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笑了起來。
不知道趙洛懿那頭怎麽樣了,方才李蒙隐約聽見饕餮的聲音,現在沒見人來,想必是自己聽岔了。
李蒙長長呼出一口氣,拍了拍嬰兒的腦袋,低聲喃語:“安全了,不用怕了。”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只覺得胸中呼吸時隐有疼痛,喘了幾口氣,李蒙靠在樹下閉起眼,很快就有了睡意。
自暗處踱出個身影,陰翳遮住那人,影子卻長長拖曳于地面。
影子執起未出鞘的劍,猛然落下。
李蒙一聲悶哼歪倒下去,伴随着嬰兒激烈的哭聲。
曲臨寒彎下腰,自李蒙懷中抱出那孩子,他師弟緊緊閉着眼睛。曲臨寒猶不放心,再次舉劍将李蒙徹底打暈。嬰兒被曲臨寒綁在背上,手不住扯曲臨寒的頭發,他卻渾然不覺,眼神一時片刻也不離開李蒙。
他架起李蒙,站在崖壁上,一腳踹在李蒙小腿,同時托在李蒙腋下的兩只手松開。
一壁枯草四散,李蒙無聲無息沿着山壁滾落下去,直至看不見蹤跡。
曲臨寒沉沉目光凝望被壓倒又再次立起的荒草,以輕不可聞的聲音嘆息道:“再見了,師弟。你放心,我一定會将師父所擁有的一切繼承下去,發揚光大。”
此時,站在趙洛懿面前的,是千裏迢迢追襲而來的蔡榮,他微微睨起眼,手中長木倉挑翻地上黑衣人的屍體,輕飄飄一眼掃過。
“難怪皇上想要你們。”蔡榮嘴角顯出陰測測的一絲笑,“本将軍要一個人,把李陵的兒子交出來,這些人命債,就不同你們算了。”
他身後二十餘人沉默站着,各自戒備,沒有得到命令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當年李家謀逆的案子早已經結了。”說話的是趙洛懿。
此前兩人在靖陽侯府有過一面之緣,蔡榮神色變幻莫測,像是想了起來。
“可是有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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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蔡将軍辦事不力。”趙洛懿道。
蔡榮倏然眯起眼,神色陰戾,眉宇間一股不耐煩,“老子要人。”
“人不在。”趙洛懿絲毫不讓,不動煙杆,一腳勾起散落在地上的無主兵器,那是一把長刀,寒芒自蔡榮眼皮上劃過。
蔡榮臉皮抖動,粗大的手指骨節在槍杆上摩挲。
“想以武犯禁?奉勸各位還是掂掂自己斤兩,不要自不量力。”久經風沙磨砺出的粗犷面容朝着趙洛懿,蔡榮目露兇光,殺氣凜然逼人。
“蔡将軍,久仰久仰。”饕餮笑走上來,沖蔡榮抱拳。
“哪兒來的小喽啰,一起上吧。”蔡榮冷笑道。
“慢,蔡将軍征戰沙場多年,手底下斬殺外敵無數,小民等絕無意冒犯。況且,陛下與十方樓定下比武之約,這位是我們樓主,請蔡将軍高擡貴手,賣小民等一個薄面。李陵案已經了結多年,真要翻起舊賬來,怕也有治軍不嚴放了一條漏網之魚的嫌疑。蔡将軍威名赫赫,舉凡大秦子民,誰不敬服,真要與個區區小子計較起來,難免讓人笑話。您說是不是?”
蔡榮冷哼一聲,“把你們都殺了,就不會有人笑話了。”
“你上戰場的時候,廢話也這麽多?”趙洛懿拉開架勢,表情卻淡漠,“人是我的,就算你是當今皇帝,要拿我的人,也要問問我手裏的劍答不答應。”
“幹!”安巴拉大吼一聲,遺憾道:“怎麽少祭司大人不在!”
