我是內鬼,二師叔答應了幫我報仇,蔡榮逼死的我爹,二師叔答應幫我宰了蔡榮,不只蔡榮,還抄他蔡家。是我是我,是我跟二師叔出賣了你們,但二師叔不會傷害師父的,他他他,他和你是同道中人,媽的我就知道早晚會穿幫,我真沒想過害你們……”曲臨寒聲音一頓,想起那天在霍連雲跟前,确實有那麽一瞬,他想要李蒙的命。

但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李蒙不在跟前,趙洛懿把他丢在馨娘府裏,一丢就是好幾個月,同樣都是徒弟,曲臨寒着實動了除去李蒙的念頭。

曲臨寒渾身一哆嗦,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師兄?”

曲臨寒“啊”地一聲向後退去,李蒙簡直要被他給吓死,連忙抓緊曲臨寒的手,把人從船舷上抱下來。

“哭什麽?”李蒙哭笑不得,給曲臨寒解開,半蹲在曲臨寒面前,給他揉手臂,“我沒想要你怎麽着,師父叫我問你的。”

曲臨寒臉皮子給冷風吹得麻木,一臉淚痕,挂着兩道鼻涕,狼狽至極,眼角還抑制不住滲出眼淚,手腳都沒有知覺,擠出個難看的笑,“那我還得謝謝你?”

李蒙不好意思道:“不用謝。”

曲臨寒手沒法流暢地動作,擡到李蒙肩頭就拍了下去,無語凝噎:“你小子還真客氣。”

船上排成排的千盞明燈倒垂在水裏,仿佛是星辰灑向了大海。

帶鹹味的濕潤微風從剛推開的窗戶鑽入室內,曲臨寒赤着上身,李蒙兩腿随意伸着,側坐在曲臨寒身後,給他揉身上的勒痕。

“對不住了啊師兄。”李蒙不知道第幾次道歉。

曲臨寒嗓子都喊啞了,說話就疼,“得謝謝那頭鯊魚,救了我一命。”曲臨寒把玩藥瓶子的手指直哆嗦。

曲臨寒上半身到處是繩子勒出的青紫橫道,李蒙給他用熱水敷了,藥油也揉過了,去扒曲臨寒的褲子。

曲臨寒臉色一紅,推開李蒙,“腿沒事,腳好像被什麽咬了。”

脫下曲臨寒的襪子,只見他腳踝高高腫起,紅紅的。

“真被咬了……”李蒙捏了一下。

曲臨寒痛得差點跳起來,一巴掌招呼在李蒙腦門上,強忍着沒把人踹飛。

“你有點兒輕重!”曲臨寒氣得差點又控制不住淚水了。

“對不起……”李蒙道,弄來熱水給曲臨寒清洗,想起來個事情,便道:“徐碩之常年吃藥,船上一定有大夫,我去請。”

“去去去,請什麽大夫,這要是要命的玩意兒,等不到你把老子拽上來,老子早就嗝屁了。”曲臨寒眼神複雜地看着李蒙,李蒙蹲着,手捧着他的腳。曲臨寒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他鬧不明白,也不想鬧明白,心頭就剩下那對兒烏溜溜濕漉漉宛如小動物的眼睛晃來晃去。

曲臨寒別開臉,心酸道:“明天就沒事了,師父想讓你問我什麽?你不能直說?”

李蒙老實道:“你要不繃着我沒打算真的讓你泡水。師父那裏我也會說情。”

“謝謝你了啊!”曲臨寒鼻腔重重冷哼了聲。

“不客氣。”

曲臨寒讓李蒙伺候着洗了洗,側躺在榻,煩躁地閉起眼睛,聽見李蒙在整理房間裏另外一張榻上的被子,忍不住問:“這船這麽大,怎麽不知道多要一間房。”

“我得看着你。”李蒙理所當然道。

曲臨寒氣得鼻子直噴氣,“和你一兔兒爺躺一個屋,誰考慮考慮我啊。”

半晌,屋子裏沒人說話。

曲臨寒撐起頭,看見李蒙已經躺下了,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個人形。

“你不是要問話嗎?早這麽躺着,都裹被窩裏,舒舒服服的,看在師兄弟情面上,你問什麽,我能不告訴你嗎?”曲臨寒等了會兒,李蒙沒說話。

“生氣了?叫你兔兒爺生氣了?”曲臨寒嘴角微微勾起笑,這一晚上狼狽,直到躺下的一瞬間,他才感受到了腳底下是有東西的,“你這麽玩兒你師兄,誰說是兄弟來着?有你這麽小氣的兄弟?你把我吊在外面,換了是你,這不得半輩子不和我說話?”

