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一眼。
青奴身體蜷縮着,狼狽又可憐,李蒙臉上微微一紅,轉回頭,道:“你衣服,襟口,把衣服穿好。”
青奴邊咳嗽,發出一聲笑。
“他們怎麽知道,這條就是蛇神,蛇一窩不是會下好多蛋嗎?”李蒙小聲問。
“不知道,我又不是南湄人。不過,古人是崇拜自然,崇拜武力強大的獸,後來人為萬靈之長,才有了傳說。不過無論拜人拜獸,都是對力量的崇拜,所以,一旦破除了南湄人的信仰,未必不能歸入大秦。”
李蒙聽青奴話裏話外的意思,皺眉看他,“你是誰的人?”這套理論太熟悉,幾乎一瞬間把李蒙帶到被霍連雲綁架要挾趙洛懿的那間小茅屋裏。
“我?”青奴深深喘氣,一哂,“誰的也不是,我是個叛徒。”
“……”李蒙看那蛇還在吃蛋,回來坐到青奴身邊,同情地看他,“剛才謝謝你,大恩無以為報。”
“以身相許吧。”
“……”李蒙還沒來得及說話,聽見青奴帶笑的聲音,“來南湄不足一年,已經有點想家了,你們回去的時候,帶上我。”
“圖力呢?”李蒙問。
青奴沒說話。
一股怪味鑽入小窗,李蒙忙道:“別吸氣。”一邊捂住自己的鼻子。
蛇頭在空中揚了揚,喝醉酒似的晃了晃,接着轟然倒下。
“行了,安巴拉。”圖力淩厲的聲音說。
旁邊一個侍者,懷中抱着個嬰兒,嬰兒在睡覺,無意識地趴在侍者肩上,順從而柔軟,小小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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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蛇神請出來。”圖力下令。
趙洛懿向後撤出半步,漫不經心地把手掌插在腰帶中。
跑進來一個侍者,在源西泉耳邊小聲禀報。
“國君已在法陣內相候,請諸位神官先上去,這裏交給我們罷。”源西泉客氣地低下頭,十數個火把發出的光,映着他蒼蒼白發,他目光堅毅,慈祥的臉上布滿皺紋,那是歲月的刻痕。
“安巴拉,你去請。”圖力冷冷道。
安巴拉臉色慘白地應了一聲,拳頭在身側攥起。趙洛懿也跟着看了眼,似乎發現了什麽,眼神一閃。安巴拉一低頭,從趙洛懿面前經過,趙洛懿沒說什麽,跟着圖力上去。
源西泉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要開門了,我們出去嗎?”李蒙問青奴,擔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腳,青奴拖着自己一條腿,現在光線稍微亮了點,能看出他腳踝上有一圈齒痕,“怎麽弄的,什麽時候弄的?剛才還沒有……”
應該是青奴不想讓李蒙知道,所以忍痛沒有叫出聲來,想到這裏,李蒙不說話了,但青奴的腳确實傷得很不是時候。
“能動嗎?”李蒙把青奴半拖半抱扯到肩上,讓他靠着。
“有點麻,沒看清,一腳別進了個骷髅嘴,生前估計沒吃飽,死了還咬人。”青奴一哂,抱着李蒙的脖子,勉力站起,搖搖晃晃,似乎很痛。
傷口處已經腫起,青紫交錯,像中毒。這話李蒙沒說,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将青奴往石像背後推,自己也縮進來。
“有勞安大人。”源西泉揣着個袖子站在外面。
安巴拉帶着六名手下,看了眼地上只有眼珠還能動的巨蟒,一陣惡心。
“先把蛇神請上去,長老們請吧。”安巴拉扭過頭,脖子上蛇神刺青觸目驚心,人影移動之間,李蒙忽然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青奴冒出個頭,“什麽情況?”
李蒙按住他的頭,把人推回去,青奴沒站住,一把抱住李蒙的腰,腦袋往李蒙襟口拱,李蒙忙把他推開。
“對不住,行業習慣。”青奴悻悻笑道,要幫李蒙整理衣袍。
李蒙嚴正地瞪了他一眼,邊扯袍子,邊拉過青奴一只手,在他手掌心裏寫字:“等。”
“多久?”