“……”疏風拽着梼杌往安巴拉身後躲,嗫嚅道:“師父,咱們還是避一避。”
梼杌薄唇緊抿,執起兵器,掌劃太極,不動聲色地推開疏風。
饕餮無奈地抖了抖眉,“誰叫師弟現在是樓主了呢。”
蔡榮大喝一聲,飛身躍前,長木倉舞得銀亮。
雨水頓時四濺,随蔡榮手中木倉刺出,他的手下也齊齊動手。
十招以內,蔡榮已感吃力,長劍自肋下刺來,蔡榮腰向後方彎折,堪堪避過,滾得一身是泥,狼狽至極地翻身,一掌撐地,從懷中摸出竹筒,扒開蓋子。
饕餮飛起一腳将人踹翻,神色劇變,大喊道:“找地方躲避!這厮還有後手!”
趙洛懿手中劍勢淩厲,招招斃命,直取蔡榮咽喉、左胸、右肺,消得片刻,蔡榮已渾身負傷,拼着一口氣,躺在地上裝死,待趙洛懿近前要給他致命一擊時,長木倉霍然刺出。
趙洛懿腰側負傷,卻渾然不覺,再度撲上。
未料到趙洛懿只攻不守,蔡榮忍不住心頭痛罵,連連後退。
嗖然一道亮光破開黑夜,接着火箭鋪天蓋地射來,猶如星石墜隕爆發的一場災難。
“梼杌!”饕餮一聲斷喝,伺機沖出,咬牙将人拖入井中。
梼杌于昏沉中感覺到身體不再下沉,低頭一看,只見饕餮兩足兩掌踞于濕滑的井壁上。下方沉寂無波的水面時而被頭上飛過的火镞照亮。
梼杌抖着手,拔出左肩所中之箭,那一聲悶哼只有近在眼前的饕餮能聽見。梼杌被迫騎在饕餮的脖子上,他身上傷口不止一處,失血帶來的疲憊和軟弱難以言表。
饕餮感到梼杌的手在摸自己的臉,聲音沉穩:“坐好,你小時候,師兄不是常這麽背着你嗎?”
“那已經是太久以前的小時候。”梼杌失笑道。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記憶裏饕餮還是未脫稚氣的一張小圓臉,因為長得清秀,樓裏人都不服他。
“沒事,下雨,這箭射不了太久。”饕餮的話聲猝然停頓,他手指腳趾都已磨破,尖銳的疼痛也沒能讓他皺一點眉頭。
“師弟近來可是瘦了?”
略帶揶揄的話落在梼杌耳朵裏,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師兄弟二人,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說過話。從薛豐被饕餮利用保命,再到饕餮竊取十方樓,率衆離開,他們早已走上不同的路,且越走越遠。
梼杌不吭聲,饕餮又道:“等十方樓得了朝廷特許,生意做起來,賺了錢,只管問師哥要錢使。”
梼杌低垂眉睫,心裏咀嚼起饕餮說的話。
上方忽然傳來一聲暴喝,緊接着一聲痛呼。梼杌變了臉色,井口一條繩索垂落至他的眼前,疏風灰頭土臉伏在井邊,大聲叫道:“師父,大師伯!快上來!二師叔來了!陳将軍也來了!咱們不用打了!”
