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大叫道。
李蒙連連答應,問幫衆要了根繩子,拴好弓箭,才一副戰戰兢兢的樣縱馬而去。
許三妹一臉凄涼失落,落在方大眼裏,有些心生不祥,轉念一想,走去拍了拍許三妹單薄的肩頭,安慰道:“小別勝新婚,你挑的這個男人,很快就會回來,方叔叔保證,他吃的毒|藥,解了之後,還能活蹦亂跳一百年。”
方大哪裏知道,許三妹只是在想,要是李蒙直接去找他那個神通廣大的師父,要是李蒙急着去見他的相好,要是他不回來也有辦法逃走自在快活,他真還會回來找自己這個一廂情願的笑話嗎?
☆、一二六
離了碼頭,李蒙即刻馬不停蹄往南洲趕,一路趕一路問。照李蒙的想法,先去閑人居,畢竟南洲近,還可以托庇于趙乾德,即便趙洛懿不在,也可使個人送信,或是借趙乾德的勢力去找,比徒費力氣自己去找有把握。
再則要找孫天陰先解毒,如此就不怕耽擱更多時日。
第四日傍晚,到了閑人居所在的山腳下,李蒙把馬兒拴在石樁上,拍了拍它的頭,溫聲道:“等會叫人來牽你,在這兒吃吃草。”
山間僻靜非常,又是天快黑的時候,鳥啼聲聽上去格外寂寥。不過李蒙絲毫不覺得,只覺諸事順遂,心情甚好,步子也輕快。
閑人居的屋舍隐約從雲層中顯出形來,李蒙上去叫門。
門上銅環冰冷,李蒙先是輕輕拍了拍,之後站着,豎起耳朵聽動靜。李蒙滿頭是汗,回身看了看狹窄漫長的山道,幾次來,都是被趙洛懿抱着或是背着,他自己第一次完整地走完這截路,還挺累人。
半晌,沒人來應,李蒙便覺得蹊跷。閑人居有門房,俱是在門後就有一通小室,給聽差的下人住,白天晚上都有人。
李蒙執起門環,又敲了一次,這次拍得毫不客氣,通天的響。
過得片刻,李蒙執起一柄路上随便買的長劍,劍鋒插入門中,觸及門栓,向上一挑,抵着那根橫木朝邊上聳。
聽見門內一聲輕響,李蒙伸手推開門扉。
閑人居人去樓空,莊子上不見一點淩亂,桌椅板凳俱在。 李蒙憑印象先找到孫天陰住的院子,藥廬搬得空空如也,孫天陰視若珍寶的藥材更是半點沒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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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趙乾德夫婦住的那間,寝室內兩口紅漆大箱上挂着的鎖沒扣,開箱一看,也是空的。
李蒙頓時滿背生寒。
李蒙幾乎是兩手發抖地在翻孫天陰的書架,大部分書沒有帶走,不過一些珍貴的醫學古籍不在了。
天已黑了下來,李蒙呆呆坐在離開南洲前與趙洛懿睡過的卧房中。
進來時就是一股子發黴和灰塵的氣味,日光一點一滴從窗棂上溜走,室內漆黑,李蒙沒有心情點燈。
他恹恹地趴在榻上,把才從櫃子裏抱出來的棉絮往身上一卷,即便裹着這麽大一床厚被,李蒙仍然覺得暖和不起來。
李蒙的計劃幾乎全盤落空,只覺得昏昏沉沉,什麽指望也沒有了。
一直睡到腹中空空,嘴裏幹渴難當,李蒙才從床上坐起。
熾烈的陽光曬在臉上,幾次讓李蒙眼皮子也睜不開,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塵埃在光柱裏跳動。
李蒙使勁揉了揉酸脹的額角,拖着餓得發軟的身體爬起來,去廚房找吃的。
閑人居不像是窮的,米面油還剩下不少,只不過沒有現成的吃食,竈臺也起了一層薄灰,想是走了沒多久。
