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殺手坐上了馬,身前抱着才撿來的便宜徒弟,黑馬融入夜色,離開中安,揚長而去。
即使翅膀扇得酸軟,也再跟不上去,很快麻雀被抛在黑夜裏,再也看不見馬與人的影子。
趙洛懿張嘴吐出一口血來,他扯起袍子揩去血跡,抖落燃盡的香灰,濕痕被灰燼掩埋。他舒展開手掌,虎口重現才不久的刺青愈發明顯,從手腕到肘中,一道長長的血痕。
挑落在碟中的蟲子艱難在血團裏蠕動,顯得很有精神。
孫天陰拿起刀,割開李蒙的手腕,不過兩寸,再不敢割下去,瞥一眼趙洛懿,“再手下留情,東西取不出來,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趙洛懿不說話,自取了繃帶纏上,攏上袍子。
☆、一〇三
李蒙面色極為平靜,刀尖挑開皮肉,他肘中紅線掙紮一般動了起來。少量血滲出,孫天陰将布按在傷口旁,斂去玩笑,額頭一層細汗,顯然也很是緊張。
靜夜裏響起竹哨三長一短的聲音。
同時,門邊嚴陣以待的趙洛懿忽然發出一聲吼:“閃開!”
孫天陰大袖一攏,收了血淋淋的蠱蟲。
閉着眼睛的李蒙手腕一翻,猛地扣住孫天陰脈門,另一只手以迅雷之勢奪去短刀,推向孫天陰脖頸。
“李蒙!”趙洛懿試圖以劍挑開李蒙手上兵器。
孫天陰誇張地呼痛。
頃刻間其咽喉上一道血痕,李蒙雖閉着眼,與趙洛懿相對,卻仿佛對房中兩人一舉一動都很清楚,趙洛懿才擡左腳,他便抓住孫天陰肩膀,硬生生扭轉孫天陰方向,令他擋在自己身前作肉盾。
房頂上姜庶聽見異動,才将身向前探到房頂破洞,未及看上一眼,耳後淩厲寒氣襲至,他雙臂展開,腳背繃直扣在房檐,刀鋒從姜庶頭頂掠過,他背上被人踩住,雙足猛然倒鈎,就像身上沒有骨頭一般彎曲成難以想象的弧度,足跟擊中偷襲之人頭部,兩只腳踝貼着那人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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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一聲巨響,一人滾下房頂。
姜庶翻了個身,單膝跪地,急促喘息,低頭看清房內情形,已然空無一人,他心頭一寒,滿背乍驚出了一身寒粒。
竹哨聲不住傳來,姜庶朝房檐下看了一眼,方才被他踹下去的人已不見蹤跡。姜庶翻身下地,房裏一個人都沒有,唯獨夜明珠還亮着,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旋風般沖出房外,茫然四顧,眼神焦灼。
手中兵器握出了汗,随一聲又一聲的哨音,他呼吸漸漸平複,想起某個晚上,孫天陰夠不着高處的書,做徒弟的任勞任怨爬上去。
孫天陰懶洋洋翻着書,姜庶則規規矩矩跪坐在旁為他研墨。
“蠱這種東西,雖一向被視為旁門左道,用好了,卻能出其不意。有時一個眼神,一種聲音,一個手勢,就能使中蠱之人為下蠱之人所用,只要一息尚存,便六親不認,七情妄存。”
“關我什麽事,你小心些別自己中了蠱就成。”姜庶冷淡地沖入些水,墨痕一圈一圈散開。
