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身軀上,帶子一邊長一邊短地垂着,褲子也穿好了,但沒有下床。

還好沒下床,不然就白穿了。趙洛懿沒脾氣地想,拿了個糖包,李蒙接過去燙得左手換右手,卻舍不得丢,忙不疊去咬,燙得直吸氣。

趙洛懿自己沒發覺,他臉上帶笑,神情寵溺,仔細地給李蒙穿好衣服。李蒙吃得一臉都是黑芝麻糖餡兒,最後一口久久吞不下去,頂得兩邊腮幫圓鼓鼓,拼命想咽下去,眼睛都鼓了出來。

趙洛懿摸到李蒙的背,給他順氣。

李蒙就一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呆呆看他。

“慢點咽,還有。喝口湯嗎?”不等李蒙回答,趙洛懿舀了小半碗湯,看李蒙才遲鈍點頭,遂半勺半勺喂他。

湯含在嘴裏,李蒙心裏急,舌頭和牙齒卻遲鈍,湯順着嘴角往下流,流到脖子裏,激得李蒙大不自在地聳了聳肩。

冷不防李蒙手揮起來,趙洛懿正轉身去拿帕子,碗被一把打落。

李蒙連忙縮起脖子,怯懦地盯着趙洛懿看。

趙洛懿一動,李蒙就一哆嗦。

他害怕的眼神讓趙洛懿心裏一痛,一瞬間幾乎擊碎他自小累積起來的堅硬外殼。

趙洛懿手發抖,收拾好湯碗回來,看見李蒙趴在榻邊吐,經過這些天,他已經知道要吐不能吐在床上,眼角難受地泛着淚光,搭在榻邊的手指捏得死緊,指節都發白。

等李蒙吐完,趙洛懿先是收拾屋子,收拾完過來抱李蒙去洗澡,他身上沾了不少,已經兩天沒洗澡,有股酸臭味。

趙洛懿要脫李蒙時,他才彈動了一下,想起李蒙生病以來,第一次洗澡的時候差點沒把他臉抓花,趙洛懿連忙按住他的雙手,将人強行推到浴桶裏去。

浴桶很高,李蒙不可能爬出來。

“你聞聞自己臭不臭?多久沒洗澡了?再不洗我只有睡地板上,你舍得讓我睡地上?嗯?舍不得吧?”知道不會有人回答,趙洛懿仍習慣性地嘀嘀咕咕,他自己沒發覺,這陣子他的話變得很多。李蒙反應很慢,偶或接上話,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偶爾他會冒出幾個無意識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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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天陰說他不是智力下降,只是腦子裏很混亂,血管受到壓迫,蠱毒沒清除幹淨。

趙洛懿耐着性子問他要多久能好。

孫天陰和姜庶瞞着趙洛懿商量時,趙洛懿很想提起劍沖進去,往桌上力劈華山。

沒等到趙洛懿發作,孫天陰就出來了,他說要一味藥,他和姜庶得離開一段時日。這段日子裏,怎麽吃藥,怎麽給李蒙檢查,孫天陰一一詳細吩咐了,明日他們會動身。

趙洛懿面無表情地把李蒙翻了個身,背已經刷完,李蒙皮膚被泡得又白又嫩,頭發也洗了,還沒洗完他就睜開眼,這時候疼得不得不閉着眼,眼圈紅通通的。

趙洛懿勾起李蒙唇邊沾的頭發,拿絲瓜瓤給他擦洗前面,一擡頭,又看見他嘴裏叼着東西,撥開,趙洛懿就盯着他,李蒙頭已經低下去夠肩側的頭發,小心地擡起眼珠。便一縮脖子,不敢再咬,趙洛懿捏起他的下巴,李蒙瞳仁一縮。

親上去滋味還是一模一樣,又軟又滑,還在沐浴的人有一種清新的氣息。

趙洛懿舌尖探去,觸到李蒙咬得嚴嚴實實的牙,忽然咯一聲響,嘴裏嘗到了血味。趙洛懿眼神一黯,沒有咬到他,那就是李蒙既不想讓他進去,又因為緊張把牙咬得太緊,以至不小心傷到了自己。