李蒙燒飯實在不在行,勉強弄出一鍋粥來,會蒸饅頭,炒了盤好不容易掏出來的雞蛋,草草整治一頓,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只覺雖然有了點力氣,腹中卻脹痛難受,李蒙屈着腰,翻箱倒櫃找了點粗茶出來,連灌下去兩碗濃稠苦澀的茶湯,才徹底好了。
癱在一把沒收起來的長椅子上,李蒙屈起手肘,枕在手上,滿目仍是舊景。
一時間李蒙神思茫然,連續數日馬不停蹄趕路,想的俱是見到趙洛懿的面,要怎麽跟他說。
說自己不生氣了,也不是就真的對梼杌有所懷疑,只是覺得玩心計,趙洛懿的三個師哥,他一個也不是對手。
不能這麽說,趙洛懿雖話不多,但為人小有自負,這麽一說必然又生氣,又是吵架。
李蒙頭又痛了起來,他鼻翼急促翕張,眉頭皺得死緊。
到底為什麽閑人居整個人去樓空了。
李蒙微微張着嘴,擡頭望天。
前事籠罩在心頭,他忽然想起來,那天晚上,皇帝到了閑人居。趙乾德與趙洛懿是兄弟,曾是大皇子,大皇子。
李蒙倏然睜大了眼睛,猛地一拍腦門,身體一扭,差點沒從椅子上栽下去。
他怎麽把滿門被查抄的舊事忘得一幹二淨,當時北上平叛,把攝政王引入的北狄人悉數趕出關外的,不正是趙乾德嗎?
朝局一定,這個大皇子趙乾德次月就交上兵權,帶着老婆孩子遠走高飛,半點沒給今上走狗烹的機會。
李蒙想得猛然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這一下拍得痛極了,李蒙嘴裏叫了一聲,摸着自己發紅的手掌。
怎麽早沒想到。
皇帝找到閑人居來了,也就是說,閑人居不安全了。那趙乾德,拖家帶口,自然不想攪合在裏頭。
當務之急,要先找人,本來找趙洛懿是頭等大事,現在反而不急了,找孫天陰才是第一件大事。只要解了毒,再多十日也耗得起。
李蒙一臉空白。
這把李蒙徹底難住了,找趙洛懿還有地方去找,不外在南洲或者瑞州,找孫天陰怎麽找?他們根本也不熟。
就在這時,李蒙眉頭皺起,一聲斷喝:“誰在那兒?滾下來!”
牆上蹲的梁上君子還不肯現身。
李蒙耳力不行,但鼻子早就聞到了,那味兒太不好聞了,一股子腥膻,像從草原上滾過來的彪悍民族,還是幾個月沒洗澡的。
“李、李大哥。啊啊啊——”一個人像麻布袋似的掉到李蒙的面前。
“怎麽是你?”李蒙瞪着好不容易站起身的骧賢。
骧賢灰頭土臉,揉着屁股站好,眼睛紅紅,向後瞥了一眼,泫然欲泣,又咬着嘴唇把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珠憋了回去。
“不是你……”怪味不是從傻小子身上發出。
蒼藍天空下,浮雲遮望眼,天光強盛,逆光之中,一身臃腫皮毛的男人,赤着膀子,吊兒郎當一抹嘴,嘴角顯出邪性的笑來。
“脫了!”
李蒙:“……”
“他、他他,他是說他叫托勒。”骧賢扒着李蒙的肩,試圖把自己縮在李蒙身後。
“幸會幸會。”李蒙面帶微笑地說。
托勒一個虎撲,從牆上躍下,一把按住李蒙的肩頭,李蒙下盤不穩,幾乎被按得趴到地上,對方抓住他另一條胳膊,順勢将他提得站起。
“小傻瓜,以為你找了個什麽本事了得的人來,就這般貨色?”托勒鷹隼般的目光看得李蒙渾身大不自在。
“他是誰?”李蒙朝骧賢問。
骧賢似乎怕極了托勒,拼命換了個方向,繼續躲在李蒙的身後。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托勒插着腰,斜斜勾起一邊嘴角,手指勾了勾,“過來,小傻子。”這一聲語氣極重。
骧賢急得快哭的樣。
“兄臺,他是我師弟,從小腦子有問題,前些日子帶他去趕集,不小心他就走丢了。謝兄臺把人送回來,一點心意,萬望不要嫌棄。”李蒙進屋去取銀票,骧賢緊緊抓着他半幅袖子,愣是跟着一起進屋,又黏着李蒙一起出來。
錢托勒收了,眼神意味深長,他下巴微微揚起,“你是他師兄?”
