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地觸碰李蒙的臉,手指抵在李蒙脖頸上,微微屈起。他彎着腰,凝視李蒙片刻,咫尺之間,二人唇近乎貼到一起時,趙洛懿身軀頓住。

“二、二師叔,師父已經歇息了……”曲臨寒話沒說完。

船內走出趙洛懿來,他回身放下船篷竹簾,與霍連雲對視。

“去那邊,師兄幾個有話說。”霍連雲道。

趙洛懿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江水從船底飛速滑過,仿佛想起了什麽,眼神一動。霍連雲施展輕功踏江而去,趙洛懿緊随其後。

曲臨寒“哎”了兩聲,半只腳踏出去,即刻醒悟,他那點輕功,恐怕要栽倒江中。曲臨寒縮了縮脖子,拍拍艄公的肩,進船內,剛躺下,就感到脖子一涼,不知道什麽時候李蒙已翻身起來,曲臨寒一張眼,就被李蒙騎跨在腰間,脖子裏冰冷的觸感是一把匕首。

黑暗中李蒙一雙眼睛清亮地看着他,聲音極低:“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想從我爹那裏得到什麽?現在說還可饒你們一命。”

李蒙心中全不似表現鎮定,不住狂喊,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李蒙感到月誇下什麽東西頂着不舒服,往曲臨寒腿上挪了點兒。

“這是去哪裏?去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家裏事情太多了,搬家,連開電腦的時間都沒有了。

摸到一點時間就來更!

☆、一一五

“別介,師弟,我也救過你幾次性命,這麽對師兄,是不是過分了點兒?”

“別嬉皮笑臉的!”

匕首朝前一推,曲臨寒連忙告饒:“祖宗喂,你想知道什麽?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啊,師父沒告訴我,他也沒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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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眼珠左右轉動,對曲臨寒的話将信将疑,朝下重重一坐。

曲臨寒想要掙脫的腿不敢動了。

“行,行,你長得好看你有理行了吧?”

李蒙臉上一紅,手底卻一點不放水,曲臨寒忍不住皺眉低聲說:“輕點兒,真割破了,你還能威脅誰去?”

曲臨寒也不是笨人,李蒙那點小心思,無非是,一路行來都在等着趙洛懿不在場,柿子撿個軟的捏,和趙洛懿比起來,長眼睛的都會挑自己這個好捏點兒的。不過兩人挨得極近,李蒙生得好看,後來跟着趙洛懿逃命,打小家裏帶出的少爺氣卻不改,懶洋洋的招人疼。

曲臨寒也血氣方剛,雖不曾見過李蒙與趙洛懿行事,牆角卻沒少聽,平時只有師兄弟兩人,也想揉着李蒙玩兒。

想趙洛懿就在不遠處另一艘船上,曲臨寒心頭一凜,想将李蒙推開去些。

李蒙以為他想起來,匕首逼得更緊。

曲臨寒道:“別推了,再推割斷血管了。我真不知道是要去哪兒,你就是殺了我還是一句不知道,再說了,你舍得殺我?”

“你們是幹什麽營生的?”李蒙想了想,又逼問道:“與禮部林侍郎家什麽關系?”

“禮部?不認識。”曲臨寒不敢亂搖頭,免得割了脖子,道:“什麽營生?什麽都幹,能賺錢就成。”笑話,他敢說是殺手?這病糊塗了的李蒙本就對自己等人諸般提防,要讓他知道是殺手,說不定回頭就跳船跑了。就算有一天戳破,也不能由他來戳。

就在李蒙還要說話時,曲臨寒兩手迅速握住他的腰,李蒙大驚,聽見外面有動靜,連忙回到自己床上躺好。

曲臨寒也立刻閉上眼。

趙洛懿進來,走近曲臨寒旁邊,以鞋尖輕踹他,曲臨寒佯裝沒睡醒的樣子睜眼,揉了揉眼,要叫人,被趙洛懿推了出去。

李蒙聽見有人出去了,仍不敢睜眼。

不片刻,身後有人來抱,淡淡煙氣讓李蒙即刻意識到來者是誰,他身子僵硬,肩窩裏一沉。

“餓了?”趙洛懿問。

晚飯還沒吃,李蒙裝睡裝不下去,只得如實回答:“不餓。”

