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李蒙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疏風按捺不住,酸道:“就你們師徒倆一貧如洗,能圖你們什麽?也不好好照照鏡子……”

“疏風!”梼杌沉着的聲音一出,疏風只得悻悻閉嘴。

梼杌長籲一口氣,盲眼“看”向李蒙。

李蒙伸手讓梼杌摸到自己的肩膀,“師叔。”

梼杌向右邊又轉了點,“看”着李蒙說:“你跟着你師父晚,你師父小時候,是跟着我長大的,他娘去世之前,他還不像現在這樣……”梼杌停頓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

“當年他被人冤枉投毒殺死自己的母親,我年紀還小,即使再怎麽幫着他,也沒什麽用。人更情願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而非真相。随着我們都長大,彼此志趣不同,他在武學上的造詣,漸漸抛開我們三個師兄,我醉心歧黃之術,處在一起的時間不如年少的時候。你二師叔常常和你師父一起出任務,他是個侯爺,雖然同投在師父門下習武,畢竟還是有些不同,行事也帶着一股官宦子弟的纨绔風流。雖說不好他待你師父到底有幾分真心,究竟是有過命的交情。”

李蒙一頭霧水,茫然地看着梼杌。

梼杌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沖着這麽多年師兄弟的情分,想幫他一把,你信嗎?”

“為什麽不信?”

“那就是。”梼杌點點頭,沉吟片刻,他轉開了臉,“不管十方樓當家是誰,都落不到我頭上,我也從來沒想過,只是盡一個徒弟的本分。”握在李蒙手臂上的手緊了緊,“既然師父選定的是四師弟,于公,忠于樓主,為十方樓弟兄們謀一條生路,是本分。于私,大師兄行事自私乖張,城府太深,自己的徒兒都能毫不留情當做肉盾。這樣的人,會把十方樓帶向什麽地方,我實在不敢想。”

“我随口問問,師叔實在不必這麽認真。”李蒙笑呵呵道。

梼杌邊笑邊搖頭。

院子裏只有藥材被碾碎的聲音,姜庶一個人坐在個凳子上,踩碾子,手背帶着數道紅紫的擦傷,捧着本書在看。

“師父在睡覺,不見客,請回。”姜庶頭也不擡,翻了一頁書。

“不妨事,我們在這裏等。”梼杌找了一處石桌坐,疏風侍立在旁,看姜庶沒說話,李蒙也站在梼杌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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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神游一般,視線粘在一根綠色藤蔓上就不動了。梼杌回頭望了望,又轉過去,三人皆不言語也不動,就這麽等。

站了片刻,房門從裏頭打開,孫天陰的聲音傳出來:“姜庶!”

姜庶眉頭微微皺起,但二話沒說,丢下書和碾子,進屋去。

一會兒,姜庶出來打水,端進去,又端出來,離開院子。

裏頭走出來個一身寬松綠袍,行止從容灑脫的男人,正是孫天陰。

“小蒙子也來啦,兩位大俠都早。”

梼杌站起來還禮,被孫天陰按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梼杌才坐下。孫天陰也在桌邊坐着了,朝梼杌的眼睛看了看,将其蒙眼布拉下,捏着他的下巴,讓他左右轉頭。

“這誰打的,太不懂規矩了,怎能打臉呢?”孫天陰啧啧咂舌。

“我師兄教訓的。”梼杌不以為意。

“那就沒轍了,師兄教訓師弟,天經地義。”

恰好姜庶提食盒進來,孫天陰看見,忙道:“所以說啊,收徒弟,收一個就好,多了壞事。”

食盒蓋子立在旁,幾碟小菜,一只湯盅,數樣面點,蒸的一味不知道是什麽,聞上去有藥味,想必是孫天陰自己的飲食習慣。

姜庶分完筷子,就挨着孫天陰坐下。

“想當年,咱師門裏人多了,難免就出了敗類,不提也罷。都沒吃早飯吧?許大俠,叫你身後的少俠也坐,我這兒不必客氣什麽。”