盡量以最輕的力道捏開李蒙的嘴,趙洛懿檢視的目光掃過他的牙口,手指探入,觸到李蒙舌頭上傷口時,李蒙喉嚨裏發出嗚嗚聲。

趙洛懿卻沒停,手指在他嘴裏翻覆攪弄,待回過神,李蒙已委屈得眼角都紅了,嘴角挂着涎水。

手指一離開,李蒙立刻縮進水裏,氣泡咕嚕在水面破裂。

水面上倒映着趙洛懿的臉,随着水波破碎開,他看不見水裏自己的影子,只看得清李蒙水下小心縮着的身子,他手指仔細地一下下擦嘴,反複十數次,才破出水面,猛然大口喘氣,呼吸聲像抽風似的,臉孔都憋得有點發紫。

那清瘦而孱弱的臉上,卻帶着一種滿足的表情,單純而輕松的滿足。

夜晚來臨,一絲月光也沒有,趙洛懿抱着李蒙睡覺。

李蒙渾身僵硬,提防的眼神像一根刺,釘在趙洛懿心上。

趙洛懿手伸過去摸到李蒙的手,寬大的手掌包裹住李蒙的手。這小東西慣會偷懶,不知多久沒踏踏實實練武了,薄繭摸上去比趙洛懿自己的光滑很多。

“李蒙。”趙洛懿低沉的聲音響起,他低下頭去,親了親李蒙的耳朵,李蒙就別扭地把頭偏過去一些,趙洛懿也不介意。

“等你好了,我要讓你三天三夜下不去床。”趙洛懿日子過得甚窩火,成天懷裏看得見吃不着,揩點油還鬧別扭,此刻就硬邦邦地貼着,若有似無地摩擦兩下權當飯後消遣。再沒有比他過得更憋屈的當家,至今趙洛懿想不透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這樣安排。

那一日李蒙的一舉一動,兩人之間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被他想了無數遍,始終不知道怎麽就刺激到了李蒙。

盡管如此,大老爺們兒趙洛懿還是決定,以後再也不惹徒弟了,讀書人的彎彎腸子甚多,這一不如意就病成這樣,多來幾次,鐵定換自己瘋。

☆、一〇八

孫天陰帶着姜庶上山去,臨別前撿了兩貼藥給趙洛懿,叮囑他一天三次給李蒙煎服。沖着禮尚往來,沒什麽人情味的趙洛懿把十方樓常跟自己的那只信鹞借給他們師徒。

“遇事就放出來,它能找到我。”趙洛懿把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布囊給姜庶,姜庶蹲身拴在孫天陰腰上,籠中信鹞灰撲撲的翅膀撲扇個不停,腦袋一下一下顫動,靈光四濺的眼珠不住看孫天陰。

“別再刺激他,每天伺候着好吃好喝就成,等我回來就有辦法了。”孫天陰安慰地拍拍趙洛懿的肩。

趙洛懿很領他的情,回到榻前看見李蒙正在動自己的手,兩個手腕子勒得青紫,可憐兮兮地看他,不滿地噘着嘴,似乎很是委屈。

“等一會兒,把藥吃了,就放你出去玩。”

李蒙喉嚨裏不清不楚發出嗚嗚的聲音,趙洛懿硬着心腸不去看他,出去煎藥。

晚上,趙洛懿把人抱着睡覺,握住李蒙細瘦的手,一面推他的手指給他按摩,一面取出了根褪色的舊布帶。

“那天晚上你栽到井裏去,自己還記不記得了?想噓噓記得叫醒我,不許尿在榻上。”趙洛懿吹了兩聲口哨。

李蒙眉心微微皺起,難受地扭動兩下身體,看着趙洛懿把他們倆綁在一起,秀氣的眉頭皺成疙瘩。

“睡了。”趙洛懿把李蒙腦袋按在自己懷裏。

李蒙仍然皺着眉,但他閉上了眼睛,他明白這是睡覺的信號。

夜裏,趙洛懿睡得淺,幾乎是李蒙一動他就知道。

“要噓噓?”趙洛懿做了個吹口哨的口型。

李蒙呆滞地看他。

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像一只無辜的小狗,趙洛懿看了李蒙一會兒,把人牽出去,帶到茅房讓他尿尿。