身後沒聲了,環在李蒙腰間的手卻越圈越緊。

“趙洛懿。”李蒙低聲道。

“你打算帶我去哪裏?我們倆不合适,真的,你看,你也是男的,又年長我這麽多,就算你沒騙我,我家裏人都不在了。我更不能這麽不清不楚地跟你。從我小,我爹就常說,男兒生在世上,要有擔當,既為人子,又要為人夫,将來為人父。為人子時對父母盡孝,為人夫對妻子忠誠,為人父要為子孫後代樹德。”李蒙不安地動了動,趙洛懿卻抱得他很緊,沒法翻過身去。

“要是……”李蒙咬牙道,“如你所說,李家人都不在了,李家祖輩的基業,我更不能什麽都不管。再則,你這麽在外漂泊,家裏父母就不說什麽?”

看不見趙洛懿表情,靜了不知多久,李蒙聽見趙洛懿說:“我父親早亡,少時母親病逝,由師父一手帶大。”

“在瑞州十方樓內長大,十方樓主業經營車馬行,使銀子,能辦的差都接。”

李蒙聽得一頭霧水,趙洛懿仍在繼續。

“十二歲起,我開始獨自接活,從前只取一成自己花用,其餘酬勞歸樓裏。帶着你時,和樓裏四六開。有一點積蓄,等賬點清,能拿出來。你想怎麽過日子,都聽你的。”

這話李蒙聽着有點耳熟,只是想不起什麽時候聽過。

“不是這麽說……”李蒙直事哭笑不得,這些日子心一直懸着,這一路往北走,他也看出來了,沒在中安地界上。怕是自己真的腦子壞了,忘了什麽事,否則他與林家小姐,哦不,與這漢子在北地成的親,次日自然不會在南洲醒來。鎮靜下來便想到,家中事雖難以置信,但凡事有個最壞時的準備,總不錯。于是李蒙憑着自己有限的公子哥兒閱歷,不禁想要盤算盤算以後怎麽過。

無論怎麽過,總不會是和這漢子湊一塊兒過。

“我是我爹的兒子,是要考功名娶媳婦的。”

看趙洛懿一臉茫然,不知聽沒聽進去。李蒙耐着性子又道:“你武功好,這一出門,師兄徒弟的吆五喝六都跟來,顯然有地方去,不必同我耗着。我不是……”想起那晚上這孔武有力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李蒙頓時耳根發燙,撇開眼,手指摳來摳去,“我與你不是同道中人,趁早散夥,要是我爹知道有這碼事,不會與你善了。”

“你爹已經死了。”

李蒙:“……”

“就算我爹死了,那我更不能同你胡混了。”

“那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同我混。”趙洛懿問。

李蒙眉心抽搐,心說怎麽就說不通呢。要是打得過還好說,江湖人,打服了就聽你的。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怎辦?

“你是個讀書人,我有個問題。”

“問。”李蒙心下一喜,看苗頭有說頭。

趙洛懿沉默片刻,說:“信、義二字,你們讀書人講嗎?”

“做了官的酌情,沒做官的講。”李蒙回道。

就在李蒙憋足一口氣要聽這粗莽漢子能講出什麽道理來時,趙洛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李蒙呆住。

“到地方再說,你只要記住,自己說過什麽,別忘了。”說完趙洛懿起身,随口問:“餓了沒?”