李蒙想了很久,寫:“随機應變。”
其間有六個人間距均衡地跪在蛇神周圍,雙手合十作揖。外間仆役的人影在地上滑動,彎腰放下坐墊。
安巴拉伸出一只手,他的影子長長拖到李蒙的眼前。
李蒙一只腳踩在安巴拉的腦袋上,反複踩了兩下。
“……”青奴盯瘋子似的看李蒙片刻,輕輕拉扯李蒙的袍袖。
李蒙一看他臉色慘白,好像不大妙,依照青奴自己的示意,扯開他的衣襟,瘦削的骨肉在燈光中泛着一層冷光。
青奴示意一處,李蒙就點一處,有三次青奴被點得嘴角抽搐,李蒙連忙松手,但力道不對,效果不到位,青奴會讓他再點。李蒙有了經驗,下手都由輕往重漸入佳境,這樣還有糾錯的機會。
最後落在青奴乳下,他長出一口氣,系上外袍,虛弱無力地斜靠在一邊。
吟誦的聲音漸漸大起來,聽上去像南湄語,又有點陌生,李蒙有點後悔沒跟安巴拉多學點。
源西泉接過丈許的長老權杖,以兩手虎口輕輕夾住,雙手分開,平舉而出。在蛇神上方橫掃而過,權杖一頭斜出一個銳角。
烏木杖即将落下的瞬間,兩個身影悄無聲息自源西泉身後騰起,一人手中長弓飛旋,以弓弦取源西泉項上人頭。
另一人抖出兩把大刀,紛紛斬落向只無意識轉動眼珠,明顯身軀無法移動的長蛇。
同一時刻,安巴拉腰間長刀出鞘,拼上長刀雪亮鋒刃,壓抑着低沉急促的呼吸,前後步滑出,全身力氣向前壓下。
手持長刀的長老上半身被壓得與地面平行,後腳腳踝顫抖不止。
“殺了他!”
源西泉掌勢後翻,出指剎那,空氣中一道無形的氣流湧動。
宿妫暴喝一聲,沒有松手,反而絞緊手裏的弓,右腰血流浸出他銀白的長袍,他一手緊抓弓,另一手撒開,快速一個翻身,手指剛搭上長弓另一頭。
另一名中年男子出手。
又有一人與之對上。
場面一時十分混亂,宿妫想絞死源西泉,一人與安巴拉對上,還有一人在牽制宿妫,另三名長老沒有停止吟誦。
宿妫分神對付剛參戰的一人,源西泉已從弓裏脫身,在二人聯手夾擊之下,宿妫落了頹勢。
不遠處李蒙探出一只眼,他想知道馨娘現在要做什麽,也許他可以幫忙。然而馨娘卻只是垂着頭不說話。
抱嬰兒的侍者見勢不對,轉身要跑。
安巴拉沉聲發令。
他的手下不疑有他,将人攔了下來。
那五名手下身手一般,雖不能與長老對戰,但足以拖時間。
很快,四人倒下,剩下的一人倉促後退,腳下被絆了一下,身體一晃,那人低頭一看,踩到的是蛇神,連忙丢開兵器,跪拜在地,不住磕頭,嘴裏念念有詞,應該是求恕的禱告。
安巴拉對侍者說了句什麽,侍者神色猶豫,最終還是把孩子交到了他手上。
幾乎同時,李蒙嗅見血味,侍者踉跄後退,安巴拉收回滿是血腥的手,單膝跪地,在侍者衣服上擦淨自己的手。
另一手抱着的嬰兒小眉毛皺了皺,将醒未醒。
源西泉轉過頭,看見了安巴拉懷中抱着的嬰兒,宿妫被一柄鐵椎抵住咽喉,被逼退到牆邊。
源西泉重重喘息,疲倦非常地閉起眼,眼窩深陷,比李蒙第一次見到他還要蒼老數倍。
離蛇神最近的一名長老,身形矮小,大概從未有人認真看他的臉,竟然與源西泉在容貌上有幾分相似。
他張嘴說話,聲音沙啞非常:“該結束了。”
那雙深棕色的眼珠動了動,轉向地上,源西泉悲憫地閉起了眼睛。
一霎時速度極快又極輕地彈動手指。
矮子早料到此招,騰空而起,下落時源西泉另一只手挾權杖擊上,兩人一綠一紅的大袍絞纏在一起,一招比一招更快,帶動起急速飛轉的氣流。
宿妫摸到抵在脖子上的短錐,兩人飛快交換眼神,加入了戰局。
