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上戳出個洞,右眼緊貼上去。

還沒貼上去時,就有一股腥膻氣鑽進李蒙鼻子裏,有血味,還有一股甜膩的香味,讓李蒙覺得很熟悉。

六折屏風的邊緣,一只蒼白的腳靜靜搭在地上。

李蒙瞳孔緊縮,換了個方向,從另一扇窗先是推開一條縫,緊接着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臉——

李蒙撤身飛出,沖曲臨寒打了個手勢,師兄弟兩人躍下地。

一室冷清,曲臨寒只往地上掃了一眼,就尴尬得只想在外面等候。

李蒙壓低聲音朝曲臨寒道:“扶他起來啊,這麽重,我一個人不成。”

曲臨寒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忍卒讀地拿一只手遮自己的左眼,終于破罐子破摔,和李蒙一個擡頭一個擡腳。

把人擡到榻上,李蒙割開青奴手腕上的帶子,像是牛筋,登時嘴角抽搐,像拿了什麽髒東西似的扔在一邊。

“打點熱水來。”李蒙一邊揉青奴的手腕,一邊抖開被子把他上半身裹住,檢視腿上的傷痕。

本來以為人沒氣了,李蒙還驚了一瞬,走近一沾青奴的身體,滾燙的體溫打消了李蒙的疑慮。

給青奴擦幹淨手腳,李蒙擰幹熱帕子敷在他膝上青紫的淤痕上,一邊分出手來掐青奴的人中。

青奴晃了晃腦袋,人沒醒,把李蒙的手甩出去。

“他病得不輕。”曲臨寒大不自在地說,眼神不知道往哪兒放,床上不少不明痕跡,曲臨寒都不敢坐下,尴尬地立在一旁。

薄玉一樣的眼皮輕跳了一下,李蒙看得真真兒的,看也不看,随手把帕子丢進銅盆。

“現在怎麽辦?這裏是哪裏,他怎麽在這兒?”曲臨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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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目不轉睛地盯着臉色失血的青奴,手探入被中,手指刮擦青奴的腋下,沒反應。李蒙嘴角不悅地撇了撇,沒說話,也沒時間了,忽然在榻上站起。

曲臨寒吓了一跳,緊接着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地看着李蒙坐到青奴身上,張大嘴艱難吞咽,“師弟,你、你這要做什麽?”

李蒙一手捏住青奴的鼻子,一手握死他的嘴。

不消得片刻,青奴猛然坐起,李蒙猝不及防腦袋被撞了個正着。

青奴委屈地低叫了一聲。

李蒙被他氣得半死,坐在他肚子上不起身,怒目而視:“為什麽裝昏?”

“奴不是不想惹爺不高興嗎?”青奴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去扯李蒙的腰帶。

李蒙連忙翻身下來,曲臨寒一只手遮着眼沒臉看。

李蒙扯直袍子,蹙眉道:“圖力呢?”

“去祭典了呀。”青奴一手支着頤,本就未系的寬袍大敞,平坦的胸膛上斑斑印記猶在,懶怠地打了個呵欠。

“我師父呢?”李蒙又問。

青奴無辜地眨巴眨巴眼,聳了聳肩:“這就不是奴能管得着的了,該奴辦的事,已經都辦完了。不出意外,他也該去祭典了。”

“你不是來殺圖力的嗎?”半晌,李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難以置信地問。

“我殺不了他。”青奴坐起身,随手拉過袍子遮住胸膛,笑了笑,神情中略帶了一絲懶洋洋的妩媚,“這也不是你現在該出現的地方,你不是應該已經在安南大王的船上了嗎?”