破廟四面漏風,升起的火堆照亮霍連雲奄奄一息的臉,他不安地枕在趙洛懿腿上,手在地上摸索,眼見要摸到火焰上去,趙洛懿這才伸手握住他,就再也無法擺脫,被那人死死攥着。
“還好沒毒。”饕餮替梼杌包上傷口,躲避一般地錯開眼。
梼杌系上袍子。
“多有冒犯,諸位有什麽需要,盡管拿着這面令牌,向各地守軍求助。”陋室之中,連匆忙趕來的陳碩臉上也留了血痕。
趙洛懿瞥他一眼,疏風端正地接過令牌,接到師父眼色,遞給趙洛懿。
“待靖陽侯醒來,請趙兄替我帶句話。”
趙洛懿擡頭看陳碩。
“太後娘娘多年不曾見過霍老太君,已派人接老太君進宮小住,希望靖陽侯年前能趕赴宮中,以盡孝道。”陳碩說完,便按劍離去。
蔡榮早在馬上等他,甚是不滿:“多管閑事。”
“你也鬧夠了,聖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聖上,再要欺他年幼,恐怕你我,是他頭一個要除去的。”陳碩肅容,口中一聲清叱,再不理會蔡榮,打馬而去。
一衆兵馬擁着蔡榮緩慢坐在馬上前行。
驟雨初歇,棗紅色大馬被青光籠罩着,蔡榮不悅地抿緊唇,遙遙望了一眼隐匿在薄薄晨曦之中的群山,勒馬的大掌一緊,伴随嗤笑:“憑他能将本将軍怎樣。”遂搖了搖頭,緩步跟上前去,只覺大仇未報,不甚快意,卻礙着陳碩的臉,只得秋後再算。
作者有話要說: 一定要練就拆字的本事【
☆、一二一
天亮時分,雨就停了,經過一日,夜幕再次降臨時,枝葉都變得無比幹燥。
濕氣籠罩着整座山崖。
草叢窸窸窣窣作聲,忽有一支箭穿破遮天蔽日的荒草。
灰兔被釘在地上,後腿不住踢蹬。
“嘿,總算逮着你了,叫你跑,再快還能跑得過本姑娘的箭?”一身火紅勁裝的女子,頭戴一頂五彩斑斓的羽翎帽,她的弓撥開草叢,才算看清從山壁上挂下的那道暗色血痕,原是從倒在地上的少年人身上流出。
夜幕籠罩下,千元村上空騰起陣陣炊煙,這裏的人以捕獵為生,野味最不稀罕。
“三妹回來啦,獵着什麽了?”腰圍一圈獸皮裙的少年幾步跳到許三妹的眼前。
許三妹把肩頭扛着的龐然大物朝他一讓。
這少年人打小和許三妹一個池塘玩大,喚作骧賢,姓沒有,有個啞巴娘,和許三妹的爹親近。許三妹最不待見他娘,總覺得那沉默女人雖不會說話,卻一眨眼一擡眉都是風情,看自家爹爹的眼神并不單純。
不過這不影響許三妹和骧賢好。
畢竟骧賢力氣大,腦子傻,成天就在她後面當跟屁蟲,白不使喚。
“我救了個人,幫我扛着。”許三妹将才撿的“泥人”給骧賢,伸出手。
骧賢便低下頭。
許三妹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腦袋,“今日乖了沒?名字會寫了嗎?”
那骧賢今年已十四,卻還不會寫自己名字,平日裏埋怨了他那“無名氏”的爹,讓他娘有了他不算,還留下個難寫無比的名字。骧賢的娘只得這一個孩子,對他是千疼百縱,唯獨改名字不肯依他。
骧賢喘着氣,把“泥人”背在背上,傻呵呵地笑:“不成。”聽見許三妹一聲嗤笑,忙又道:“我娘去你家了,你爹捕了一條大大大青魚,今晚上在你家吃飯。”
許三妹“哦”一聲,大步在前頭帶路,繞過前屋,徑往自己那間小屋去。
帕子擦淨“泥人”的臉,許三妹登時整個人愣了。
骧賢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慌道:“三妹!”
許三妹喜不自勝地端着沒知覺的人那張俊秀無比的臉,來來回回仔細端詳,抿起唇,眼角瞥一眼骧賢,指使道:“去打水來,熱水!一大桶!”
“哦。”這骧賢平日裏聽許三妹的話聽慣了,燒上水回來,看許三妹從後院裏刨出個久無人用的大木桶,呆呆地問:“要剮山豬嗎?許大叔這月沒獵到山豬呀!”
“笨蛋!”許三妹一個白眼翻過去,不搭理他,把撿回來的泥人身上狼狽不堪破破爛爛的外袍剝下,裏襯顯見得是好的,許三妹自己分辨不出材料,卻知道像這樣穿着打扮的,都是外邊兒繁華市鎮裏來的。
忽然許三妹的手被按住了,按得她疼。
許三妹怒瞪住骧賢,道:“做什麽?!”