李蒙也是沒反應過來,看趙洛懿出去才反應過來,自反手輕拍了下臉,沒事幹嘛把內心真實想法說出來。

因曲臨寒暈船,趙洛懿胃口不佳,做的一條蒸魚一味炸小魚兒都被李蒙收拾了個精光。飯後趙洛懿坐在一邊喝點酒,見李蒙眼饞,分他一些。

李蒙本來要不好意思一下,卻又實在想喝,便接過酒囊,側了身,蹙眉研究半天。

趙洛懿平日也拿這個喝,剛才他也喝了,總不能喝一個地方。然而酒香勾人,喝上第一口,李蒙便忘了才在想什麽,連吞下去三大口,趙洛懿從後面拍李蒙肩膀,李蒙才讪讪還回去。

喝了酒睡意就濃,李蒙一夜無夢,醒時天光大亮,沒事就在船篷裏亂翻亂看,在趙洛懿包袱裏竟看見一本冊子,翻出來看,竟是武功秘籍。李蒙好奇心重,翻了幾頁,跟着口訣在心頭默念,竟覺小腹發燙,似真有內力在脈中游走,差點大叫起來。再念時那股熱意又好像沒了,怕丢醜,也不敢找人說,心裏揣了個亂跳的秘密,一整天都精神奕奕,一目十行地翻完。

曲臨寒進來時李蒙嘴裏念念有詞,聲音極低。

曲臨寒側着耳,問他:“師弟,你說什麽呢?”

閉着眼默記的李蒙頓時朝後跌去,一根麻繩被扯斷,頭頂上一只竹簍打翻。

李蒙吐出嘴裏的魚幹,連忙坐起,“沒說什麽,我背書。”連師弟的稱呼也忘了反駁。

“哦。”曲臨寒放下手裏魚竿,進去裏間。

“小魚幹好吃嗎?”

李蒙吐出無意識咀嚼的魚幹,想了想,“不錯,來點兒?”

曲臨寒彎下身。

李蒙随便塞了一片給他,選了只小的,重新把竹簍挂上去,看見曲臨寒抱着面粉出去。

午飯還有炸面魚,不過比昨晚吃的鮮甜許多,想是上午才釣起。另一艘船上的四個人也過來,個個踏波而來。

其中那個總是笑呵呵的圓臉中年人吃魚不吐骨頭,李蒙看得幾乎呆滞,回過神來碗裏已經堆滿了剔好的魚肉。

曲臨寒嘿嘿笑。

李蒙不習慣別人給自己夾菜,卻也不好拂了好意,心裏直犯嘀咕:怎沒見他粗壯的大“媳婦”這麽細心。

轉念一想,急師父之所急,這個便宜師兄要是入朝為官,怕是比自己會做人得多。

日頭才剛西斜,換了馬,趙洛懿與李蒙一騎。

倒不是趙洛懿安排的,李蒙連怎麽騎馬也忘得一幹而盡,還沒爬上去就掉下來,被身後人接住,再上馬時,趙洛懿就自然而然在他身後坐下。

想着也許是和這大媳婦最後一天相聚,這李蒙打小沒娘,誰待他好一成,他就恨不得還人十成。綁架歸一碼,但這麽多天衣食住行沒花一文錢,曲臨寒又當照顧少爺似的對李蒙,李蒙心裏也是明白的,再不像剛醒來那樣句句帶刺。

晚上李蒙在馬上就睡着了,趙洛懿一臂将李蒙摟緊,一臂帶馬。

天亮時分,李蒙在喧嚣人語中醒來,還沒徹底清醒,趙洛懿伸出手時,自然而然就抱了上去,踩着地李蒙才覺尴尬,別過臉去看城門口,那裏一條長龍,起碼上百人,排着進城。

天才亮,不少人背着貨,還有的竹簍裏沒東西,站着個娃娃,從藍碎花布裏露出個烏溜溜的頭,大人察覺時便轉過頭去呵斥,小娃娃委屈地一癟嘴,扯布蒙頭蹲下去,遠遠一看,以為是背的一籮筐雞鴨兔去賣。

“你記得自己家在哪兒嗎?”趙洛懿牽着馬,示意李蒙站自己前面。

“當然記得!”

“那就走吧。”

那話說得格外平靜,卻讓李蒙不安起來,他默了一會兒,忽然扭頭。

趙洛懿眉毛一揚:“?”