“嗝兒……”李蒙憋着的一口氣總算打了個嗝兒出來,忙道:“東西吃多了,飽嗝,卡住了……”

曲臨寒:“……”

屋裏響起曲臨寒平靜的嗓音,聽去仍帶着喊話喊太多留下的沙啞:“還有什麽,一起問了。”

李蒙想了想,道:“你說二師叔和我是同道中人,什麽意思?”

“你還記得那個……”曲臨寒不禁讪讪。

“記得啊,你不剛說過嗎?”

“那話沒什麽意思。”曲臨寒幽幽道。

“快說。”越是聽不到回答,李蒙越是來了勁。

“師父讓你審我什麽?”

“你不已經承認自己是內鬼了嗎?”

“不問細節嗎?”

“等師父回來,你自己跟他說。”李蒙頓了頓,又道:“下次別這樣了,師父脾氣不好,差點殺了廖柳。”

“廖柳是誰?”

李蒙想起來,把廖柳的事和曲臨寒說了,“那四個武士,是師父從奴隸裏救出來的,會有肅臨閣的人……”李蒙話聲有點遲疑。

曲臨寒笑出聲來,“果然我沒看錯人。”

李蒙聽出曲臨寒話裏的意思,未幾,聽見門外傳來聲響,他擡頭看了看,又沒動靜了。李蒙靠在枕頭上,問曲臨寒,“你不想自己親手報仇嗎?”

“想。”曲臨寒道,“也不想。”

“你要是知道霍連雲究竟是誰,我不信你就高風亮節不會選和我一樣的路。”黑暗中曲臨寒立起身,側轉頭看着李蒙,李蒙也擡着頭,兩個少年,彼此望着對方的方向,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船槳搗入水中,巨大浪花拍在船身上,無法撼動大船分毫。

遠方那一排燈光散開,最大的這艘船從船陣中緩慢滑過,奔赴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霎之間,李蒙覺得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唯獨曲臨寒說話的聲音,清晰而響亮:“你也不用等了,他不會讓師父回來的,今後,咱們倆,是真的要相依為命了。”

李蒙眉頭深鎖,猛然驚坐而起。

“來不及了,你改變不了什麽。”曲臨寒躺在又濕又冷的被窩裏,仿佛水波撼動的不是船底,而是他自己,身似浮雲,飄飄忽忽。

“沒有人比師父更合适留在南湄,他身上流的血,注定他會回到南湄,這裏才是他的故鄉。我們,都是他生命裏的過客。雖說你們是同道中人,霍連雲算計這麽多,有一點。”曲臨寒覺得很有意思,笑聲突兀,半晌才收住,“趙洛懿克父克母,注定是個天煞孤星的命。你雖然沒法陪在他身邊了,霍連雲也沒辦法,好歹你們睡過,霍連雲連這個,也只能想想。”

片刻後走廊裏忽然有一扇門打開,李蒙沒頭沒腦沖了出來,一路走一路見人就問安南大王的房間。

下人将他帶到一扇門前,李蒙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徐碩之剛睡着,靈安一看有人闖進來就想發火,看到李蒙神情變得很複雜,抓住人拖到外面甲板上,才壓抑着怒火,問:“什麽事?旁人要是這麽闖入本王的房間,腦袋就保不住了……”

李蒙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道:“給我一只小船,我要回去。”

天際倏然滑過一顆流星,李蒙和徐碩之都看見了,彼此眼裏都有些震驚。

李蒙心底一顫,不管不顧抓住靈安的胳膊,急促喘氣,“給我一只船!你們走,我得回去!”