疏風也坐下來,服侍梼杌用飯。

孫天陰吃飯時仍在說話,“我更年輕時,行走江湖,脾氣古怪,動不動就跟人動手,但凡擋了我的路,都要讓對方嘗嘗穿腸□□的滋味兒。”他搖了搖頭,“現在折騰不動了,守着這點子藥,天氣好時,帶着徒兒下山出出義診,你是趕巧的,本來我打算給李蒙拔蠱之後,就離開南洲一段時日。現在多耽擱兩天,等你複明之後再做打算。”

看孫天陰輕描淡寫,顯然梼杌的傷情并不嚴重。李蒙忽然想到,他三師叔本來也是個名醫,還是藥癡,對自己的眼睛卻束手無策。醫者不自醫,也許真是如此。

“多謝。”梼杌淡淡道。

在孫天陰那兒吃了早飯,又讓他給看了看傷口,孫天陰沒說什麽,只讓李蒙每天下午還是過來讓他看看。

接着李蒙去廚房要了兩樣覺得好吃的小菜,取了些小米粥,一起拿回去。

李蒙東張西望一番,邊把早飯擺上桌,邊問:“二師叔回去了?”

趙洛懿“嗯”了一聲,抓起個饅頭,呼哧呼哧喝起粥,筷子夾了點子鹹菜。

“師父,二師叔都說了什麽?”李蒙小聲問。

“想知道?”趙洛懿斜眼瞥他。

“他想出戰嗎?”

趙洛懿沉默片刻,吃完一個饅頭,拿第二個時才答道:“沒說。”

“那他來幹嘛?”想起梼杌說的話,李蒙神色變得怪異起來。

趙洛懿筷子另一頭挑着李蒙下巴,令他轉過來看自己,“在想什麽?”

李蒙別扭地垂着眼皮,手指摳石桌,“沒想什麽啊。”

“沒說實話。”趙洛懿很快吃完早飯,李蒙要去收拾碗筷,被他命令道:“坐着,別動。”

李蒙坐着發呆。

一只蝸牛從他腳邊的綠葉上緩慢爬過去,昨夜下過雨,地面仍然濕潤,太陽一曬,泥土的氣味讓人心胸開闊。

李蒙覺得後腦勺有點疼,手指在太陽穴上敲了敲,茫然地擡頭望向天空,一碧如洗。

沒一會兒,趙洛懿回來,把躺椅搬了出來,架在院子裏。

“過來。”

李蒙聽見他說話,就過去,趙洛懿讓他坐在椅子上,手從李蒙胳膊上滑下,抓着他的手指在掌心裏摩挲。

“讀書人的手。”趙洛懿一哂。

李蒙抱住趙洛懿的脖子,什麽也沒說,只管磨蹭他的頸側。

“師父……”李蒙叫了一聲。

趙洛懿摸李蒙的頭,李蒙想起什麽,從脖子裏拉出荷包,取出指環,推到趙洛懿手指上,他愛惜地摸了摸,放開趙洛懿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趙洛懿,等他想好怎麽和自己說。

“十方樓雖是我娘的主意,但人死如燈滅。她死的時候一句話沒留,我覺得,那時候她已經諸事不挂心頭,也許,她早就想去找那個人。”

李蒙抱着趙洛懿的脖子,手順着他的後頸往上,反而摸起趙洛懿的頭來。

“師父讓我接管十方樓,也是沖着我娘。這份情我得替我娘還了,安排好弟兄們的出路,要是贏了,兄弟們的生計再也不必發愁。你覺得呢?”趙洛懿認真地看着李蒙。

“你說了算啊。”李蒙按着他的後腦勺,貼到自己額頭上,眼神發亮,“其實我覺得,現在要是不管,以後也許你會後悔,覺得該做的事情沒有做,一輩子想着。”