一直坐在馨娘身旁的兩人本在閉目吟誦,猛然張開眼睛,拾起源西泉掉落的權杖,遞出新的兵器,權杖飛出。
源西泉的聲音叫出馨娘的名字,在南湄語中,那發音聽上去很神奇,就像在罵人。
馨娘以同樣的姿勢,口中吟誦不停,女人柔媚的聲音在混亂但無人交談的戰局中異常響亮,如雷貫耳。
一雙微微發涼的手捂住李蒙的耳朵,在他耳畔說:“別聽。”
李蒙不明所以,只見安巴拉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跪倒在地,兩手死死捂住嬰兒的耳朵。嬰兒軟趴趴趴在他的腿上,安巴拉魁梧的身體前屈着,側臉貼在牆上,一只耳朵死死貼着牆,另一只耳中滴出液體。
李蒙瞳孔倏然緊縮,那是一滴血。緊接着李蒙脖頸裏有濕熱的液體滴入,他連忙側身過去,捂住青奴的耳朵。
那一刻他們只能對站,青奴遙遙望着場中,沒有看李蒙,李蒙覺得他很奇怪,他的神情中湧現出一股狂熱,正望着地上癱着的那條蛇。
連源西泉都受到了影響,他仰頭發出一聲暴喝,耳孔中滴出血,但那一聲暴喝之下,衆人仿佛被晨鐘敲醒。
馨娘早已立于蛇神最近的地方,舉起權杖,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就在那刻,源西泉手中抓住離自己最近的兩個人,飛擲出去。
權杖飛出,掉在地上,馨娘跌倒在地,李蒙與青奴才都傻乎乎地松開對方的耳朵,腦子裏仍然有尖銳的嗡嗡聲。
李蒙使勁晃腦袋,扶着身旁石雕站穩。
身旁青奴卻坐倒在地,他七竅之中都有出血,一手軟弱無力地擦去嘴角血跡,鼓勵的眼神看着李蒙,朝外揮手。
方才那絲狂熱,也許是李蒙看錯了,他差點以為青奴是蛇神的崇拜者,要給這頭爬蟲下跪。
經過馨娘方才那一擊,長老們東倒西歪,安巴拉張大嘴喘息,想起來起不來,基本上所有人都這樣,唯獨李蒙和嬰兒,半點沒有受到音波的影響。
源西泉側身嘔出一大口黑血。
宿妫仰起脖子,笑得咳嗽,叽裏呱啦地說:“上了年紀,該讓位時,就不要擋路了。老東西,該做什麽的時候,就應當看清前路,不要迷失了方向。”說完這句,宿妫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他耳朵沒有流出血來,但受了源西泉兩掌,也是想爬爬不起。
大家情況差不多,都是有心無力。
李蒙滿是汗水的手掌握緊長劍。
蛇神雙目微微轉動。
李蒙:“……閃開!”他一着急說出的大秦話,南湄人一時不能反應。
紫紅色大口猛然張開,蛇牙上綠光一閃,緊接着離得最近的長老被拖出,血線飛速散射,巨蛇退入黑暗中,血水向着兩旁浸出。伴随着一雙腿激烈的蹬動,慘叫戛然而止。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九十三
被蛇拖出的人雙腿踢蹬幾下,很快沒了動靜,咬噬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李蒙把青奴扯到背上,藏身之處也藏不住了,幹脆背着青奴往安巴拉的方向挪。
安巴拉仍然靠着牆,擡起手時看見了李蒙,手指發着抖,整個人已經無法做出反應。
李蒙驚喜地盡快挪過去,對盯着他看的長老們點了點頭。
長老們:“……”
“方便的話,還是把那條長蟲……”李蒙頓了頓,緊張吞咽,瞥一眼還坐着不動的馨娘,不住對她打眼色,又不敢太明顯,“先把它供起來,儀式改期吧?”