李蒙呼吸急促地目不轉睛注視青奴片刻,忽然感到手臂有點脫力,他的手掌攥成拳頭。一拳猛然擊落在榻上,青奴仍是笑容滿面,調侃道:“誰也不能插手,你和我,都不能。”

李蒙眼珠動了動,嗓音沙啞:“你和圖力……”

“他們之間的恩怨,誰也沒辦法插手,要是你想幫他的忙,就在這裏坐着,陪我喝上一壇貢酒。”青奴看了一眼窗外,“天就快亮了,我看中的男人答應我,午時前能了結。”

“瘋子。”曲臨寒沉聲道,拉住李蒙袍袖,把人扯起來,邊帶着李蒙朝外走,邊說:“不用聽他的,祭典在長老殿舉行,所有人都會過去,我們去長老殿就能找到人。”

拐過樓梯,下樓時李蒙忽然站住了。

曲臨寒莫名其妙,扯了兩下,李蒙紋絲不動,呆呆站着。

李蒙神情忽然清醒過來,向曲臨寒道:“不去長老殿。”

“你別被他騙了!”曲臨寒怒吼道。

李蒙抿着唇,良久,臉上表情既難過又欣慰,繼而莞爾:“我們倆去了,就是兩條後腿。就在這裏等,我還有事問他。”

李蒙上了樓,曲臨寒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兒,發出一聲無奈的低吼,蹬蹬蹬使勁踏着樓板跟上去。

随着天光漸漸明亮,雨勢減小,雷聲也沒那麽頻繁。

“一開始就是圖力派你來接近我的?”李蒙看着青奴,青奴難得端正地坐好了,視線掠過李蒙,凝視着大敞的門,門中是一道朱紅欄杆,一樹密密匝匝的枝葉,雨水把葉子沖刷得脆亮,随鳥兒從中穿過,碰落水珠,一顆接一顆,摔碎在地。

“不算是。”青奴笑看着李蒙,那眼神像是看個小孩,又像在懷念什麽,“是你找到的我,而不是我找到你。”

李蒙想了想,第一次見青奴,是曲臨寒要風流一把,他只是個順帶,青奴怎麽算得到他們會正好來,又怎麽那麽巧第一次被帶到他面前的倌兒就是青奴。不過這也太巧了,李蒙将信将疑地皺了皺眉,這個先放放。

“你究竟是什麽人?我師父說你是用劍的高手,你也是江湖中人,我探過你現在确實沒有內力,你中了什麽巫蠱嗎?”李蒙又問。

笑意從青奴嘴角消失,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瘦長的手指上,指腹硬邦邦的。

“是啊,大概真中了什麽蠱罷。”青奴嘆了口氣。

李蒙的問題再次落空,像打在棉花上一樣,尴尬的沉默中,李蒙忽然擡頭,“師兄,別走了!”

曲臨寒一直煩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聽見這話,到李蒙旁邊盤腿坐下,端起一碗酒就喝。曲臨寒顯得很是煩悶,一碗喝完,又滿上一碗。

“你說圖力的罩門,是什麽?”李蒙問,“反正今日會有了結,現在你告訴我也沒關系。”

青奴只是笑,直到李蒙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端起一碗酒,一口喝幹,酒液順着白潤精致的喉結滑下,直入領中,滑過一道突兀的掐痕。

李蒙這才注意到,對方脖子被人大力掐過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行兇之人,極可能就是圖力。

喝過了酒的嘴唇紅潤得誘人,青奴背手一擦嘴,嘴角挂着懶洋洋的笑,“圖力為人,陰險狡詐、多疑詭谲、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心腸歹毒之人往往沒有什麽罩門,因為他們什麽都不怕,他練武的罩門我已經告訴了你師父,即便告訴他,他也未必就拿得住。不過——”青奴笑着,眉峰中卻暗含一絲痛楚,“總不能白騙你。”青奴伸手輕輕拍李蒙的臉,沒等李蒙側過頭躲,他就收回手,打了個酒嗝,籲出一口氣,望着房梁低聲道:“要是你師父對付不了他,你們倆就綁我去,讓他放行。他要是不肯,你們就殺了我,咱們不玩兒假的,假的沒意思。就動真刀子,如何?”

那雙多情的眼眸中,倏然掠過的一絲瘋狂,讓李蒙有點于心不忍。

但這不是騙人的理由啊!

李蒙騰地站起身,朝曲臨寒吼道:“綁人!”

青奴一愣,握着酒碗的手一揮,“不是現在!”