師父給脫褲子,順手摸了摸李蒙的腰,李蒙往後一縮,呆呆看着趙洛懿退出去。

半天,趙洛懿沒聽見響,提燈一照。

李蒙的褲子垮在膝彎處,不知所措地瞪着牆上一只精致的香爐。

白色燈光映照出他窄瘦的腰線,身上有點肉,又比常年習武的趙洛懿柔軟很多,在趙洛懿看來,李蒙就像姑娘一樣,都是打不得罵不得,得好吃好喝供着的菩薩。

為着自己的想法,趙洛懿自嘲地笑了笑,上去手掌貼住李蒙的屁股,他的屁股蛋子亮在外邊兒這麽久,摸上去涼涼的,稱手。

李蒙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他現在說話的時候更少了,趙洛懿經常和他說話,但不知道李蒙是腦子轉不過來還是別的地方有問題,要說不會說話,他肚子餓的時候說話特別溜,一個勁說餓了能說上百八十遍。

有一天饕餮來找趙洛懿,倆人始終說不到一塊兒去,饕餮說已經打聽到了朝廷要出誰,那邊不好對付,叫他必須親自為十方樓去打架。趙洛懿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徒弟的話,誰的他也聽不進去。

說毛了就要動手。

一亮兵器饕餮就躲到門邊,滿嘴仁義道德把趙洛懿教訓一通。

趙洛懿早就聽見屋子裏有動靜,推門進去。

李蒙坐在床上,手不停拍打被子,不滿地叫:“餓了!餓了!餓了!餓了……”看見趙洛懿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片刻後醒過神,手頓在空中,聲音也變得小而怯懦,嘴唇嗫嚅:“我餓了。”

李蒙吃飯要分成小塊喂,吃粥最好,不咬吞下去也沒事。吃饅頭、餅、點心就麻煩了,有時候他咀嚼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麽就會停頓,回過神就囫囵給吞了。

吃個飯就這麽能折騰,趙洛懿自然寸步不敢離開,他也不想離開。

李蒙舌頭打結地發出模糊的一個字音,“冷……”

趙洛懿扯上他的褲子,低頭去拴好李蒙的腰帶,把人又牽出來,走到院子裏,趙洛懿忽然停住了腳步。

李蒙一時沒注意,撞到他身上,趙洛懿連忙轉過來抱他。

“困……”李蒙上下眼皮快粘到一塊兒去了,幾乎半身的重量都依在趙洛懿身上,又冷,他不自覺伸手抱住趙洛懿,傻了之後倆人睡了這麽久,李蒙很少主動抱他。

趙洛懿臉色一沉,低頭去親他的耳朵,李蒙怕癢似的縮脖子,抱着趙洛懿的手沒撒。

“什麽人?出來。”趙洛懿兩手牽引着李蒙的手,讓他能靠在自己胸前,說話聲大了點,李蒙渾身一顫,趙洛懿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順着脖子,摸他的耳朵。李蒙渾身抖得更厲害了,腳也發軟。

從廊檐下垂挂的花藤裏走出個人來,是曲臨寒。

“師父。”曲臨寒像是不敢離趙洛懿太近,就在花藤附近站着。

“過來。”

曲臨寒墨跡着挪到趙洛懿跟前,趙洛懿看了他一眼,下巴朝角落裏一間小屋示意,吩咐道:“那間沒人住,平日有人收拾,被褥都在櫃子裏,自己鋪。”

曲臨寒一愣,旋即雙眼通紅,膝蓋一軟。

趙洛懿擡腳踹中他的膝蓋,卻是從前方頂直他的腿,抱起李蒙回房去了。

曲臨寒攥緊拳頭沉默地站在院子裏,趙洛懿不去管他,把李蒙放在榻上就拉上被子,自己脫得精光,把只穿着單薄裏衣襯褲的李蒙按在懷裏,手握着手,腳貼着腳,直至李蒙睡得渾身發熱了,趙洛懿才有了睡意,低頭以唇與額相抵的姿勢入眠。