一片沉寂,沒人說話。
李蒙讓青奴靠在牆上,放低聲音問:“能站得住嗎?”
青奴點點頭。
李蒙想起來一件事,摸出脖子上的荷包,來南湄時,馨娘給過他一些趨避蟲蛇的藥粉,正要撒點,聽見馨娘說話——
“這個對它沒用。”
馨娘說話時不住喘息,嗓音聽起來中氣不足,整個人顯得很疲憊,她向李蒙伸出一只手。
李蒙連忙扶她起身,把她身旁的幾個長老也都扶起來,一個個搬到石門機關以外。
“咔擦……咔擦……咔擦……咕咕……”陰暗角落裏傳出斷斷續續的進食聲。
源西泉與矮個子端端正正對坐着,矮個子手裏兵器抵着源西泉的脖子,源西泉則胸含一股正氣,雙目銳利,睨視對方。
李蒙看了一眼,他們倆都在石門外面,不用挪,便對安巴拉示意:“先、先把門關上,再商量怎麽辦吧。”
長老中有一人喉中發出沉痛的哀聲,憋在嗓子眼裏,他帶血的右手按住抽搐不止的發叉眉。
随着石門降落,李蒙心總算放回肚子裏,他才反應過來,一群人都不能動了。
青奴渾身發軟,嘴唇貼着李蒙耳畔說:“雙方勢均力敵,想必真力耗盡,都脫了力,要跑趁現在。”他說話時垂着眼看門上小窗,那裏看不清裏面動靜,不過是一方黑黢黢的洞。
安巴拉完全無法站起,懷中嬰兒已經醒了,肉嘟嘟兩只小手扒着他的肩,清澈的眼珠巴巴望着他,親昵地碰了碰他的下巴,脖子支撐不住地又跌回安巴拉臂中。
“李蒙……”安巴拉吃力地直起脖子。
李蒙蹲在他面前,接過嬰兒,嬰兒腦袋仍然沖着安巴拉的方向,似乎有點不理解為什麽又換了人抱自己,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有一條密道……”安巴拉手指發顫,擡到胸前,髒污的食指探入懷中。
李蒙順着他的手,摸到一卷羊皮。
“安巴拉,蛇神在上,你這麽做會有報應的。”源西泉怒吼道,“你将會死于蛇神之口,不得輪回不得投生。”
惡毒的詛咒以低啞的南湄語說出。
李蒙聽懂了,但充耳不聞,羊皮卷上是曲折的長老殿地圖,右下角指出的一幅小圖,是地宮圖,李蒙很快分辨出和青奴掉下來的地方,本是一個通風口。
“怎麽樣?”青奴喘着氣問,一手按着傷腿,一手扶牆站了起來。
“不行。”李蒙遮擋住身後長老們的視線,半蹲着,扯了扯青奴單薄的大袍子,青奴不明所以,也蹲下。
“這個出口在裏面,怎麽走?”
青奴:“??”接過羊皮卷看了半天,青奴臉色也發白,“怎麽在這兒,剛才那條蛇不就是把人往那拖嗎?”
“只要……只要殺了那條蛇。”安巴拉低垂着頭,眼睛緩緩上翻,陰鸷的目光冷冷瞄那扇小窗,“我能開這扇門,他們幾個,互為掣肘,我受傷不重,可以和你們一起。”安巴拉小拇指塞進耳孔中,拿出來的指甲縫裏全是血,還有一小塊碎布。
看來安巴拉和長老當中想要殺死蛇神的是一條心,這一日變局甚多,李蒙看出來了,他們誰也不能說真的是誰的同黨,只是其心各異,利益相同的人就在無形中、無須事先通氣,結成了同盟。
李蒙嘴巴張了張,旋即看見安巴拉以青筋暴突的手扶牆而起,安巴拉與其中一人交手,但很快便脫身,反倒甩掉了自己的手下,也許他事先就計劃好了,要帶兒子離開。不過此事萬分行險,但凡有人下來看一眼,就前功盡棄。
不過安巴拉怎麽會知道長老中有人要反源西泉?