“就是現在!現在綁!師兄!”李蒙不給青奴再啰嗦的機會,和曲臨寒一對視,倆人撲上去按住青奴,李蒙在身上摸了半天,沒東西綁人,眼神亂竄,朝曲臨寒吩咐:“按好了!”

李蒙把剛才割斷的牛筋繩撿起來一看,都還能用,二話不說把青奴的手綁在一起。曲臨寒去開門,李蒙推着青奴往外走,邊走邊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不是想賭嗎?那就別慫。”

垂頭喪氣的青奴渾身一凜,挺直了背脊,被李蒙推着往外走,曲臨寒則在前面開道。

這時李蒙算發現了,圖力住的地方一個人都沒有了,內宮的守衛也幾乎都被抽調走,就剩宮門口的空殼子。

李蒙讓曲臨寒牽着青奴,為了防止他亂叫,從寝殿出來時順手塞了個核桃在他嘴裏。

就在離開寝殿的前一刻,角落裏閃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李蒙手起劍落,一團青影滾了出來,牽扯出一地金銀珠寶。

那人連忙拜倒作揖,左手還緊緊抓着一只皮箱。

“哈爾?”李蒙一腳踹開皮箱,滿滿一箱銀子,還帶了兩瓶藥。

“這怎麽回事?!”李蒙厲聲喝問,渾身都在發冷,這個他最信任的宮侍現在要跑路,沒事他跑什麽路,顯然已經得了什麽風聲。

哈爾驚慌失措地連忙磕頭,哆哆嗦嗦地用南湄語說:“蛇神保佑,蛇神佑我全族,殺死外族,殺死大秦豬狗……”

那副做低伏小的模樣,絕看不出一絲惡毒的詛咒。哈爾擡起頭,鎮定道:“奴才打掃寝殿,大祭司大人命奴才将財物歸置一下。”

哈爾話音剛落,當胸就挨了一腳,李蒙氣得話也說不出來,提起哈爾的衣領,用生硬的南湄話問:“你是圖力的人?”

哈爾當即色變,渾身發抖,李蒙松手後,他也站不穩,爛泥一般癱在地上,卻不求饒。

李蒙再要說話。

哈爾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閃,那點身手,落在李蒙眼裏,就像慢動作一樣,輕而易舉就握住了哈爾的手腕別在他身後,再将人向下壓去,膝蓋頂住哈爾背心,另一手劍架上哈爾脖頸。

李蒙再想問話,只覺手中劍割入肉中的沉勢,血腥味黏黏糊糊。哈爾喉中只發出一聲微弱的痛叫,倒在李蒙鞋面上。

安安靜靜死去的宮侍,枕着一地珍珠入眠。

李蒙半天沒能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殺了一個人。

曲臨寒靴尖踹開哈爾的頭,一哂:“在南湄人眼裏,咱們也是非我族類,他恨大秦人,不是恨你我。”

李蒙清醒過來,歸劍入鞘,把屍體搬進花叢中,随便用樹枝遮蓋住。回到宮殿取出三頂鬥篷,讓曲臨寒穿上,也給青奴穿了一件,拉起兜帽,各自把臉遮住,朝着宮門去了。

☆、九十一

旭日初升,大都長街,商販才開始架起貨攤,奄奄一息的奴隸被趕出避雨的街檐,蜷縮在髒污不堪的濕泥中,個個緊裹身上濕透的褴褛衣衫。一只膽怯中暗藏兇狠的眼,緩緩張開,宛如剛蘇醒的狼。

禦溝中雨水暴漲,雨聲驟然又大,雨幕嚣張地展開将天地連成一片的大網,斜斜傾灑在暗巷中。

凜冽的鋼鐵氣味摻雜在雨裏。

一聲幹脆的刀鞘摩擦聲通過雨珠連成的幕簾,直沖向曲臨寒。

同一瞬間,李蒙長劍出鞘,曲臨寒松手剎那,李蒙提住了青奴的後領子,将人帶入牆角陰影之中,飛起一腳,一輛破舊板車飛滾而出,沖将而來的數人被撞得七零八落。

青奴眼底閃過一絲欣慰,似乎是意料中事,微微翹起一絲弧度的嘴角咧開:“看來有人不想讓你捏住這個罩門。放心,你買了我,奴還是站在你這邊的。”