第二天早上,趙洛懿開門就看見曲臨寒在院裏練劍。

看見趙洛懿曲臨寒就要收招,趙洛懿卻走前,兩手負在身後,單足順着曲臨寒後蹬的右腿上行。

曲臨寒渾身僵硬地挽了個劍花,另一腳後撤,劍鋒上挑,轉而向趙洛懿腰側刺去。

趙洛懿則只屈起一條腿,曲臨寒登時單膝跪地,膝彎被無法反抗的重力下壓着,劍失了準頭,于地面劃出一米的痕跡,銳利的聲音破開清晨凜冽的空氣。

曲臨寒額頭上漸漸冒出痛苦的汗水,嘴裏不吭一聲。

“去打水。”趙洛懿起身。

曲臨寒登時歪倒在地,爬起來時還忍不住搖晃了兩下,才以劍支地,一手抓着側旁打得花架站穩。

叮當一聲,師父門前扔出了只銅盆,銅盆還在轉時,帕子扔了出來,登時盆子定住,好一聲響。

趙洛懿也不過使喚曲臨寒兩聲,正經伺候小徒弟的活兒都不讓曲臨寒沾手。他沒問曲臨寒為什麽大半夜來自己院子,也沒問曲臨寒當時為什麽走,這個時候,除了李蒙的病情,旁的事都分不了他的心。

熬到七月七時,皇帝終于起駕回中安,臨行之前,召見趙洛懿。

只見趙洛懿一身勁裝,洗得幹淨,卻是早已經舊了。叢生的雜亂胡須之中,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雙目,天子似乎覺得頗有趣,邊看邊咂嘴,他手指彈動一下,旁邊嫔妃就依偎上去,喂給他去了皮的葡萄。

皇帝豎起手掌,嫔妃提拎着裙子行禮告退。

從上座屈尊走下來的天子,不說話,仔細端詳趙洛懿,從左看到右,從闊挺的胸膛打量道筆直的脊梁。

趙洛懿不躲不避,沒有不悅,也沒有讨好,好像天子要看,他便只是一尊塑像,由得人去看去品評。

“朕聽人說,你同自己的徒兒好上了?為了他,十方樓的事兒也不想管了。”

不等趙洛懿回答,趙乾永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朵,那語氣裏,竟有淺淺一層羨慕。

“他是個男子,不能為你傳宗接代,南湄神女的血脈,大概就要斷了。朕始終覺得你有點傻氣,行事詭異莫測,不會為将來做打算,早晚你要吃虧在這上頭。不過朕在世上沒有幾個親人,這點舊情,說不得要念着些。”

天子保養良好的手搭在趙洛懿肩頭,稍用力捏了捏。

趙洛懿抱拳,不言語,聽見趙乾永慵懶的聲音讓他告退,便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趙乾永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一振雙袖,負手于背後。

珠簾震顫不已,璀璨奪目的光彩随時光流逝轉淡,直至靜止。

趙乾永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神色變得悠遠而難測。

第二天皇帝就走了,是時,趙洛懿正在院子裏蹲着做個木凳。

李蒙快樂地坐在不遠處樹下,兩手按着板凳,一前一後地壓着板凳滿院子地挪,有時候口吃地“駕”兩聲,一只手去後面拍馬屁股,凳子太小了,當然是拍不到屁股。

李蒙就失望地耷拉下眉毛。

趙洛懿正在做一條長凳,打算給李蒙換一匹馬。

那天晚上,曲臨寒是來看李蒙的,他聽霍連雲說了,李蒙拔蠱出了事,腦子不大好了。卻沒想到他現在是這副模樣,有時候嘴巴微微張着就忘記要閉上,嘴角偶爾會沾着涎水,不僅傻,而且讓人看着心生厭煩。

至少曲臨寒看了兩天就煩了。

趙洛懿卻無論怎樣也不煩,有一次李蒙尿到一半,想到什麽,身子轉過來,就尿了趙洛懿一身。

曲臨寒本在等他們,看見這一幕,只覺得李蒙要倒黴。李蒙自己也朝後猛然一縮,看趙洛懿的眼神警惕又害怕,大概是怕趙洛懿打他,忙去提起褲子,但又沒尿完,弄得自己身上也是。