“不錯。”
“是比他的武功強一丁點。”托勒踱着方步,大模大樣在院子裏走了一圈,恰好能窺見屋內時,仔仔細細看了一眼,旋即問:“你們師父呢?叫出來一下。”
江湖人好打鬥,這個托勒,顯然是個莽夫,赤在外面的那條胳膊上,盤着栩栩如生一條張牙舞爪的赤龍。
“師父與人雲游去了,要一個月才回來。”李蒙看了一眼骧賢,小夥子之前雖然傻,卻還有點脾氣,因着許三妹,一直對李蒙有點想打不敢上,現在卻像只被人欺負夠了沒處申冤的兔子,眼睛也紅,腮幫子也鼓着,倒是能憋氣。
李蒙有點想笑,不能笑。
“那等你師父回來。”托勒步子轉了個方向,啧啧贊嘆,“這是你們的宅子?真大啊,這樣。”他靈活的眼睛看向李蒙,“你們師父不在,他又是小的,你能做主吧?”
李蒙遲疑道:“兄臺有何難處?”
“來一趟你們大秦我很不容易,一時半會也不好回去,家裏弟兄鬧得兇。将來我回去,自然送上金銀珠寶,三十……” 托勒猶豫了一下,臉上顯出果決,“等我回去,叫人獻上五十頭羊,作為這一月的食宿費用。”
不等李蒙答應,那托勒已經甩開雙臂,使的不知是誰家輕功。李蒙從未見過這樣的輕功,大秦游俠武者,輕功多身輕如燕,講究一個姿勢清雅。
托勒甩膀子一縱半裏的輕功卻像極了縱躍在山林間的大猩猩。
骧賢大出了一口氣。
“怎麽回事!”轉過頭來,李蒙一改溫和做派,近乎嚴厲地喝問。
骧賢嘴一癟,小子生得虎頭虎腦,眼睛霧蒙蒙地籠罩起一層水霧。
李蒙大覺頭疼,只覺一股激烈騰攢的氣流在丹田之中不住尋隙鑽弄。等不到孫天陰回來,他就要毒發身亡五內俱焚了!
屋內,茶喝得已經涼了。
“所以,還在客店時,就有人跟着你?”想不到那日才住店,就被人盯上了。大概那時候托勒才洗過澡沒多久,李蒙都沒聞到什麽異味,又或者從山洞裏出來,那股子潮濕腐朽的氣味太令人印象深刻,托勒的羊騷味,比之大有不足。
“不是跟着我。”骧賢鼓着一對大眼,咬着嘴唇,委屈道:“他是盯上咱們的驢了,那時他從西邊狂奔足足半月而來,太久沒吃肉,看見咱們的驢,眼睛都綠了。”
李蒙忽然想起來,剛才托勒從牆上下來,随手抛出去的東西,好像是一只羊腿,掉在了水池裏。
“那又為什麽抓你?”李蒙又問。
“因為我一直往後看,他以為被我發現了,本來想吃了我。”
“他吃人?”李蒙要炸了。
骧賢認真地點點頭,“他吃生的,你沒看見他今天拿了只生羊腿嗎?”
“……”李蒙停頓了半晌,方才木着臉道:“會不會太不衛生了……他平時拉肚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又預覽不起。。。不知道有沒有口,有的話盡情開動腦筋啊!