“站好!”李蒙一把提起柔弱無骨,半身往自己身上靠的男人,牽起他手上牛筋繩,拴在立柱上。

曲臨寒暴喝一聲,近在咫尺的偷襲者脖頸噴出一股血流,血霧綿綿撲到李蒙臉上,迅速被雨水沖刷幹淨。

青奴緩慢地在立柱上磨蹭手上繩索,泡了水的牛筋繩捆得他難受。

“師兄!”李蒙一個滑步,與曲臨寒背抵着背,暗巷中躺地三人,四人正踉跄着爬起,兩頭又有十數人冒了出來。

俱是衣衫破爛,看着像奴隸,沒空研究究竟是哪兒來的人了。

“啊——!”曲臨寒口中發出一聲殺氣騰騰的吼叫,展臂提刀飛身撲出,只取最近三人,快準狠的一刀放倒其中兩人,另一人騰空翻到曲臨寒身後,刀鋒于半空中閃射冷冷厲芒,“當啷”一聲,偷襲者張皇擡頭,兵器被擊落的同時,當胸又是一腳,人影飛出。

李蒙微微喘息,他沒有殺人,不過刺中那人手腕,他瞳孔微微一收,來不及多反應什麽,大叫一聲向後蹬出一腳,借勢騰起,劍已刺出,看見一個便斬落一人。

此時忽然一聲大叫:“救命——!!!”

李蒙連忙丢下曲臨寒,劍刺出,手腕回翻,當即趕到虎口一震,拇指與食指間筋脈一麻,李蒙咬牙,使蠻力将偷襲者手中兵器挑飛。

那人一回頭,一記重拳正中其鼻梁,登時兩杠紅飛流直下,嗷嗷捂臉狂跳腳。

李蒙心有餘悸,把青奴解下來,又刺中一人腰側,那人誇張倒地,俨然一副“我根本不想和你打”地擡起頭,浮誇地一歪頭,一蹬腿。

“……”李蒙踹開那人,抓住套着青奴手腕的牛筋繩,直接把牛筋繩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你到底會不會武功?”

“不會啊。”青奴眨着無辜善良的眼。

“你也看見了,他們要殺你,要活命你就跟緊我。”李蒙眼神一閃,一把抓緊青奴的肩,将人甩了出去,當頭就是一腳落在兩米之外飛沖而來的一名殺手。

那人被青奴這一腳勾住了肩,五體投地栽倒在地,甫一擡頭,眼前金星亂跳,又有黑影臨門,正道不妙,肩膀被人踩住,緊接着是屁股和腿。

李蒙繞過青奴走的路線,不住皺眉。

曲臨寒已收拾完餘下諸人,将額發向後一甩,得瑟道:“來得正好,給哥兩個練練手。師弟,你覺得爽不爽?”

李蒙看着曲臨寒異常興奮得發亮的雙目,眼神閃躲,勉強道:“還、還行吧,快走,那邊有馬。”李蒙手指曲張,抓着青奴的手,推着他往馬的方向走。

大雨潑灑在所有人臉上,街上張挂起五顏六色的帆布避雨,李蒙扯起兜帽,讓青奴坐前面,聽見旁邊馬蹄聲跟上來,曲臨寒的叫聲從後面傳來:“這他媽哪是馬,是騾子好嗎!”

李蒙低頭扯了扯騾子窄長的耳朵,感覺是比馬要長,他分不清,說:“都一樣。”