姜庶站在原地,靜聽片刻,循着哨音翻身上房。
火把映照出閑人居的牌匾,門從內打開。
少年回頭一看,迎上去恭敬地低下頭,道:“王爺。”
火光映着趙乾德濃黑如墨的眉,眼窩中些許陰影,他深目高鼻,長相裏挂着幾分外族的模樣。
視線所及的山道盡處,說笑聲戛然而止,一雙男人的靴子踏上石階。他攏着袖子,随從衆多,緩緩走上來。
少年一錯步,被趙乾德握住胳膊阻住,眼風示意他站到一旁。
趙乾德一言不發,居高臨下看山道上的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來者一身布衣,一左一右兩名明豔動人的女子相随,分別落後他半步,無人敢與之比肩。
“深夜到訪,大哥不會将我拒之門外吧?”那人眼含一絲促狹,臉頰凹陷,看來清癯非常。
“二弟說笑,來者是客,請。”趙乾德讓開一條道。
賓客前腳進門,少年忍不住按劍挺出,急道:“王爺,此人……”
趙乾德豎起一只手掌。
少年只得忍氣吞聲,退到一旁。
哨音忽遠忽近,時急時緩,李蒙渾身僵硬,直挺挺走路,動作怪異非常。
趙洛懿不遠不近跟着,見李蒙進了一所院子,過人高的蓬蒿叢生,李蒙一入草叢,就難以辨別方位,風吹得草葉簌簌作聲,趙洛懿一手撥開礙事的雜草,一面通過耳聽判斷李蒙的方向。
竹哨戛然而止,陰暗角落中推出的輪椅上,坐着位老人。
身後兩名勁裝少年,各自神情木讷。
李蒙眼珠在眼睑下滾動,握着的短刀稍微向外移出一寸。
“師兄,別來無恙。”被推出樹影,老人如同碎瓷片的面部被薄薄白色月光籠罩。
“要是讓你的傀儡放下武器,我會好些。”孫天陰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袖中動作,扯着李蒙衣袖,貼近他腕上傷口,無懼無畏地直視孫老頭。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狠毒,“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十餘年,師弟找你可找得太辛苦了。”他皺巴巴的手握住空蕩蕩的腰身,貼着布料收緊手指,衣料凹陷進去,那只手順着腰往下,胯骨突出,其下倏然手落了個空。他擡頭,銳利如刀鋒的眼光貼着孫天陰的皮膚切割。
“找我?”孫天陰冷笑一聲,“找到了我,你的腿也沒人治得了。”
孫老頭仰天大笑,殘燭般的身軀抖個不停,好半晌才抖索着手,摸出一方帕子,擦他的鼻子,和唇邊沾上的唾沫。
“這世間,自有無上妙法,只是你和師父師兄都看不透罷了。”孫老頭自行推着輪椅上前,一只碧綠的哨子放在他的長袍上,上系一根紅繩,拴在腰間。
趙洛懿兩眼窺視過去,老者身後的兩個年輕人,頭部略曲着看地,此刻一動不動,要不是胸口還在起伏,就像死了一樣。
李蒙頭垂得極低,下巴颏貼着脖子,嘴角溢出一絲血痕,他眼睑跳動得厲害。
光線昏暗,孫老頭一無所覺,把玩着哨子。
孫天陰慢悠悠地說:“你是不是在想,是先殺了我,再施招魂術,還是先施招魂術,再慢慢收拾我?”
孫老頭唇線向下彎折,冷冷看着孫天陰。
而孫天陰還在不停說話:“你的性子,睚眦必報,利落給我一刀,豈非便宜了我。在你心裏,一定早已經生吞我的肉,痛飲我的血。你的心思,我可猜中了幾分?”