“你、你做什麽!”骧賢急得臉通紅。
“給他洗澡呀,沒見他這麽髒嗎!”許三妹怎麽風風火火,上山下水,那也是個姑娘家,骧賢動起真力氣來,她半點也拗不過,一時間只好幹瞪着眼。
“我、我來!”骧賢道。
許三妹嘴一癟。
“不然我告訴許大叔去!”
聽了這話,許三妹登時變了臉,狠狠把手一摔,急沖沖就跑出去,丢下一串聲的罵:“去去去,你們母子倆還真賴上我爹了!你洗,你洗!洗不幹淨今晚上別吃飯!”
呆骧賢傻了會兒,才把泥人扶起來,輕手輕腳把他扒了個光,人光着才想起來熱水還沒弄。
出門去看見許三妹正往木桶子裏注水,白茫茫的熱霧讓眼大眉粗的許三妹五官柔和不少。
“愣着幹嘛!洗澡啊!”許三妹咬着紅潤的嘴唇,要被骧賢氣死。
李蒙醒來時,身上被一把大刷子刷得通紅,皮子熱辣辣地疼。
“嗯……”回頭只見到比自己還小的一個圓臉少年,手裏一把大木刷,給自己洗澡,那架勢直似要洗了他下鍋去煮。
李蒙驚了一跳,叫聲卻沒發出,他嗓子實在太啞,渾身也疼,有氣無力地擡手扒住木桶邊緣,啞聲問:“這是哪?你是誰?我師父呢?”
骧賢被突然醒來的李蒙吓得不輕,要不是牢牢抓着木桶,得摔個大馬趴。
他梗着脖子,緊張得心裏砰砰跳,伸長脖子咽了咽口水:“千元村,我、我是骧賢,你,你師父……師父是啥?你可沒帶什麽東西,除了那身破布衣裳,我可沒拿你什麽東西。”
李蒙頓時哭笑不得,看來遇上了個呆子,他一手捏住發酸的脖子,濕漉漉的腦袋往上,水滑下他白得刺人眼的肩背。骧賢目不轉睛盯着看,他還從未見過這等好皮肉的男人,頓時生出一種,同樣是男的,人與人竟還大有不同的感覺。
“三妹——!”乍然一聲雷霆般的大叫。
從籬笆後頭跌出個滿面通紅的姑娘,看在李蒙眼裏,作一身蠻族似的裝扮,父親藏書中說過,大秦南部不少山中仍有小族之民。
李蒙朝許三妹友好地笑了笑。
那許三妹本來被她爹一聲吼唬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現卻眼神如癡如醉,忘了害怕。
許父走進女兒的小院,竟見赤身裸體的少年人站在個浴桶裏沖自己微笑,登時炸開了鍋,顫巍巍的手指對着李蒙,臉朝着自己女兒,吼道:“這是誰?!外頭來的野男人?不是說了外面人不許帶進村子裏嗎!”
“伯父好。”李蒙道。
“許大叔。”骧賢跟着弱弱地叫。
“伯什麽父,你娘在外頭,骧賢你出去。你……”許父不悅地皺起一張老臉,臉紅脖子粗地不住喘大氣,好半晌才定下神,避着李蒙光溜溜的肩膀,跑進自己屋子裏找來裏裏外外一套衣裳,叫李蒙穿好衣服去前院。
許三妹被許父叫走。
李蒙一頭霧水,穿上了許父的衣裳,下身獸皮,上身獸皮裁出的短褂,李蒙光着兩條膀子,冷得縮脖子直哆嗦。
他摸自己的後腦勺,死活想不起怎麽到了這裏,心生不祥。不會拔蠱的後遺症出來了?他是忘了什麽事?不管忘沒忘,怎麽趙洛懿也不在。一邊想,李蒙一邊慢吞吞把腰帶系上,無奈地趿上一雙露出十指的木屐,咯噠咯噠往外走,地上俱是散落的雜草木條,差點讓他摔兩個大馬趴。
李蒙穿着不合身的一身衣服,走到門口,裏頭說話的聲音頓時停了,門在他眼前打開。
門縫中是一張姑娘家含羞帶怯的臉,雖說許三妹生得不是個嬌滴滴的小姐,紅撲撲的臉蛋卻像引人食欲的大蘋果,別有一番嬌憨的風情。
大眼落在許三妹臉上,是靈動活潑,落在許父的皺皮臉上,就是惡犬一般。
“大叔。”李蒙改了稱呼,看出這一屋子四人中,風韻猶存的婦人總是将一雙眼朝地上瞥,是不拿主意的,給自己洗澡的少年在其中,呆呆只看那姑娘,想是鐘情于她,而那姑娘看自己時一臉的嬌羞,想必是對他這外鄉人很有好感,暴跳如雷的大叔,自然只能是姑娘的父親,否則不必對他動這麽大氣。
許三妹将凳子擦了又擦,擦得铮亮,讓李蒙去坐。
李蒙看一眼那大叔,不動。
“我閨女叫你坐!”大叔沉聲道。
李蒙這才坐,向許三妹道謝。
許三妹臉上又是一紅,揉着衣角結結巴巴道:“我出去一下。”
前腳許三妹出去,骧賢也小心地請示他娘:“我也出去一下。”