來不及想了,李蒙把青奴拖到背上。
“我可以走,不用背,扶就行。”青奴道。
“我來扶,待會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安巴拉經過李蒙身邊時,被握得帶着安巴拉體溫的東西塞進李蒙掌心,像是紙包,要不然就是皮革,裏面的東西是長條狀。
李蒙還想帶走馨娘。
馨娘裙上俱是斑駁血痕,正在運氣調息,既然長老的陣營分成了兩派,馨娘一時不會有事。
石門訇然中開。
衆長老都在調息,沒人阻攔他們。
李蒙抱着的嬰兒已經睡醒了,腦袋一直往安巴拉的方向張望,這時候被門吸引了注意,他的眼珠和安巴拉一樣,是漂亮的棕色,看上去就像兩顆毫無雜質的寶石。
安巴拉搖搖晃晃,趴到牆上,回頭看了一眼長老們,低聲道:“他們在入定,至少需要半個時辰,聽不見我們說話。”
“門不關上嗎?”李蒙心有餘悸,這些人現在不能動,但都是活人,再像剛才那麽來一次,李蒙覺得于心不忍。
“沒事。”安巴拉深深喘氣,“你的劍呢?”
李蒙連忙拔出長劍,那一下出鞘聲在無人說話的巨大空間中,異常刺耳。長老們仍然紋絲不動,個個手心向上掐指搭在膝上,确實在調息。李蒙最後一眼看見馨娘修長雪白的脖頸,他咬咬牙,轉回頭。
“要做什麽?”
“殺蛇。”青奴興奮地低聲說。
安巴拉看了他一眼,促狹道:“你對那件事,仍念念不忘啊。”
青奴沒說話,眼神十分狂熱。
李蒙不安地握緊兵器,聲音帶着些許顫抖,“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盡力。”
“不用怕。”安巴拉摸出火石,點燃一支蠟燭。
李蒙都不知道他準備這麽齊全,燭光落在嬰孩臉上,小嘴中依依呀呀發出類似驚喜的叫聲,吱吱咯咯地直叫喚,手舞足蹈的,李蒙一只手差一點就抱不住他。
“我來。”青奴伸出手。
李蒙看了一眼安巴拉,安巴拉臉色黑沉,戒備地盯了他許久,才道:“你想要的,我會給你,不過,要是孩子少了一根頭發……”
“知道知道,你用現在數數他有多少根頭發嗎?”青奴嘴角噙着笑,李蒙把孩子交到他手上,他順勢托住嬰兒的屁股,抱起嬰兒來有模有樣比李蒙不知道熟練到哪兒去了。
李蒙有一絲奇怪。
一聲輕微的悶響,緊接着一只靴子被甩出。
李蒙側身避過,靴子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落地給人感覺不輕,李蒙只瞥了一眼,隐約見到夾雜着粉紅骨渣血漿的腿骨,不再多看一眼,握緊了劍。
“等一下。”李蒙叫住走出一步的安巴拉,匆忙翻出“熊掌”戴好,手掌屈伸,喂好針。
安巴拉想說什麽,又忍住沒說。
倏然間李蒙神色一變,把安巴拉推到一邊,安巴拉肩背往牆上一撞。身後牆面發出隆隆的聲音,才點亮的燭在地上一滾,滅了。
黑暗陡然襲來。
三人瞬間默契地屏住呼吸。