曲臨寒被他一句話噎得快炸了,礙着雨大,閉了嘴不說話。

長老殿,風吹得馬車四角垂挂的鈴铛不斷作響,紫色窄長綢緞上畫着符文,大都百姓跪在長街兩側,讓出一條通道。

這樣的馬車有兩架,一架頂蓋鑲嵌着金色盤蛇,在長老殿門口停下。圖力一身深綠色大袍,從馬車上下來,他側臉上一道傷痕,血痕已擦淨,但在白皙的皮膚上,這道傷痕依然顯眼。

源西泉身後跟着八名長老,包括馨娘和宿妫。

圖力什麽表情也沒有,率先進入大門。

當趙洛懿下來時,人群忽然出現騷動,喧雜的竊竊私語聲中,趙洛懿走到源西泉面前,似乎在看源西泉。

源西泉身後的馨娘低垂着眼,宿妫有意思地摸下巴上新長出的胡須。年紀大些的六名長老跟在源西泉身後,源西泉則稍落後趙洛懿半步,做了個請的手勢。

晨光落在長老殿門前輝煌的兩尊巨獸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士兵手中握着的長矛拼接在一起,攔住看熱鬧的百姓。

有頭臉的人物進入長老殿後,跪在地上的人紛紛都站了起來,依舊不肯散開。

“那就是流落在外的祭司大人?”

李蒙忐忑地盡量憋住,不動聲色地深埋着頭,寬大的鬥篷下,遮蓋着他和青奴緊緊抓在一起的手。雖然李蒙覺得,青奴已經不想跑了,否則他在這裏一叫,一旦引起騷亂,要跑也不是不可能。想到這裏,李蒙握青奴的手緊了緊。

青奴暧昧地沖他一笑,湊近李蒙耳畔,舔了舔他的耳廓。

李蒙差點跳起來。

驀然青奴的臉離開他兩三步,腳底下也踉跄了兩步,連在一起的牛筋繩還差點把李蒙拽倒。李蒙迫不得已伸手攬住他,摸到了青奴身後作怪的曲臨寒。

曲臨寒低頭看了眼自己肚皮上摸來摸去的手,咧嘴嘿嘿一笑,沖李蒙點頭:“師兄的腹肌怎麽樣?是不是很男人?”

“……”

三人躲到門外一棵參天蔽日的大樹下,人群稀稀落落散開,商鋪似乎得了訓令,今日不得開張。

李蒙拉緊鬥篷上連着的兜帽,黑布襯托得他臉色蒼白,他目不轉睛看着門口巡邏來往的士兵,站崗的有十二個。

“硬闖肯定不行,先不說打不打得過,驚動了他們,抓到你,連累你師父。”青奴低沉的聲音就在李蒙近處響起。

李蒙也不想直面,畢竟他讀的書還是都提倡智取,而且一路與好幾撥人交手,他和曲臨寒的體力都有點不行,再要打說不定要輸。

“爬牆嗎?”曲臨寒的腦袋從李蒙和青奴之間冒出來,左右看他們倆。

“也不好,裏面也會有人把守。”李蒙道。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青奴道:“有一條暗道。”

“憑什麽相信你啊,有點人質的自覺。”曲臨寒擡手就要拍青奴的頭,被李蒙架開。

李蒙抿了抿還挂着雨水的嘴唇,雨勢已經越來越小,要停不停,天邊太陽露出了羞澀的側臉,待會可能會放晴。李蒙看着青奴,遲疑片刻。

“騙你們的。”青奴笑眯眯道。

李蒙雙肩耷拉下去,又聽見青奴的聲音說:“這句話才是騙你的。”

李蒙的臉快被玩兒成表情包了,曲臨寒變了臉色,直接要揍人。

青奴擡起了臉,下巴伸出來,“打啊,打了我就不說了。”

李蒙把曲臨寒拱到一邊兒去,握住青奴的手,注視着他那雙多情的眼,認真道:“真的行,進去就不綁着你了。”

青奴一條腿潇灑邁開,帶頭朝長老殿大門相反的方向走,嘴角促狹地勾起:“還是綁着吧,這局我還沒看到結束呢。”

一剎那放晴的天空,日光斜斜傾灑,射過青奴兩道秀氣墨黑的眉,将他的眉眼輪廓鍍染成金,一霎時如妖又如佛。

“快走。”青奴往前一帶,李蒙這次有防備,快速跟上。

曲臨寒啐了口,罵道:“什麽玩意兒。”心不甘情不願跟在最後,一手按在帽子上,不住向後看有沒有守衛注意到他們,冷不丁撞上一個老人。

竹籃裏的刻字小葫蘆掉了一地,曲臨寒蹲下身,手忙腳亂幫老人家撿起來。

青奴帶着李蒙拐入另一條街,曲臨寒眼睜睜看着他們拐過去,忙把籃子往老人懷裏一塞,要走時忽然瞠目,瞳孔微微縮緊,一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搖搖晃晃靠到最近的一面牆。