趙洛懿長出了一口氣,抵着李蒙的頭,下巴前伸,輕輕吻了吻李蒙的唇。

“你不能上,要選三個人,要時間慎重考慮。這段日子,他們都會來找我,用得着我,都得讨好着。”趙洛懿得意地笑了笑,別有一番苦澀在裏頭。

“三師叔說你藏了一套武功沒傳給我,是什麽?拳法?劍法?還是什麽武林秘籍?”李蒙摸着趙洛懿粗糙的下巴。

“說不上,沒有定法。你不用管。”趙洛懿又親了親李蒙嘴角,氣勢霸道地将李蒙往懷中一摟,“你根骨不行,學武的時候太晚。練武沒有捷徑可走,只有枯燥的重複,心有一盞明燈,終生不滅,有所向往,又得摒棄與人争鬥之心,才能大成。凡速成之法,于自身必有所害。”

李蒙點了點頭,“最厲害的就是你們四個,那還要選兩個人,你想好選誰了嗎?”

“再看看。”趙洛懿有一絲猶豫,說:“他們三個,各有所圖。你大師伯貪財,帶着弟兄們發財沒什麽,只怕他單獨和朝廷有勾結。錢能收買的人,只要給出更高的價錢,什麽都可以賣。”

“借太師父發喪,大師伯已經将樓裏勢力清洗過一遍。假設朝廷單獨和大師伯做買賣,那他不用找師父回來,自己做樓主不就好了?雞生蛋蛋生雞,我要是他,不會殺雞取卵。”

“殺什麽雞?”趙洛懿問,一手在摸李蒙的腰,他換了個姿勢,坐到李蒙身後,想抱着他。

“就是和朝廷做一次買賣,不如把十方樓握在手裏劃算,以後可以賺更多錢,随便他做什麽營生。”李蒙側頭看了一眼,聽見躺椅發出脆弱的咯噠聲,擔心地問:“不會塌吧……”

“不怕,不會讓你摔着。”趙洛懿握着李蒙兩只手,從身後環着他,繼續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先不考慮他,你三師叔這個人,你怎麽看?”

一絲奇異的念頭閃過李蒙腦海,他想了想,決定照實說。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三師叔傷了眼睛,為什麽還要千裏迢迢來南湄,可以讓二師叔報信。”

“靖陽侯身份特殊,信裏說不明白,也可能被人攔截,怕我們不相信霍連雲的一面之詞。”趙洛懿道,“或者,他不相信霍連雲。”

李蒙點點頭,“有可能,不過已經過了這麽久,三師叔的眼睛還沒好,是他醫不了……還是不想醫,還是沒錢醫呢?有沒有可能,最初三師叔來報信的時候,已經知道要和朝廷的人比武,他才來找你。”

“拖着眼睛不治對他沒有好處。老三一直是個醫癡,不理世事,要不是師父突然遇害,他也不想回來。要給自己瞧病很難,饕餮用的毒也許不好治……”

“問問孫先生?”李蒙堅持道:“問問孫先生這個毒究竟是什麽東西,反正問問也不吃虧。”

趙洛懿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他不想懷疑梼杌,“應該不是,老三沒那麽多彎彎心思。”

李蒙不吭聲了。

忽然間,趙洛懿捏着李蒙下巴,讓他轉過臉來與自己對視。

那瞬間李蒙心裏很不舒服,趙洛懿松手,他立刻跳下地,站在趙洛懿面前,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喘着氣跑到房裏去了。

趙洛懿愣了愣,空落落的指尖互相搓了搓,去拍門,手舉起卻沒落下,像個沒頭蒼蠅,在門口轉了兩圈,就出去了。

☆、一〇六

李蒙躺在床上,把被子抱過來,翻了個身,悶頭就睡。

醒來時一看已是下午了,午飯也沒人叫他吃,李蒙窩着一肚子氣,擡腳就踹,疼得嗷嗷直叫。

抱着腳在榻上坐着發了會兒呆,李蒙仍然覺得後腦勺疼,昏昏沉沉地去廚房找吃的,沒吃的,連冷饅頭也沒尋着。只得回來灌下一壺冷茶,又躺回去睡。趙洛懿不知跑去哪,還沒回來,反正成天跟條野狗似的,出門從不交代是去哪。

李蒙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有一天惹毛了趙洛懿,他丢下自己就走,從此相忘于江湖。