“既然把我送了回來,你們就走吧。”

趙洛懿不說話。

李蒙頓時急了,往外推他:“真想去刑部大牢呆兩天啊?算我沒認識你們,趕緊走。”李蒙做了個驅趕的手勢。

趙洛懿黑沉沉的眼珠看得李蒙心頭直跳,城門口傳來士兵的吆喝。

李蒙埋頭走去,士兵随便摸了一下他的身,沒兵器,放行。

李蒙進了城門,回頭一看,那一溜江湖人都不見了蹤影。

果然是騙子。李蒙不由松了口氣,中安集市才開,四方人潮湧入,熟悉的大秦官話直往李蒙耳中鑽。

他走了兩步,身不由己地又回頭,無數面孔從身後擠着他,令他只能往前,沒一張是眼熟的。李蒙垂頭喪氣地随大流地在街頭閑逛,耗足了半個時辰,才拖拖拉拉往家走去。

被爹罵個狗血淋頭是輕的,得好好說,就不說是被綁了,就說生了場大病,什麽事都忘了。真要請家法,說不得只能硬挨過去,反正二哥常常被打,好藥找他拿就是,趴上一百天,又是個活蹦亂跳的猴兒。

想通這節,李蒙腳下飛快。

☆、一一六

刑部尚書的宅子,在一條深巷之中,外通鬧市。既方便又安靜,李蒙的爹是個略有些刻板的文人,看中的便是這份清靜。在千門萬戶喧嚣不休的中安城裏,極為難得。

恰是初秋,未及入巷,就有喧鬧聲入耳。

李蒙疑惑地蹙了眉頭。

這時節薄襖方才上身,不少人擠在巷中,小販叫賣的聲音不住往李蒙耳朵裏蹦。

“……這只,是東夷來的胭脂盒,早二百年,安和公主使過的。別看這盒子顯舊,要的不正是這份兒古意麽?爺您再緊着神兒仔細瞧瞧……”小販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捏着盒子,以小指留長的指甲剔開盒蓋,一時間香氣撲鼻,李蒙皺着眉跟在別人後面窺看。

五大三粗的客人嘴角翹起。

小販續道:“這裏頭擱了東夷的麒麟藥,二百來年不曾走了半點香氣,顏色不腐,買回去還能用,完了我這裏還有軟香軒才出的胭脂,五種顏色可以選,桃紅玫粉的都有,給您瞧瞧?”

客人手指在盒蓋上輕輕彈動兩下,粗聲道:“包起來,全要了。”

下人不問價,一摸就是五十兩銀票。

“謝蔡爺的賞!”

小販話音未落,周遭衆人紛紛投來豔羨的目光,李蒙把脖子一縮,朝側旁退,往自己家門走。

他滿肚子都是嘀咕,冷不丁被人一把提住了肩膀。

“幹什麽!”李蒙怒道,一回頭就見方才那位“蔡爺”,手裏掂着胭脂盒子,玩味地瞧自己。

蔡榮眯着一雙眼,似笑非笑地将李蒙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慢悠悠地問:“小兄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沒有。”李蒙不耐煩道,想從蔡榮手下的手中掙脫,力氣不夠用,只得認栽,不過心裏卻無半點懼怕。天子腳下,講的是法度,憑他是誰,往刑部尚書家的小公子手裏撞,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你是誰?叫你的手下放手。”

李蒙理直氣壯得叫蔡榮吃驚,如今中安城中敢這麽跟他說話的人不多。李蒙生得好看,蔡榮确定是見過,一時卻想不起究竟在哪兒見過,唯獨是那厭惡的眼神,在他腦海中勾起一絲模糊的記憶。

“你叫什麽名字?”蔡榮問,示意手下松手。

李蒙擡手揉了揉肩,不作聲,要走時又被擋了道。回頭一看,蔡榮挑釁地吊着眉梢,滿臉惹人煩的痞子相。

“關你什麽事,管好你的人,得罪了我沒你什麽好。”李蒙往懷中摸來摸去,沒摸着銀子,臉色大不自在,抿着唇不說話。

蔡榮也極有耐性,似想看看李蒙能玩出什麽花來。

半天李蒙才從腰中扯下一塊玉佩來,一看水頭,竟是難得一見的好玉。李蒙想着快些脫身,朝蔡榮晃了晃,“少爺還有事。”随手把玉佩丢給蔡榮的手下。

蔡榮眼中顯出玩味,愣了片刻,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道:“有意思,放了他。”