靈安眸色複雜看李蒙,李蒙滿面焦灼。

“我不會給你船。”靈安冷冷道。

就在李蒙要提起他來的時刻,靈安臉上現出一抹邪性的笑,“不過這很有意思,本王等着看趙洛懿能拿你怎麽辦。”

靈安沉聲喝來一人,叽裏咕嚕一串南湄語。

立刻有人放出聯絡煙花,明燈照着船頭一人,他手中握着兩面旗子,向着最近一艘相隔不足二十米的船打出了信號。

一江潮水,帶動漫江燈光,宛如星子湧動向未知的方向。

一只小船從最近的船上放出,李蒙跳上小船,驀然船身一個傾側,船上的士兵驚慌大叫了兩聲。

一只手抓緊了李蒙的胳膊,他回頭看見曲臨寒滿面無奈,“走吧,接師父去。”

“你不用去。”李蒙沉聲道,冷淡地扯開曲臨寒的手。

曲臨寒望着空蕩蕩的手掌,士兵不管他們,小船已經開始往回滑動。

“你說得對,自己的仇,還是要親手了結,否則将來到了地下,父親指不定揍得我娘都不認識我了。我自小喪母,要是到了黃泉,不能相認,豈不是虧大了。”

李蒙沒再反對,目光觸及曲臨寒眼底隐隐淚光,李蒙轉過頭去,在船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屁股底下濕冷得很,手掌摸到的也是水,搖搖晃晃的小船,即将把他們帶回南湄海岸。難以抵擋的疲憊之下,李蒙在極短的時間裏居然睡了一覺,還做了夢。

夢裏圖力被青奴順利殺死,霍連雲被梼杌押送上船,南湄岸上漫天大霧,他在大霧裏跌跌撞撞找人,當人影出現的瞬間,小船靠近大船,曲臨寒粗魯地拉扯着李蒙,先推他上船,自己攀住繩索,第二次被吊在船身上的感覺令曲臨寒臉色發青。

徐碩之走出船艙,即将靠近靈安的一瞬,靈安似有所覺地轉過頭去,笑容上臉:“不睡了?”

“一石二鳥,做了人情,也償了恩情。長進了。”徐碩之手掌沒能落在他發頂上,就被靈安把手握在溫暖的手中,少年人的體溫,猶如火爐,永不熄滅。

“我沒這麽想,全他一個人情罷了,誰讓他跟本王一樣呢?”

徐碩之:“??”

“進去吧,風大,吹病了你,本王還有沒有清閑日子過了。”

兩人進入船艙。

一面紅底金線織就的雲蛇王旗升上桅杆,被夜晚激烈的風撕扯得拼命掙紮,船身以乘風破浪之勢駛入暗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網站大面積抽風。。。昨晚沒趕上。。。。現在發個預覽也看不到。。。先更新,藍後,要是有什麽顯示不出的地方,就。。。

我們一起開動腦筋吧!【手動cry

元旦快樂大家。

☆、八十九

上了船李蒙和曲臨寒真正面面相觑了,這上頭一個人都不認識。李蒙有點後悔一時沖動,帶兩個南湄手下也好,現在不過換了個小點的房間睡覺。

曲臨寒一刻也待不住,進屋把個包袱丢在床上,也不吱聲,就出去了。

李蒙清點了一下兩人的兵器,猶豫地抓過曲臨寒的包袱,拆開竟看見不少暗器,最眼熟的莫過于給李蒙做過的“熊掌”,針盒裏什麽都沒上。

“別動!”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李蒙手裏一把扇子掉落,什麽都沒發生,李蒙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曲臨寒啃着又冷又幹的面餅子,走來随意瞥了眼,“這個沒事,不過那幾個皮褡裢上的镖都喂了東西,見血封喉不至于,要是劃破你一丁點兒皮,就用不着你去找師父了。”

大概是麻痹身體的藥物,李蒙随手把包袱合攏,坐到榻頭。

“吃飽才有力氣。”曲臨寒遞出半張餅子。

李蒙一看那餅,忍不住就是個飽嗝,不過還是接了過來,倒了兩杯水,一杯給曲臨寒,把餅子掰碎,邊吃邊喝沒味道的茶。

“湊合點兒。”曲臨寒看李蒙微皺了下眉,戲谑道:“方才席間是有酒有肉,這一路上美酒美人兒怕是少不了。”

李蒙悶不吭聲,垂着頭。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倔呢?”曲臨寒腮幫裏都是餅,讓李蒙等會兒,出去找爐子,再回來時,把李蒙的茶也端起倒空,以沸水燙過了杯子,從櫃子裏翻出茶葉來泡上。

茶水黃中帶綠,宛如中安堤上新柳。

“少爺金貴,少不得多費心。”曲臨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口,嘴角癟了癟, “靠岸以後怎麽辦?”