李蒙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嗚嗚抱着被卷滾了滾,聳成個大粽子,呼出的氣直是發燙。迷蒙間好像做了個夢,夢見的什麽全記不清楚,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聽見趙洛懿的聲音在叫自己,李蒙睜眼瞥見趙洛懿滿臉焦灼,嘴巴在說什麽,一只杯子貼着自己嘴唇。

李蒙渴得厲害,張嘴就喝,嗆咳兩聲,耳朵裏像捂了棉花,隐約聽見趙洛懿問話。

“什麽時辰了?”李蒙聲音發啞。

趙洛懿滿臉內疚,把李蒙抱在懷裏,摸到他的腦袋滾燙,手伸進李蒙領子裏,貼着他的胸膛,摸到他身上也像火炭似的。

李蒙燒得脖子通紅。

“天黑了?”他朝窗戶看了一眼,桌上的燭光跳躍到眼睛裏。

“嗯,餓不餓?先吃飯。”趙洛懿一起身,李蒙就軟綿綿倒在榻上,視線裏趙洛懿像籠罩着一層薄霧,看見趙洛懿走到了門邊,李蒙嘴巴裏發出一聲低喊,那聲音很低,趙洛懿卻聽見了,又轉回來。

“怎麽了?”趙洛懿邊說話,邊擔心地摸李蒙的腰,李蒙側身躲了一下,嘴巴緊閉着,口腔裏滾燙。

“想吐。”落在耳朵裏的聲音聽上去不真實,李蒙迷糊地想,他什麽時候說話這麽難聽了,像只沒長熟的公鴨子。

剛喝進去的水又被李蒙吐了出來,還反出酸水來,趙洛懿端來清水讓他漱口。

李蒙有氣無力地躺着,眼角發紅。

“師父……”

“你躺一會兒,我去請孫先生過來。”趙洛懿握着李蒙的手,安撫地順了順他的背,把他手都放到被子裏,起身又要出去,袍擺被李蒙緊緊攥住。

那刻對上李蒙充滿霧氣的眼睛,趙洛懿心頭一刺。

“我餓了。”李蒙可憐巴巴地說。

“待會給你弄吃的,你先睡一下。”

“你快點回來。”李蒙閉起眼,神色十分疲憊,發燒使他難以吸氣,微微張着的嘴唇幹裂出血。趙洛懿低頭親了親李蒙,舔舔他唇上的血口,眼神一沉,深深吸了口氣。

再次被叫醒時,刺鼻的藥味讓李蒙又難受地側臉。

趙洛懿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端着藥碗,笨拙而生硬地哄他:“喝藥了,喝完藥睡一覺。”

李蒙緊皺着眉,張嘴,喝一口就發一會兒呆,眼神混亂地看趙洛懿,不知是否因為睡得太久,臉上起了印痕。他呼吸急促,剛喝了兩口,就嗆得全吐了出來。

一碗藥最後只喝進去半碗,前後耗去足半個時辰。

火光跳躍,晚風徐徐。

院中亮起幾盞角燈,婢女走來,問趙洛懿用不用幫手。

“不必。”他蹲在孫天陰那裏借來的爐子旁,熬藥用的砂鍋也是孫天陰借的,手裏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煽動炭火。

趙洛懿身體動了動,轉頭看見李蒙住的房間,窗戶上微弱的燈光,掉頭,沉默着煎藥。

李蒙喝了第二次藥,也吐出一些,前前後後總算也是喝完了一碗。收拾了碗,趙洛懿又去廚房取熱在竈上的晚飯。

早已餓得狠了的李蒙也不怕燙嘴,一口氣喝下去小半碗才停下來,張着嘴噓氣。

趙洛懿沒說話,有意識慢慢喂他,等他咽下去一勺才喂第二勺。

折騰完已是起更時分,趙洛懿站在院子裏,洗了個冷水澡。

清涼的水流順着他漂亮的肌肉流下,窄而緊實的腰腹被冷水刺激地一縮,現出方塊狀的腹肌,臀線起伏,如同漂亮的一筆捺,漸起于膝,再次按下。

洗完澡趙洛懿一甩腦袋,水花登時四濺。

為了讓李蒙睡個好覺,房裏早已熄了燈,趙洛懿剛躺下,就被李蒙抱着腰依了上來。被子裏一股汗味,依稀殘存的藥味讓趙洛懿嘴裏發苦。

趙洛懿擡手把李蒙抱過來,環着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肩窩裏,側頭愛惜地親了親李蒙的頭發。