那一刻趙洛懿的臉色很難看。

緊接着曲臨寒聽見他又讓自己去燒水,水開後,趙洛懿先給李蒙洗澡,換了一身幹淨的,才自己也去洗。

趙洛懿在裏頭洗澡,曲臨寒就帶着他的傻師弟在院子裏玩兒蛐蛐,也不能真和李蒙玩兒這個,他激動起來可能會一把捏死那小東西。

寬大的領子裏,露出來一截白皙而脆弱的脖子,曲臨寒喉頭動了動,眼神倏然一收。是李蒙玩兒蛐蛐玩兒得太起興,往前一撲,肩窩裏就露出斑斑的吻痕。

那一刻曲臨寒心頭翻江倒海。

師弟好看,他從第一次和李蒙打架時就知道,當李蒙騎在他身上提拳來揍,他想的不是要揍翻他,而是也要那樣按倒他,之後都不敢想,念頭沒出來,心裏先一熱。不過曲臨寒牢牢記着,他是王家獨苗,王家什麽都沒了,他是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根,能不能再讓王家莊起來,都看他一個人的。他那點邪念,只要想一想他爹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和死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就什麽都不剩了。

趙洛懿同李蒙那點子事他也知道,光是李蒙要去斷龍崖找人那不要命的勁頭,就很夠說明問題。

至于趙洛懿對李蒙怎樣,曲臨寒沒地兒知道,像比師徒多一點,卻也只是一種朦胧的感覺。直至這烙印在身體上的證據直刺刺擺到眼底,曲臨寒才在一瞬之間頓悟。

“你去廚房吩咐一聲,晚上做點魚片粥。”趙洛懿邊撣袖子邊走下來。

曲臨寒神色怪異看他一眼,不敢看多了,臉色發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趙洛懿自是沒空留心他,把李蒙從地上抱起來,按着他掙紮不已的手腳,拍去他身上的泥灰,堵住那因為委屈而哇哇要開哭的嘴唇。

李蒙頓時就瞪大了眼睛,一口氣憋得整張臉紫漲起來。

待趙洛懿松開桎梏,李蒙連忙大聲喘息,眼角難受地沾染上淚光。

“委屈了?這點兒你就委屈了,小少爺。”趙洛懿一天也比一天想明白了,真要是這少爺好不了,只有一輩子做他的仆人,伺候着,保護着,再也舍不下。但凡是想通了這一節,最壞的準備有了,忽然就無畏無懼起來,不再半夜起來抽悶煙,也不再怨天尤人,甚至有時候李蒙弄髒了他的衣裳,趙洛懿還能高興地哼哼出小曲兒,畢竟那樣的時刻,李蒙對趙洛懿是有反應的,他知道做錯會有點懼怕和畏縮,就像是和趙洛懿還有互動一樣。

這天給李蒙做的長凳成了,李蒙拍了拍馬屁股,高興得嘴裏直叫喚。

叫的什麽反正趙洛懿也聽不懂,他知道李蒙開心心裏就好受些。

倏然間茂密的草叢之中,一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掉進去,還不住地掙紮着,樹葉被擊打得閃動不止。

趙洛懿從樹叢裏抓出一只信鹞,摘下信鹞足上布條,布條像是從衣服上扯下來的。

李蒙把板凳騎得咯噠咯噠響,嘴裏“駕駕”的吆喝不休。

信鹞一跳一跳落到他的腳邊,李蒙被吸引了注意,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小東西跳到他的身邊,一動不敢動,氣也不敢喘。

趙洛懿看完布條,臉色很不好看。

叫來曲臨寒,一番托付就要啓程,走前抱着李蒙的腦袋,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李蒙皺着眉頭去擦,卻在趙洛懿走到門邊時,眉頭猛然一收,無辜被丢出去的信鹞驚慌地撲着翅膀飛上天去。

李蒙坐在凳上玩得好好的,忽然起身,袍子帶翻小凳,他沖上去追趙洛懿時,曲臨寒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在巧手雕琢一只小狗兒想給李蒙做玩具。

只見李蒙跑到門前,站定,腦袋左晃右晃。

李蒙胸膛激劇起伏,眼神空空,趙洛懿已經走了,他走得那樣快,笨腦子的李蒙怎麽能反應得過來?