李蒙臉上出現了空白。

“你沒想好?”曲臨寒茶杯一歪,手指被茶水沾得透透發亮,指頭顫抖不止。

李蒙緩緩搖頭,“在想。”他遲疑片刻,道:“師父要是知道我們沒按計劃離開,會不會生氣啊?”

“這不是明擺着呢嗎?不過是你的主意。”曲臨寒才泡了冷水澡,腳踝又腫又痛,這滋味兒,李蒙肯定是幹不出,都是聽趙洛懿的意思。此刻仿佛周身還環繞着冰冷刺骨的海水,他畏畏縮縮道:“反正我是栽了,給你當盾牌的命,不圖什麽了。”

從大秦來南湄的路上,曲臨寒有無數次機會除去李蒙,他一次也沒有想起過。後來李蒙進宮給趙洛懿當跟班,他是日盼夜盼,總覺得沒兩天也輪到師父接他走了吧。 兩個多月,數十個日夜,一天比一天沒希望。

“你說,好不容易這見上面,師父還忽悠我吶。”

長夜漫漫,這一晚不知道要坐多久船,折騰了半宿,師兄弟兩個都沒睡意。

斜斜燈光中,曲臨寒額前卷曲的一绺黑發粘在臉上,那是海水留下的黏膩,他手握茶杯,越握越緊,自嘲地笑道:“一個人目标是小,他帶你一個在宮裏,比我們都進宮安全。道理我都懂,可你說,為什麽他帶的是你,為什麽這一個跟班兒,就不能是我?”

李蒙看着曲臨寒,眼神忽然抽離了茫然,變得清澈。

“師兄覺得為什麽?”

曲臨寒拇指擦過唇邊,笑容暧昧。這些日子,他吃了不少苦頭,娃娃臉變得瘦削,漸漸有了男人的輪廓。

“起碼帶着你方便。”加重的尾音裏,意思再明确不過。

本以為李蒙會羞惱得滿面通紅,李蒙卻無動于衷,只是低頭呷了一口茶。曲臨寒看他動作,心頭忽然被一股扭曲的妒意咬噬,他抖着手,端起杯喝了口。

“不僅方便。”李蒙認真道,“來南湄的路上,師兄一直在打退堂鼓,設若師父有了計劃,你們之間缺乏默契和配合,師兄再來一次退堂鼓,何如?”

曲臨寒冷笑道:“要是師父選的是我,他就不會讓我有機會打退堂鼓,大名鼎鼎的窮奇,不可能這點也辦不到。”

“師父沒告訴過我全部計劃。”李蒙心平氣和道,“他自己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要論心計,他算不過圖力,也算不過霍連雲,但他會出奇兵,就算我們相好,”李蒙的話停頓下來,既無尴尬,也沒有羞窘,第一次他坦然地提起這事,嘴角俨然帶了點笑意,“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麽做。我沒有江湖經驗,沒有絕世武功,得全神貫注才不至于拖後腿。在遇到你之前,我們曾遇到數次刺殺,他身受重傷敢在我身邊毫無顧忌地養傷休息。假如是你,你不會在這樣得時刻想去辦自己的事?你不會想去逛逛妓館看看熱鬧?你不會覺得反正也沒有操辦正事,耽誤一會兒不打緊?”

曲臨寒默不作聲。

“你不會選擇比他更有可能幫你報仇的助力,不會從背後捅一刀,不會出賣他的行蹤,不會明知二師叔身份,卻什麽也不說?”李蒙壓抑着音調,肅着臉,隐隐有股壓迫得曲臨寒無法作答的威勢。

良久,曲臨寒摸摸鼻子,轉頭凝視門邊,屋裏沒窗戶。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曲臨寒幾乎從齒間擠出這句低沉沙啞的回答。