美婦人起來向那大叔一禮,偷瞥李蒙一眼,進了裏屋。
李蒙倒很自在,敵不動我也不動,露了怯不好,況且,未必就是敵。李蒙安下心來,微微垂眼皮坐着。
大叔吹胡子瞪眼看了李蒙半晌,冷笑道:“大秦的人,哪兒來?”
李蒙想了想,答道:“瑞州。”
“家中做何事?”
李蒙奇怪地看了大叔一眼,露出頓悟的神情,忙道:“家慈家嚴俱已不在,餘我一人跑跑江湖。”言下之意明白,一沒錢,二沒固定地産,三沒前途,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許大叔半天沒作聲,最後仿佛妥協一般,大掌拍上桌,空空如也的幾個粗瓷碗震得當啷響。
“我這女兒看上了你,你把她帶走,一年帶回來一趟,随禮金一道帶回來。”
李蒙被這話震得滿腦子嗡嗡作響,正在頭暈眼花,外頭許三妹一聲驚叫,撲了進來,抱着自家爹爹又蹦又跳。
“不成!”骧賢也沖了進來,手裏拎着個壺,是才許三妹使喚他泡茶燒的,他心裏急,又說不出話,連眼眶也急得紅了。
“成。”李蒙笑了笑,接過骧賢手裏的壺,許三妹就來擺上茶碗,沖開的粗茶,色澤不勻,茶香淡得幾不可聞。李蒙分給衆人,連裏頭骧賢的啞巴娘一起喚出來。
“那請二位将女兒、兒子一道交給我,我帶他們走,一年回來一趟,随禮金。”
許大叔瞪着眼,看向骧賢的啞巴娘時,卻眼含着柔情。
李蒙笑着喝了口茶,聽見許大叔拍桌定下:“一言為定。”
“天亮就走,你們兩個,收拾收拾。”
許三妹嫣然一笑,忙不疊羞答答地點頭。
骧賢憤怒得攥起拳頭,偏生嘴拙,不過能跟着許三妹,又讓他朦胧覺得不該對李蒙仇視。矛盾使他張嘴就叫了聲娘。
骧賢的娘抱住兒子的頭,輕輕拍了拍他。
李蒙早已經走出去,不知道要在哪裏過夜,相中了許家的柴房。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小戶,除卻大叔和少女的兩間屋,只有草垛最溫暖。天空倒懸一輪圓月,李蒙悠哉哉跷起腿,只覺得身上這也疼那也疼,胳膊腿兒上不知哪兒來的淤青,翻個身疼得他直咧嘴,腦袋後邊兒一個大包,直折騰到半夜,李蒙才找到個舒适的位置,趴着睡熟了。
天不亮時,就敲響許三妹的門,那許三妹一夜沒睡,眼圈掩不住烏青,精神頭卻好,兩眼直放光,看李蒙時又不敢直視于他。
許大叔家沒有馬,只有兩頭轉磨的驢,也被三人帶了上路。
千元村坐落于一個山坳中,有了驢,上山容易得多,李蒙簡直不能再滿意。只要是出去了,再做打算,就不難。
那時李蒙不知道,這身後的倆人也很能惹事。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晚上,這會兒要出門啦
☆、一二二
原來千元村坐落在山坳之中,且只憑借一條穿山的窄道出山。要不是牽着兩頭驢,憑李蒙三人,根本走不出去。
從村子裏能望見山外,從山上也能見到下有村落,但山壁足有數十丈,要找進村的路難于上青天。
山裏人自給自足,這趟遠門,許大叔給許三妹帶了鼓鼓囊囊的三個大包袱,骧賢背兩個,李蒙背一個。
李蒙掂了掂,覺得很重。進了山道之後,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李蒙打了兩個噴嚏,鼻子才勉強适應。山洞裏潮潤,火絨點不燃,好在有驢,那驢也不知走沒走過這山道,在李蒙看來,當是走過的,否則不會如此輕車熟路。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驢走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山洞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怪東西。
每當要休息,骧賢便拍拍自己的腿,朝許三妹叫:“三妹,我給你坐,你坐到我腿上來,地上很濕的!”