安巴拉焦急地到處亂摸,摸到蠟燭,火石卻摸不見了。李蒙從安巴拉身上起來,伸手在空中摸了一圈,沒摸到青奴和嬰兒,那孩子也沒哭,身後有個坐凳,李蒙腦子裏一片空白。剛才這裏有張凳嗎?李蒙也不敢移動,只是下意識把手指搭在“熊掌”的機括上,針上喂的不是要命的毒藥,只是會使人麻痹。
待眼睛适應了黑暗,李蒙隐約看見青奴抱着嬰兒,離他比較遠,蛇不知道在哪裏,安巴拉不見了。
李蒙盡量閉氣,對青奴捏了捏鼻子示意。
青奴點點頭,李蒙看見他有動作,應該是在哄孩子。
“安巴拉?”李蒙近乎沒聲音地利用嘴唇發出氣流。
嘿咻嘿咻的喘息聲傳入李蒙耳朵裏,他疑惑地循聲往下看,連忙跳起來,不住擺手又作揖:“對不住對不住……”
安巴拉剛擡起頭,腦袋上劍光一閃,趕緊又埋下去,連續來了三四次,老腰終于承受不住,五體投地趴到了地上,膝蓋向前一滑,手碰到了個圓的東西,觸感很熟悉。
“東西。”安巴拉起身,不住喘氣。
“在這兒。”李蒙手往自己身上摸,半晌,燭光裏秀氣的眉毛忽然皺起,臉帶疑惑,手插進袍子裏摸了半天,又在袖子裏摸了半天。
安巴拉臉色越來越黑,幾乎與身後石壁融為一體。
李蒙急得一腦門汗,張了張嘴。
“不在了?”安巴拉很不情願地說出這三個字,就像有人捏着他的嗓子才能發出那樣幹啞的聲音,他兩只虎目使勁眨了兩下,似乎要把李蒙的腦門盯出個窟窿來,只有安巴拉自己知道,雙膝已經發軟,就差沒給李小爺跪下了。
李蒙猛然睜大眼,對安巴拉擡起左手,使勁按下機括!右手劍刺出,直向安巴拉頸側刺去。
激劇的嘶嘶聲讓人遍體生寒,安巴拉靈敏地側過腦袋,就地一滾,再次點燃蠟燭,忽然在地上看見熟悉的紙包,一只手朝前撲去。
李蒙獨自迎戰揚起脖子足有三人高的巨蟒,腥臭的血從蛇眼中噴出,劍被瘋狂甩動的蛇擺蕩到另一邊,當啷一聲插在石壁裏。
青奴臉上現出一道血痕,他一只手溫柔地撫摸着嬰兒,把小東西的腦袋按在自己懷中。
“把劍給我……啊啊啊啊——!!!”身體不由自主提起氣來,李蒙足踏突然低下在自己腳邊晃了一下的蛇頭,整個人被甩到半空之中,上身前傾,眼前的一切都籠上了一層幻覺般的光影,黑黢黢的模仿蛇洞而成的石室四壁一次一次臨近眼前又倏然拉開,手心黏黏糊糊,李蒙定了定神,前方一截突出的石頭迎面刺來。
李蒙連忙撒手,兩只腿用吃奶的力氣緊緊環住蛇身,然而身體卻止不住向下滑,即使分開的雙腿呈羅圈狀,也抵不過蛇身冰冷光滑沒有着力之處。
這時無妄劍準确無比地越過李蒙頭頂,插入蛇下巴。
巨蛇吃痛又甩頭。
李蒙身體緩慢下降中,整個人被蛇仰脖的動作扯得倒吊,他已經聽不見別人說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口中無意識地發出一長串驚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轉了,好暈,放我下去,媽的你聽不懂人話嗎?啊啊啊啊,當我沒說——要死了,我要吐了!師父我愛你——!!!”
“你你你!!!”