因着李蒙發燒,趙洛懿一整晚沒睡踏實,時不時要起來摸一下。天快亮時,李蒙出完一身大汗,趙洛懿弄熱水把人拉起來擦利索了,換不換裏衣都怕李蒙着涼,最後赤着上身,以最快的速度給李蒙脫了衣服,就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彼此體溫熨帖着。

其間李蒙張開眼睛看了他一下,又恹恹地睡去。

天剛有一絲亮,趙洛懿就下地去燒熱水,想着李蒙起來時好用,摸着他身上不燙了,心裏踏實了不少。

直到太陽出敞亮了,李蒙才見醒,腦袋靠在自己手上,茫然地坐了起來。

“不燙了,餓不餓?”趙洛懿扶着李蒙,幹淨的衣服就備在榻邊,他叫李蒙伸手李蒙就伸手,換了幹淨袍子,趙洛懿打水來給李蒙擦臉。

“怎麽不說話?還在生氣?”趙洛懿英氣勃勃的眉上挑,順着李蒙耳背給他擦了擦耳朵和後脖子,看着圓潤小巧的耳朵,就湊過去親吻。

李蒙側了側頭,趙洛懿沒親着。

趙洛懿微微皺起了眉,盯着李蒙看了會兒。

李蒙也看着他。

李蒙的眼神和平日裏很是不同,不是精神奕奕,也不是在想事情,更不是高興得滿眼發光。

“李蒙?”趙洛懿輕拍了一下李蒙的臉。

“餓。”李蒙腦袋忽然顫了下,回答趙洛懿之前提出的問題。他慢吞吞地移開眼,似乎在找哪裏有吃的,桌上放着饅頭,李蒙眼睛亮了亮,光着腳就想下地。

趙洛懿看着李蒙白嫩嫩的光腳丫子踩在地上,樂呵呵地坐到桌邊抓饅頭吃,才意識到不對。

“他不是風寒,腦子裏有問題。”孫天陰手離開李蒙細瘦的手腕。

李蒙黑溜溜的圓眼珠慢吞吞地盯着窗戶上的盆栽,蘭花婀娜的花條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蝴蝶撲扇翅膀飛了起來,李蒙就循着它飛的方向轉頭,動作雖然很慢,嘴角卻挂着心無芥蒂的笑,開心地拍了拍手。

“失憶?”趙洛懿煩躁地把頭發向後一捋,手在李蒙面前晃了晃,對方毫無反應。

蝴蝶從窗戶飛出去,李蒙的肩膀失望地耷拉下來。

“不是,他腦子裏應該有什麽損傷,一時沒有察覺,受到什麽刺激,也可能是因為發燒,後患就出來了。”孫天陰手指碰到李蒙眼皮,李蒙遲鈍地去推他的手。

趙洛懿抓住李蒙的手,李蒙扭了兩下,沒能掙脫,茫然地張着嘴仿佛想叫,眼圈一紅,淚珠順着臉頰就滾下來,也不出聲,委屈地盯着趙洛懿。

“……”趙洛懿頭疼地示意孫天陰快看,把李蒙兩只手抓着,他力道不大,剛好能制住李蒙微弱的反抗而已。

“這是大夫,你在看病,吃了藥就會好了,就不會難受。”趙洛懿耐着性子蹲在李蒙身前,對他解釋。

李蒙眼神閃爍,片刻後遲緩地開口:“看……病……”他口齒不清得像個費盡力氣才能說出兩個字的先天不足的孩童。

趙洛懿鼻翼翕張,雙手分別握着李蒙兩手,讓他看清自己的嘴型,道:“對,看病。”