“所以師父的選擇,有什麽不妥之處?”李蒙問,他埋頭喝茶,那股威勢在曲臨寒說話時,消弭于無形,他不是要咄咄逼人讓曲臨寒承認錯誤,而是想讓曲臨寒明白另外一件事。

“我們在一條船上,只要不下船,無論你怎麽想,大家手裏的槳就得往一個方向劃,否則船只能在原地打轉。師兄你說,是不是這麽回事?”李蒙微微笑了起來。

“倒是我心胸狹隘了。”曲臨寒一哂。

“不是不是,回頭我說說師父,他做事總是沒方寸,容易讓人誤會,不然也不能那麽多人以為他殺了他娘。”李蒙站起來,給曲臨寒斟滿一杯茶,收斂笑意,正色道:“師兄肯和我上一條船,今日承你的情,将來我一定還。”話畢,仰脖子飲盡。

曲臨寒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失落,也有點不好意思,也伸脖子喝了。二人吃完宵夜,都揉着肚子躺下睡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砰然一聲巨響中,李蒙醒了,船艙裏黑乎乎的,曲臨寒比他先醒,只見桌面上點起一盞油燈。

曲臨寒吹滅紙媒,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耳朵貼到門上,凝神聽外面動靜,小聲說:“好像靠岸了,我出去看看。”

“一起去。”李蒙拿了劍,扔給曲臨寒兩把短劍,還愣了下神,這短劍好看,握柄和劍鞘上都有精美的镂花。

曲臨寒也不解釋是從南湄帶的土特産,将來用來騙媳婦兒的了,打頭探出半身,左右看了看,對李蒙打眼神。

兩條對稱的巨大火蛇在岸上烈烈作聲,倒映入水,天地之間一片野茫茫的火光。不遠處山中也有零散火把,移動的速度極其緩慢。

正有一艘大船起錨,離開海岸。

緊接着第二艘、第三艘,靠了過去補空。

搖曳的火光把岸邊照得通明,螞蟻似的人一個接一個往船上爬,有的人去抓前面人的腳,反被一腳踹下水,有的人攀援鐵鏈爬到一半沒力氣跌進水裏。等到船只放下甲板,滿臉髒污根本看不清是人的奴隸們不要命地側着身往船上擠。

曲臨寒拽着李蒙,紮進人堆,不敢回頭多看一眼,多停留一步也會被人推上船去。

好不容易擠出去,舉目可見到處是被火燒過的屋舍,連着碼頭上堆疊的貨箱,哭天搶地的腳夫。

天空中轟然一聲巨響,嘩啦啦一場大雨傾盆,仿佛是在雲頂倒扣下來的水盆。

風勢助長火勢,雨卻下得更大,天與地瞬息之間一片茫茫,昏暗得什麽也看不清。

“我們去哪兒?”曲臨寒猛地一把把要往外沖的李蒙拽回來,兩人蹲在一架被燒成焦炭的推車後面,到處都是人,李蒙從來沒有一次看見過這樣多的人,放眼望去,烏壓壓都是人頭,個個臉上沾滿泥土煙灰,辨不出面目。

李蒙腦子裏第一個閃現的念頭是皇宮,但這裏離皇宮太遠了。為什麽奴隸都跑出來了,就算馨娘的計劃順利,能上船的人也不會有這麽多,這根本不像是礦場被炸。

李蒙扶起面前一個跌倒的奴隸,那人半閉着眼睛,渾然如同死去。李蒙對曲臨寒大喊道:“吃的!有嗎!”

曲臨寒居然摸了個餅子出來。

李蒙捏開奴隸的嘴,把掰碎的餅子塞進他口中,一只手伸出去接雨水,喂給他。

奴隸猛地一聲咳,身體緊繃成一張弓,彎腰吐出剛吃進去的餅,眼角嗆咳出淚,被雨水糊住。

“走啊,快跑,你們不跑別拖着我……我要回家……”奴隸掙紮着爬起身,甩開李蒙,踉跄着向前走了兩步,又彎下腰吭哧吭哧喘氣。

“礦場怎麽了?”

聽見身後傳來的喊聲,奴隸渾身一凜,整個人僵硬在當場,跟着以更快的步伐掙紮着朝前走。

“老子們跟你說話……”曲臨寒拽住那奴隸,冷不防被一把撓出血痕,“給臉不要臉……”

挨了曲臨寒一腳,飛出又躺在泥濘地裏的奴隸勉強擡起頭,數十米外的船只正在起錨,奴隸吃力地擡頭,半晌,那脖子呈現扭曲的弧度,他上半身一陣顫抖,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李蒙騎在奴隸身上,一把抓起他破破爛爛的衣襟,“礦場怎麽了?”