牆上的灰似是白又似是灰。

“這小子也不錯。”一個蒼老的聲音說。

曲臨寒眼前發花,虛空中手一抓,抓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倏然間一張醜陋如同地獄鬼差的臉皮驚得曲臨寒張嘴就叫,卻不知道為什麽發不出聲音,軟倒在地。

“就交給孫老了。”一旁捧着個乞丐破碗的男人走來,那是一張幹黃沒有血色的臉,疏離地看了一眼曲臨寒。

“閣主放心,老朽靜候佳音了。”坐在輪椅上的孫老蒼老得皮膚已有裂紋的臉笑了起來。

乞丐遠遠望着被兩名黑衣人擡着消失在人群中的那架輪椅,眸中露出了一絲厭惡,轉而冷厲地對着還呆站着的女人吩咐:“你的臉壞了,腦子是不是也廢了?”

“屬下失禮,閣主恕罪。”蕭苌楚迫于懾人的殺氣,手指顫抖地重新戴上面紗,遮住一半完好一半卻如同顏色不一深淺凹凸的臉。

“此間事了,你想要一張什麽樣的臉,老孫頭自會幫你。”

蕭苌楚仍然婉轉妩媚的眼睛鑲嵌在傷痕累累的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和,她目中充盈起淚霧,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對着乞丐叩拜。

等蕭苌楚再擡頭,面前已只剩下一面被四季雨水反複弄濕而斑駁了的民居外牆。

女人柔軟的身姿恍如鬼魅一般,閃入青奴帶着李蒙離開的那條窄巷。

正殿內,鑲金嵌玉的地磚上布滿符文,一圈又一圈巨大的原型之中,穿插着一枚六角星,正中是權杖,貫穿而出,上方鑲嵌寶珠,下方呈錐形。

“就在這裏?”趙洛懿說大秦話。

從進入長老殿開始,禮官都說南湄語,倏然衆人都靜了。

源西泉笑以标準的大秦官話回答:“是,請大祭司大人再往前。”

趙洛懿漫不經心地“嗯”了聲,但當他腳步向後旋時,所有人不由自主都後退了一步。

圖力離他最近,沒有後退,與趙洛懿對峙片刻,朝旁邊安巴拉下令,命他:“開地室。”這句是用南湄話說的,他眼裏略帶挑釁地看回趙洛懿,嘴角挂着一絲邪性的笑。

面前是一幅巨大的壁畫,顏料顏色鮮豔,但明顯已有年月,抱着嬰孩的美人兒皮膚仍舊雪白,樹葉織就的衣裙卻脫落了好幾處。

她的男人在旁扶住她的手臂,女人手中托舉起一個嬰孩,旁邊是一棵遒勁扭曲的大樹,一條深綠色遍體暗褐色花紋巨蟒,從樹上垂下它高昂的頭顱,黃澄澄的雙目中,細而長的眼仁注視着女人手中的孩子。

那孩子大張着嘴,即使不過是圖畫,仿佛也能聽見嬰兒發出嗷嗷待哺的哀聲。

趙洛懿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安巴拉站在板凳上,一副搖搖晃晃的樣子,去夠鑲嵌在一旁上端埋入牆體的高大石柱,上面參差不一突出的寶石悉數呈現出血珠一般豔麗的顏色,與圖畫融為一體,看上去就像是畫中一棵沒什麽特別的果樹。