“要……吃藥嗎?”李蒙問。

“嗯。”趙洛懿看了一眼孫天陰,見他點頭,便應道。

李蒙安靜下來,感到他的手不再亂動了,趙洛懿小心放開他。

“他能聽懂。”一絲微不可見的欣喜掠過趙洛懿眼底。

一夜之間,趙洛懿根本顧不上比武之事。依孫天陰的說法,是拔蠱之後,在李蒙的腦子裏動了一塊,本是個隐患,但高燒讓頭部受到損傷,這才顯現出來。

趙洛懿再顧不上比武的事,李蒙一夜之間退化得像個小孩,反應也很慢,別人吃頓飯的功夫,他可能才能捉起筷子。

一天,趙洛懿去取早飯的功夫,回來就看見李蒙把給他穿好的衣服全丢在了地上,渾身光溜溜地就坐在榻邊,一條腿擡起想往褲腿裏塞,手卻把褲子提得很高,每次腳伸過去都落空,身體失去平衡,就往床下栽去。

趙洛懿動作極快,食盒裏的粥還是灑了點出來。

才被他扶起坐到榻邊的李蒙就那麽呆呆傻傻地看着他,發覺趙洛懿在看,半晌,碗碟齊整地擺滿小桌時,李蒙露出了個傻乎乎的笑,帶着那麽三分讨好的意味。

趙洛懿喂給他粥的手就那麽失了準頭,粥灑在李蒙光溜溜的腿上,燙得他一縮,臉上笑意不減。

趙洛懿連忙給他擦幹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紅色的一塊。

“你……”李蒙磕磕絆絆吐出一個字,慢吞吞得伸手按到趙洛懿眉間,努力舒開他的眉頭。

趙洛懿深吸了口氣,眼睛發紅地低頭碰李蒙的額頭。

李蒙怯生生朝後躲,被趙洛懿按着後腦勺,他嘴角漸漸下拉,有點委屈一般地皺了皺眉。

手底下是李蒙溫熱光滑的皮膚,趙洛懿放了碗,頃刻間有些按捺不住,将人放倒在榻上,攫住他的呼吸,親了個夠本,親得李蒙委屈得眼角浸出淚光。

當趙洛懿手摸到李蒙的腰,摸到他因為緊張而格外明顯的肋骨,他所有動作倏然停住。

趙洛懿一手就擒住了李蒙的兩只手壓在頭頂,李蒙肩頸可憐巴巴地縮着,之前披在身上得薄被也都被掀開。

趙洛懿頭痛了起來。

想起那只想讓他帶着走最後卻沒有跟上來的小狗,那小狗的眼睛也是這樣,濕潤的,惹人憐愛。但它未必懂那時趙洛懿自己都吃不飽,帶着它走也許會在某條暗巷,某一天餓得受不了時,拔出刀子,宰了它烹出一鍋美味佳肴。

趙洛懿深深吸了幾口氣,起伏不定的胸膛漸漸平複下來,他輕柔地吻住李蒙的鼻端。

當他坐起身,開始給李蒙穿衣服,感覺到李蒙明顯放松下來,只是不再看他,好像對食物也失去了興趣,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七月将盡,梼杌的眼睛複明,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望李蒙。

霍連雲也跟着來了。

趙洛懿沒招呼他們,扶着李蒙在院子裏走路,李蒙慢吞吞地繞着一棵大樹轉圈圈,走得很慢,時不時要停下來,擡頭看大樹看很久。

“師侄這是……”梼杌有些震驚。

當時李蒙才從樹幹上摳下一小塊皮給趙洛懿看,像發現什麽新鮮事物一般充滿興奮,緊接着就想把幹皮放到嘴裏。趙洛懿忙按住他的手,把東西扔掉,耐着性子解釋:“不幹淨,吃了肚疼,不能吃。”他一邊說一邊戳李蒙的肚子,然後搖手。