奴隸沒反應。

李蒙擡手就扇了他左右臉十數個巴掌,奴隸一聲不吭,面如死灰。

“這不是最後一艘船,後面還有!”李蒙大喊道,扳起奴隸的臉,确認他眼睛還有神。

奴隸眼睛倏然睜大。

李蒙簡直哭笑不得,拽着人起身,“別裝死了!後面還有船,你先吃點東西。”在靈安的船上時,李蒙看到的船就不止四只。

曲臨寒和李蒙左右攙扶奴隸走到離岸邊最近的一只木頭箱子,箱子上嵌着一把斧頭,幸而沒有被火燒,還能給人當坐凳。

曲臨寒還剩下半只巴掌的餅,李蒙喂給奴隸時,曲臨寒就在一旁叨叨:“別再吐了,沒多的了,就你這紙片身體,等不到你上船,就給其他人當踏板了。”

奴隸仿佛聽不見他說話,一陣狼吞虎咽,然後小捧接水,木然地一口一口嘬。

“真的,還有船?”沙啞的男聲問。

“對,還有,起碼還有七八艘,我們從海上來,看見了。”李蒙看了眼曲臨寒。

曲臨寒敷衍地點頭。

奴隸吃力吞咽,急促而小聲地說:“不知道怎麽回事,礦場被炸了,有人的地方幾乎都沒事,炸出來一條出口。所有人都困得不行了,聽見有人喊‘跑’,大家又都有了幹活時的力氣,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跑,不會找錯。”

“有人帶路嗎?”李蒙問。

奴隸眼神閃爍,低下頭不安地搓着手,“沒有,我都是跟着前面的人,他們往哪兒我就往哪兒,人一多,就不怕了。”

放走奴隸之後,李蒙和曲臨寒站在房檐下躲雨,雨下得太大,海面上也不平靜。

“他在說謊,有人開了礦場放他們出來。”李蒙道。

“也許是馨娘安排的人,能不能跑,都是命。”曲臨寒若有所思,大聲問:“現在怎麽辦?”

李蒙沉默良久,手伸出去接了把雨水洗臉,強作鎮定地望着還在不停攢動的人頭,一陣音浪響起,剛才被問話的奴隸站起身,踉跄了兩步,跟上人群,轉瞬就混在人頭裏認不出哪一個是了。

“去皇宮。”李蒙抽了抽鼻子,抹去臉上雨水,站起身,神情堅毅遙遙望向黑暗中的北方,“礦場不用管了,看來計劃有變動,原本打算逃出來一小部分,留下的一大部分靠馨娘和長老殿中和馨娘站一邊的長老們保全。放出來這麽多人……”李蒙話聲戛然而止,臉色陡然變化。

曲臨寒愣了愣,忽然爆出笑聲,嘲道:“果真奇兵,看來就算是你這個相好的‘入室’弟子,他也不曾放心。”曲臨寒失笑地搖頭,“沒有輕舉妄動,幸甚至哉!”

李蒙胸中透出一股寒意。

“他也瞞了你!”曲臨寒朝沖入雨中的李蒙背影大喊。

李蒙背脊一僵,腳下卻一步不停,曲臨寒啐了一口,悻悻追了上去,猶在大叫:“等等我!媽的,到底還去不去皇宮?老子最煩你們倆,什麽都不說清楚!我是你師兄!站住!”

師兄弟倆人逆着人群,看見數輛載貨的馬車,李蒙走去,提劍割斷繩索,一個翻身。

曲臨寒搖搖晃晃也上了馬。

馬嘶聲中,亂跑的奴隸紛紛避道,馬蹄激起的泥漿,轉瞬融入籠罩了薄薄一層青色的黎明。

作者有話要說: 啊,假期就這麽匆匆,這兩天吃得肚子超級難受。。

大家也注意飲食。。。

☆、九〇

狂風卷動檐下風燈,白晃晃的燈光映照出李蒙狼狽蒼白的臉色。

守衛遞還他的令牌,恭敬地行了個禮,讓李蒙進去,曲臨寒緊緊跟在李蒙身後。

“現在怎麽辦?”曲臨寒壓低聲音問,不敢擡頭,生怕被人認出。

這裏是皇宮後門,曲臨寒沒來過,只得跟緊李蒙。一路上李蒙都沒說話,偏偏曲臨寒吵鬧得不行,李蒙不耐煩地皺着眉頭,“別說話。”