礙着李蒙的臉,許三妹總是說:“誰要坐啦,你自己懶,我不坐的。”
骧賢的神情李蒙看不見,但那人癡傻怎麽着也看出來了,像少了根弦似的,走一截同樣的對話總要發生又一次。
“歇歇吧,不知道還有多遠。”洞裏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偶爾眼睛能捕捉到的光點,李蒙的鼻子嗅到潮濕的水氣,想是洞穴裏有水,定睛一看,往往又沒了。
許三妹“哎”了一聲,從驢背上翻身下來,給她牽驢的骧賢靠過來,聲音本來很輕,但洞裏有回聲,将他的聲音擴大許多倍,連李蒙也能聽個一清二楚。
“累了?我給你捶腿。”骧賢的嗓音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示好。
李蒙摸着自己騎的驢,拿手在地上摸了一圈,沒有異狀,才坐下。
“李大哥,你別坐那麽遠。”許三妹沒理會骧賢,大聲道。
李蒙不好拒絕她,稍微挪進一些,三人雖不大看得清彼此,卻能在黑暗裏分辨出輪廓,也能勉強判斷出彼此的距離。
這廂骧賢還沒碰到許三妹的腿,就被抹開手,他先是一愣,後忽然明白了什麽,沉默地坐到一邊去,給李蒙騰地方。
李蒙卻不坐過去。
倒是許三妹一人坐着了,李蒙與骧賢兩個小夥反而離得近。
“李大哥與爹爹說的瑞州,是什麽地界?離這裏遠是不遠?”許三妹一早起,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兒,雖是粗布,洗得卻很幹淨。
李蒙隔着一段,尚能聞見久經日光曬出來的清新氣味。
“當是不遠,不過你們這裏不好找,出去要問問再看。”李蒙想去的不是瑞州,而是南洲,但許三妹和骧賢二人都聽說了他是瑞州人,少不得要先兜着,免得二人覺出不妙,臨時改了主意要回去。
再則李蒙隐約覺得這千元村甚古怪,比如說骧賢的母親,所作打扮與許三妹又大有不同,高聳的發髻,是大秦貴族中婦人才常梳的妝扮,發中的一柄白玉梨花梳,更不是尋常物件。但許三妹又像個野人,走時那許大叔似乎有些擔憂,骧賢的母親卻很高興,眼睛裏那抹喜色,任誰也瞞不住。
許三妹的爹看骧賢的娘高興,忍痛也送走愛女。
李蒙心裏也算得很清楚,許三妹長在山裏,沒多大見識,見自己生得細皮嫩肉,氣質也文雅,當然會心生向往,将來見了更加細皮嫩肉,更加文雅的人,未必還會對自己有什麽感覺。況且粗粗一面,所生的感情也薄弱,李蒙是打定主意,許諾許大叔的每年帶他們回來一定要做,還要風風光光,許三妹才不過十五,将來為她尋一個如意郎君。為人父母者,不過圖兒女過得好罷了,憑那許大叔沒有漫天要價,就知山裏人還是淳樸。
至于傻乎乎的骧賢,李蒙想的還是要将他送回來,要不然那美婦人就太可憐了。
“那瑞州的人,是不是都同李大哥一樣?”許三妹頓了頓,覺得自己沒說清,又道:“都是讀書人?”