“哼。”孫老頭咳嗽了一聲,“到了這份上,師兄還想激我?”他捏起哨子。
随着尖銳的哨音,孫天陰脖子上添了新的傷口,細細血線流下,他臉上卻仍是無所謂的神情。
孫老頭換了一口氣,李蒙手中刀刃立刻離開孫天陰的皮膚。
“只要此事成了,就算師兄只剩下一口氣,師弟難免看在同門之誼上,少不得救你一命。你說對了,我怎麽能讓你痛痛快快去死,死前也不拿正眼瞧我一瞧。”孫老頭說完幾句話,咳嗽幾聲,神色很是複雜。
李蒙腦中一片空白,夢裏溫柔的光末緩慢散去,耳朵裏不時傳來趙洛懿的聲音。
每當聽見竹哨聲,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腳不聽使喚,它們在動,他卻不知道它們在幹什麽。這種感受很奇怪,如果人有魂魄,就像一個人的靈魂和身體各行其是。
李蒙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夢,他在夢裏緩慢行走,手上拿着什麽東西,他懷裏似乎有個人,也不知道是誰,聽不見、看不見、叫不出,身處真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會兒覺得在往上飄,一會兒又像在下沉。
孫天陰不是封住了他的五感嗎?怎麽他還聽得見。李蒙奇怪地想,哨音像是聽過的,對了,以前蕭苌楚用過,不過那會兒很疼,現在卻沒有覺得疼。
一絲刺痛從手腕傳來。
離得最近的孫天陰看見李蒙手中短刀晃了一晃。
袖中手指也在彈動,孫天陰手指碰到大袖上快幹掉了的蟲子,輕按到李蒙手腕傷口處,蟲子立刻爬走。
“這些年,我尋來不少駐顏的方子,只是你從不在我面前現身。”孫天陰遺憾地說,搖了搖頭。
孫老頭神色劇變,笑比哭更駭人,嘎嘎的笑聲讓人滿背生寒。
“久前我便知道師兄在閑人居,可我這副鬼樣子,又怎敢在你面前現身。”老孫頭語氣惆悵,神情惘然,幹巴巴的手撫摸過自己的臉,嘴角抽動,“這少年人生得好看,不知師兄可喜歡不喜歡?”
天地間倏然一道驚雷,李蒙手一動,被孫天陰緊緊抓住,李蒙手都被捏疼了,瞬息間一個冷抽,空氣急速湧入他胸臆之中,就如盛夏豐沛雨水注入,靈臺霎時清明。
李蒙睫毛微微顫動。
“生得好看的少年人,我自然都是喜歡的。”孫天陰半真半假地笑道。
“師父此話當真?”年輕男子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話音落時,姜庶已到了孫老頭跟前,手中長劍直刺向輪椅上毫無反抗之力的孫老頭。
黑衣人倏然移動,孫老頭并未吹響竹哨,只見他嘴皮翻動,卻聽不見他說什麽。
頃刻間姜庶被二人困住,纏鬥至數十招,俨然落了下風。
李蒙手也舉得酸了,但不希望孫老頭現在吹哨,他不知道孫老頭下一步會想做什麽,老頭喜怒無常,他清醒過來的短短數息之間,聽到那孫老頭說話,一會兒像對孫天陰恨之入骨,一會兒又像不是那麽回事。要推測他下一步行事,就得知道他在想什麽,李蒙卻對孫老頭此刻在想什麽全無主意。
他師父去哪兒了?空氣中有一絲很薄的煙氣,知道趙洛懿就在近前,李蒙感到一股安心,今夜所見實在都古怪得很,但有趙洛懿在,他就莫名覺得安心,覺得無論發生什麽都能順利應對付過去。
姜庶手中劍再次刺中黑衣人前胸,劍鋒透骨而出,那黑衣人渾然不知疼痛,反逆着劍鋒上前,扼住姜庶的脖子,将人向上一舉。
“你要是殺了他,換成什麽模樣,我也不會正眼看你。”孫天陰話說得快而果決。
孫老頭始終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一絲松動,來回看姜庶和孫天陰,頗有些難以置信。
“你們師徒……”
“當年你的心思,讓我覺得難以忍受。你以為夜深人靜你爬到我床上來,貼着我睡覺,偷親我的事,我都不知道嗎?”孫天陰眼含悲憫地看着曾經的師弟,現在的仇人,“師父逐你出師門時,我沒想過你還會回來,”他閉上了眼睛,眉頭掙紮地蹙起,“即使你弑師殺兄,我也沒能狠下心取你的性命。”