手掌碰到劍柄,李蒙連忙抓住,濕汗淋漓的掌心死死抵着劍柄。李蒙深吸了一口氣,眼前亂跳的金星成群結隊排成一行一行,蛇腹大概是溫柔的白色?還是銀灰色?耳蝸裏連續的“嗡——”聲讓李蒙感覺喝醉了,爛醉如泥馬上會吐出來那種。
李蒙雙腳擡起,兩次從蛇皮上滑下,又努力了不知道多少次,終于踩到實處,他兩只手以最大的力氣握住劍柄,雙腳用力,無妄劍在他手中轉了個方向,劍刃與蛇頭對齊。
巨蛇猛然迎頭撞響牆體。
安巴拉抖着手,紙包裏剝出來的香終于被點燃。
青奴找了塊大石頭,把嬰兒護在懷裏,低頭在嬰孩額頭上落下輕柔的一吻。
“啊——!去死吧!”李蒙的吼叫聲破了音,緊接着一道血光從蛇下巴處霍然拉開,随李蒙全身真力灌注,壓上渾身重力,破釜沉舟,向下猛壓。
無妄劍劍刃開鋒,在蛇身上滑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熱血淋了李蒙一頭,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李蒙甩出,他雙手脫力,整個人飛出,肩背腰腹一陣劇痛,渾身帶血,狼狽至極地在地上滾了兩圈。
蛇口中發出激烈的嘶嘶聲,鮮紅的蛇信不住吐出,瞎了一只眼的巨蟒低頭仿佛在看李蒙,霍然張大了嘴,脖子弓起,蛇頭壓低,一瞬間向前擊出。
就在那刻,安巴拉提住李蒙向自己的方向一拽。
蛇頭轟然落下,眼珠冷厲地望着虛空。
安巴拉吐出一口血水,都是蛇血,惡心得難以忍受,他舌頭在口腔中頂了一圈,邊撿起不遠處的劍,搖搖晃晃起身,低頭打量李蒙,李蒙渾身是血,死了一樣臉朝下趴着,渾身散發惡臭。
遠處青奴抱着孩子起身,眼珠一錯不錯望着安巴拉,手掌托在孩子腦袋後面。
安巴拉提起劍,劍光一閃,紮進蛇屍鱗片中。血濺在安巴拉冷硬的側臉,糾結的小辮子垂在他側臉蛇神刺青上,刺青上的蛇,冷冷凝望着地面上的屍體。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南湄地圖就開完了【哦活活,冷得手指都結冰了
☆、九十四
李蒙腦袋動了一下。
青奴懷裏嬰兒“哇”一聲哭了出來。
李蒙口腔裏都是血味,腥臭難耐,吐了又吐,嗓子眼裏堵得慌,喉頭一直有反嘔的沖動。
“給。”安巴拉手掌裏托着一團血糊糊的東西,交給青奴。
青奴為難地看了一眼孩子,“我先把他放地上,就一會兒。”
安巴拉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視線落到嬰兒身上,孩子認出他,伸手想要抱。
安巴拉聲音沙啞:“等會兒,先自己玩,阿爸一會兒就帶你離開。”另一只手費勁地在袍子上擦淨,看着青奴把襁褓放在一旁地上,孩子睜着大眼睛好奇地到處看。
“現在用?”安巴拉沒什麽情緒地問。
李蒙剛坐起身,就看見青奴把嘴伸出,埋在安巴拉手掌裏,生吞下蛇膽的一幕,登時沒忍住,一口吐了出來。
地上蠟燭被安巴拉以火媒點亮,李蒙看見他吐在地上的是血,其中還有血塊,一呼一吸間胸腔傳出劇烈疼痛,李蒙鼻翼翕張,按住胸口,試圖起身,這動靜吸引了安巴拉的注意力。
“怎麽樣了?”安巴拉問。
“肋骨斷了。”李蒙閉上眼睛,絕對寂靜之中,在綿綿不絕的疼痛裏,他手指摸索到前胸,“左肋,斷了一根,沒事,先出去。”一股熱意滴落到李蒙眉毛上,他忍不住擡手摸,手指迅速沾上新的血跡。
青奴頂着扭曲的表情,手握着脖子,半晌,臉色死白,深吸了一口氣。
“能起來嗎?”