☆、一二七
“應該不拉,我沒見過。”骧賢小聲說,眼神不安地往門邊掃。
“他就在外面。”李蒙面無表情地說,“現在師父不在,有什麽都等師父回來再說。”
李蒙開了門,外面的托勒全身赤裸,唯獨腰間圍了一塊布,被頂出明顯的形狀,顯然不小。他的視線越過李蒙,舌尖頂着嘴唇,笑了笑,“小傻瓜,出來。”
李蒙皺了眉,“托勒。”
對方第一次拿正眼看李蒙,不過片刻,托勒抱起臂,他身材比李蒙高大,武功顯然也在李蒙之上,自然不把李蒙放在眼裏。
“我師父不是易與之輩,你要帶走我師弟,總要問過我師父。你初入大秦,也許沒有聽過十方樓的名頭,不過只要有土地的地方,都有十方樓的車馬。”這話警告的意味已經很明确。
“我不會走。”托勒笑笑,“等你師父回來。”
“人既然送回來了,師弟要跟着我睡,你的房間我會安排,晚些就帶你去。”李蒙往旁邊一錯步,把骧賢遮得一幹二淨。
托勒的眉毛高高揚起,嘴角拉扯出個略帶邪性的笑容:“成啊。”說完托勒就走。
“哎,等一下。”身後骧賢卻跳了起來。
托勒不停步,已經走遠了。
李蒙一把扯住骧賢,肅容道:“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
1 “惹惱了他,很麻煩。”骧賢急得眼圈發紅。
李蒙不禁火冒三丈,幹脆利落把門落了栓,一腳踹過去一條凳,把門嚴嚴實實堵了。
“師兄……”
“誰是你師兄!”李蒙不耐煩道。
“李大哥……”
“說!”
“待會兒我們還要吃晚飯吧?”
李蒙這才反應過來,吃晚飯也總得出去,外面來的大漢既然賴上了,住在一個宅子裏,擡頭不見低頭見,只好又搬開凳子,一個沒留神,骧賢直接從他胳膊底下鑽出去。
李蒙氣得大罵:“回來!”
人早已經跑得沒影,聽見也裝沒聽見。李蒙簡直哭笑不得,搖頭,搞不清楚傻子想什麽,索性不去搞了,不然自己也成傻子。
經過數日,相安無事之下,李蒙也看得很明白。
骧賢對托勒是又怕又想和他一起玩,大概是在千元村,同齡的少年人不多,托勒也算不得什麽少年,比李蒙還要長兩歲。胡子長得很快,常常不刮,看着接近三十,其實還要幾個月才到二十。
他教骧賢一些拳腳,想起來時就把人拎起來訓一場。
這天接近晚飯時候,李蒙去叫骧賢吃飯,看見他倒立在牆邊,兩條筆直的細腿直打顫。
李蒙走去就拍了一把。
骧賢大叫起來,雙臂激劇顫抖,片刻後栽倒在地,委屈地瞪了李蒙一眼。
“你這麽練不對,真想學功夫,等師父回來我幫你說幾句。”話剛出口,李蒙登時收聲。
果然托勒從牆腳步出,李蒙也是奇怪,沒給他料理牛羊肉吃,身上那股子濃烈的膻味,怎麽也去不掉。
“明日我要下山去。”李蒙向托勒道,“師弟跟我一起。”
“我也去。”托勒說。
“你這樣上街,十分引人注目,會把人吓到。”李蒙意有所指。
托勒眼神一動,“正好給我做一身新衣。”
李蒙笑了起來,“可以。”旋即攤出手去。
緊接着就看托勒一手探入懷中,動作就像手指貼着皮膚,仔細從上半身摸到下半身,忽然他眼一鼓,笑呵呵地低身下去,從靴子裏摸出來一張皺巴巴的銀票。
“……”李蒙嘴角抽搐,“算了,我先給你墊着,等你有零碎銀子再給我。”
“多謝!”托勒聲如洪鐘,離得又近,李蒙不勝其煩地揮手讓他遠點,又道:“吃飯了,托勒兄,把你的手好好洗洗。”