“你後悔了嗎?”孫老頭啞聲問。
“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吃了我多少靈丹妙藥,這輩子我只有一個徒弟,你要是殺了他,我們之間,再無可能。”孫天陰脖子向前一伸。
閉着眼的李蒙感到手上一沉,嗅見血味,頓時想後退,袖子裏被抓了一把,連忙站定。
風起,趙洛懿在草叢裏悄然移動。
一顆小石子彈出,恰中姜庶的膝彎,他眼角餘光瞥到趙洛懿,旋即一臉難受的滿面漲得通紅。
“好,放了他。”老孫頭笑了笑,拍拍手,兩個黑衣人退開,各自身上帶着傷口,渾然不知疼痛地回到老孫頭身後。
“想不到師兄也是同道中人,省了我許多功夫。”他面容雖已老邁,眼珠卻靈活,上下翻動,詭異非常。
孫天陰手指飛快活動,在李蒙掌心寫下一個字。
李蒙心底凜然,握緊拳頭,另一只手也捏緊了匕首。
“這裏不合适與師兄敘舊,我們換個地方。”老孫頭邊說話邊咳嗽,吐息十分吃力,黑衣人推着他,他吹響了竹哨。
李蒙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被孫天陰推了一把,猛然會意,連忙推着孫天陰跟上。
趙洛懿對着姜庶打眼色:上,先殺老的。
姜庶點點頭,趙洛懿剛放下橫在脖前的手,姜庶飛撲出去,一把拽過孫天陰。
趙洛懿:……
李蒙不提防這一手,趕在孫老頭轉過臉來之前,猛然躍出,輪椅被一腳踹飛。
孫老頭人還沒爬起來,兩個黑衣人掉轉方向,舉起手刀便要砍李蒙,另一人亮出長刀,李蒙在地上滾了兩滾,翻身爬起,一腳踹中老孫頭的肚子。
老頭翻滾而出,避開李蒙,舉起竹哨吹了兩聲。
此時趙洛懿剛剛沖出,與一個黑衣人鬥至十招,黑衣人肩膀胸膛俱是傷口,卻仍不倒下,只是莫名其妙頓住了,兩個黑衣人都如石雕一般站着一動不動。
李蒙聽見哨聲,半閉起眼,木讷地捉起匕首,霍然轉身。
姜庶緊緊抱着孫天陰,孫天陰拍了拍他的肩膀,連忙胡亂親了幾下他的嘴唇,不住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姜庶渾身都在顫抖,狠狠吻住孫天陰的嘴,一動也不動。
背後,兩個不動如山的黑衣人忽然動作流暢起來。
孫老頭松了口氣,得意地笑道:“死在這些傀儡手裏太沒有意思,不如死在你相好的手裏有趣,我倒是想看看,對親娘都能下手的窮奇,對着你的好徒兒,能不能下得去手。”孫老頭抓住竹哨放到唇邊。
短而尖銳的哨音響起時,李蒙終于忍無可忍,以最快的速度将匕首紮進唠叨不休的孫老頭心窩。
李蒙眼睛微微眯起,瞳仁緊縮,瘋狂的孫老頭滿眼不可置信倒了下去,嘴邊溢出的血沫沾紅了竹哨。
趙洛懿飛起就是兩腳,黑衣人被踹翻在地一聲不吭。
“割下他的頭!”孫天陰一聲大吼。
說時遲那時快,摔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暴起,手中兵器同時掃向李蒙。
李蒙不得不向後摔出,在地上打滾躲避攻擊。
孫老頭雙目渙散,望着天空,嘴皮猶在翻動,這實在不耗費什麽力氣。
一襲黑影籠罩住他,最後映入孫老頭眼中的,是趙洛懿不帶一絲神情的臉。
血濺在黑袍上杳然無蹤,黑衣人的動作戛然而止,各自疼得滿地打滾,口中發出虛弱的痛呼。
趙洛懿踩着孫天陰空蕩蕩的袍子,走過亂草,蹲身将李蒙拉起,看了他半晌。
“師父。”李蒙虛脫地叫了聲,正想說話,被一把抱了起來。
趙洛懿轉身就走,李蒙才要說話,看趙洛懿臉色難看,只得閉起嘴,只覺得趙洛懿呼吸不穩,連腳步也絆了兩下。
李蒙怕摔下去,忙抱緊趙洛懿的脖子,頭頂貼着趙洛懿溫熱的脖頸磨蹭,片刻後,才感到他放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好冷!!!冷冷冷冷!!!!注意保暖!!!!