李蒙被他戳得邊笑邊躲,腳底下踉跄,趙洛懿扶住他,讓他坐穩。從樹上又摳一片下來,重複告訴李蒙不能吃。

李蒙愣愣看他良久,才帶着三分傻氣地使勁點一下頭。

趙洛懿松了口氣,擦去李蒙頭上濕亮的一層汗,問他累不累。等上一會兒,李蒙才又點頭,趙洛懿帶他進屋。

大家就在門外等,接近小半個時辰,趙洛懿才關上房門出來,面無表情地走到梼杌跟前。

“我想好了,這次比武,有勞三位師兄。什麽時候叫上大師兄,你們三個一起上,不會有問題。”趙洛懿冷冷道。

“你不出戰?”梼杌霍然起身。

“對,我不出戰。”趙洛懿沒有解釋。

然梼杌與霍連雲幾乎立刻想到,趙洛懿要照顧李蒙,這次比武說不好能不能全身而退。無牽無挂從來只攻不守的趙洛懿,變成了膽小鬼,他不願冒險。

“你這是自私!”良久,梼杌難得語氣激動地指責道。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去掃墓了,回來比較晚,更啦,冷死了,晚安~

☆、一〇七

“你這是自私!”良久,梼杌難得語氣激動地指責道,他在趙洛懿面前走來走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你娘生你,師父養你,沒有他們,哪兒來的你!十方樓是你娘和你師父的心血,沒了十方樓,來日到了地下,你對得起誰?死了的先不管,活着的,十方樓是你的家!弟兄們是你的親人!是,你性情從小孤僻冷淡一些,也不少人看師父偏疼你就說閑話,但你吃過樓裏的大鍋飯沒有?石大夫給你治過傷沒有!行走在外每逢有難,樓裏派人去救你了沒有?”梼杌不住喘氣,“不忘本,不忘根,才不枉為人!”

話說完了。

趙洛懿沉默看了他一會兒,淡漠地坐着,扯自己手指,半晌,他開了口:“師父的恩,我欠了,得還。師哥替我頂了這事兒,樓主之位你們三個誰想要就拿去。”

躲在梼杌後面的疏風眼睛一亮。

霍連雲一臉焦急,“你瘋了?”

“沒瘋,病的是我徒弟,他現在吃飯穿衣走路都不行,我不能離開他。”趙洛懿平靜地說,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霍連雲試圖和他講道理:“孫天陰在這,等不到元宵,他的病就會好。”

“他好了再說,一天不好,我守着他一天。”

“你守着就會好了?”霍連雲嗤笑道,“你有什麽本事治他的病?你是大夫還是孫天陰是大夫?你守在這裏也沒有用!”

數人都靜了,梼杌別開眼,扶額不去看。

趙洛懿眼睛裏浮起一層缥缈的水汽,眼眶微紅,他擡手搓眼睛,正要說話,房裏傳出一聲悶響,趙洛懿二話不說沖進屋裏。

霍連雲快步跟上去,看見趙洛懿把摔在地上的李蒙抱起來,李蒙呆呆愣愣的,連抱着趙洛懿都不知道,任憑他像抱一截木頭似的把自己弄到榻上去。李蒙沒有看霍連雲,甚至沒看趙洛懿,霍連雲看他的樣子,懷疑他根本什麽也沒在看,也許整個人都封閉了,有點像失心瘋。

“你聽我說,皇上鐵了心要把十方樓收回去……”話沒說完,被趙洛懿硬生生打斷。

“是搶。”

“好,是搶。不過你娘同先帝的關系,你也知道,你看看自己姓什麽,皇帝姓什麽。你這胳膊肘往哪邊都是往外。”霍連雲看趙洛懿大個子趴在榻上,給李蒙掖上被子,李蒙似乎覺得不舒服,一次次掀開,趙洛懿一次次給掖回去,最後幹脆坐在李蒙身上,李蒙手被按在身側,被子嚴嚴實實,動不了了。嘴巴一癟,趙洛懿身體前傾,頓時他不敢哭,盯了他一會兒,不得不欺軟怕硬地睡了。

李蒙不喜歡趙洛懿啃他的嘴兒,每次都啃得有點疼,黏黏糊糊的不舒服,總是覺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虛難受。這話李蒙說不出來,他的念頭來得很快,也走得很快,沒想明白自己在想什麽時,就又忘了。

趙洛懿看李蒙睡着了,示意霍連雲出來。

梼杌已經走了,趙洛懿裝好煙槍,猛吸上兩口。

“這些年你的戲比誰都演得足,是我低看了你。”趙洛懿咂嘴道,銳利的目光直盯霍連雲,視線滑下霍連雲俊得讓人難以移開眼的臉,靖陽侯在師兄弟跟前,也是一身粗布武袍,“師父走了,救命的恩情你就還完了,回靈州過好日子,留下來做什麽?留下來礙眼?”