下山的頭一等大事,就是要買米買肉買菜,閑人居裏雖然有點沒吃完的米,但從托勒來了,根本不夠看。
托勒一頓飯能吃二斤米,加上閑人居裏肉早就吃完了,骧賢一天到晚擔心托勒沒肉吃要吃人肉。
李蒙打算再等五天,就離開南洲,賭一把瑞州。天天坐以待斃的滋味不好,他也擔心許三妹那裏會出事。從南洲往北,先去千元村給孫老三報信,自己去瑞州。
人靜下來,好好想想,一下就明白了。許老三在千元村隐居多年,從來沒有萌生過和方大等人了斷的念頭,偏偏這一次,讓李蒙帶着許三妹出去。
拿自己女兒做誘餌,李蒙忍不住有些不恥,不過是別人的家務事,不便置喙。
只不過許三妹待自己一片真心,不能放任不管,許老三的閑事可以擺在一邊,但要救許三妹出來。
山下估衣店裏給托勒買了兩身袍子,李蒙自己穿的是許老三那裏拿的衣服,不大合身,也買了兩件,又給骧賢買了件,再買了三雙烏皮靴,各自換上,舊衣服就不要了。
總算甩掉追着托勒的好奇目光,不過他個頭太高,在人群裏還是相當顯眼。看見有剃頭挑子,李蒙叫了住,兩枚銅錢,叫人把托勒的頭臉收拾得幹幹淨淨。
托勒本來不大高興,聽見骧賢連說好看,反得意了起來,不住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直似愛不釋手。
割了十斤豬肉、八斤羊肉,讓人串起來叫骧賢拿着,從山莊裏帶的板車裝了一車米面和油,青菜一籮筐,擱在籃子裏放板車上。
“菜就這麽多,吃完再買,經不起放。”
聽到李蒙的話,骧賢放下手裏正在撥弄的青菜。
選了兩條大草魚,叫剮了,李蒙想來想去,還是去找了個廚娘,交代妥當,讓她第二天一早到閑人居去報到。
晚上草草吃過,窗外十分安靜,能聽得清風吹動葉子的窸窣聲。
李蒙獨自躺在趙洛懿和他滾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榻上,床板又冷又硬,人一動,就咯吱咯吱發出虛弱的響聲。以前不知道怎麽就聽不見,現在聽來刺耳極了,李蒙索性兩腿夾着被子,緊抱着潮濕的大被,朝床裏睡了。
次日醒來頭和身上都酸痛得厲害,四肢百骸懶洋洋的,褲子裏涼飕飕的。李蒙頓時滿臉通紅地彈起來。
“李大哥!”骧賢大呼小叫着從院子外面進來,聽見水聲。
李蒙把最後一盆水潑出去,抖開手裏的褲子,曬到半空。
骧賢歪着頭聚精會神地看李蒙那條薄薄的,透光的襯褲,捏自己的褲頭,說:“這個怎麽穿的?”
李蒙無語了,以一根指頭探了探,骧賢是只穿一條外褲的。
“給你買!”李蒙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骧賢傻乎乎地笑:“好!”
許三妹在的時候,骧賢對李蒙近乎敵視,最近就像把許三妹忘了一樣。
“不過我還有事辦,下山的時候再給你買。”李蒙正色道。
“什麽事?”骧賢眼睛直發亮。
“去找我師父,你們不必去,就在這裏等。”李蒙想晝夜不停地趕路,帶着骧賢這個傻子,和托勒這個來歷不明的大個子,怕會節外生枝。一個月不能解毒,到時候嗝屁了,這兩個怕怎麽給他收屍都不知道。
“哦。”骧賢癟癟嘴,“你不能叫托勒一起去嗎?”