☆、一〇四
被放倒在榻上的李蒙四仰八叉地躺着,趙洛懿騎在他身上,李蒙軟綿綿的像條蟲子,看見趙洛懿抓起自己的手,又下床去一陣翻箱倒櫃,房中一陣乒乓,走回榻邊趙洛懿還絆了一跤。
“慢點。”李蒙連忙坐起去扶。
趙洛懿仔細給李蒙清理傷口,灑上藥粉,屋內燈也沒點,唯獨窗戶漏入的一星月光,照着李蒙溫潤的五官,一雙眼珠濕漉漉的,有話要說的模樣,還沒來得及說,就被趙洛懿迎面親了上來。
這個吻既溫柔又粗魯,李蒙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被趙洛懿強硬地将舌尖頂了進來,一時間他渾身發軟,只能抓着趙洛懿的肩膀,不住粗喘出聲,時不時漏出口申口今,膝蓋不自覺屈起,大腿觸及趙洛懿的臀,李蒙立刻不好意思地放下腳,攀着趙洛懿的脖子,眼神也變得迷離。有一種沒法呼吸、瀕臨窒息界點的快感。
“師……師父……”
趙洛懿沉默注視着李蒙的嘴角,因為接吻而紅潤發亮的嘴唇像是撓心抓肺的誘惑,趙洛懿一手按着李蒙的肩膀,不讓他起身,另一手将他帶傷口的手壓在頭頂,肆意親吻他的嘴唇,順着下巴,在他喉結上啃出了個紅印。
既痛又癢,李蒙一不小心岔了氣,忍不住咳嗽起來,推開趙洛懿。
“師父你受傷了。”李蒙聞着血味,起身想找趙洛懿身上的傷口,“我幫你處理一下。”
“不妨事。”趙洛懿又吻了上去,一下一下親李蒙的耳朵,帶傷的手不知疼痛地分開李蒙外袍,他呼吸粗重,毫不掩飾情動,“妨礙不到我想做的事。”
低沉的嗓音讓李蒙滿面羞臊,知道趙洛懿想做什麽,李蒙擡起胳膊,手上的紅線已經徹底消失,腕上的傷口更是微不足道。他解脫了,連觊觎這副軀殼的孫老頭都死了,沒什麽好擔心的。
“師……師父……我……我想……”李蒙帶哭腔的話沒說完,就聽見埋在脖子裏的人輕佻地問,“想什麽?”
李蒙抽抽噎噎,張大嘴呼氣,說不出話來,只是抱緊趙洛懿的脖子。
很快,窗外響起雨聲時,李蒙整只腳都繃緊地啞聲叫了一聲,趙洛懿凝視着他的眼睛像暗夜之中保持清醒的狼,兇狠也溫柔,那眼神一黯,将李蒙抱得很緊,緊到李蒙骨骼生疼。
剎那雨聲激劇,雨水在石板上激出連綿不絕的水花。
“李蒙。”趙洛懿沉聲在他耳邊叫。
李蒙暈乎乎的,剛擦幹淨的兩條腿舒服地摩挲着被子,仍不自覺顫抖不已。李蒙勉力睜開眼睛,看見趙洛懿脫去了裏衣,便掀開被子,讓他上來。
銅盆上的帕子沒有擰幹,不住往下滴水。
“喜歡嗎?”趙洛懿親了親李蒙額頭。
李蒙不答,抱住他的腰,鑽在趙洛懿懷裏。
“喜歡嗎?”趙洛懿手指在李蒙腰中撓他的癢癢肉。
李蒙扭了扭身子,迷迷糊糊地說:“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問,我困……別鬧了,讓我睡。”李蒙抓住趙洛懿作怪的手,貼在自己腰上,哼哼兩聲不再動了。
趙洛懿顯然有心事,沒有立刻就睡,手臂抱着李蒙,深邃的雙目卻始終注視着窗外的雨。
短暫地睡了約摸一刻鐘,李蒙就被趙洛懿搖醒,任憑他給自己穿衣服梳頭發,收拾妥當時,李蒙才清醒過來,伸手扶着蹲在跟前給自己穿鞋的趙洛懿肩膀,問:“怎麽了?”