李蒙鼻腔裏重重哼出一聲,快步走了。

手下交上玉佩,蔡榮執在掌中翻看了片刻,虎目掠過一絲精光,神色劇變。

“大人。”手下不安地窺蔡榮臉色。

“跟着他。”蔡榮猛然将玉佩緊抓在掌中,人派了出去,自己回頭在古董街又挑了十來件小玩意兒,預備拿回去打發那些相好。

夜了,下起雨來。

遲遲未曾打烊的酒館,迎來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掌櫃的華發白須,笑呵呵迎了上來。

李蒙猛然回神,慌慌張張看他一眼,站起身想走。

“雨大,小店簡陋,也能避一避,年輕人,要是不急着趕路。不妨留下來,嘗兩杯小老兒新釀的酒,暖暖身。”

“我沒錢。”李蒙尴尬道。

“天黑我這裏就不做生意了,權當找個人品一品我這新酒,不過酬勞是沒有,你看?”

雨越下越大,廊檐被拍打得嗒嗒作聲,檐下雨水成線,牽扯出一道簾幕,濕氣拂動門簾,李蒙不自覺握了握自己的肩膀。

“那就多謝了。”李蒙不好意思地想扯出絲笑意,奈何實在做不出來。

好在老人并不介意,讓他入內坐下。

店內暖意熏人,酒氣沁入心脾。

掌櫃端上熱酒來,便入內去勻酒到淺碧色的釉瓶中,似是要賣的。

兩盞熱酒入喉,激得李蒙眼眶發紅,酒碗“啪”一聲落在桌上。酒液流入酒瓶中的潺潺聲接續不斷。

李蒙擡頭望了一眼房梁,按捺下鼻中酸楚,只是視線忍不住模糊起來。

外面走來一人,未出鞘的劍被放在了李蒙坐的這張桌上。

又四人入內,李蒙自顧自喝酒,對面趙洛懿沉沉目光注視着他,他渾然不覺,就由他去看,喝得一張薄臉皮子通紅。

“兩壇女兒紅。”

那掌櫃的本想說不做生意,擡頭看店內坐的趙洛懿四個同伴,俱是武人做派,便不言語,奉上兩壇酒與酒器,幹脆做了這單晚來的生意,順便接着勻酒,仿佛店中發生的一切,他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酒上來趙洛懿拍開泥封,直接就着壇子喝。

“你早就知道……”悶頭喝了大半晌,李蒙手裏酒碗一摔,整個人往桌上撲,手一甩,酒碗骨碌碌滾出,被一只手穩穩接住。

“再來。”趙洛懿拍開另一壇,推到李蒙眼前。

李蒙喝得眼角發紅,一邊挂着淚,顴骨也染了薄紅。他鼻翼翕張,默不作聲看趙洛懿,那眼神渾似要将趙洛懿生生盯出個洞來,将他釘在梁柱上,令其不能動彈。

口中酒液如同刀子般割破喉嚨,李蒙只覺苦不堪言。朦胧中看見趙洛懿英俊無情的面容,他怪誰去?別人同他講了無數遍,他的家不在了,親人俱已故去。他自己個兒不信。

李蒙打了個嗝,鼻子抽抽搭搭地問:“墳呢?”

“南源鄉青鴉山,你有三年不曾去過。”趙洛懿答,看着李蒙。

李蒙則搖頭晃腦,上半身趴在桌上,猶如一灘爛泥。

“帶我去。”李蒙汗濕的手掌猛然一把抓住趙洛懿的手。

趙洛懿一愣,接着遲滞般握住他,看李蒙沒有反抗,方才把李蒙的手抓着,另一只手掌揉了揉李蒙的頭。

趙洛懿道:“好。”

“明日就去。”

“行。”

“你真的是我師父?”

“是。”

“我李家真沒了?”