驚天動地一聲嚎啕吓得曲臨寒忙把狗兒一扔,上去要抱他,手臂上就挨了一口。

李蒙龇着牙,不遺餘力地咬他,鼻翼翕張,眼圈通紅,腮幫咬得僵硬地鼓起。

作者有話要說: 眼睛快炸裂!晚安~

☆、一〇九

待李蒙撒嘴,曲臨寒一直在嗷嗷呼痛,把袖子往肩膀上卷,上臂被咬出個血印。

看李蒙卻發現,咬人他是膽兒肥,現在看見曲臨寒流血,卻又露了怯。曲臨寒自然不能和個傻子計較,好在李蒙是松了口,不然他打也不是,打壞了怎麽說也不忍心,又怕師父回來責罰。

“人都走了,還看啥呢。”曲臨寒想牽李蒙回去坐着,李蒙紋絲不動,任憑曲臨寒又拽胳膊又抱大腿就是不走。

曲臨寒無奈搖頭,想了想,還是進了屋去處置傷口。

就一過眼的功夫,出來人沒了,曲臨寒跳着腳顧不上傷,往房頂上一躍,踩着屋脊挨個院子探看。

李蒙貓着腰,順着廊檐,看見人就袖手往旁邊一讓,兩個眼珠一轉不轉盯着地面,既像找東西又像行禮。

看見一道門,李蒙麻木的心砰砰直跳起來,他茫然地按着心口,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又是害怕又是興奮,終于還是走到門口。

只有一個老爹坐着在守門。

老爹在打瞌睡,手握一把蒲扇,交錯搭在一起的膝蓋忽然滑動,老人家上身往前一傾。椅子向後翹起,老邁瘦弱的身軀陷入椅背,腦袋耷拉着,呼呼之聲漸起。

李蒙眼珠左右動了動,從上方探出頭,伸出一根手指,小心戳了戳那人腦門,對方眉峰不悅地動了動,揮手打他,李蒙不知道哪兒那麽敏捷的反應,竟躲過了。他的注意力早已落到門上,門外樹木林立,日光中翠綠枝桠雜亂無章地舒展,被風吹得簌簌作聲。

李蒙呆呆看着,看着看着,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迅速穩住身子,朝旁一閃,背靠着牆,呼吸難以平靜。

李蒙擡腳,像個剛學步的孩子,他平日裏走路也要趙洛懿扶着的,不然走着走着就忘了,站在那裏能站大半天,叫人也不一定答應。跑到小門外頭,已是難得,此刻才想起來害怕,看一眼下山的路,漫眼倒戳的樹木,廣闊天地在缭繞的雲霧中若隐若現。

“爹……”李蒙吸溜着鼻子,下手沒輕重,很快擦得鼻子通紅,搖搖晃晃走出去兩步,再擡腳時,被人拍了一下。

李蒙吓得雙目圓瞠,短促地大叫起來。

“啊-!”

有人握住他的嘴,像捏鴨子嘴似的,李蒙驚慌失措地看着男人轉到面前來,眼裏霧氣不但沒止住,反倒哭了。與其說是哭,不如說是受了刺激不由自主的反應。

忽閃忽閃的一對兒彎翹睫毛,在趙洛懿心頭撩起軒然大波。

“你跟來做什麽?”趙洛懿試着松手,見李蒙不叫,才放心放下手,又給他擦幹淨臉,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李蒙看着他,一動也不動,眼神裏透着一股難言的傻氣,眼波流轉,喉嚨不斷鼓噪,折騰半天,像想說什麽,又不能流暢地說出來,只好“用力”地看趙洛懿,握他的手,拍他的胸膛,動作斷斷續續,難以完整表達出個意思。