“有人想見我。”趙洛懿淡淡道,給李蒙綁好襪子,套上鞋。坐到李蒙身邊,彎身穿自己的。
趙洛懿已換上了一身黑袍,穿好鞋牽着李蒙走出門外,婢女們在走廊上等候,一人提燈,一人引路。
“來的是什麽人?”李蒙問。
“不是好人。”趙洛懿道。
“會有危險嗎?”這一晚不得消停,李蒙有點緊張了。
“應該不會,閑人居的地盤,誰也不敢惹事。”趙洛懿頓了頓,低頭看李蒙。
那一刻李蒙感覺很奇異,趙洛懿好像有什麽顧慮。
“在這裏不要輕舉妄動,也不用怕,我護得住你。”趙洛懿親了親李蒙的唇,恰好婢女轉身來做手勢,連忙避開眼神。
趙洛懿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倒是李蒙臉上始終帶紅,一臉沒睡醒的樣。
到了廳上,李蒙才明白過來,趙洛懿叫他不要輕舉妄動什麽意思。
燈火通明的室內,閑人居主人讓出了上座。梼杌也赫然在列,霍連雲、饕餮都在,饕餮頂着一只烏眼圈,梼杌嘴角也破了,霍連雲身後站着曲臨寒。
中庭分兩個陣營,各自手執兵器,刀劍相向,雖沒動手,卻俨然彼此對立,交戰一觸即發。
“見了聖上,為何不拜?”一名勁裝武人上前,喝令趙洛懿與李蒙跪拜。
李蒙登時渾身緊繃,不但沒跪,反而更加仔細地端詳上方坐着的人,滅李家滿門的旨意,就是這個男人手中頒發出來。
李蒙發抖的手掌被握住,趙洛懿拉了一下李蒙,李蒙跟着他單膝跪地。
“草民參見吾皇。”趙洛懿略略垂下眼皮,沒等皇帝發話,就擡起頭與之對視。
趙乾永笑道:“就是你,不肯為朕所用?”沒等趙洛懿答話,趙乾永斜靠在坐榻上,展袖,道:“起來罷,跪也跪得心不甘情不願,朕今日便服而來,只是想同家中大哥敘敘舊。”他轉頭朝趙乾德道:“不想大哥此處,如此熱鬧。”
李蒙跟在趙洛懿身後,趙洛懿于梼杌旁邊坐下,李蒙要去他後面站着,被趙洛懿拉到他旁邊坐下。
“靖陽侯。”
霍連雲出列,正要跪,趙乾永手勢止住他動作,和顏悅色地問:“前次朕命你尋百兵譜來,可有下文?”
李蒙看見桌子上有龍眼,剝了個吃,始終埋着頭。
趙洛懿的手摸到李蒙左手,抓在掌心裏。
李蒙眼圈有點發紅,嘴裏的龍眼肉食不知味,才睡了起來的腦子很不清醒,他知道這裏不是動手的地方,而且也沒查清楚來龍去脈。但要是皇帝就是主使,眼下是最好的報仇機會,這輩子都不見得還有第二次離天子這麽近。
趙洛懿捏了捏李蒙的手。
深吸了口氣,李蒙心緒平靜了些。無論如何不能在這裏動手,會連累太多人,其中不乏對自己有恩情的人。轉瞬李蒙又想到,當初趙洛懿母親留下來的缂綢是交了上去的,天子這麽問,顯然不知道有這回事。霍連雲的身份自然是無可置疑了,就算他不是閣主,也是朝廷方面認為的肅臨閣的首要問責人。
“陛下,此事錯綜複雜,還需要一些時日。”霍連雲躬身道。
“朕給的時日,還不夠多麽?”