“販夫走卒,三百六十行,樣樣都有。”聽許三妹說話,聲音清脆,語氣又天然不造作,李蒙只覺得像多了個可愛的小妹。
他從來是家裏最小的一個,一下子多了兩個比自己小,需要自己照顧的同伴,責任感也油然而生。
“那瑞州的姑娘呢?也……像李大哥這樣白淨嗎?”許三妹又問。
“你這樣就很好。”李蒙笑了起來。
“我也覺得自己頂好,收拾打扮起來,定也不差。”許三妹話聲微微發顫,心裏卻美滋滋的。
骧賢無聊地扯地上的一條軟繩,滑膩膩的捏在手裏,他按捺不住心頭有火。
一股腥氣鑽入李蒙鼻中,他微微蹙眉,忽然發問:“你們聞到什麽味道了嗎?”
“好像有什麽惡心的東西……什麽東西壞啦!”許三妹叫道。
就在這當口,驚天動地的一聲尖叫。
許三妹忍不住大罵:“傻小子!叫什麽!”
李蒙定了定神,去握骧賢的手,口中輕聲安慰道:“別怕,怎麽了?是不是碰到了什麽……”随着手碰到骧賢的手,李蒙的話戛然而止。
許三妹哆哆嗦嗦出聲道:“李、李大哥……”
“……別怕,沒什麽。”李蒙手指碰到細細的鱗片,這氣味他再熟悉不過,在南湄不知道聞了多少遍,還差點命喪蛇口。這時候摸到陡然一驚,又怕吓着兩個小的。
“沒有什麽,就是惡心。”有李蒙接手手裏滑溜溜的東西,骧賢連忙在身上把手擦了又擦。
李蒙也丢下被扯開成兩段的蛇,胸中滞悶,站起來,拽住不安連連打響鼻的驢,低聲說:“我們也休息夠了,這就走罷。”
許三妹心頭仍然撲撲跳,盡管洞裏有三個人,方才卻着實被骧賢那一聲大叫吓得不輕,心裏埋怨沒事兒這傻小子叫什麽,連忙起身。
“走罷,骧賢,你過來!”
骧賢本來也是怕,聽見這話又興高采烈起來,再次在擦擦手,才去抱許三妹,還沒近身,許三妹自己向上一縱,翻到驢背上坐穩。
骧賢坐到許三妹身後。
“你是不是坐在屎上啦,怎麽這麽臭!”許三妹低叫道。
“沒有!”骧賢理直氣壯地答,手卻蹭到驢毛上擦啊擦。
李蒙在前頭趕路,心裏存了分疑惑,蛇顯然是骧賢扯斷的,怎麽他力氣這麽大,那蛇沒咬他,自然是被捏住就沒法反抗了,也不知道是否傻人有傻福,沒被咬。
許三妹難得溫柔地靠在骧賢懷中,令他興奮地不住想找話說,剛叫了一聲三妹,卻發現許三妹睡着了,便溫柔地将她圈在臂中,哼了一句小曲,乍然反應過來,連忙收聲,接下去的一路都沒有出聲。
在不知道多久的黑暗裏,只聽得見驢蹄子的聲音,當前方露出一絲微光,李蒙忍不住興奮道:“快到了。”
許三妹帶着重重鼻音的聲音響起:“到了嗎?”
“三妹,你的鼻涕口水……”骧賢委屈的話還沒說完,被許三妹一巴掌拍在腦袋上,發出一聲痛叫。
三人運氣極好,出山時天是亮着的。
李蒙急不可耐地翻身下了驢,大大伸了個懶腰,天空中掠過的飛鳥受了驚,連忙躲進樹林裏。
“沒什麽不一樣啊,爹平時還不讓我們出來。”許三妹不滿地嘟起嘴。
“大叔是為了你好。”骧賢理直氣壯地說。
許三妹不理會他,湊到李蒙身邊問:“李大哥,我們現在去哪,去瑞州嗎?”