趙洛懿握住李蒙的臉,入手的皮膚光滑細膩,是他照顧得好,小少爺才養得這麽好皮子好肉。只不過虧本一點,中看不中吃,他也認了。

“下山辦事,最多三天就回,在這裏等我。”趙洛懿說着,将人往門裏推。

曲臨寒已找了來,滿頭大汗地從房頂上躍下,急道:“師父,師弟咬了我,我沒看住人……”手去牽李蒙,先是握住了,沒一會兒又給人掙開去。

曲臨寒再次穩穩抓住李蒙的胳膊,把他往門裏帶。

守門老爹醒了,眉開眼笑地同趙洛懿招呼,問他要上哪兒去。

“出門辦事,我這徒兒近來病了,勞煩看緊一些。”趙洛懿摸出兩塊碎銀子,遞出以後,被大蒲扇推回來。

“主人家吩咐過了,趙爺的事,大家自然盡力。”老人笑眯眯地打量李蒙,“小娃兒模樣倒好,想是乖巧的,不打緊。趙爺有事,就快走罷。”

李蒙使勁看趙洛懿,像是一只即将被遺棄的狗兒。

趙洛懿撥開曲臨寒的手。

一簇光在李蒙眼底點亮,他喉中興奮地嗚嗚兩聲,連忙抓緊趙洛懿的雙手,緊得趙洛懿劍繭複生的手掌都感到痛。

“在這裏等我回來。”趙洛懿道。

李蒙眨了眨眼睛,趙洛懿掰開他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推進門檻內,腳使勁蹬門檻,直到聲音引起李蒙注意,李蒙低頭去看,又看趙洛懿。

趙洛懿沉聲道:“不許出來。”

李蒙不知道聽明白沒,呆呆看着趙洛懿把曲臨寒的手抓過來,手被迫按到曲臨寒的手臂上去,趙洛懿握着李蒙的手,讓他握住曲臨寒。

趙洛懿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曲臨寒,輕輕捏李蒙的下巴,示意他認清楚曲臨寒,最後緊緊握了兩下他的手,“這是你師兄,我不在的時候,他會照顧你。”

李蒙眉毛一聳,不安地皺起眉,要松手時又被趙洛懿逮緊五指,連番示意之後,見李蒙懂了,趙洛懿放開手。

李蒙委屈地癟着嘴,遲鈍地看了趙洛懿半天,嘴唇不住顫動,屢次張嘴,口中發出不明含義的聲音,都辨不出他要說什麽。

誰也不去在意傻子會說什麽。

一左一右倆人,把個不服氣的李蒙往裏頭半牽着半拎着地走了。

李蒙不住扭過臉看他,着急,卻又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嘴裏不住含含糊糊地叫爹。

“你爹可不在這兒,亂叫不得。”老頭的聲音漸遠。

直至仨人都沒了影,花枝在微風裏窸窸窣窣亂顫,趙洛懿僵硬的身軀才動了動,不回頭地下了山。

曲臨寒被咬了一次,格外醒着神,人領回去,讓李蒙玩兒他的“木頭馬”。

李蒙沒精打采地坐在長凳上。

曲臨寒手裏的狗兒雕得栩栩如生,唯獨欠了一雙眼珠,木頭雕的,總是欠點生氣。他興致勃勃把狗兒往李蒙面前遞。

李蒙看也不看。

“給你玩兒的。”曲臨寒怕李蒙不明白,抓起他的手,讓他握住。

李蒙很順從,把木雕握着,曲臨寒手一松,他的手也跟着垂下去,仍然一動不動,歪着腦袋,從頭到腳傻氣逼人。

到了傍晚,曲臨寒上廚房取個飯的功夫,他不想綁着李蒙,只把門鎖了。想着花不了多大功夫,便沒鎖窗戶。誰知道回來就傻眼了,人不在。

“怎麽又來啦。”老頭這次沒打瞌睡,站起來要威吓李蒙兩句,卻見李蒙在門內就站住了。

老頭也是好奇,不知道這傻子想幹啥,就袖手于旁站住,看他要做什麽。

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有人給老頭送飯來,老頭就邊吃邊看,發覺李蒙沒什麽企圖,他就是站着,老頭便放松了警惕,蹲在廊檐底下吃飯,飯菜香味不住往李蒙鼻子裏鑽。