霍連雲額上滲出冷汗,頭埋得更低,“江湖中關于百兵譜的傳言甚多,臣先前誤聽人言,正設法補救,懇請陛下寬限幾日,臣定當竭盡全力。”
趙乾永一側跪坐的美人坐直身,将茶遞到他的面前,他側頭看了一眼那美人,停頓半晌,方低頭去喝了口茶。
李蒙擡頭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去。
那日聽見丫鬟叫桃兒“娘娘”,當時沒有深究,不想她成了皇帝的枕邊人,自然就是娘娘了。當時岐陽府上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向往鳳陽行宮,談起時滿臉豔羨,竟然成了真的。李蒙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與那日在茶樓遇上不同,桃兒舉止有度,笑也是恰到三分好處,時時處處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約束。
這時候打斷,桃兒是霍連雲的人?李蒙腦中有個模糊的念頭,沒想清楚,嘴邊遞來一顆剝好的桂圓,趙洛懿正看他,他張嘴吃了,趙洛懿繼續剝。
霍連雲背後被汗濕了一團,身軀跪得筆直。
“成,朕就再給你些時日。”趙乾永握住桃兒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沉穩道:“明年三月,月中複命。”
霍連雲猛然低下身,磕了個頭,“謝陛下。”
李蒙一連吃了三個桂圓,不想吃了,搖了搖趙洛懿的手。
趙洛懿便把他手抓在手掌心裏,輕輕握着,那掌心溫暖。本就沒大睡醒的李蒙有點走神,忽聽見趙乾永的聲音說:“父皇曾有意将十方樓交給一位皇子,多年來朕一直命人在民間尋訪素未謀面的兄弟。”趙乾永話說得慢,掃了趙洛懿一眼,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
“真是羨慕你們四個師兄弟,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衆人俱是沉默。
氣氛尴尬得快凝固了。
這個皇帝太不上道,坐在上面,草民們誰敢随意言談。李蒙邊摳桌沿邊在心裏犯嘀咕,另一只手被趙洛懿抓着。
“閑事朕就不說了,還要同大哥敘舊。今日朕在此,十方樓中,誰是主事?”
饕餮步出,肅容道:“樓主曾留書指定下任樓主,是四師弟。”饕餮側身,一手朝趙洛懿揮出。
趙乾永打量趙洛懿片刻,點點頭:“那就是你了,明年元宵燈節,十方樓出三人,朝廷出三人。中安城設燈樓,燈樓上懸挂彩頭,靖陽侯是半個江湖人,不宜為朝廷出面。陳碩。”
之前叫趙洛懿下跪行禮的武人走了出來。
“末将在。”
“就由你來定人選。聽說江湖中許多事以比武決定,要招安,朕願意遵守你們江湖人的規矩。要是十方樓勝,是否為朝廷所用,便由你們決定。朕還親賜匾額,準十方樓商行四方,不受地方官員約束。”趙乾永眯起眼,右肘壓在膝上,傾身看趙洛懿,“如何?”
趙洛懿捏起了拳頭。
李蒙大驚,趕緊抓住他的手。怕趙洛懿說錯了話,李蒙連忙給他打眼色:好漢不吃眼前虧,答應了可以反悔可以跑啊!
要是說出“關我何事”,恐怕馬上要被砍頭了,那必須反抗,說不定現在就能宰了狗皇帝報仇。不對,還不知道仇算在誰的頭上。李蒙心急如焚的時候,聽見趙洛懿說:“可以。”
“……”
趙洛懿既不起身,也不行禮,就坐在那裏,一手溫柔地展開,握住李蒙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
趙乾永凝神看了他一會兒,大笑起來,一掌擊在案上,點頭道:“如此甚好,明年元宵,中安百姓可以看一場最盛大的煙火會。朕等着看一場高手之間真正的對決,陳将軍!”
陳碩跪地抱拳:“末将領命!”