“……”趙洛懿緘默,望着李蒙的發頂,少年人腦袋歪來滾去,在自己手臂上折騰了個夠,才偏過通紅的臉來,眼皮睜不開,眉頭不住皺起。

“爹。”李蒙凄凄地叫了一聲,連着一個酒嗝,難受得渾身發汗,眼角又不自覺滲出淚來。他抽噎片刻,睜眼看趙洛懿,半晌喊出一聲:“娘。”喊時又掉下淚來。

趙洛懿眼睛微微眯起,指腹挨着李蒙光滑的皮膚擦去他的眼淚,嘴唇抿緊。

李蒙癟着嘴,不說話,淚就那麽流了一臉,流到李蒙嘴裏,澀的,嘴癟得更厲害。

兩人不知怎麽就挨靠到一起去了,李蒙哭到一半,竟張着嘴就睡着了。趙洛懿把他虛虛攏在懷裏,在李蒙身上裹了一件自己的袍子,單手提起酒壇,喝完一壇,手在 李蒙肩頭緊了又緊。

門簾被掀開,卷入一陣潮濕冷風。

雨聲清晰可聞。

饕餮拍去身上雨水,一怔,朝李蒙努嘴,問趙洛懿話:“收拾妥帖了?”

趙洛懿沒理他,抱起李蒙,曲臨寒忙把傘撐開,師徒三人出門去。

“酒呢?掌櫃的,再來些,我也熱熱身子。”饕餮笑呵呵道。

掌櫃取來酒菜與他,饕餮吃喝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擡頭看霍連雲。

霍連雲目光自饕餮遍布暗色痕跡的靛藍袍上移開。

“小東西惹了點麻煩,已經讓我收拾了。侯爺,您看,怎麽整?”

“不能惹事。”

饕餮邊吃邊點頭,“是這個理兒,中安城不能呆了。您要回一趟靈州,不如速去。”

霍連雲顯得猶豫不定,最後點了頭。

“那成,我辦事,您盡管放心。”饕餮笑着奉承了霍連雲兩句。走時霍連雲給了數人的酒錢,又将梼杌叫到裏屋說話。

接近子時,酒館中步出三人,霍連雲早已經走了。

饕餮袖着手,臉上一絲笑容也無,雨水很快沾濕他的臉。

“師父要是見你如今……必然難以瞑目。”梼杌道。

饕餮長籲出一口氣,笑了,“這世上,有千百種活法。平白走一遭,總得什麽都嘗一遍,你師兄我就指望着過得兩年後,娶個漂亮媳婦,生一打孩子,給我張家也留個後。叱咤江湖不是我的心願,我只想過點平常日子。”

梼杌默了片刻,問:“你恨師父?”

“恨?”饕餮微微笑着搖頭,“恨是沒有,只怪那女人誤了師父。溫柔鄉,英雄冢吶——”他拖長着聲調,慢悠悠步入雨中。

李蒙睡到第二天,趙洛懿叫他起身吃早,沒人應,以為李蒙還在置氣,掀開被才見他燒得一臉通紅,忙叫曲臨寒去請了大夫。

李蒙哭着不吃藥,又鬧了一場,一巴掌把趙洛懿臉也拍腫,咳嗽半天,呆坐鎮日,傍晚吐了點血出來,才算纾去一腔憤懑。

用過晚飯,趙洛懿又在擦他的那杆煙槍。

“你就用這個殺人?”李蒙問。

“不一定,什麽都可以。”

擦拭幹淨的煙槍散發着溫潤的光澤,無害極了。

“這陣子多謝你了。”趙洛懿別扭道,話說得嗓子眼發澀,他知道趙洛懿沒騙他,卻還不如是在騙他,經過一場大恸,七竅靈通,想了想,李蒙說:“中安呆不得了,你給我點錢,我爹還有幾個朋友,我去找人投奔,發奮讀書。将來還你。”

“你投奔我。”趙洛懿說。

李蒙搖頭:“我李家不能完。”

“我幫你報仇。”

“報仇痛快得一時,我李家已經沒人了,”李蒙想到什麽,讪笑一番,輕聲道:“我爹也是十年寒窗,讀書人有路走。你不必擔心我。”

趙洛懿點點頭,說:“你要讀書。”

“嗯。”

“我養着你,你自讀你的書。”

李蒙一時沒懂趙洛懿意思,等回過神,登時笑得打跌,好不容易止住,心中又覺凄涼,揉眼角,臉孔微微發紅地說:“我不喜歡男的,我們太不一樣了,你既然是我師父,我能把你當成師父,卻沒法把你當成……當成相好。你叫什麽來着?”