老頭看見李蒙使勁吞咽了幾下,笑呵呵一揚筷子,逗他:“餓了罷?餓了就回去,你那裏膳食比老頭兒的好多啦,在這兒杵着作甚?聽老爹的,快回去。”說着像趕狗似的揮了揮手。

看見老頭的手舉起來,李蒙縮了縮脖子,見不是要打他,就不怕了。李蒙站得累了,移動腳步。

老頭把碗裏沾的米粒扒拉幹淨,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是一天過去喽,活一天就少一天喽。趕緊回去罷。”說着把門鎖好,進屋去刷碗。

暮色籠罩上來,從紅霞滿天到夜幕低垂,由明轉暗的一瞬很快。

老頭邊在身上擦手邊走出,門邊沒人,正有一抹笑意要掠上臉時,看見門邊陰影中蹲着個人。

“嘿,叫你回去了。”老頭走過去,布鞋前端貼着李蒙的腿随便踢了兩下,沒怎麽用力。

李蒙頭也不擡,眼神發直望着那扇門。

老頭彎下身,循着李蒙的視線,看見他是一只眼睛貼在門縫上往外窺視,時不時還虛起眼睛看。

“看得見什麽?”老頭嘀咕道,倏然笑了起來,邊搖頭邊直起身,“老頭子怎麽跟你個傻子學起來了。行,你不走,我去叫你師兄來,看你走不走。”

老頭離開時,李蒙仍然抱膝蹲在那裏。

“……實在不行還是得綁起來,這樣亂跑,他也是會武功的,說不好什麽時候上房就跑了。莊子裏也有幾處陣法,東面造了一片湖,要不小心踩進去,他現在說話不利索,出了事誰也不好說。您說是不是?”老頭領着曲臨寒往小門來,手裏一盞舊燈籠,邊說話邊伸手示意:“這邊請,他倒是站得住,是個病人,晚飯也沒吃,這怎麽好得起來。”

曲臨寒連連稱是。

老人家忽然站住了腳,訝然地一手把曲臨寒一攔,駝着背,打着燈籠照了一圈,沒看見個人影。

“怎麽回事這……又跑去哪兒了。”老頭忙走去檢視門上挂的鎖,松了口氣:“鎖好好的,應當還在莊子裏。”

“師弟輕功甚好……”曲臨寒臉色發青,又是着急,又是氣憤。趙洛懿在時,吩咐一聲他都能辦,幾乎沒單獨照顧過李蒙,看上去沒什麽難的,只要把人盯住就是。 李蒙現在反應慢,話也沒幾句,給他個玩具,讓他自己呆上半天沒什麽難。

現在想來,曲臨寒忽然意識到,那是趙洛懿在,李蒙才那麽聽話,趙洛懿一不在,他一天能出個百八十個岔子。

曲臨寒頭痛已極,卻沒辦法,只能打着燈籠滿院子的找。

閑人居才入夜,各個院子都驚動了起來,最後還是想着,在人家的地盤上做客,到處亂闖實在不合适,直接找到趙乾德那裏。趙乾德一聽,收了棋盤,他夫人叫奶娘把孩子抱去哄着睡,跟着讓人傳話下去,讓下人們都去找。

入亥時候,還沒找到人。

曲臨寒束手無策地站着,等一個接一個的管家過來報話。婢女換上熱茶,夫人親自下廚房給他煮了一碗酒釀,陪他在堂廳裏等。

“上次他們師徒來,我記得是住在孫先生的藥廬那邊,吩咐人去找過了嗎?”夫人忽然想起這茬,找了人問,底下說因為孫天陰不在,他藥廬裏的東西怕人亂動,已經吩咐了莊子裏的人都不能進去,卻還沒找。

曲臨寒霍然起身:“我去找。”

“陳管家,叫兩個人一塊兒去,你們動靜小點,別吓着人。”

吩咐完,就有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厮,跟在管家後面,打着燈頭前引路,帶曲臨寒過去。

才走到那院門口,白蒙蒙的燈光一照,藥廬裏沒亮一盞燈,加上沒人住時格外有一種冷清蕭索。

李蒙傻了之後總是露怯的臉在曲臨寒腦子裏一閃而過,眼底暗含的信心霎時抽離,猶豫地問了句:“就是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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