曲臨寒憋了一口氣在胸口,不再作聲。

穿過層疊回廊,鱗次栉比的宮室在薄薄一層瓦藍色晨光中顯現出巍峨輪廓。

李蒙帶着曲臨寒,閃進一座閣樓,從這裏望去,視野極好,能将圖力所住的寝殿一覽無餘。上次和趙洛懿來,就在這裏,兩人撞破了圖力和青奴歡好。

那一方曾經框住二人親密之景的窗戶此刻緊緊閉着,還亮着燈。

恰是五更時分,天邊有蒙蒙亮色,但是雨天,天色朦胧,至少個把時辰之內,不會大亮。

李蒙收回視線,握劍的手緊了緊。

曲臨寒一把拽住要躍出去的李蒙,瞪眼道:“做什麽?”

“過去看看。”李蒙道,“要是順利,圖力應該已經被制住了。”

“到底怎麽回事?”曲臨寒眉頭緊鎖,“別忘了,我們在一艘船上。”

李蒙眼神動了動,不太自在地解釋道:“長老殿馨娘是我們的人,原計劃會在礦場炸出幾個出口,但不能做得太明顯,只能先解救一小部分人,餘下的還要留在南湄。馨娘也會留下,把事情推在逃走的師父和我身上就行了。碼頭是打點好的,不會有人知道安南大王派來的船,跑掉的奴隸不會太多,也懷疑不到那邊去。你也看見了,逃出來的人實在太多,南湄國君和安南大王必然會撕破臉。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 李蒙輕輕喘氣,停頓片刻,時不時朝下看一眼,那邊屋子沒動靜。

“我猜,師父搭上了宿妫,他也是長老殿的人,或許還不止。炸死所有奴隸是源西泉的意思,源西泉是長老殿的頭。說明長老殿人心不齊,自己人內部還有分歧。今日圖力不會出現在祭典上,南湄人信奉的蛇神,會在祭典上暴斃,南湄必将大亂。儀式在長老殿進行,馨娘做內應,還有我不知道的內線,只要圖力不出現,師父就能逃出來。”李蒙一邊說,一邊整理思緒,不安道:“那晚師父發現有內鬼,恐怕,改了主意,馨娘是要留下的,國君一直吃師父給的丹藥,至多活到明年春季,到時候這些奴隸就沒用了,需要馨娘在南湄斡旋,才能把人放出去。”

“現在這麽多人跑了,師父還能脫身?安南大王還能脫身?”曲臨寒嗓子發幹,咽了口口水,“放跑奴隸和殺死蛇神逃跑,不是互相扯後腿嗎?”

李蒙腦子裏仿佛挨了一記棒槌。

原本不能把人全放走,正是本着能救一些就先救一些,但不能妨害到整個大局,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又不能惹怒國君。動靜小點,事發也慢些,這樣跑路容易點。

現在奴隸都跑了,不追責是不可能的,很快源西泉就會知道礦場都完蛋了,國君也會知道。那祭典還會如期舉行嗎?要是不舉行,源西泉會怎麽安排?國君又會怎麽反應?

“怎麽了?”曲臨寒扯了下李蒙的袍袖。

李蒙半天沒有說話,倏然渾身一顫,一個漂亮地翻身躍出欄杆,飛踏出去,在對面梁上打了個圈兒,攀上這邊欄杆,回頭看了一眼曲臨寒,曲臨寒也打算跳過來,李蒙連忙對他擺手,示意他就在那邊等。

不知道趙洛懿有沒有得到奴隸都被放了的消息,自己能看出的問題,李蒙相信趙洛懿也能看出,也許計劃有變的不是趙洛懿。如果這麽大一件事戳穿了,趙洛懿就算不想留在南湄,也會被逼到和安南大王上同一條船,只能破釜沉舟幹掉國君。到時候即便是國君不追責,他也會懷疑,一旦懷疑到長老殿頭上,連源西泉都無力自保,就看誰動手的速度快了,先下手的人才能活下來。

曲臨寒張嘴好像有話說,李蒙已經貼到窗戶上,小心翼翼地在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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