殿內空間廣闊,站了二十餘人還空曠得說話都帶回響。

只見安巴拉依次按下其中八顆寶石,趙洛懿淡淡看他,暗中留意安巴拉按下的寶石所處的位置,收回視線時,對上了圖力意味深長的神情。

趙洛懿漠然移開視線,耳朵裏聽見第九顆寶石被按進去時,與石壁摩擦發出的聲音。

一道黑色裂紋割斷了女人的手臂,她的手與被交出去的嬰孩一起,與巨蛇退向右側,男人與女人所在的石壁滑向左側。

一股難言的惡臭從顯出的石門之中溢出。

圖力神色端穆,右手按在左胸前,虔誠地低下頭。

身後長老們口中也念念有詞,安巴拉從侍者手中接過火把,遞到圖力手上。圖力将手伸入身前挂着的靛藍色繡蛇紋布包中,眼睛半睜半閉,随着他的手揮出,無數細如塵埃的粉末墜入前方深不見底的石梯。

石梯向下伸去,稍微遠一點卻看不清了,趙洛懿微微眯起眼。

圖力将火把遞到他手中,握住趙洛懿的手。

趙洛懿掙了一下。

圖力兩只手握住他的手,兩個宿敵的身體挨在一起,彼此渾身都僵硬緊繃,對視時趙洛懿冷冷道:“情人刺的滋味如何?”

圖力笑了起來,“你娘留了一顆不怎麽樣的心給你,這顆心會把你帶入深淵,萬劫不複。”

圖力兩手握着趙洛懿的手,火把在空中劃了半個圈,抛出去的一瞬,空氣中陡然炸開的一條火蛇以極快的速度沖入地室,将地下的情景在一刻間抛出。

那是無數白骨與燒得劈啪作響的腐敗蟲蛇陳屍,蟲子燒熟了的味兒,又香又臭。

而另一頭,随着進入地道越深,李蒙把青奴抓得愈緊。

青奴氣喘籲籲地憋出一句:“別抓了,都出血了。”

空氣裏确實有一絲新鮮的血腥味,李蒙抽了抽鼻子,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兩人只能牽着手走。

“什麽東西,很臭,有一股腥味,還有……泥土,血,死了的東西……”李蒙滿背冷汗,“有死人吧?”

青奴沒說話。

“還是,等等師兄罷?”李蒙停下腳步。

青奴鼻腔中發出一聲極低的冷哼,“你師兄不會來了。”

李蒙緊張吞了口口水,豎起耳朵,不知道是否在絕對黑暗裏産生了幻覺,他聲音直哆嗦:“什麽聲音,你聽見了嗎?什麽東西在動……”

“別動,就在這下面。”青奴腳尖試探地碰了碰前方地面一個凸起,長出一口氣。

“怎麽、怎麽做?我們在裏面了嗎?”李蒙不敢松開青奴,他看出來了,青奴很可能知道不少長老殿的秘密,他更好奇這是個什麽人了。不過不是好奇的時候,李蒙低身跪到地上,摸到青奴的褲子,摸到他的褲腰帶。

“……你要爪子!”青奴炸毛道。

李蒙連忙松手,一邊說對不住,一邊往下摸到他的腳,在青奴的腳邊摸到一塊凸起。

青奴粗喘氣:“別碰,機關,按下去我們就會掉下去。下面可不是鬧着玩的……”某些久遠的記憶讓青奴渾身一顫,腿都有些發軟,“扶我一把。”

李蒙“哦”了聲,抓住青奴的手,朝旁讓了讓。

青奴坐下,道謝,“就在這裏,休息會兒,待會兒下面有動靜了再做打算,下面要是有人,我們這裏看得到,會有光,這裏不是封死的,你聞到的味道就是從下面出來的。”青奴疲憊地眨了眨眼睛,事态愈發超出他的計劃,但他精神頭很好,在這樣壓抑的、臭烘烘的地底,他依然興奮得額角突突直跳。

“那我也休息一會。”李蒙摸索片刻,坐下後身子朝一旁側,重心下落。

青奴正閉目養神,渾身沒力氣,冷不防被扯到右邊,石塊卡入夾層,帶動的齒輪咬合發出沉重的悶響。

“……”青奴還來不及責罵李蒙,腳底倏然一空,壁上倏然放出成百上千鐵箭,擊在壁上叮叮咚咚響。

李蒙大叫出聲,與青奴一起掉入密道,扯起長劍亂揮一氣,手與劍掄成的盾牌被鐵箭撼動,李蒙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只不斷斬落飛射而來的鐵箭,等回過神來時,箭雨已停,長劍當一聲撞在石壁上迸發白色光星。