“趙洛懿。”

“對,趙洛懿。”李蒙坐直身,認真地看着這個陪伴了自己半個月的男人,“你的恩情我會報,但我們不合适。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跟着你的人想必找你也是有事,咱們分道揚镳,誰也不耽誤誰。”

“你能把我當成師父?”趙洛懿問。

“自然。”李蒙已把武功全忘了,又想将來若是做官,有人保護,不必學粗莽之人舞刀弄槍,他還是喜歡書。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父已經不在,你尚未婚配,既然我是你師父,是不是該養你?”

頭一回聽趙洛懿說這麽長一串話,李蒙頓時懵了,他仔細想了想,竟然無話能駁。

“你家中出這麽大事,誰敢收留你?”趙洛懿繼續說:“這三年你都跟着我,眼下你腦子出問題。”

“……”李蒙嘴角抽搐。

“孫先生已經說過,能好。等你好了,必要來尋我,我居無定所,你要找我不易。我跟着你卻容易。豈可舍近求遠?”趙洛懿停頓片刻又道:“孫先生在江湖中享有盛名,是排行第一的神醫。”

“江湖中什麽都有排名?”

“差不多都有。”趙洛懿答。

李蒙被帶跑了,回到趙洛懿的說辭上,又沒話說了。左不過是吃別人家的飯,父親的朋友們他也沒幾個相熟,除逢年過節派人送禮來,面也沒見過幾次。比起來,還是眼前這人更熟悉。念頭轉到這份上,趙洛懿看李蒙臉色,就知他是許了。

兩人都大為滿意。

這天晚上李蒙吃了藥,一身發汗,睡得不踏實,半夜裏覺得有動靜,看了一眼,趙洛懿在給他擦身,燈燭映照着男人的神情認真又仔細。李蒙也困得厲害,不去管他。

只是朦胧知道,擦完之後趙洛懿挨着自己睡下,不過既然沒碰自己,就沒去管。但當半夜,忽然有只手摸到自己腰上來時,李蒙一時驚愕,醒來就被捂住嘴,驚駭難當,以為趙洛懿要如那日夢中般行事,李蒙便即掙紮起來。

“都上去,拿人!”客棧院中一聲大吼。

樓上客房一排燈漸次亮起。

趙洛懿随手給李蒙披上袍子,李蒙也反應過來,出事了,被趙洛懿拖着到窗邊。

“跳!”

這是三樓,李蒙登時張大了嘴。

沒等他反應,趙洛懿抱住他的腰,直接從窗臺躍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有三更。

這一周都在搬新家,瑣碎事太多,許多天沒開電腦,之後大概會正常了。

年算正式過完了,來好好看文吧【

☆、一一七

“啊啊——”李蒙吓得心中大叫,兩手捏着自己的嘴。趙洛懿如同一只行動敏捷的豹子,在屋舍之間穿梭。

夜色茫茫,中安城中雞飛狗跳。

蔡榮大人帶着自己的兵,在城中搜捕逃犯,老弱婦孺紛紛抱着自家孩子躲在屋裏不敢作聲,男人們縱然困,也只得披衣起來,抓一把鋤頭在手,打開大門讓人搜查,戒備地站在一旁。

嗖然一聲,緊接着是金屬鈎在牆上一聲叮當。

“抓緊繩子,往上爬。”

李蒙聽見趙洛懿在耳邊說話,那聲音低沉,煞是好聽,讓他有點分神。擡頭一看十三米的城牆,登時兩股戰戰,哆哆嗦嗦道:“可……可以不爬嗎……”