“我和他不熟。”
“他可以幫忙,他武功好。”
李蒙:“不用。”
“你武功不行,要是遇到什麽壞人,托勒可以幫你。”骧賢堅持道。
“我武功哪裏不行!”李蒙失笑,心裏卻轉了轉念頭,他武功确實不行,橋幫那三個都打不過。何況人外有人,情勢緊急,他确實耽擱不起。
于是晚上吃飯,李蒙對托勒提了。
托勒倒是好說話,晚上的紅燒牛肉他很滿意,一面大快朵頤,一面飲酒,臉上被醉意染得通紅。
“成,帶上你師弟。”
這下李蒙主意全都白打了,還得帶着兩個倒黴蛋上路。
廚娘來了,本着過幾天要出遠門,三個人頓頓大魚大肉,好酒好菜,不然回來菜都臭了。
托勒胃口很好,據骧賢說,見過他生食一頭牛。李蒙将信将疑,不過食量大是真的,要養都養不起。
觀察他幾天下來,李蒙帶足了銀子,橋幫給的銀票裝在布包裏拴在腰上,背了個褡裢,走前叫廚娘把剩下的三斤面粉全做成餅,三人分別帶上做幹糧。本來缺個人管院子,廚娘是個寡婦,沒有料到才上來幾天,莊子裏要空。
李蒙幹脆聘她管園子,不是自己的莊子,不心疼,原本的主人不在,請個人再不懂打點花草樹木,也總比荒着好。
從南洲到瑞州,陸路比水路繞,也要慢。但走水路,橋幫不可能不察覺,那李蒙沒有直接去給許老三報信的事也就露了底。
李蒙沒有料到骧賢壓根不會騎馬。
“不然你回去,等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李蒙說。
骧賢不作聲,沉默就是抗議。
托勒猛地彎下腰,把骧賢一把抱到馬背上去,朝李蒙笑道:“我帶着他。”
李蒙還想說什麽,被托勒截斷,他已經坐到了馬上,毫不避忌地摟住骧賢腰,繼而就着骧賢的手,握住缰繩重重一抖,“傻小子他師兄,還不快走!”伴随這一聲招呼,竟然先行縱馬跑了出去。
李蒙只好追上去,大叫道:“等等,你不知道去哪裏!”
馬蹄揚起的漫天黃沙中,李蒙再次上路。
累到不行時宿在破破爛爛的茅屋中,不遠處托勒勒着骧賢的肩,鼾聲如雷。李蒙感到前所未有的想念,他太想趙洛懿了,只想抱着他,或者是趙洛懿抱着他,做什麽不重要,他想見他,才是最要緊。
明亮的孤月高懸,照在靈州燈火通明的靖陽侯府,朱紅梁柱,侯門青牆高高聳起。
玄色大袍襯出霍連雲消瘦不少的臉,他的下巴瘦得發尖,臉色白中透青,虛弱地急喘了兩聲。
不遠處趙洛懿已經背好他的行囊。
“只要找得到人,憑你自己,還是憑我的勢力,又有什麽不一樣。”霍連雲淡色的唇緊緊抿起,眉頭皺着,一臉強抑的難受。
“跟李蒙沒關系,到了我該走的時候,在此處盤桓日久,不能再待下去。”趙洛懿淡漠的眼神注視着霍連雲。霍連雲為他受的傷已有起色,一度差點喪命,趙洛懿不得不領情。
“你想過沒有,為什麽他要走。”
趙洛懿的臉上有了一絲表情,卻是不悅。
“你聽不進去,但你知道。”突如其來的一陣急喘,讓霍連雲沒法再說話,他扶牆而立,大袍子籠罩的是一具形銷骨立的修長身軀,瘦得不行。
當初那樣豐神如玉,趙洛懿神色間也有一絲恍惚。
“師父!師父,我陪你去!”氣喘籲籲跑出一人來,趙洛懿沒去看,正要開口拒絕,曲臨寒迅速地說:“師弟跑出去的地方,我還記得,那附近值得好好找找,再不行,他現在不記得事,不會來靈州,不是去中安,就是去的南洲,先去這兩個地方找,沒人再繼續找,找到為止。”
趙洛懿沉默地注視他一眼,朝霍連雲拱手算是告辭。
霍連雲臉色極難看,沉聲道:“站住。”
趙洛懿停下腳。
“叫人給你們備了好馬和盤纏,馬在西側門外,有人在那裏等。”
看着趙洛懿頭也不回走出,霍連雲忍不住擡起手,火辣辣地給了自己一下,他蒼白的臉皮被抽得發紅,強撐起精神,入內連夜寫了請罪的折子,坐立不安地等待內宮傳出上谕。
靠在書房椅子上休息了一晚,晨光熹微的時候,仆從送來一封密報。
不知是否在椅子上坐久了,霍連雲手指發麻,他站起身,抽出信紙。
“南部海岸八月初四、初六受到滋擾,初三時源西泉辭世,喪訊秘而不發。”
作者有話要說: 換了個浏覽器,還是看不了預覽,就這樣!