“你不是讓我也上?”霍連雲一哂,挨在趙洛懿身旁坐下,略側臉打量他,曼聲問:“你到底打什麽主意?說出來。”

兩人挨得很近,霍連雲幾乎湊在趙洛懿的耳畔,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手輕輕撫上右胸。

趙洛懿看到,認真看他,道:“傷好全了?”

霍連雲笑道:“早就好了,哥哥什麽人。”他收斂了笑意,雲淡風輕地說:“靖陽侯府什麽傷藥弄不到,不知道哪個多嘴多舌的告訴了老太太,硬叫人找了不少名貴藥材當飯吃。別提了。”他搖搖頭,嬉笑如昨,注視趙洛懿,問他:“說吧,你真不上,要讓我上?”

趙洛懿搓着手指,低頭,沉聲道:“蒙兒病好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裏,可以讓孫天陰給他瞧病,人我要親自看着。”

“就這麽放心不下?”霍連雲秀氣的柳眉上揚,一掀眼皮,一低頭,都是說不盡的風情。他年少時常被人說男生女相,便是到如今,看着也比同齡人年少俊逸。

“曲臨寒為什麽跟着你?他人呢?”趙洛懿轉了話鋒。

“他不敢見你,過些日子,自己會來向你說明一切。”霍連雲笑容裏含着落寞,天空中雲卷雲舒,“世事變幻莫測,沒有永遠的仇敵,你早晚會懂。你一個人咽不下的氣,不能讓樓裏弟兄一起承擔。十方樓是大家的,你也不必把所有重擔都挑在一個人身上。梼杌他們正是看透你這一點,才把燙手山芋丢回來,你可以不用接。”

“我還沒有決定。”

霍連雲勾起嘴角,自信又沮喪,他随手撣了撣袍子,起身,挺胸擴肩,伸手拍拍趙洛懿的肩,“當心梼杌。”

趙洛懿不禁多看了霍連雲一眼。

霍連雲走後,趙洛懿進屋看李蒙。

疏漏在李蒙臉上的光淺淺一層,趙洛懿手指流連于李蒙稚氣消退的臉,他已記不起,多久沒見過李蒙這樣了無心事地坐着。變故令李蒙變得沉默寡言,但無法磨滅年少無憂無慮的生長環境養成的少爺習性,他比自己看得開,脾氣好,從不喜怒無常,壞毛病很少,自己的褲衩從來自己洗,換了就洗,剛開始雖然洗得不幹淨,現在兩人的衣服基本都是李蒙在洗。李蒙生病,趙洛懿又回到了單身時期,什麽都得自己來,不僅要幹自己的份,還得帶徒弟的一起。

沒有了李蒙在耳畔聒噪,趙洛懿竟覺得很不習慣。從前他最煩和霍連雲一起出任務,霍連雲就像只騷包的蒼蠅,撩人又吵鬧,他有他的纨绔風流,趙洛懿心裏卻也通透,霍連雲和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他有退路,自己沒有。

霍連雲成天追着趙洛懿跑的時候,他警惕,像只放哨的狗,豎起耳朵甚而龇着牙嗚嗚地警告。

李蒙闖入他的世界時,怎麽就一點警惕性都沒有呢?

趙洛懿低下身親了親李蒙的額頭,李蒙眉頭輕輕皺起,翻了個身,抱着被子繼續呼呼大睡。

又是黃昏,趙洛懿去廚房看吃的,親自做了兩個菜,回來李蒙已經坐在榻上,眼睛發亮地看着趙洛懿,昂頭挺胸的像在邀功。

他自己穿好的袍子皺巴巴的貼在單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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