趙乾永側過身,朝趙乾德道:“朕欲在此小住幾日,多年不見,皇兄一切如舊,朕卻老了。”
趙乾德淡淡垂目,上去請趙乾永移駕,衆人散去。
饕餮從後面追上來。
李蒙拉着趙洛懿飛快往前走,小聲說:“師父快走,大師伯追上來了。”
“我聽見了好嗎!”饕餮喘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上來。
梼杌扯住他的胳膊,面無表情道:“方才還沒分出勝負,大師兄,我們換個地方。”
“李蒙!你聽不聽話!從前大師伯對你好不好?白給你吃那麽多肉了!”饕餮身不由己地叫道。
梼杌道:“別理他,蒙兒吃的土豆比肉多。”
“……”
兩隊人依然在中庭站着,十方樓數人從中拉拉扯扯走過,士兵們個個板着臉,像石化了一樣。
趙洛懿直接把李蒙一抱,撇下兩個師兄回屋裏睡覺。
李蒙擡頭想說話,被趙洛懿一把按回被窩裏。
趙洛懿的腹肌摸起來很舒服,身上氣味也好聞,這是什麽味兒,麝香?不是,可能是汗味。李蒙糾結地戳趙洛懿的肚臍眼,汗味也好聞。鼻子壞了,回頭找孫先生看看。
“師父。”李蒙叫了一聲,沒聽趙洛懿答應,看他不想說話,只得睡了,睡不着,輾轉反側半天,醒來時四仰八叉地占滿了整張榻,趙洛懿不在。
隐約聽見院子裏有人說話,李蒙連忙系衣服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 手指冷成棒冰了!
☆、一〇五
饕餮拄着拐,站在花架下,三角梅垂在他的頭頂,瘦了不少,面容也透着疲倦。
“他不行,你想想清楚,他是什麽身份!這麽大的便宜,朝廷會讓給你我?不讓霍連雲代朝廷出戰,不是天子不信任他,這是個誘餌!”饕餮分神看了一眼李蒙,對他點點頭,繼續朝趙洛懿說:“反正我不同意!你、你徒兒、還有一個你自己想想選誰,只要是你一聲吩咐,你現在是樓主,我随時待命。你三師兄亦然,不過他現在看不見,我們打了一架,也是我的贏面大。”
趙洛懿看見了李蒙,叫他過去,把桌子上的糕點分給李蒙吃,拍了拍他的頭。
“我不出戰,你們三個都得上。”
“……”饕餮怒道,“什麽叫你不戰,你不戰我們千方百計找你做什麽?”
饕餮屁股還沒坐熱,立刻跳起來,急促地走來走去,深吸一口氣,站定在趙洛懿面前。
“十方樓是你娘的,是師父的,師父把它交給你,保住十方樓在江湖中的地位,你義不容辭!你說不戰就不戰?你說不戰……”饕餮氣得語無倫次,趙洛懿不戰,他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二師叔。”李蒙響亮地叫了一聲,把最後一小塊點心忙不疊塞嘴裏,趙洛懿給他擦了擦嘴角。
饕餮面色僵硬,尴尬地招呼霍連雲。
霍連雲走近過來,饕餮稱有事,撤得比誰都快。
李蒙不安地看了一眼霍連雲,霍連雲本是個美男子,從前就成天追在趙洛懿後面,他們兩人搭檔無堅不摧,也是樓裏都知道的。那會兒霍連雲對自己特別好,恐怕也是看在趙洛懿的份兒上。現在李蒙和趙洛懿好上了,他眨巴眼,看了看霍連雲略顯得憔悴的臉色,拿了塊點心給他,笑道:“這個好吃,二師叔來一塊?”
“我不吃,我同你師父有話要說。”霍連雲在趙洛懿對面坐下。
李蒙起身:“三師叔的眼睛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帶他去找孫先生瞧一下。”
趙洛懿沒阻止,李蒙連忙火燒屁股地逃了出去。
半路上李蒙就碰上梼杌,連忙迎上去,行了個禮,道:“師叔去哪兒?我師父同二師叔在商量事。”
梼杌停下腳步,站了一會,方道:“那陪我去找一下孫先生。”
李蒙順手扶住梼杌另一邊,偷瞥一眼,梼杌嘴角還腫着。
“大師伯下手真重。”李蒙道。
“他也沒讨着好。”梼杌淡淡一笑,“別看他現在老實,叫你師父當心,饕餮有他的算盤。”
李蒙應了,有點猶豫。
“想說什麽?”梼杌語氣溫和,帶着一股安撫的力量。
“三師叔一直幫着我和師父……”李蒙覺得很難問出口。
“你是在想,我又圖個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