☆、一二八
出了靈州府,趙洛懿住馬街前。
曲臨寒氣喘籲籲從後面趕上來,大喊道:“師父,咱們這去哪兒?走南下,回去那間破廟,我來帶路,最多三四天能趕到。”
趙洛懿深沉的一雙眸子注視前方三條道路,一條南下,一條西去瑞州,還有一條直走官道一路向東南,走上五百裏,是永陰。
“怎麽了師父?”曲臨寒并辔過來,問趙洛懿。
“你和霍連雲不是在那附近搜尋過無數遍了嗎?”趙洛懿冷冷道。
“難免會有疏漏。”曲臨寒小心翼翼地說,偷眼瞥他師父,見趙洛懿肅着一張臉,在想什麽事,張嘴想要再勸。
馬鞭高高揚起,伴随一聲喝馬的清叱,趙洛懿的馬當先踏上南下的官道。
離開南洲之後,李蒙片刻不敢多歇,實在是骧賢困得受不住了,才歇上一二時辰。好在托勒那厮精力過人,李蒙焦灼得滿嘴生了泡,喉中火燒,餅都吞不下去。
“吃點米粥。”
托勒會煮粥,着實讓李蒙大感意外,沒什麽好推辭的,李蒙接了過來,米湯滾過咽喉,疼得他臉色一陣發白。
“為什麽跟着我師弟?”李蒙問出這話時,骧賢在草堆上睡覺,他一睡着,雷打不動。加之這些時日實在累,骧賢在千元村長大,從來沒出過這麽遠的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實,只要能停下來,即便只有小半個時辰,他也就地一縮,蜷起來睡覺。
托勒閑閑看了一眼骧賢,笑道:“他很有趣。”
“你若是把他當成玩物……”
沒等李蒙話說完,托勒擺了擺手,“沒有。”轉過臉來,托勒的眼神清亮,透露出誠懇的态度,“他是我在大秦交的第一個朋友,對朋友,我托勒願意兩肋插刀。你要不是他師兄,這閑事我不會管。”
李蒙點點頭,小聲道:“不管沖誰的面子,你們肯陪我來這一趟,我很感謝。”
托勒笑而不語,骨節粗大的手執起勺子舀粥,端到骧賢面前,把人叫起來。當時骧賢滿臉睡意,小孩一般地嗚咽了兩聲,等看清是托勒,吓得他差點跳起來。
夜裏李蒙在畫一張簡便的地圖,托勒比他想的還要本事不少,本來以為不過是江湖草莽,沾着力氣大的天賦,練了點功夫。
在十方樓見識過真正的高手之後,托勒放在李蒙眼裏還有點不夠看,不過是得承認,比起自己,托勒武功更好,粗中有細,能擋駕還能照看小孩似的把骧賢帶好。
骧賢想起來問許三妹時,李蒙如實說了。
本以為傻小子要暴跳起來,骧賢卻一改纏着李蒙問時的焦灼,整個晚上不發一言。
天還沒亮,李蒙聽見動靜張開眼,第一眼就去看托勒睡的地方,空留了個亂糟糟的草垛,屋外傳來一聲暴喝。
“骧賢!給我站住!”
托勒從來沒叫過骧賢的名字,成天“傻小子、小傻瓜”的呼來喝去,現卻撩袖子追了上去。
李蒙趕緊披衣起來,鞋也顧不得穿,追上去叫道:“托勒,別動我師弟!”