李蒙吃力後退,示意青奴擦一擦嘴邊的血,想起青奴才從安巴拉手裏吃掉的玩意兒,李蒙又有點想吐了,連忙別開臉,“安巴拉,能不能把孩子背在背上,把手騰出來,現在只有你一個人能打了。”
安巴拉看了一圈,李蒙也看了一圈,兩人齊齊都看向青奴。
青奴袍子半敞開,平坦清瘦的胸膛露出,登時會意,把松垮垮紮着的腰帶一圈一圈繞下來。
“用不着你還弄這麽長……”李蒙虛弱地喘着氣說。
李蒙使不上力氣,時不時側身吐出嘴裏血沫,又累又困,目光發直,有點發呆。
抱起嬰兒讓安巴拉托着,青奴拿布帶把孩子困在安巴拉的背上。
“青奴,你是不是帶過孩子,很……很熟練……”想起來剛才他抱孩子的手勢,一般初次抱娃的男人都會手忙腳亂,青奴卻完全沒有。
青奴身形一僵。
李蒙意識到自己可能問錯了,剛想說不用回答。
“少時在家中,不懂事,與婢女嬉戲玩耍,她生下個男孩。”青奴淡淡道,帶子從安巴拉壯碩的腰繞出去,打了個死結,他手指摳進安巴拉背後布帶和嬰兒背部間,輕揉了一把嬰兒的頭,轉過臉去朝李蒙道:“難産,死了。孩子早夭,未滿一歲。”
李蒙感到那一刻青奴難過的情緒,見慣這人玩世不恭,這時李蒙卻想像個好兄弟那樣,拍拍他的肩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李蒙才扶牆爬起來,不住喘息,呼吸帶動胸腔裏陣陣疼痛。
今天發生的事足夠李蒙做幾百次噩夢了,他終于也傷了人,雖然沒有目睹有人死在自己劍下,但這一身濕重的血泥,就像深沉夜晚瓢潑冷雨,讓人心情沉重。如果不是曲臨寒屢次出手,應該他也會殺人吧。
路過被開膛破肚的蛇,安巴拉把蠟燭遞給李蒙,對着那條蛇雙手合十,念了一段悼詞。
李蒙仍然很不清醒,腳步虛浮,感覺這個世界不是太真實。燭光映出蛇已失去神采的眼珠,角落裏新鮮的人血氣味讓李蒙忍不住擡頭看,一塊破碎得幾乎分辨不出原形的髒布,要不是上面蛇紋是長老所用,李蒙不會想起那只裝着斷腳的靴子,一時又要吐了,連忙扶住牆。
燭光一晃,安巴拉把蠟燭要了回去,回頭看李蒙,李蒙還在看那塊投在地上的光。
“你師父不會有事,外面所有人加起來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圖力最近兩年功力急劇衰退,現在的他絕不會是你師父的對手。”安巴拉背上嬰兒硬是把手塞進他的脖子裏,他嘴角不自覺帶了一絲笑,“你們自己人太狡猾,對手又太笨。”安巴拉一頭紮進黑暗裏,随他的腳步,前方的路一寸一寸被光照亮。
青奴扶着李蒙前行,走得很慢,不過安巴拉也走得慢,顯然在照顧所有人。
“什麽……什麽意思?圖力打不過我師父?”圖力不是最厲害的嗎?如果他打不過還跑什麽,直接上去正面幹啊!好不容易拼死拼活,這裏是離趙洛懿最近的地方,他連個正面還沒碰上,就要悄悄走了嗎?
“你師父略勝一籌,加上肅臨閣的人,不知道,可能兩敗俱傷。”
燭光所到之處,映出一片棕褐色枯藤,藤蔓表面濕漉漉的,似乎沾着某種粘液。安巴拉早有準備地從腰上系的一個皮囊裏取出了小瓶子,從靴裏拔出細長短刀,以刀片刮下粘液,收集起來。
安巴拉穿的袍子很大,顏色深,加上地宮裏一直黑乎乎的,李蒙才算看清楚他裝備都哪裏來的,頓時嘴角抽搐:“你是早就想好要殺了你們供奉的蛇,從這裏出逃吧?”李蒙視線滑落到嬰兒大大的圓腦袋上,“為了你兒子?”
安巴拉凹在深眼窩裏的雙目緩慢擡起,靜靜注視了李蒙片刻,“不是我兒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接着大漢露齒一笑,白光差點沒閃瞎李蒙的眼。
安巴拉不是很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我騙了你們,你們也騙我不少,大家扯平。我會把你們安全帶出去。”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李蒙完全想不明白了。
蛇大張的嘴裏長長毒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