李蒙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沒有箭了,心有餘悸地放下劍。

黑暗之中,一對暗黃色的寶石在不遠處散發着詭秘的光。

青奴神色劇變,将搖搖晃晃站起的李蒙一把扯回來,滿頭大汗地拽着李蒙向後挪移,沒移兩步,背後就抵到了牆上。

“閉氣,別動!”青奴貼着李蒙的耳朵,聲音很小。

李蒙還不明白為什麽,鼻子就被青奴捏住,他摸到李蒙的手,取過他的劍,握在掌中片刻,又還給李蒙,低聲道:“待會我叫你砍你就砍,七寸,會看嗎?”

不等李蒙回答。

青奴又道:“不會也得會,你捏着哥的命。”

青奴溫熱的手掌離開李蒙的手背,李蒙感到掌中劍比任何時候都沉重,與青奴一個對視,李蒙咬牙拔出靴中短匕首,很快,青奴自己割斷了手上束縛,從李蒙身後緩慢移出。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九十二

就在青奴起身的瞬間,兩顆黃寶石動了動。

一瞬間李蒙明白過來,不是什麽寶石,适應了黑暗的眼睛,能模糊判斷出那個方位,盤踞着一只動物,是什麽兇獸之類的。李蒙一緊張,腦袋中直是空白,有點喘不上氣,想起青奴讓他閉氣,胸中像要炸開有點疼,他感到再不吸氣可能要窒息了,便一手捂住鼻子,極輕地吸了口氣。

惡臭幾乎讓李蒙瞬間吐出來。

“嘶嘶”的喑啞聲發出,李蒙忽然知道那是什麽了,伸手出去抓青奴,手碰到青奴的衣角。

那兩顆黃色的寶石忽然掉了個頭。

三寸見方的一塊光開在黑暗中,投射出一塊斜形切割方柱。

李蒙往前一撲,抓住青奴的腳,把人往後一拖。

青奴沒力氣,李蒙一把抱住他瘦得薄紙片似的身體,他目不轉睛盯着顯出身形的龐然大物,它巨大的身影吓得李蒙第一直觀反應就是叫,不過張了張嘴,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安巴拉,給蛇神的祭品帶來了嗎?”

那是圖力的聲音。

李蒙臂膀中抱着的人渾身一顫,那是一種無法克制,深入骨髓的恐懼,連李蒙都感受到了,他安撫地拍了拍青奴的肩膀,聲極低地安慰道:“我們怎麽辦……”李蒙回頭看了看,剛才在地面上摸到的又濕又黏的液體也不知道是什麽,像泥。李蒙額角一跳一跳的,沒去聞,下巴擡了擡對青奴示意:“那邊。”然後扶起青奴,讓他半身靠着自己,移到一旁一尊石像後面。

是個女人半裸的雕像,她低着頭,兩只眼中有一只已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石面破開,像被什麽利器鑿破的。

李蒙雙手合十,對雕像做了個揖,把身上鬥篷摘下,搭在女人身上,邊給她系上,邊留意那條脖子向前一伸一伸的蛇。

那蛇顯然對他們已經不感興趣了,蛇都不喜歡光,但那它無法通過的門中放着一盤鳥蛋,大概平時它就愛吃這個,正以最快的速度吞咽堆成小山的蛋。

怎麽不噎死它算了。

“還殺嗎?”李蒙握緊劍柄。

“來不及了。”青奴靠在雕像腿上粗喘氣,蒼白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裏若隐若現。

“蛇神?這是南湄人拜的那條?”李蒙盯着那條蛇,蛇吞蛋的速度慢了下來,身體一伸一縮。

“應該是它的子孫後代,不知道,圖力帶我來過一次,從上面,在隔層裏能看見這裏,有一面布滿小孔的巴掌大的地方。能看見。”青奴道。

“他為什麽帶你來?”半天沒聽見青奴答話,李蒙回頭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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