那頭骧賢跟着許老三學過點打獵的本事,雖沒有體統地練過武,要抗起來也有點力氣。
托勒壓根不防他會與自己動手,心裏一驚,将身一錯,肩膀往下壓,從骧賢來拿他肩的手底下比泥鳅還滑地鑽了出去。
這一下勢必就要耽擱片刻。
骧賢已經去解馬。
“骧賢,你做什麽?”李蒙臉色已很不好看。這傻小子真還要反了不成?
骧賢坐在馬上,咬住了嘴唇,神色既抱歉又倔強,寫得很明白:對不起你我也要走!
“你給我下來!”李蒙喝道,上去就拽馬镫子,一把把骧賢拽了下來。
對托勒發火的那股勁顯然已經過去了,對着李蒙骧賢反而不敢随便動手。
他當然不敢随便動手,李蒙給他氣得一身發抖,攏緊外袍,三兩下系上袍帶,喝問道:“不是說好了一起去救三妹出來?你不是答應不會獨自行動嗎?”
骧賢垂着頭,沒敢做聲。
“你說話是當放屁的不成?!”
連日趕路,李蒙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每天就能睡一兩個時辰,着急上火不說,意料中的漏子早晚還是要捅。李蒙氣了一陣,反而笑了出來,“憑你一個人,能辦成什麽事?跟我一樣,喂一嘴毒酒,還得找人救你!”
“毒酒?!”骧賢驚疑不定地從頭把李蒙打量到腳,嗫嚅道:“你中毒了?”
“嗯。”李蒙不悅的聲音從鼻腔裏發出,“好歹你行行好,不要再氣我了!”
走去把馬拴好,李蒙聽見骧賢和托勒小聲在說什麽,應該是道歉。他走去把馬拴好,前腳進屋,後腳那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在說什麽?”說破了瞞着沒說的事,李蒙自暴自棄一般,把火堆引燃,手放在火焰上方取暖。快入深秋,穿一件薄夾襖,白天不冷,晚上總是坐着或是卧着不動,有趙洛懿在,兩個人怎麽蹭着也就暖了。現在一個人,要捱一個人的苦。
李蒙心裏不是滋味地想着,眼珠在骧賢身上溜了兩轉,不等他問就說:“差不多還有十六七天,找到師父什麽都好辦。”
骧賢憋了半天,道:“你師父真厲害,他能救出三妹嗎?”
“……”李蒙下意識看了托勒一眼,大個子不知道在想什麽,似乎沒有聽出骧賢話裏的纰漏。
“師父的本事,你還不知道?”李蒙責道,又接着說話,以免被骧賢說出什麽來。
“你安安分分待着,別給我惹事,否則我就叫托勒帶着你走。”
骧賢縮了下脖子,“不會了。”
李蒙烤了會火,讓他們兩個去睡,找出米袋來,燒水弄點吃的。粥好了,各自沉默着吃飯,各有心事。李蒙也顧不到托勒會不會起疑,一是離毒發不遠,二是現在雖然有方向去瑞州找人,但他沒有一天不是懸着心,不敢懷疑瑞州的決定是否正确,卻隐有不踏實的感覺,只能天天壓抑着。
天沒亮,李蒙叫兩人起來吃飯,骧賢知道犯了錯,讨好似的給托勒舀粥。
托勒接去吃了,卻不像平常那樣逗他,破天荒道了一聲“多謝”。
骧賢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李蒙也不去管,自己的事都要頭痛了,沒工夫管別人。
取道永陰府,李蒙想起來,那時趙洛懿每到一個城鎮,若遇不方便的時候,沒有比妓館更方便的地方,那些形形色色的姑娘們也樂意給他一個容身之所。
就是在永陰府,李蒙見到了趙洛懿的第一個“相好”。
李蒙心念一動,回頭對托勒說:“今晚就住在這裏。”多的也不解釋。
那托勒是個莽夫,答應了的事必會做,也不耐煩聽多的說辭,李蒙和他處了幾天,已經深谙此道。
找了客店