“我就在你後面,放心,腳蹬在牆面上,兩手抓緊,不要往下看。”趙洛懿不由分說把繩子交到李蒙手裏。

旁邊饕餮和梼杌已然在往上爬了,看上去毫不費勁。

疏風看了眼他師父,朝李蒙道:“師弟當心,我先走了。”

李蒙哭笑不得,那人他都不認識,長得跟只猴子似的,爬起牆來,也如同只瘦小的猴兒,三五一蹿,就爬到了一半。

李蒙只得硬着頭皮上,爬了沒幾步,手心已經磨出了泡。

身後沒人催他,遙遙有追兵的聲音傳來,李蒙忍不住回頭看,只見火把林立,從數條街外閃爍而來。

“趙洛懿!你們跑吧……是不是來抓我的……”全家被殺,必然是大罪,李蒙前日在街上已經打聽到了,眼下當政的不是攝政王,而是年紀輕輕的皇帝,被大皇子從鳳陽行宮迎了回來。前後一想,當初父親跟了攝政王,站錯隊,自是受了牽連。

“不走也好,就和他們打一架。”趙洛懿聲音從下方送上來,此時李蒙已離地五米,聽見頭頂有人笑道:“成,那便打一架,聽樓主的。”

又有人附和。

一群瘋子瞎起哄,李蒙心頭暗罵,手腳并用以更快的速度爬上去,雖見識了趙洛懿的輕功,但李蒙聽過一句,雙拳不敵四手。這麽多兵,真要叫這幾個人收拾了,中安城未免太不堪一擊。

前腳李蒙被扶下牆頭,後腳趙洛懿也上來了。

李蒙滿頭是汗,看見追兵已臨城下。

“怎、怎麽辦?”

“下去。”

牆腳一聲大喝:“站住!”

李蒙尚未看清,饕餮已然飄然至那人面前,一聲悶哼,士兵被放倒在地,兩腿抽搐。

“別看了,沒死。”趙洛懿放下繩子,試了下鈎在牆頭的金鈎,固定好之後,示意李蒙先下。

已逼到這份上,李蒙再無半點猶豫,跨出牆頭。

暈頭轉向到了地上,李蒙掌心火辣辣疼,他攤出手掌一看,盡是水泡,磨破了血肉模糊。

身後梼杌拍了李蒙一下,給他個藥瓶子。

“多謝。”

梼杌欲言又止,沒來得及說話,城門從內開了。

黑洞洞的巨大城門中有人出來,頓時李蒙想找個地方躲,給他藥那人又道:“是你師父。”

李蒙定睛一看,果然是趙洛懿,他牽着一頭馬。

“……師弟,你怎麽只搶一匹……”饕餮哭笑不得,兩腮鼓出的肥肉抖動。

“好像少了個人。”疏風撓撓後腦勺,四處看。

“對了,你大徒弟呢?”梼杌向趙洛懿問。

趙洛懿把李蒙抱上馬,坐到他身後,冷淡道:“要抓的不是他,他會自己追上來。你們跑什麽?”

三人這才回神,他們跑什麽?

趙洛懿再不理會,一拍馬屁股,帶着李蒙絕塵而去。

趙洛懿騎馬帶着李蒙,幾乎一路狂奔,接近天明時,李蒙才睡醒一覺,張着惺忪睡眼,擡頭看見趙洛懿方正的下巴,高挺的鼻梁。

朦胧的天光灑向大秦每一寸土地,黑暗驅散,黎明趕走寒冷的夜晚,連肆虐整晚的冷雨也停了。

李蒙恍惚轉過頭,馬蹄踏上的道路,漸漸被照明。

趙洛懿低頭,只看見李蒙烏黑黑的頭頂,他眼神溫柔,低下頭去,狀似不經意地碰了碰李蒙的頭發。

李蒙猶在發呆,渾然不覺。

到了正午,靈州城門出現在眼前,巍峨城門與中安的繁華相比,不遑多讓。

趙洛懿抱李蒙下馬,靈州守衛松懈,不比中安盤查得嚴,幾個守兵坐在城門底下擲骰子。

李蒙他們經過時,其中一個頭頭忽然蹙了眉,那一時李蒙與之視線交錯,禁不住心裏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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