去了一趟南湄,餐風露宿的日子過了兩三個月,李蒙俨然是熟手,先牽着驢走前探路,辨明方向後,借着日照和投影判斷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又是晚上了。
“我們要睡在野地裏嗎?”許三妹略帶興奮地問。
“看運氣罷。”李蒙閉起眼睛,薄薄的日光鍍染在他白皙的臉上。
許三妹目不轉睛盯着他的唇,上身忍不住前傾,腳也不由自主往上踮起。
突然一下,許三妹和骧賢同時大叫起來。
李蒙睜眼就看見倆人滾在地上,許三妹一巴掌把骧賢掴到一邊,骧賢嘴裏不住說“對不住對不住”,神情卻含着得逞的高興。
他開心起來太直接,連帶嘴角也彎翹起來,許三妹更生氣,連踩了他七八腳,踩得骧賢走路也一瘸一拐,這才作罷。
李蒙搖搖頭,帶着倆小孩,憑着鼻子裏聞見的氣味,揣着一份忐忑,往直覺的官道上走。
這裏看上去不像人煙罕至的大山,有人踩出的小徑,有田埂,還有零星散布的農田,種得不好,被棄置的很多,但有的種了菜和糧食。李蒙邊走邊看,也是運氣好,半個時辰就走到了大路上。
“看來今晚也許不必睡在外面了。”李蒙笑道。
“李大哥好本事,虧了你了!”許三妹臉上通紅。
骧賢鼻腔裏哼了一聲,不住往道旁的山坡上看,那裏叢生的野草從崎岖巨石中倒挂出來,長着細小的紅果子。
“看什麽?別瞎摘東西吃,上次吃得差點沒命,你不記得啦!”許三妹警告道,去拉骧賢的手,倆人一前一後上了驢。
李蒙邊看二人,邊覺得許三妹就像骧賢的姐姐,嘴裏嫌棄,一邊欺負一邊保護,也很有趣。
他心裏揣着事,催促驢上路,夜幕降臨時,在一間簡陋的客棧投宿下來。李蒙掉下山後,身上沒半兩銀子,要不是許家爹備了點盤纏,這半天摸不出錢來,定有一場尴尬。
客棧小二接了銀子,眼神有些不對。
連續趕了一天的路,大部分又在黑暗裏行走,疲累已極的李蒙只想快點躺下來,也沒留神。
許三妹得了兩件新裙子,興奮得不得了,本也不懂人情世故,自是看不見那小二的神色。
骧賢只是頻頻朝後看,怕被許三妹罵,聽見許三妹在前面叫他快點上樓,也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啦,晚安~
☆、一二三
當天晚上李蒙沾床就睡了個昏天暗地,半夜裏外面響動甚劇,李蒙下床披衣,推門出去時,客棧院裏靜悄悄的。
難不成自己聽岔了?
李蒙去敲隔壁門,一連開了三間連號的房,隔壁是骧賢,再過去才是許三妹。
門“吱呀”一聲開,卻是旁邊許三妹住的那間屋,許三妹紅撲撲的臉自門中露出,臉上猶挂着枕頭留下的兩道紅痕,眼皮半閉着,緊了緊肩上披的衣服。
“什麽事啊李大哥?”
“沒……剛才聽見似乎有響,出來看看。”李蒙又敲了兩次門,門扉緊閉。
“傻小子睡着雷打也不醒,我看沒什麽事,你快去睡吧!”許三妹揉着眼。
李蒙遲疑地點點頭,不去管骧賢了。
次日到堂裏去坐長板凳吃飯,小二卻說,有人送了帖子來,請他們去城裏的明月樓吃飯。李蒙是頭一回到這喚作渠風的小縣來,想來想去也不知道究竟什麽人請他,便道:“是不是送錯了的,我們不去,下午就要走了,勞煩去回個話。”
小二退下去,也每個人過來招待,李蒙就說帶許三妹到街上去吃。
不想小二才進去,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